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顺和俞欢倒真以为是冥夜一时兴起,都难掩兴奋,兴致冲冲地为他们带路。
结果等到了门口,冥夜却叫顺2 顺和俞欢守在门外,不得离开半步。这两位还来不及褪去兴奋,便得知这事与自己无关,都暗暗垮下脸来,但自然是不敢有异议的。
众人皆以为要施什么令人眼花缭乱的法术才能解了门的禁忌,结果冥夜就像入自己房间一般轻轻地推门而入。
他站在门内朝殷诺伸手,细心地解释道:“只有之前和它定下协议的人才可以进这扇门,否则你若推门进来,入得不过是空无一物的房间。”
殷诺盯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研究了一会,才犹豫着伸出手去握住,指尖刚刚相触,一下子便被对方抓紧,他被冥夜拉了进去,只觉得像是越过了一层柔软的透明薄膜,转瞬他已在房内,那门悄然地关上,屋里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们两人。
冥夜手心一转,转而捏着他的手腕不放,殷诺吃痛出声,他才渐渐放轻力道,双眸认真地注视着殷诺,像是在研究他的表情一般。
殷诺不由地有些畏惧,那日审判厅内那股可怕的恨意又一次一闪而过,叫他胆战心惊,全身发寒。
但也不过一会,冥夜又露出温柔的神情,将他推到身前,指着他看房间正中摆放着的物件。
屋里有些暗,正中摆放的是一面两米多高的镜子,嵌在圆木框里,没有花纹,朴素到有些简陋。镜子前两步开外放着的是一张软榻,上面铺着绣金丝墨色绸缎薄被。
冥夜十分熟稔地坐到那软榻上朝他招手道:“我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这镜子能看到人间万象,算是无尽的回忆里我少有的乐趣之一。”
殷诺还记得他刚才的神情,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他便哄他:“过来,你不是还念着你那个人间的表哥吗?就不想知道,你死了以后,他过得如何?”
殷诺叫他说动了,便硬着头皮走过去,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
镜子里原本映出的是他们坐在榻上的模样,须臾之间便有黑暗从四面八方涌现包围,镜中的景象也被黑暗慢慢吞噬,最终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黑暗裹住了殷诺的身体。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诡异阴森得紧,突然手心传来异样,有人悄悄地在挠他的手心。逗小猫小狗一般,一下又一下,轻飘飘地,像是挠到他心里去,让他浑身发痒。
这情景实在是太像鬼片里的场景了,殷诺本想学着仰头怪叫一声:“鬼啊!!!”突然惊觉自己如今的身份,于是自觉地低头闭上嘴。
又耐不住痒,反手“啪”地一声打下去,精确地用手压住了那作怪的手掌。
他正感慨这手好大,好冰啊,就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轻笑声。
仿佛察觉有异,那黑暗如同受了惊吓一般一瞬间迅速地褪去,房间里又恢复原来的模样。
只是那镜中所现,已变成人间鲜活的场景,汽车的鸣笛声,嘈杂的人声传入耳内,而殷诺的手还压在冥夜的手上不觉,入神地看着镜中那个熟悉的世界。
冥夜便趁势轻轻握住他的手,同他一同观看那个生死交替,四季轮回的地方。
以前他曾经无数次向往人间,向往那个有着花香鸟鸣,善恶喜悲的地方。
有时他透过这面镜子去看人世百态,看卑微如蝼蚁的物种在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累,为家庭与责任辛勤工作,为恋人或朋友流下眼泪,他便觉得多么惊奇有趣。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拿着公文包或精神或疲累地站在地铁候车站,他便无来由地嫉妒他们。
天气好的时候,人类聚在在花园里,年迈老人们坐在树下下象棋,有一个男人,抱着他刚出生的女儿到草地上晒太阳,男人的笑容和幸福对于冥界的王来说,就是尖锐的刻着嘲讽的匕首。他甚至羡慕那些在冬天的早上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一声吆喝从嘴里喊出,化成空气中的白雾,就是生活最鲜活的气息,是自己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有人时时抱怨,有人互相憎恨,有人虚度时光,他们不明白,哪怕是悲伤和烦恼,对他来说也是奢求。这些人总有一天会成为地府的过客,但还未明白自己所拥有的有多么珍贵,他们便能饮下孟婆汤,忘记前尘过往,再次坠入那个繁华的世界,重新走一段未知的旅程。
他曾经那么恨,那么嫉妒,却在此时此刻,握着这只小手的时候,忘记所有,消去无谓的恨意。
冥王的心,第一次在这面镜子前平静下来。
而殷诺对这一切却不会有所察觉,因为他很快看见了白冽。
一个疲惫不堪的,消瘦的白冽。
