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没想到事情这么严峻,在里头陪人喝酒的时候,只觉得喝到嘴里的东西都没味,脑子里乱的很。
他猛吸了几口烟,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头又开始疼起来了。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响,肯定是嫂子打过来的电话,是来询问哥的消息的。易清没接,把手机设成静音后,转身要走,不想迎面撞上了个人。
“对不起。”易清低着头,侧了下身子,往旁边移了一步,继续要往前面走。
“你哥被查了?”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易清停了下来,转头朝自己刚刚撞的人看去,竟然是龙天羽。
“你刚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又重新问一遍。
“你哥是不是出事了?”龙天羽站在那里没动,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易清把他那话琢磨了一下,再看到他眼中势在必得的神情,马上就明白了。
“这事,和你有没有干系?”他朝龙天羽逼近了一步,两个人身高都差不多,这么近距离对视着,气氛一下子逼仄起来。
面对易清那张质问的脸,龙天羽头都没偏一下,他吸了口烟,把嘴里的烟对着易清的脸吐了出来,烟雾轻轻地打在易清的脸上,迷蒙了他的眼。“我要说有干系,你能拿我怎么办?”
透过烟雾,易清看着龙天羽脸上洋洋得意的笑容,心就那么凉了一下。“龙天羽,别这么幼稚好吗?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他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到龙天羽脸上那样让人心寒的笑容,朝着一边的电梯大步走了过去。刚进到电梯里,才要关上电梯门,龙天羽扒着门就跟进来了。
“幼稚,呵呵。易清,先看看接下来要发生在你哥身上的事,再来说幼不幼稚吧。”龙天羽倚在电梯的一角,饶有兴致地看着易清脸上鲜少出现的愤怒之色。看着这样乱了阵脚的易清,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光洁的电梯墙壁反映出龙天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投进易清的眼里,看得他拳头紧握。如果这个人不是龙天羽,而是其他任何人,他早就一拳头挥过去了。因为哥哥的事,自己在人前忍气吞声陪着好,到处找关系,不知受了多少冷眼陪了多少酒,家里其他人更是茶饭不思,一整天都听不到一声笑声。谁会想到事情变成这样,会是有人背后操作?!
他很想给龙天羽一拳,很想冲他大吼几声。够了,龙天羽,真的够了,这次真的过分了。
他攥紧了拳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冷冷地望着龙天羽:“你想干什么?”
“呵”龙天羽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烟丢在了地上,一个跨步堵在了易清的面前,两手撑在易清肩膀两边的墙壁上,将他圈在了自己的手臂里。他的脸几乎贴到了易清的脸上,带着嘲弄的语气,“易清,你知道吗,我就想看你现在这个恼羞成怒的样子……”
“咚”,龙天羽被一拳打歪了头,撞到了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等他再说下去,易清已经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按在了墙角。“看够了吗,这样有意思吗?多大的火,对着我发,不要动我家里人。”
“怎么,你心痛了吗?”看到你哥被人带走,家人分离,你心痛了吗?龙天羽一把将易清推开了,理了理被掐皱的领子,“易清,你知道丢失一件自己宝贵的东西是什么滋味吗?”
电梯抵达了一楼,龙天羽走到门前,等待电梯开门的那一刻。易清还靠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喘气,喝下去的烈酒混合着愤怒,灼烧地他连话都讲不出。
门开了,龙天羽跨出去了一步,朝身后的易清望了一眼,“拜你所赐,那滋味,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会让你也知道的,一定。”他走了出去,丢下易清,出了会所。
易清坐在电梯里,把门关上了,看着按钮上的数字一个一个地亮起又熄灭。失去的滋味,龙天羽,你以为只有你知道那滋味吗,你以为只有你失去过吗?我何曾不是把你当成我最宝贵的东西爱着疼着,亲手放你走,我何曾没有体会到失去的苦?那样的苦,在异国每一个艰难的时刻都来得分外鲜明和刻骨,噬咬着心脏,入髓的疼。
这样的苦,你又曾知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年的冬天,易清过了一个比往年都要凄凉的春节。
临近年底的时候,清爸因为受不住同事在自己背后关于儿子的闲言碎语,一时气急攻心,血压上升,竟然引发了心力衰竭,被紧急送去了医院。
易清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为着哥哥的事在一个饭局上陪人喝酒,一接到电话,马上就坐车赶了过来。他站在急诊室外的走廊里,忐忑不安得等着病房里父亲的状况,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还有旁边一直喊着要爸爸的侄女的哭嚎,这一切的一切压地易清喘不过气来。
他的脸上有着因为缺少休息而显现出来的明显的倦容,频繁的烟酒应酬坏了他的嗓子,一说话,嗓子就扯着疼。
父亲的病情还在诊断中,一时半会也不会出结果。他劝说着母亲先带着侄女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面等着。
他坐在椅子上,将沾上酒味的外套脱了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用手狠狠地揉了一把脸,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你爸没事吧?”龙天羽站在易清面前,问到。易清冲进医院的时候,他正陪着母亲做完了今年最后一次化疗,扶着她往外面走。
他把母亲送到家里,吩咐保姆照顾着,一想到在医院看见易清冲进来的情景,在家里坐了一阵后,就开车又返回来了。到了医院,问了值班的护士,才知道是易清的父亲病了。
