但殷诺却动了鬼心思,他可不想冥夜再给他灌一碗销魂汤,虽说他觉得冥夜不敢再来一次,总之是有备无患,便和阿渡商量:
“你的罪孽还要多久还完?”
“遥遥无期。”阿渡已经看穿他想法,摸了摸他的脑袋,亲昵道:“别想了,你想叫冥夜免我苦修来换我一颗药丸?苦修是天道让我偿还自己的罪债,若是免去,我的罪债不能抵消便还是存在,等着将来折磨我,即使可以抵消,我也不愿意,便不说这种交易负了佛祖对我的一片怜悯,更重要的是,我是自愿呆在地府,自愿过这样的生活的。”
“为什么?”
殷诺想起了初见他时那个寂寥的身影,实在无法理解阿渡的思维。
阿渡不跟他讲大道,不跟他讲勘破红尘天机轮回,他知道殷诺听不懂,于是只爽快地总结了一下:
“为情所伤,万念俱灰,百无聊赖。这么活着也挺好的,我累了,便喜欢无风无波,日复一日,没有新的情缘,也没有新的罪恶。仔细想想,那时我便是这么想着,才迟迟不肯吃下那三颗药丸,想着痴痴傻傻也未必不可。”
殷诺却一语道破:
“可你和俞欢成了朋友,也和我成了朋友,今天的事,也是你的情缘啊。”
阿渡一愣,忽而缓缓笑开,他已经挺直了腰背,此时坐着也比殷诺的身形高大:
“你说得很对,只要活着,还是会有新的缘分诞生。天道不满佛祖减我苦刑,于是我第一次撑船便恰巧落下水去,天道又不舍得冥夜受罪,于是我又刚巧在这几日想起了药丸的来处,在今日遇见你。你可知道,这一颗药丸,将决定冥夜未来的生死?”
“你这样告诉我了,就算你不肯给,我也要抢了。”
殷诺从那纸包中取出了一颗药丸紧紧捏在手里,将那剩下的一颗扔还给阿渡。他虽然不信阿渡的话,却还是决定先夺下来。然后他盯着阿渡的眼睛,阴沉沉地说道:
“你是不是白冽派来的?其实这颗药丸是□□对吧?你要骗我给冥夜吃下。。。。”
阿渡满脸黑线地看着这个脑洞大开的熊孩子:
“你的推理也有道理,毕竟实在是太巧。。。。不过你料错了一点——我并不想顺应天道将这药丸给你。”
他双指凭空一捏,殷诺手中的药丸便突然消失,转瞬叫他捏在了手中。
殷诺还是阴沉沉地看着他:
“其实你是在欲擒故纵对吧?你怕我不信你。。。。”
阿渡尴尬了一会儿:“那你就坐这等着,看我是不是欲擒故纵。”
殷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叫我看破了阴谋,于是决定将计就计对吧?”
“。。。。。。。。。。。。”
阿渡已经懒得理他了。
☆、我要保护他啊
殷诺觉得阿渡似乎是生气了,居然转过身去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便戳了戳阿渡的后脊梁,示好道:
“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好人。”
“哦?怎么看出来的?”阿渡开心了一点,好奇地转过身来。
殷诺理直气壮地不屑道:“我就是看得出来啊,好人,坏人,又好又坏的人,假装好人的人,还有假装外人的人,我都看得出来。他们以为自己演得很好,其实我都知道,这些傻瓜。。。。”
阿渡叫他逗笑了,眉眼舒展,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灵动神韵:
“你要是那么厉害,便该知道我是说真的。天道那么偏心,我偏不遂他的意,他要罚我便罚我吧,冥夜气运已衰,顺其自然地去死也不失为另外一种顺应天理。”
殷诺莫名觉得鼻子发酸——
“你不要说得好像已经是注定的事了好不好?”
阿渡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难过,大不了嚼一根忘怀草忘却一切,重头再来。”
殷诺气愤地推开他:
“我才不要。那是懦夫的行为。”
阿渡叫他推得后退两步,疑惑道:“懦夫?”
