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看到了他猜测的珊瑚礁,虽然他对白族的地盘地形不熟悉,毕竟从前来转悠过,依稀记得这块海域浅淡,洞穴林立,海底有能钻入的通道,而上面则有人类的港口和船只。
依照本能,他狼狈地钻进地下洞穴,并通过海流找到了出口。摘了些海草敷着伤口,从水里跃出,到了漆黑的洞穴里,这里的地底被海水和地下水侵蚀,形成了上万个溶洞和甬道,有一半在地下,所以对人来说是禁地,对人鱼来说则是通道。
巴诺卡抓住浅滩上的钟乳结构,慢慢的用尾部爬动,彻底脱离了水面。并阻止自己的血液再流进水里。
躺在湿滑的洞穴内部,巴诺卡终于松了口气,这里迷宫一样,应该暂时不会被抓,但最好还是别出去……
他想了想食物的问题,但这里应该有盲鱼,蜥蜴和蝙蝠。虽然味道差劲……但应该能窝在这里等伤口好。
巴诺卡很少尝到这种败北的滋味,心情很差劲,可是更多的反而是恐惧心了,他毕竟还是珍惜自己的性命的。尽管每次决斗都有死的觉悟,可是他是狡猾的雄王,懂得权衡利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等了片刻,血流的少了点,努力用海藻,分泌的鱼胶封住伤口,裹好,他继续爬动。人鱼在陆地上行动很艰难,但因为力量大,身体强壮,也并非完全不行,就是很慢。于是巴诺卡拖着虚弱的身体,从湿滑的洞穴里爬过去,顺着味道和气流,爬到更接近外部的地方,那里有更多的食物,也能闻见风带来的外界的气候和洋流的信息。比呆在黑魆魆,诡异,人鱼也不可知的深处好一点。
不过,这个决定之后让巴诺卡万分悔恨。
西瓦尔在接近峡湾的时候,停下了追逐,闻到人类的气味后,他本能不想起冲突,也有一些顾忌。人类是很不一样的。跟黑影鲨和章鱼,以及海豚都不同。
他慢慢的停下后,在原地发了会呆,想起了自己和人类的一个约会。
是的,他的记忆很清晰,对从前的过往没有任何忘怀,只是曾经的仇恨和快乐的情绪都似乎被掌握的能量放大了,变得有些激烈,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控制不住。比如刚才想要狠狠折磨凌辱巴诺卡的杀意。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想不到自己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他刚才似乎还用了不可思议的魔法。对于在从前,刚能控制海上迷雾和治愈能力的年轻红王来说,简直是惊喜非常。
他回想起刚才的经历,他拿起了那块残破的宝石,立刻就感觉到了某个强大的灵魂。
人鱼的灵魂十分奇怪,与肉体结合几乎不可能分开,当肉体化为腐朽的泡沫,灵魂也会消散,变成后代能够使用的巫术和魔力,人鱼从来没有鬼魂。
但是,这个东西,不是单纯的能量,那个灵魂有记忆,有情绪,一瞬间,西瓦尔就感觉到了这种侵入,可是他并没有恐惧的情绪,毕竟作为一条人鱼,他从来没遇到过,感受过这种事。肉体轻易的接纳了那个意识。并一瞬间就融合完毕了。当西瓦尔觉得胸口疼痛,泪水流过脸颊的时候,宝石已经化为一颗比普通泪石稍大,而没有损坏的泪石了,他沾满了血迹的手掌,还握在宝石上。西瓦尔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的抓伤,他刚才伸出爪子,把自己胸口撕了几道口子,人鱼的心脏位置在胸口正中,只有那里的血才是鲜红的,现在心口的红血沾满手掌,似乎这是个修补的魔法,让残破的魔法恢复了活力。同时,也是个契约。
“是吗?得到力量的同时,也必须容纳这个灵魂吧。因为这是心有不甘而意志强大的先人所留下的诅咒啊。”红王垂下眼睛,并没有担心自己的处境,或者因为这力量太巨大了,惊喜远远超过了担忧。那个意志也没有攻击他的灵魂,似乎瞬间就隐秘不见了呢。