他站在公交站,或许在等车,或许在发呆,他的神色很平静,同那些在等车的人一样没有不同。他瘦了很多,但是,并没有如殷诺说预料的那样奔溃,疯狂。
那件衣服是殷诺熟悉的,白冽的个子很高,站在人群里很打眼,穿着衬衫的样子,还是那般温文尔雅,那般好看。
殷诺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神情,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悲伤的蛛丝马迹。他原先是紧张害怕的,因为不愿见到白冽的痛苦,现在却只剩下不解与茫然。
殷诺死后不过两个星期,白冽,好像在渐渐的康复。
公交车很久都没有来,白冽转身,离开人群,开始往回走。走了一段路,有人隔着马路在对面朝他招手,那人穿着和白冽一样的校服,白冽同他打招呼,声音平静无常。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一个路口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坐车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一栋公寓。
殷诺认识这个地方,学校里有很多学生在这里租房住,安子丘的一个朋友也住在这。白冽为什么到这里来?
殷诺疑惑地看着他熟稔地爬上二楼,站在一个房间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半响,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穿着睡衣过来开门,他见白冽空着手回来,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不是出去买吃的吗?”
白冽无奈地应道:“我们出去吃吧。”
那个男生气呼呼道:“你干嘛不早点说?”
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白冽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竟是十分的亲昵。
那男生还是不满:“你干什么整天关着我?虽然我不爱出去玩,被你这么整天关着,我都要得精神病了。”
“关着你你才不会到处乱跑,你听话点。不要叫我整天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会像你那个表弟那么倒霉,你不要保护过度行吗?”
白冽便皱起眉冷下脸道:“你胡说什么?!”
男生吐了吐舌头,却是不以为然。
殷诺惊讶于他们这么轻易地谈论自己的死亡,像是一件已经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但是,明明两个星期前他才刚刚走过黄泉路,为什么相处了那么久的人,能这么快从伤痛中剥离出来,淡忘他的存在?
殷诺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该伤心难过,甚至大哭一场,但是他没有,比起替自己感到悲哀,他更多的是替自己觉得疑惑。
至于那个男生,他是半点也不敢想了。。。。。
那天殷诺没有到事务所找小白玩,他早早地回去,早早地睡下,整个人都在发着懵。俞欢想问他看见了什么,见他不太对劲,便不敢问。分明是两人一起回来,冥王却是一脸轻松惬意,夜里顺顺便忍不住问:
“王,之前大人分明对百晓镜感兴趣,您却未开口带他入幻境,为何今日。。。?”
冥王好心情道:“宝物若是不能灭敌,不过是废物罢了。”
顺顺低头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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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俞欢小科普:早餐不吃主要是会影响胃酸分泌和胆汁排出,诱发胃炎、胃溃疡、胆结石等消化系统的疾病。
吸收宿便论的这个说法只是拿来吓唬判官大人的哦。
☆、变态
那日之后,殷诺并无异常,照例是和小白胡闹疯玩,安子丘常来串门,却都呆不满一天便走。后来他便抗议,抗议当然无效,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米虫是没有话语权的。他虽奉命当任御前侍卫,但也不过是得个名分留在天帝身边,实际上并不做事。
他便一脸得意地向殷诺抱怨:
“没办法,老子魅力太大,那小贱人就是片刻也离不开我。”说完又愁眉苦脸道:“怎么办?他攻势凶猛火力十足,老子快顶不住啦。”
殷诺很单纯:“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那小白脸老对老子动手动脚,摸屁股摸胸的,老子一身邪火没地方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殷诺还是没明白:“你又不是女人,有什么意思啊。”
“操!我哪知道?!人家是神仙,神仙的脑子和我们的脑子不太一样吧。。。你说为什么我做鬼了以后还会想干那事?”