“你就是懦夫。”殷诺看着他的眼睛,“不敢承受悲伤,于是连美好的回忆也舍弃吗?不敢继续执着,于是欺骗自己,毁坏自己吗?不过是懦夫而已。。。阿渡,你不该自己吃下忘怀草的。。。。今天冥夜想要骗我吃下,你知道我有多少生气吗?如果我不记得他了,他多可怜啊。。。被忘记的人有多委屈,为什么不理会?我们的记忆不是只属于自己啊。。。”
阿渡皱眉想了想,道:
“那是你的想法。我都那么伤心了哪还管得了别人,当然先让自己缓过来再说。懦夫便懦夫吧,要那么勇敢做什么?老天也不奖励我啊。”
殷诺觉得和他无法沟通了都——然而他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阿渡道:“现在你该怎么办?来抢吗?”
殷诺只摇了摇头:“我当你是朋友,不能抢。”
“什么时候我们成了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阿渡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不由得觉得一阵高兴。
“不是我们成了朋友,是我当你是朋友,就在刚才,你摸我的头之后。”殷诺似乎自有他自己的一套认朋友的方法。
“那我告诉你。在你说这句话之后,我们现在已经成了朋友,但我还是不想把这颗药丸给你,我或许需得三颗全部吃下才能解了忘川的毒呢。。。”
阿渡说着,突然眉梢一挑,将那两颗药丸全都抛入口中,咕咚一声咽下,望着瞪大眼睛的殷诺道:
“朋友之间还是少些利益冲突为好,这下子我们之间的矛盾也便解决了。。。。你别生气,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这药丸只能对付忘怀草,和冥夜并无关系,白冽夺走了他的真身,一死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殷诺终于抓住了重点:“白冽夺走了他的真身?”
“是啊,这地府里一共有三个奸细,一个爱着白冽,一个和白冽生死与共,还有一个在利用白冽报自己的私仇。有这么多好帮手,白冽还不容易得手吗?”
“你怎么知道?”
“我会占卜啊。天界有一面镜子,比百晓镜还要厉害得多,不只能知世事,而且能预知未来,他还是面有脾气的镜子,你若是问了他问题,得看他心情答你,否则你便是摔烂了他,他也不会低头臣服,可惜这面镜子的心情一直都不好,一万个神仙里没有一个是他瞧得上的,于是他便一直默不作声,久而久之,大家都当他是个没用的废物了。可我不同,这镜子喜欢我,于是便教了我占卜之道,做了我的师父。。。要知道,即使是神仙,也少有能窥探天道的。。。”
殷诺抓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那你教教我怎么救冥夜?”
“想要救冥夜,那也简单,你乖乖地吃下忘怀草回到人间,从此对白冽死心塌地,想必白冽还会留着冥夜一命,让他永世都活活受罪,看着你们在人间恩恩爱爱。。。”
殷诺生气地瞪着他,正准备骂他出馊主意,还未开口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殷判官!”
那声音从近处的河岸边传来,音量大到震得殷诺一缩脖子。
阿渡往后望去,一瞬间又似乎恢复以往的模样,只冲着殷诺憨憨地一笑,伸手指了指他身后。殷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
一个身穿宽大的判官服的男人,长得是浓眉大眼,一脸正气凛然,脊梁也挺得笔直,这人可比殷诺长得像为官者,且还威严不可冒犯,似乎身上时时都扛着一部冥法似的。
阿渡将殷诺推上岸,小声地附在他的耳边道:“去吧,你的命运如此,别害怕。”他亲昵地摸了摸殷诺的头发说:“你待别人真诚,心也干净,天道自会保佑你的。”
殷诺懵懵懂懂地上了岸,看着阿渡毫不犹豫地撑着竹篙离开了岸边,身后又是一声厚重的呼喊:
“殷判官,在下是四大判官之中的一位,鄙姓徐,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殷诺还发着呆,傻傻地目送着阿渡离去的背影。
直到那徐判官又是连声唤了他好几声这才意兴阑珊地回过头来。他还可惜着那两颗叫阿渡吞下肚的药丸,此时便没好气道:
“干嘛!”
