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剑势宗弟子何在!”看上去年逾半百的长老站上剑意广场的阶梯,底气浑厚,振声一吼。
年轻的弟子们都备战而来,手握长剑架势凶猛。
长老仰头注视在半空与魔气作斗争的芥茗和云珏,缓缓开口:“魔宗兴起,今14 日欲破我剑势山门,毁我剑势道宗,千年基业危在旦夕。”
他话语沉重,且用足了内力,整个广场都清晰可闻,芥茗一边净化着魔气一边分神去听,不出意外,关系到此等大事,哪怕平日里修为再弱的弟子都愤然举起武器要与魔宗斗争到底。
“徒孙,你且别太用力,我担心你会吸入太多魔气……”云珏微微皱起眉,看着芥茗将魔气源源不断地收入掌中净化。
芥茗抬头看他一眼,略显烦躁:“那你就快些补漏,我还能撑一会儿。”说完,他意念控制化出洞冥灯,灯光出现的同时魔气的势头也微微减弱,正是天性使然,邪魔歪道对洞冥草的畏惧显出作用。
云珏见状,加进了手中动作,可难的是他一边补漏,外界的那个人还在一边破坏,芥茗眉头拧的死死,心知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玄兮被暮沧笙拖住无法施以援手,若是这边再破功,那剑势宗便完了。
他目光流转,剑意广场几个月前还欢声攒动,他同玄兮在这里向宗门弟子传诵道法,那时虽有擎羊突袭却只当成是魔宗普通的挑衅,不曾料到现如今竟遇上如此大祸——宗主魔气入侵卧床不起,少宗主被人夺舍,山门外有魔尊级别的大能正等着破山。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对方来势汹汹,定不会是想要开山门同剑势宗喝喝茶那么简单。
此时的形势正如刚刚那位长老所说,危在旦夕。
芥茗收入一团魔气,正欲行净化之法,阴寒之意瞬间涌进气海,他心道不妙,只见魔气汹涌的速度更加快了,洞冥灯在一众魔气的包围下渐渐势弱,他咬咬牙,一手拎起灯盏把云珏踢到老远——
“我出去会会那人,你尽量守着,若是守不住那便是真的守不住了。”
云珏被打断施法,本欲大发脾气,听见这句话却呆了一下,愕然抬头,只见芥茗浑身蓝袍飞扬,提着一盏光芒黯淡的灯冲出禁制,他的发丝在巨大的法力波动下肆意飞散,决绝之意……一如当年……
“重明……”云珏心头一疼,猝不及防低喃喊出这一声,芥茗耳尖微动,回过头嘲讽笑道:“鬼才是你师兄,你们这一个师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随即,他的身影便没入滚滚乌云之中,只有最后一瞥倨傲的神情像刀似的刻在云珏心尖,让他来不及也叫不出一声别去。
剑势宗果然是被盯上了,山外三层墨云翻滚,进来容易闯出去却难,芥茗浑身戒备,肌肉紧绷,将灯盏化作两把金光闪闪的双刀紧握在手中,密切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芥茗盘查许久,连个鬼影都探查不到,强压心底愤恨开口喊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可否出来一见?”他很少说话这么文绉绉,但如今对方实力明显高过自己,为了求生不得不故作谦和。
对方似乎就是在等他受不了先出声,听了这番话,墨云深处传来一声轻笑,随即阴冷森然的声音如水波层层传至他耳边——
“你此生自诩风流五百年,今日居然为一个凡间道宗折了腰。”
听到对方竟如此熟悉自己,芥茗双手紧捏刀柄,指骨发白,神色却自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光是为了这道宗,我身处此山,定然也想知晓阁下目的,免得伤及了自身。”
对方沉默片刻,语气微妙答道:“既然如此,我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不插手今日之事我便让你离去。”
如此笃定自己今日能破灭剑势宗吗,芥茗微微眯起眼,心脏跳得极其猛烈:“阁下如此自信倒是让我钦佩异常,不知阁下名号如何,日后定当登门拜谢。”
“登门拜谢不必,我自然会去找你。”对方哈哈一笑,胸有成竹般回答道。
芥茗几欲咬碎牙齿,他定定地看向某一处,试探性地问道:“阁下为何要找我?”