俞欢听墙角听了好久,此时终于站出来科普:“这就好比那些色鬼,并不是肉体死亡了人的欲望与贪念就会停止。”
“那你说老子还射,得出来吗?”
俞欢连忙捂住殷诺的耳朵,小声解释道:“理论上来说,您现在就相当于灵魂寄居的载体,这个载体虽然承载各种五感欲念,但不会运转产生新的物质。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有形状有感觉的形体,您并不会排泄任何物质。”
“说人话。”
“有快感,但射,不出。”
“懂了,”安子丘深沉道,“老子被迫结扎了。”
殷诺使劲掰俞欢的手:“又在说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严格算起来,你只活了两年,性经验为零,小孩都不算,只能说是个BB仔。”
安子丘颇瞧不起某小屁孩,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卿卿昨天喂我吃了一颗药丸,结果我今天感觉状态好得不得了,简直是神清气爽,健步如飞啊。。。。”
殷诺问:“卿卿是谁?”
安子丘摆摆手,随意道:“就周温卿啊。。。。”
“周温卿是谁?”
“天帝啊,你见过那个。。。”
“哦。”殷诺点点头,回想起了一下天帝的模样。
俞欢忙道:“不可无礼!不可无礼啊!!!”
两人都觉得俞欢十分无趣,把他从洗手间赶了出来。
这里的建筑大都是直接仿照人间复制,竟连洗手间这种毫无用处只能充当摆设的地方也完整地抄袭过来,正是两人讲悄悄话的好去处。
殷诺想了想,没忍住,便把镜子里的白冽讲给安子丘听。安子丘的反应要比他正常得多:“哇靠!你他妈才死了多久啊,尸骨未寒他就勾搭上个新人了,看不出来啊!他不是对你情深深雨蒙蒙吗?他不是对你好的要死吗?”
表达不准确,但也不是不正确。
“要不是他从没对你动手动脚的我他妈都以为他跟我们学校那个马德俊一样是个死基佬了。”安子丘越想越气:“你看他对你那样也不像是什么兄弟情啊,跟养儿子似地养着你,不,不对。。。。。是跟养条宠物狗似的,现在你死了,他自然找条新的来养。。。。卧槽,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就是那种什么小时候受了虐待长大以后变态的那种。。。”
殷诺很无语:“我不知道。”
“你怎么就不知道了?他肯定是有心理疾病,靠,我原本就觉得他这人有问题,就是不知道他病的这么严重。。。。”冥思苦想了一会,安子丘拍着自己大腿跳起来,“我知道了!白冽小时候一定是养过一条狗,他非常非常疼爱那条狗,而且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小诺,只是后来。。。”安子丘悲痛地捂住胸口:“后来其他的小孩子嫉妒白冽,要把小诺抢走了,结果在抢夺中小诺被狠狠地摔到地上,流血而死,白冽受到了很深的心灵创伤,直到长大后遇见你,一个叫殷诺的表弟,于是他把对小诺的歉意和控制欲转移到你身上来。。。”
殷诺的评价是:“逻辑混乱,狗屁不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很有道理的感觉。”
安子丘权当听不见,神经兮兮地絮叨:“哇偶,好变态啊。。。。。。原来白冽是个大变态。。。。我就知道他是个大变态。。。。”
于是那天顺顺是这样向上司汇报工作情况的:
“大人和安侍卫又在男厕里讲悄悄话。我叫俞欢去听墙角,俞欢还没听到任何有用信息便被赶了出来,后来他们从里面出来,属下听见安侍卫一直在念叨,说什么白冽是个大变态。”
冥夜满意地点头,“我还怕殷诺自己想不明白,自然需要有人在旁边点破,那个姓白的确实有病。”