西瓦尔抬起手掌把自己的血舔干净之后,胸口的伤口也迅速愈合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感应力强大了一百倍,四周任何生物和力量的波动都逃不过他的感觉,他感觉到了其他同类的接近,于是满不在乎地提着残破的三叉戟,游了出去……
现在,西瓦尔想:我要杀了巴诺卡,那是相当容易的事,我甚至知道他会躲在哪儿,就让他在恐惧和羞辱下多活一阵吧,这种折磨也是非常有趣的呢。
接下来……他想起了那个人类,美丽的脸,有着独角鲸的角的肤色的人类。他的温柔絮语和眼神,他虽然笨拙但也精致的肉体。
西瓦尔舔了舔嘴唇,刚成熟的强壮雄蕊,开始蠢蠢欲动。他变化成熟之后,还未曾交配过。现在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了。
他要去赴约,那个人类可是主动的向他表示过求欢的,就享受一下不同的交配感觉吧。一定非常过瘾和甜蜜的。
年轻的红王浑然未觉自己失去的节制和善良,被欲望所支配——他的渴望必须得到满足。
无论是杀戮还是情欲。
美沙和菲丽终于找到了她们的王,但却陷入了担心和忧愁中“王,你为什么不肯回去。既然你已经赶走了巴诺卡……你可以回去带走我们红族了。”菲丽说。
西瓦尔冷冷道:“我的决定就是王的指令,除非你们已经不认可也不打算服从我了。”
美沙担心地说:“西瓦尔,你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你胸口的宝石,从哪里来的?”
“你们如果只是千里迢迢来质问我的,那么就都闭上嘴吧,侍卫长和巫师长。”红王在珊瑚高处擦拭他的三叉戟,十分傲慢的说。
菲丽终于忍耐不住了:“西瓦尔,以先王的名义,你把那个不属于你的泪石摘下来!”
巫师敏锐察觉到祸患的源头。
而西瓦尔只是冷笑,完全不搭理她。
于是两条人鱼郁闷的只能去找白王商量。
白王也很年轻,他的哥哥掌权的时候,他还是少年,他对过去的传说不甚了解。
但答应叫来族里的巫师长,问问情况。
巫师长瑞达悄悄观察了一阵红王。
退回来说:“他这个情形,看起来像是中了诅咒。虽然不是我能解开的……我想菲丽你也不行,但似乎因为西瓦尔本身灵魂和肉体都很强,并未腐蚀他,而是被他吸收了。所以,现在红王显得力量强大……而且他认识你们。”
菲丽说:“这是值得庆幸的,还有挽回的余地,我们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是要去红王去过的地方看看。不过我认为,我们这里,已经没人能限制西瓦尔的行动了,除非打算着死伤。”瑞达是年长的人鱼,她很明白人鱼的眼神和姿态。
红王说,再有三天,就是满月了,他要去赴个约会。“真的很担心。但只能让他去把,他还呵斥我们不许同去。”
瑞达思索片刻道:“那不是正好,趁红王有事儿,我们还是快些清理通道,进去看一看吧。有两个巫师长,安全很多。你也不用担心红王,现在我看没什么能伤害他,但是要当心他伤害别的生物……”于是红王得到了恭敬的招待,白族收到王的命令,全都躲得远远的。不来惹这个煞星。
只有美沙和菲丽一直在西瓦尔身边徘徊。搞得红王差点又控制不住杀意。“要不要先去洞穴区找巴诺卡杀一下看看?算了,还是先让他恢复一下伤口吧。等伤口都黏上了,我再去撕开。”
西瓦尔双手按住三叉戟,闭上眼睛。很快,三叉戟似乎是活着的珊瑚一般开始蠕动,接着慢慢的收缩,直到变成西瓦尔双手中的一副头饰。
“古代的魔法多奇妙和方便,现在的王者居然都不会使用了。真是遗憾。”
西瓦尔将金冠插在耳后,用几乎无法为视线所见的轻捷迅速,游向了他与恩人约定的地点——
巨石海礁附近……
道情有向导带路,就很容易的熟悉了那片海域,而在月圆之夜,他避开了艾尔,自己独自一人,谁也没有打招呼,去了巨岩海滩。