“我以为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对方毫无遮掩,“魔印已现,若无比你修为高深之人引导,你继续修炼定会导致反噬,我不能失去你。”
难道此人是想拉自己入伙?如此一想,芥茗稍稍放松了语气,显得消除了警惕:“我有师父,玄兮仙君一直在教导我如何修炼。”
对方却冷冷一笑——“你当今日之后,世上还会有玄兮仙君此人吗?”
就是此时!
刺目的金光猛然刺透层层墨云,芥茗的双刀燃起炽烈火光,朝着声音传来之处冲去,他浑身洞冥之力散发到极致,所遇魔气皆迎刃而散,他视线所达之处,凌空而立一个黑袍男子,对方头戴兜帽,露出的手腕青灰隐约透明,乍看过去竟有些不像活物。
男子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笑声,徒手接住了燃烧着火光的双刀,两者相遇霎时电闪雷鸣,芥茗借着电光窥见了对方的长相。
这是一个英俊到有些邪乎的男人,比他芥公子曾经浴血厮杀的模样还要邪乎,诡异的黑色魔纹尾爬满了半张脸,双瞳赤红如业火窜烧,一头棕色的长发从黑色的兜帽中落出。
这面容……见了鬼了,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
对方满不在乎地眯起了眼,轻轻一用力,芥茗用法力化出的双刀瞬间被他瓦解消散,随即芥茗尾椎上的咒印猝不及防地起了异样,如同埋在土地里的种子突然开始生根发芽,剧痛像植物的根茎一般肆意蔓延到浑身各处,顶入心肺,冲进大脑。
“啊——!”芥茗浑身失力,抱头狂啸嘶鸣。
对方满是怜悯地伸手揽住芥茗,趁着芥茗无力反抗之时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喉咙,满足般叹息道:“还是如此激烈。”
奈何痛感比前五百年的任意一次都要来的激烈,蓝色衣袍竟跟着四处渗血,芥茗根本无暇顾及这人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现在只觉得浑身痛的要碎裂了,整个人都快被尸解了!!!
毕方的火焰适时燃起,对方猝不及防不小心被烧了一下,半边衣袖尽毁,男人眉头轻挑,退出数尺之外扶起焦布。芥茗如疯了一般朝男人攻击过来,他的法力很不稳定,化不出武器便直接以法术投掷。
“呵,还是带着刺。”男人沉吟片刻,纵身掠起,周围墨云仿佛受到召唤纷纷朝芥茗涌去,芥茗的攻击全然打在这些上面,竟分毫未伤及对方。
这般侮辱,芥茗如何能忍?他鼓起全身力气凝聚出了一道无形法剑,剑尖锋利,握着便冲向男子,男子笑吟吟地站在原地,抬手一道法盾拦于身前,法剑法盾相碰再一次电闪雷鸣,芥茗强忍浑身剧痛使尽全力将剑往前推去,顷刻间法盾竟被他破掉。
“哟。”男人诧异地皱了皱眉,法剑刺入对方身体,仿佛也是刺入了一层云团,毫无感觉,甚至连芥茗的手都没入对方身体,对方也未曾露出一丝痛苦。
芥茗惊惧地抬头看向对方,从对方脸上看到一抹显而易见的戏谑,而他也瞬间发现,暮沧笙体内的奇异魔气、暮沧笙的力量暴增也正是来自于此魔。
“看来你拒绝了我的好意。”
随即一道冰冷的利器刺入气海,芥茗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腹腔上插入的法剑。
“你的法力中已蕴含魔宗之力,而我,想要控制住任何魔都是轻而易举的。”男人挥了挥衣袖,原先被烧焦的地方复原完整,丝毫看不出曾被损毁,随即他皱了皱眉,轻轻动了动那柄法剑,回想起刚刚自己所用之力……为何没有刺穿呢?
芥茗捂着被自己法剑刺破的气海,嘴唇颤抖地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男人抽出法剑,轻松捏碎了它,温柔笑道:“你不记得我了,真是令人伤心,我是魔宗之主,后卿。”
芥茗脸色瞬白,脑海中恍惚出现了一幕昏天暗地,乱葬岗之中,明如愿跪在大地之上以血起阵,召出来的魔……恰如眼前之人!