顺顺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后来又说:
“今天安侍卫还向我等炫耀天帝赐他仙丸,吃下后如生神力,身轻如燕云云。”
顺顺晓得前几日有仙人向天帝敬献了本族代代相传的宝珠,遂怀疑安子丘吃下的便是这一颗宝贝。
凡肉体凡胎机缘巧合修道成仙,妖物则千年万年才历劫成仙,惟独不曾听说过鬼魂成仙,安子丘在天庭呆久了,最多沾染几分仙气,天帝想让他直接脱胎换骨,不费吹灰之力位列仙班,却是硬生生地强求了。
冥夜道:“他为这人违逆天道,他日天道必报复于他。”
如冥夜,耐他法力无边却也无法违逆天道离开这无边地狱,即便贵为天帝,也依然在这天道轮回的掌控之中。后又说:“他人的闲事不必说与我听。”
冥夜因为最近有事要忙,便无时间认真考察殷诺所审的犯人是否积极向上热爱生活而且讲故事讲的好,结果隔天下午殷诺便审了一个很特殊的犯人。
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而且,还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
“你怎么也死了?”
殷诺很无奈,在这地方怎么三天两头地遇熟人,便一把抓起桌上的白色瓷碟推到那人面前,那里盛着俞欢辛辛苦苦给他剥了一下午的瓜子仁,他熟稔随意地招呼道:“吃吗?”
席洛德轻轻地摇头,笑容如阳光般灿烂耀眼,他一边摆弄着桌上的摆件一边反问:
“过得如何?”
殷诺低头认真地想了想,难得露出一丝微笑:“还行吧。”
俞欢在一旁咳嗽两声,将那金发帅哥的手从判官笔上拍落,公事公办地翻着功过薄介绍道:
“席洛德,英国人,在国内生活了20多年,”接着对着他的简历本啧啧感慨,“奸诈油滑,吝啬自私,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暗地里害人的事倒是干了不少,除了没直接杀人,该干的你都干了吧。”
席洛德拱手道:“惭愧惭愧,过奖过奖。”
“依你这程度,入畜生道都不足为过。”
席洛德不为所动:“这么说,我下辈子要做牛做马了?”
“倒也不是这么算,众生平等,你对人这么坏,对动物倒是十分友善,生前还加入了世界动物保护协会,协助过流浪狗之家的工作,为了呼吁拒食鱼翅□□抗议过,哦哦哦。。。。这里,这里写着,你还救过几只被虐待的大象,行了,放心吧,下辈子还是荣华富贵,平平安安。。。”
席洛德很非主流,居然并不关心自己下一世的幸福,只顾着调戏殷诺:
“你猜我是怎么死的?”
殷诺刚想说不知道,俞欢便在旁边尽责地报告道:“此人于今日凌晨被友人用一把军用匕首刺死在自己的公寓内,死相惨烈,不忍描述。原本我们这一区是不接收外国友魂的,但这人不会说英文,又是死在本区的管辖区,地府翻译人员紧缺,所以直接将他送到这里。”
席洛德用小拇指掏掏耳朵,嫌弃道:“我们老友重逢,你能闪远点别在这做电灯泡行吗?”
俞欢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殷诺却把他拦住,道:“俞欢,我有话和他说,你先出去玩几圈再回来吧。”
俞欢为了当这个判官随侍,一天到晚脚不沾地地照顾这个小祖宗,忙得脚不沾地,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此时既然殷诺开了口,又寻思在这审判小厅内安全得很,便叮嘱了殷诺两句,略显兴奋地离开了,走前非常幼稚地冲着席洛德“哼”了一声,两人皆当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