易清抬起头,看了龙天羽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龙天羽把他旁边座位上的外套拿了起来,坐到易清的旁边。他的手摸着柔软而光滑的衣服料子,把整件衣服团地更紧了,“你爸……”
“滚。”易清将深埋在手心的脸抬了起来,看向龙天羽的眼睛通红,“滚。”他又说了一遍,然后伸手把握在龙天羽手中的衣服粗暴地抢了过来,一把甩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那猩红的眼珠子和从嗓子里吼出的那声“滚”带着满腔的愤恨,像一条鞭子,一下一下狠狠地鞭挞着龙天羽的心脏。他坐在那里,手心里还带着从易清衣服上抚摸过的柔软触感,从易清身上传过来的酒味萦绕着自己,一瞬间,他的心就那么一下一下地绞痛起来。
他是想让易清不好过的,他是想让他难受的,可是当自己每次远远地看着他喝得醉醺醺地从酒店里、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当自己这么近地坐在他身旁的时候,他还是心疼了。
龙天羽偏过头去,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他的眼角就瞥到了易清左手的无名指上。那一瞥,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心疼全都堵在了心口,犹如冰天雪地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心都凉透了。
他盯着易清手上的那枚玉石戒指,柔滑圆润如白脂的汉白玉戴在他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上,衬托出一股超凡脱俗的文雅气质来。好看,真的好看,和易清很配。龙天羽看着那枚戒指,右手不由自主地覆到了自己的左手上,摸着和易清戒指同样位置的指节,那地方,此刻就像布满千根毒刺的荆棘之地,每抚摸一下,从指尖传过来针扎般的刺痛就增加一分。
那道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龙天羽的脸上,火辣辣的痛。那地方原本是属于他龙天羽的,在那戒指所在的地方,本该刻上的是他龙天羽的名字的,到老、到死,永不磨灭。
他猛地扯过易清的左手,抓着他的手腕晃了几晃,冲着易清吼了一句:“他妈这是谁的?”
易清甩开了他的手,龙天羽又去扯,来来回回间,两个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眼见着马上就要打起来了,病房的门一下子开了,有护士探出个头,朝门外的两个人喊了一句:“请病人家属进来一下。”
易清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撇下龙天羽,进到病房去了。
龙天羽在座位上又坐了一阵,临走的时候,从虚掩的门里朝病房里瞧了一眼,看见易清正站在病床前,眉头紧蹙,周围围着好几个医师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他看了下,然后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了,走出医院的时候,心中是一片荒凉。
六年,他等了他六年,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耿耿于怀,不过是因为念念不忘却求之不得而已。
现在他回来了,他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还想跟他在一起,他龙天羽就愿意放下一切和他好。
结果,他没盼来和他的和好,却是一枚另属他人的戒指。
他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有什么在自己的心里一点点地崩塌。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夹带着冰渣子般的寒冷灌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龙天羽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看着这座灯火辉煌的不夜城,明明自己比所有这些过往的人都要富有,但在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他开车到了酒吧,叫上张亮等一堆朋友,一群人从天黑喝到了天亮。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喝醉了,唯独他却还清醒地很。他也想醉,他也想借酒装疯大闹一场,所以才一开始就狂喝酒,可是喝了那么多,明明身子都醉得不能动弹了,脑袋却还清醒地很。
龙天羽倒在沙发上,张亮也喝醉了,歪在他旁边。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轻声地说了一句:“亮子,我和易清真的结束了。”
“羽哥,你说什么胡话。你和他早就结束了。”张亮在一边呵呵地傻笑着。
龙天羽没有再说话。他和易清真的结束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以前,他都觉得自己和易清还没完。就算他亲耳听到易清和自己说分手,亲眼看到易清和陆鸣在一起,就算易清音信全无六年,他也觉得,只要他还是爱着易清的,两个人不管怎么吵怎么折腾,他总有一天会原谅易清的,他俩终归还是要在一起的,易清终还会是他的。
只是现在,他没有机会再原谅易清了,易清再也不会是他的了。那戒指不是他龙天羽的,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是。
原地徘徊这么多年,没想到易清却已经走了那么远。
“亮子,我想结婚了,和杨子一样,结婚。”龙天羽把瘫倒在自己身上的杨一扒拉了下去,自言自语地说道。
张亮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手里还晃荡着小半瓶啤酒,他喝了一口,递给身后的龙天羽:“好,结婚好。等你结婚,我一定要当伴郎。”
身旁的杨一嘟囔着翻了个身,迷糊着接了一句:“当谁伴郎啊,我要我要。”
“羽哥的。”
“羽哥伴郎凭什么你当啊,我才是他的首席之选。我结婚的时候就是羽哥当伴郎,羽哥结婚,伴郎当然要是我。”
“我先说的我当。”
“……”
“……”