道情在新大陆呆了十多天,现在穿着水手宽松衬衫,手腕上系着一圈汗巾,帆布阔腿裤挽到小腿上,穿着一双半旧的木屐,腰间围着堪里尔式的软阔腰带,随意凉快,容易干活。这已经全然是港口水手的打扮。
而道情这个东方人委实受不了新大陆猛烈的海边阳光,终于还是动用了混水珠,让皮肤不要持续晒伤了。所以肤色又慢慢的恢复了些,让艾尔和上尉笑话他晒不出男子汉的黝黑来。
道情想:若我顶着这身赤皮回朝廷去,陛下殿下都要不认得我了。当我妖孽赶出宫门。
道情在新大陆的港口集市看到货物,今年大丰收,所以货船上不但运来了必需品,还有一些奢侈品,包括首饰和香水,小工艺品。道情还发现当地的火山附近有很多宝石,虽然不会特别值钱的品质,却难得绚丽美好,粗浅打磨就在集市上贩卖。
身为一个实际上不缺钱的人,张道情收集了许多有趣的玩意儿。他并不会在再次上路的时候带上它们。“便是喜欢这种闪亮亮,颜色绚丽的东西了。”道长带回了火红色的透明石头,里面若云霞一般仿佛在翻涌,但一切都是凝固静止的,也有石头中似乎藏着一道闪电,悠悠散发蓝光。道长想起了人鱼脖子上戴着的泪石,觉得灯芯一定会喜欢。
现在,他在饭后散着步,趁着绮丽美好的霞光,走到了乱石遍布的海滩,这里虽然是天然的海湾,但因为暗礁林立,船只无法靠近,而遭到移民的嫌弃。并没有港口,也就没有居民。
四周都是茂密的原始林,沙滩是细黄色的,白天几乎像是白色,而晚上则闪出点点磷光。张道情的木屐发出沙沙声,他悠闲的带着一片芭蕉叶,抵挡已经落到海面的最后一缕阳光。很快,夜幕就降临了,但瑰丽的景色并未因为夜色而沉寂,在湛蓝如洗的天边,晚霞沉淀下去,星空浮现出来,一轮圆月挂在天幕一边,并不显眼。
直到晚霞全部退去,化作夜幕下变幻不定的云层,星空开始闪烁,月色也皎洁明亮的撒遍了大海。
道情在岸边踩着海浪,逐渐接近了海水,这里的沙滩深入海面的地方,就开始怪石嶙峋,到处都是半人高的巨石,似乎是山崖上因为地震而滚落的,在这里可能呆了几万年。
而道情抚摸着礁石,踏上去,远远眺望。
如果海浪里有金色的鳞片,也许就是它要来了吧。
或许它会找到一个不容易被海浪推挤到岩石的地方……
道情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前,朝那块巨大的岩石走去,这座岩石有一艘海船那么大,很容易成为路标,上次来这里发现石头中间有一条沙脊,在退潮的时候会露出一部分依稀可见,如果有胆量,可以顺着这条天然的路线,走到巨岩上去。
而道情正打算这么做一次。
显然,如果走过去,说不定更容易遇到它。只要它今晚来。
道情结实的小腿踩进海水中,踩到了酥软的沙,不过他并不怕真的被淹。反正也还有法术。这里没有观众,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张国师,就十分的坦然随意,姿势狼狈艰难,慢慢的朝水更深的地方趟去,虽则下盘稳健,还是被海浪推得东倒西歪。还发出了哎呀一声。
他摸了摸湿透的腰带,小皮袋还在,里面装满了给灯芯的宝石和玩意儿。
张道情心想,灯芯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该不该教他武功试试,他似乎还准备回去打架复仇来着。
月亮高升上半空。银色月光将海域照得亮如白昼,夜色明媚。海风也柔和起来。海潮轻推。阻拦张道情的脚步,但他还是到了礁石上,坐着歇了歇,海面很平静。海湾的水也十分清澈。一眼看去能看到海面下游鱼的鳞光,这里是个好地方,更容易看见水下有什么。刚才就有几条海豚经过。过了一会,他似乎听见了谁在唱歌。那歌声如泣如诉,有点熟悉。
灯芯来了吗?道情站起来,呼喊了一声。想了想,抽出脖子上挂的陶笛,吹起简单的调子。这也是当地土著人的玩具。他吹了两下。就听见了回应。然后一道金色的影子就从波浪里闪亮了一下,速度奇快。
道情想,这是让海豚先来探路么?他微笑着站在了最靠近海水的湿岩上。海水里一片金色映照晕染了开来,道情心想,这么显眼的巨兽,捕猎时候要如何藏起行迹呢?