徐判官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出殷诺语气中的不耐烦,直接往地上一跪道:
“在下有一事相求。此事事关地府存亡,三界安危,求殷判官成全!”
殷诺气冲冲地瞪着他:
“我和你熟吗?”
徐判官一噎,半响说不出话来。
殷诺站得累了,随意地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便坐在徐判官的正对面,望着徐判官道:
“到底什么事?”
徐判官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改跪姿,只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对着殷诺拱手问道:
“想必您还不知道吧。。。。王的真身为那白冽宵小所偷,不知去向。。。王命我们不得将此事告诉您。。。。但在下认为应该以大局为重,所以这才冒犯王威。。。。”
“说重点啊混蛋。”
殷诺掏了掏耳朵无奈地打断他。
徐判官正气凛然的脸出现了一丝裂缝,忍不住从鼻孔中呼出一口热气,忍着怒意道:
“殷判官可知那白冽小儿为何偷王的真身,陷三界于危难之中?”
殷诺听懂了:“怪我喽?”
徐判官不敢和他对视,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只好拼命催眠自己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此事虽不能全怪罪在您的身上,但是说到底也是因您而起,您不认为应该为此事负责吗?”
“哦。。。。。”殷诺发了会儿呆,“不认为啊。”
“殷判官!!”徐通气得从地上跳将起来,简直想搓着殷诺的脑袋对他进行三观再造,然而他只能悲痛地捶着自己的胸膛喊道:
“一旦王的真身离开地府太久,王将必死无疑,到时地府也会消失,人间千万鬼魂无所去处,三界必将大乱,这不是小事,是关乎天地间安危的大事啊!请您为三界众生考虑,心存慈悲。”
他说了这么久,殷诺终于抓住了重点:
“你是不是有方法救冥夜?”
他的态度不再敷衍,这让徐判官心里镇定了许多。
“不是我有办法。是您有办法啊。”
殷诺简直要给他气疯:“说人话啊混蛋!”不玩文字游戏你会死吗?不故弄玄虚你会死吗?这样说话有显得你比较有涵养吗?!
徐判官默默地抹了把汗:
“白冽那败类因您而劫走王的真身,如果您肯回到人间,求他放王一条生路,此事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殷诺只阴沉沉地盯着他:
“即使我求他也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您可以答应留在他的身边,以此为条件让他放过王。”
殷诺嘲讽一笑:
“他才不管那么多,把我绑起来了再说。”
“那您便使苦肉计,哭得惨惨戚戚,必要时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以此要挟他放过王。”
“他看我为冥夜哭,估计要更生气。如果眼泪能够动摇他,当初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至于自虐,我敢划自己一道口子,他就敢划冥夜一千道,而且还要当着我的面做。。。”
殷诺说完,突然毫无预兆地踢了徐判官一脚:
“你口口声声三界安危,冥夜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承载灵魂的容器,他的死活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只有所谓的三界大义被你放在眼里。——你还叫我自虐,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自私自利得理所当然。。。”
“殷判官,如果我能够代您受罪,代您为三界受难,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只可惜。。。”
“闭嘴,”殷诺又踢了他一脚:“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我警告你啊左一个败类又一个宵小,我不准你骂白冽!”
这一脚踢得极狠,徐判官身子一晃没有跪稳,于是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他说话之间已经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看殷诺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一般:
“为了三界受苦是你的荣幸,你有何要抱怨?如果是徐某,即便千刀万剐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你口口声声说我自私自利,其实我才是为三界分忧,不为个人,你却懦弱无能。。。”
殷诺直接拿脚踹他:“你道德绑架!我最讨厌别人道德绑架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人啊,干嘛找我拯救三界?你才懦弱无能,有本事还手啊。。。。”
徐判官被他踢得毫无还手之力,可怜他一介文官,只能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义愤填膺地抗议道:
“枉费王对你一片真心,你竟然连为他冒险都不敢。”
殷诺踢累了,还在原来那块石头上坐下,淡淡道:
“谁说我不去了。”
徐判官在地上愣住了:“你不是说去了也没用?”