后卿见芥茗完全被震住的模样,眼中笑意增深,刚想伸手把人纳入臂间,忽的被芥茗闪过,芥茗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踉跄退出数十尺,惊惧与厌恶毫不掩饰地呈现在脸上,随即芥茗脚步一顿,直直失去力气坠下高空。
后卿脸色一变,瞬间扑向那处,却感受到禁制内传来了巨大法力波动,险险止住了想要追下去的步伐。
“芥茗。”他深深重复着这个名字,恨不得连姓名都拆解开来吞入肚腹,随即猛地转回头朝着禁制之内飞去,将坠空的芥茗放置到了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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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真人被困
魔宗之主后卿以一人之力突袭仙山剑势宗,剑势宗内恰有瑶池玄兮仙君坐镇,虽有损伤却未让魔宗得逞,此役过后仙凡两界瞬间炸开了锅。
自蚩尤等魔神战败后,很少再有名正言顺的魔宗之主能力敌众仙,在此之前,唯一一次便是千年前有魔宗攻上了不周山,那次众仙出马,与魔宗之人大战了三天三夜,可仍旧没有看到魔宗有主帅,仿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突发奇想要一闯昆仑,结果被强行镇压下去。
此次不然,传闻那位魔宗之主在剑势宗搅和了整整七天,且只有他一人,玄兮仙君、云珏仙尊乃至剑势宗百年来所有修为可观者全部上阵,都未能伤及其分毫,最后反倒是他自己出了什么岔子,未受到一丝外来伤害却主动撤离了剑势宗,也正是如此才换得魔主之名广传开来。
是夜,晚风轻吹,夹带初夏的微燥,还有一丝凡人难察的血腥气。
青年便在此时缓缓睁开了眼,双眸黑过星辰之后的夜幕,月光倒映在眸子里,寂静宛若平湖。
他躺在一户极为普通的农家屋子里,床铺下垫的是稻草,枕头也是,如果搁在平时他根本不屑一顾,此刻却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这些,他可能早就丧生荒野,化为天地间的一缕阴魂灵魄了。
青年正是一个月前被打落跌至山下的芥茗,那时他满心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又不甘如此简单便送了命,便在意识混沌的情况下咬牙攀爬。
他当时浑身是血,气海也遭遇重创,若是再严重下去就会化为原型,死在这里。而他运气不错,恰好碰着了一个心善的樵夫把他领了回去,樵夫约莫着二三十岁,家中还有一妻,两人看起来皆比芥茗要大些,自然便对他照顾有加。
芥茗没有多提自己的身份,这夫妻二人也未曾多问,但芥茗不需吃药只需静养便能慢慢恢复,他们大致猜出了芥茗身份不一般,不过芥茗向来有恩必报,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没有摆出脸色,反而在能下床后帮了这家子许多忙,比如——散开叶脉驱除了村落周边的有害野兽、取几丝草木之气助树木旺盛庄家丰收、吹口气治疗邻家二狗子媳妇儿的癔症、挥挥手驱散晚上的蚊虫……
怎么接地气怎么来,全村的人都把他当做能力非凡的小天仙供起来!
一个月,按照以往他恐怕连床都难下,可如今有了玄兮教导过的法术,又有魔宗咒印在身,如此重的伤竟极快恢复了。
魔气不受控制地替他梳理了丹田气海,也在随时试图潜入他的内丹和元神,一旦被魔气主导,可能整个人便朝着魔宗倒去,届时别说什么成仙,怕是连玄兮都再难和和气气说上一句话了。
神奇的是,他刚刚成形的元神也特别争气,吐纳间法力收放,对自身伤势的调理也极其卖力。恰似原本只有一杯水,慢悠悠恢复一半只需半日,如今他是一片汪洋,恢复一半,竟也只需不多时……不可谓不快。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自己恢复,掌控住这具不伦不类身体的主权,届时好好面对后卿,问清自己的魔印究竟是如何而来的。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后卿哪怕不是给自己烙下魔印之人也定然有极大的关联,当然,若是不能除尽魔根,他则要再好好思考一下未来该何去何从……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缓缓从床上撑起身,抬眼便从窗户见到屋外的月光下晃动着几个僵硬的身影。
近日总是会有奇奇怪怪的魔宗秽物经过这里,但由于此处距离剑势宗不远,所以并无魔物敢长时间驻留,芥茗此刻疑惑,这些僵尸是如何摸索到村落中来的?