但心里还是觉得这景色着实神奇,金色长尾如蛟龙倏忽来去了一回合。终于停住,黑色长发在水上铺撒开。上面缀满了闪亮的细小海贝和发光的气泡。似乎用心收拾过,跟刚见面时的狼狈样比华丽很多。人鱼慢慢浮出水面。额头耳边戴上了精巧的王冠,有薄膜的耳朵下坠着星星一样的耳坠。修长脖颈和形状优美的锁骨上覆盖着新长出的透明细鳞。健壮的肩膀上没有盖着头发的地方也覆着细鳞。道情有点惊讶灯芯的身体变化。鲛人只浮到前胸的位置,仰头望向礁石上应约而来的恩人,皎洁月光下,他的黑发束在脑后,散散的被海风吹乱,像个王者那样俊美挺拔。他的笑容像最温柔的暖洋流。眼底是夜空星辰的明朗,西瓦尔感觉到这一刻他胸口的悸动。就像他从未经历过的王的发情期骚动,这种疼痛和沉醉让身体已经成熟的王难以克制自己的交配欲望。他紫色的瞳孔加深了。嘴唇吐出呼唤:“道情。到我这里来……”
雄鱼美美的是传统,有族群的时候,都是族群里的侍从们帮打扮的,会去找一种会吐气泡的珊瑚,珊瑚上的胶质有粘性,并且是荧光的,放在头发上过很久才会脱落,很好看。不过交配季节才会搞这一套,平时太烦了。只是为了好看,没实际作用。
还有附在乳头上的金属色藤壶,那种藤壶对身体没什么伤害,但是也容易掉,只有盛装的过节,求偶的时候才弄上去。男性的就选最小的那种,正好覆盖掉乳头,很性感~~~红王摆动尾鳍,挺起身体,从水中浮出更多,他肌肉紧致,皮肤光滑的手臂从水里伸出,同样在肘部和小臂上有着细鳞,看起来充满了力量与美感。他渴望地向岩石上的人类递出手掌。
道情却有些迟疑了,他觉得西瓦尔变化有些大,以修道之人的眼光,知道鲛人身体强悍,恢复迅速,寿命却长,按照道理,才分手半个月,又怎么会比从前变化了那么多,不只是那些看起来有防御力的细鳞,尾部的鳍也改变了形状,甚至是神色……
“灯芯,你到哪儿去了?近来可好?”道情靠近了一些,微笑打招呼。“我很想念你。”西瓦尔发现了人类的迟疑。有些焦躁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也学着道情的表情。亲切的微笑,他忍住把这近在咫尺的人类拉下水的念头,继续举着双手:“我也很想念你,道情。可以让我碰到你吗?”道情面对这样直白的恳求,觉得颇有点过意不去,还是慢慢的凑近,到人鱼跟前,西瓦尔欣然的毫无防备地趴在岩石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人鱼不像之前那样,出水的时候身体冰冷滑腻,张道情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它指尖的温度,是温热的,几乎跟人一样。
在水中保持这样的体温,总觉得有点不对。
道情疑惑地握住西瓦尔的手掌,对那只手轻柔的拽动不予理会,反而捏住,细细探查。“灯芯,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西瓦尔明白自己发情的高体温已经让恩人感觉到了不对,但还是抓住他另外一只手:“没有,我很好,通过了试炼,现在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事了,可以来陪你。道情。”
他的耐心就快要到尽头了。
道情看见人鱼挺起的胸膛,那光洁的前胸点缀着一块泪石,不是他还给他的那块。(但没注意到那藤壶点缀的金色乳头)
“西瓦尔,你告诉我,到底你通过的,是什么试炼?”张道情的表情,突然从和煦,转为了严肃。
道情这么问,人鱼当然不会撒谎。他歪了歪脑袋,嘴唇弯起一个弧度:“关于试炼,是证明我能不能得到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啊,比如,得到想要的东西。”人鱼抓住道情的手指,突然收紧,在水中几乎力大无穷的巨兽,一发力便毫无保留,因为他知道面前的人类并不是普通的猎物,他和他相处日久,自然知道这个人类多么不凡。
但只要道情进了水中,谁输谁赢就不一定了。
但当人鱼用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双柔软的手臂竟然从他指缝中滑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