“去了是没用,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去就真的没有转机了。”
“那你踢我干嘛?!”徐判官一声大吼,眶眦欲裂。
“看你不顺眼。”
殷诺答得理所当然,“我看得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你是假好人。”
“然而我还是要去人间一趟,因为我别无选择。我要保护冥夜。”
徐判官沉吟半响,突然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也值了:“您心系众生,是徐某错看您了。”
“你没看错我,我也没有心系众生,我的心没那么大,就心系一个人,行吗?”
。。。。。。。。。。。。。。。。。。。。。。。。。。。。。。。。。。。。。。。。。。。。。。。。。。。。。。。。。。。。。。。。。。。。。。。。。。。。。。。。。。。。。。。。。。。。。。。。。。。。。。。。。。。。。。。。。。。。。。。。。。。。。。。。。。。。。。。。。。。。。。。。。。。。。。。。。。。。。。。。
徐判官怕殷诺临时反悔,二话不说便领着殷诺沿着黄泉路往回走了一阵,又七拐八拐地弯进了那边河岸边的树林。如此走了两个时辰,烟雾缭绕,几乎看不到近处。徐判官才道了声:“到了。”
殷诺初时还在记路,此时却是晕乎了。只能看见浓雾深处,空气中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七彩斑斓的霞光流转,霞光背后的树木却是看不见了,只有那半空中扭曲的空间占据了他们的视线。
“此处是维持地府的法力不济的情况下所产生的漏洞,鬼魂可由此逃往人间,由于地处偏僻之地,最近才发现。又因为王真身被窃一事,地府人员紧缺,无心顾及此事,所以我们才有漏洞可穿。”
不知为何,徐判官看他的目光柔和了很多。仿佛在看一个赴死的战士一般充满了敬佩,他对殷诺道:
“如果能成,你就是三界的大功臣,天界也会奖励你的壮举。即使不成,世人也会铭记你的牺牲和勇敢。而我。。。。等你走后,我会到王的面前请罪。。。。”
殷诺冷漠地打断他:“最好不要。不然你真的会死的很惨很惨。”
徐判官倍感欣慰:“你果然如我观察那般心地善良,不必担心我。。。”
“不是,”殷诺神烦他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冥夜再添罪孽。不是说天道会罚吗?”
☆、临别赠言
徐判官笑容僵硬了一会儿,还是调整了表情,送他离去。
临走前殷诺还有心思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他:“其实你是白冽派来的奸细对吧?故意引诱我到人间。。。。”
徐判官心想:你这是看了多少电视剧和悬疑小说?
只无奈应他:“徐某在地府已经做了无数年的判官,甚至早在白冽成仙之前。您大可以相信我。。。。”
“你是不是易容成徐判官的样子了,其实你早就埋伏在地府了对不对?”
“地府所有人的化形都逃不过王的法眼。。。。”
“那你就是中途和白冽勾搭上了,他一定允诺你富贵荣华对不对?”
“殷判官!!”徐通气得青筋暴起:“不要闹了!大事要紧!你再这么拖下去也还是要走。”
殷诺耷拉着肩膀往那道眩光走去。最后又看了一眼这地府,虽然到处都被白雾围绕着也没看出什么来,但他就是很不舍,很不舍得。
不舍得安子丘牛头马面俞欢顺顺小白还有阿渡,不舍得办公厅的转椅,不舍得地府每日缺胳膊断腿的惨死鬼们,不舍得蓝色的忘川水和红色的彼岸花。最不舍得的,是冥夜。
假装很冷漠,其实很容易捉住的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