不过他受到村落中的普通人照顾许久,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于是他攀上窗檐跳出了小屋。
害怕自己尚未痊愈时被邪物盯上,芥茗一直都隐藏着自身气息,将晏纹赠与的法宝充分使用起来,护在气海周围遮掩了他的妖气,于是此番他悄悄尾随在僵尸身后也未被发觉。
僵尸们的行动速度很慢,芥茗焦躁地躲在房屋后面,偶尔它们路过养了狗的屋子会惊起家养的土狗,芥茗便提前封了狗的五感,不让僵尸们的行为受到打扰。
他倒要瞧瞧,这些究竟只是巧合,还是魔宗私下的小动作。
僵尸们的目的似乎很散乱,到处晃悠,芥茗生怕他们一个风吹就闯入了村民家中,而他们只是在屋外四处游荡,越过庄家农田,踩进猪圈鸡笼,惊起一众扑扇。
芥茗微微皱眉,这些僵尸在做什么,春游吗?
夜色将尽,东方欲白,僵尸们忙活了一夜,重新朝着来路缓缓离开,芥茗屏气躲在屋后,感觉自己也像个傻子似的看它们毫无目的的忙活了一宿。
天彻底亮开,村民们出了自家屋子,惨叫声不绝于耳——
“哎哟老子家的菜怎么被踩成这样了!”
“老子家的鸡笼被那个龟儿子弄破了!鸡呢!”
“……”
芥茗抱着手臂靠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哭天喊地,他们需要不停的进食来维系自己的生命,还需要钱财来满足其他需要,任何的意外和危险都能导致他们丧命,奈何无力反抗,天道的所有惩戒和因果在他们的身上体现的最直接,也最无情。
若是他们知道了在酣睡时有一群僵尸光临了村子,还不知会不会活生生被吓死呢,芥茗轻轻嘲笑了一声。
“公子……你,你可感知到昨晚有什么异样吗?”一个十岁的少年怯生生地朝芥茗问道,他们这群孩子都很喜欢芥茗,觉得芥茗漂亮又精明能干,据说是个仙人,于是出了事儿他便理所应当地想向芥茗求助。
芥茗垂眸瞥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看向远方:“几只野狗罢了。”
少年听到他这么说自然就信了,于是便喜滋滋地朝着自己的小伙伴们炫耀去了,刚刚神仙哥哥和我说这些都是野狗做的,不碍事儿!
芥茗远远看着他们欢声笑语的样子,轻轻垂下眼眸。
若不是因为重伤到无法自保,他这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么孱弱的人类所拯救下来。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村落,临走之前他为表谢意,取下了本体上的一片绿叶埋在了村子中央的地下深处,他是修成了精的洞冥草,他的叶片驱散普通妖邪不成问题,而更多的就无力而为了。
身在这样的世间本就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的,若只能依靠他人,早晚会死无葬生之地。
眼下他的法力已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可他却不准备去找玄兮,因为魔印之事如鲠在喉搅得他心神不宁,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三庭印,首先想到的是去青城山找到宁封子。
三庭印是他在和后卿打斗的时候从对方身上探到的,当时他将手伸入对方体内感觉是一团雾气,却摸索到了一块冰冷坚硬之物,他便不假思索顺了出来,随后才发觉,这竟是当日宁封子声称自己所盗的三庭印!
陷害自己的事必然和魔宗有所关联,宁封子最先指出自己身怀魔印,若是把三庭印带回再好好解释一番,或许能有所收获,说不定还能拿回玄兮的九转曜华剑给他一个惊喜!
想到他先前在剑势宗刻意在玄兮身上留下了那么多引人沉思的痕迹,虽说对方不一定记得了,不过他还是有点心虚,还是好好表现一下诚意,才能安抚那个禁欲的道长。
玄兮或许将他当做了重明,可重明反正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他又何必非得扮演个可怜虫,何尝不能借此机会好好渗入对方心间呢?
想到便做,他再次出现在青城山门前的时候这里竟破败不堪。
“人呢?”芥茗皱眉,他们不过离开几个月,这里竟然像多年无人居住了一般,他化出一柄长剑小心翼翼地踏入道观,曾经充沛的灵气也若有若无,丝毫感觉不出有活物存在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