杨一和张亮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龙天羽被夹在中间,听一句笑一句,笑着笑着,声音就哽咽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年三十的前一天,易清带着清妈和嫂子、侄女一起置办年货。
哥哥被抓进去已有月余,易清只见着了他一面,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案情还在往不利的方向发展。哥哥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栽赃的,社里的账本被人做了假,上面的人不去查账本的事,却死揪着他这几年和涉事集团一起参与的几个政府工程,明显就是想把他整倒。易清相信哥哥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龙天羽那天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他俩在一起的时候,龙天羽和哥哥就有过多次冲突,现在分手了,他为了报复自己,第一个朝哥哥下手也说得通。只是自己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弄地这么大。
过了这么些年,龙天羽终于不是当初那个一生气就挥拳头上去解决问题的冲动少年了,到底是变了,变得会耍手段会玩弄权势了,这样的他,真不知道是该替他感到高兴还是要替自己目前的处境悲哀。
清爸自从那次突然发病后,就一直在医院静养着,直到快要过年了,才被易清接回了家里,由母亲照顾着。
家里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两家的女主人都失了主心骨,全没了置办年货的心思,都到年三十了,家里还什么都没有,冷冷清清的。
易清参加完社里的年会,又请书店里的小静单独吃了一顿,给她发了年终奖,这才终于空闲了下来。
大人们为着烦心的事愁眉苦脸,小孩子不懂事,看着别家门口都贴着红红的对联挂着红红的灯笼,眼馋地不行,也不哭着喊着要爸爸了,而是嚷嚷着要灯笼要糖要新衣服。
易清还没在家呆上半天,就被小侄女拉着吵着要他带着去街上买烟花买衣服。他想了想,明儿就年三十了,年夜饭还是要吃的,过年了少不得会有客人来,瓜子、糖果、烟酒什么的还是要备着有的,这么想着,就劝说着母亲和嫂子一起上街置办年货去了。
他跟着母亲和嫂子在大商场逛了一阵,女人一买起东西来就没完没了,看到这个要买,看到那个也要买,一下子就忘掉了糟心的事,婆媳俩手挽着手笑嘻嘻地逛个不停。
小雪才三岁,跟着大人走了一阵后就没了耐心,赖在地上不肯走。易清先推着满满两购物车的东西结完帐后搬到车上去了,这才折回来把她单手抱着,哄着带她去吃好吃的,让母亲和嫂子两个人慢慢逛。
他回来才小半年,但却深得小侄女的喜欢。记得自己刚回国那天,在机场看到她,小小的个子,穿着蓬蓬裙,扎了个冲天小辫,一看到他就咯咯直笑,小脚一颠一颠地跑过来要他抱。易清之前只在照片里见过她的模样,偶尔打电话回去,碰上她在家里,母亲也会抱着她在电话里咿咿呀呀说几句自己听不懂的话。他给她寄过几次礼物,都是她生日或者圣诞节的时候,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送的最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迪斯尼玩偶。
他刚回国的那一阵,她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啊转,左一个“叔叔抱”,右一个“叔叔抱”,黏地不行。母亲看了都觉得奇怪,一个两岁半的小屁孩,正是认生的时候,怎么可能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叔叔一下子这么喜爱。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她也要挨着易清坐着,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有一次清妈看她一直在烦易清,就逗她:“小雪,告诉奶奶,为什么这么喜欢叔叔啊?”
“叔叔……嗯……”她抓着松散掉的几根头发,捏着小拳头想了好一阵,像是费了好大劲,才说道:“叔叔,好看。”
一句话,逗得全家人都笑了。就是这么地人小鬼大,缠地易清脑仁疼,却还不忍心对她发脾气。
易清把她抱出了商场,进到旁边的咖啡厅里,给她点了些小糕点和一杯热牛奶,自己则只要了杯白开水,一下一下地贴着杯壁,给自己暖手。
小孩子闲不住,嘴里一边吃着,还要跟大人聊天,问这问那。易清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心里却在想着社里明年的一些事情。
正出着神,忽然听见有人在桌旁叫了自己一声,声音不大,但听着挺耳熟,易清一抬头,原来是邱果果。
他戴了副老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脸,要不是他稍稍把墨镜往下压了压露出小半的眼睛,易清就认不出是他了。
“清哥,好巧,你也来这啊。”邱果果朝易清笑了笑,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桌:“我也没来多久,刚开始看到你进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易清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桌上就坐着一个人,穿地怪里怪气的,一看就是跟邱果果一起来的人了。
他也对邱果果笑了笑,拿眼指了指对面的小雪:“我陪我侄女过来吃点东西,她饿了。”
“哦,是侄女啊,我……我还以为……”邱果果不好意思地又笑了下,这下把墨镜也摘了,露出一双画着浓重眼影的眼睛,弯着身子朝小雪仔细地瞧了几眼,笑地更加局促起来:“刚看见你抱她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女儿呢。嘿嘿。难怪这样近看的话,跟清哥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一边瞧着小雪,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小心地观察着易清,还没话找话地逗了小雪几句。
易清见他在旁边一直站着不走,便把对面的小雪抱了过来,腾了个位置给他:“要不要把你朋友也叫过来一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