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鸟记完本[耽美]—— by:江无七

作者:江无七  录入:11-06

秦正语攥着裤腿,笑笑,“要真这样,你带我去他俩的墓地不就好了。”
“每年清明我们都去给他们俩扫墓上香,可是我总会怀疑,那其实只不过是人死后烧成的一把灰,并不觉得他们的灵魂被关在那里面。反正冥冥之中,我就觉得他们还在这山上,”秦正思抬头看满天的星星,“在这里也好,空气新鲜,花草树木都有,比关在小匣子里强多了。”
秦正语看着他抬头的样子,嘴唇抿着,下颌被隐隐的微光照亮,有些孤苦而寂寞的神情。他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挠了一把似的,疼得厉害。他说:“哥,你在伤心吗?”
秦正思把脸转过来,静静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我没见过你伤心的样子,”秦正语不自觉地凑得越来越近,“所以我也不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伤感,时间太快了。”
秦正语看他这样,真想吻他。但他没能这样做,他只是用指甲抠进了身下长椅的缝隙里,抑制住心头涌起的波澜。旁边的草丛里有很多的虫子在吱吱叫,它们混成一种背景音,钻到人的大脑里,大脑就变得空白了一般。秦正语感激这些个虫鸣,他的脑子现在就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敢想,他真怕自己一旦想了,就要去做。
秦正思看他,“怎么都不说话?”
“……哦,没什么,你说得对,时间太快了,”他无可奈何,笑了一下,“你说,爸妈看到现在的我们会觉得高兴吗?”
他本意只是找个借口来转移注意力,秦正思确实很认真的,“他们应该会高兴我把你成功地带这么大了,他们以前就比较疼你这个小的,老是叫我要照顾好你。”
“那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喜欢男孩也会高兴吗?”秦正语突然开口问,问完了就觉得自己的话很唐突。
秦正思果不其然又愣住了,他有些尴尬,“这个……其实爸妈只要看到你开心就好,其他都没所谓吧。”
“那你也是这样的吗?”
“……是吧,你健康开心就好。”
“哥,之前跟你闹脾气都是我不对,”秦正语脑子一热就开始忙不迭地表明心迹,“我其实……”
秦正语还要接着说话,就听见秦正思的手机响了。秦正思摆摆手,接了起来,也没避他,就直接开始讲电话。秦正语察觉到他的语气和措辞中有一种特殊的温柔,也听见了手机里传来细微的声音是个女孩子的。秦正语顿时心就冷了半截。
其实他们的对话也很平常,秦正思就是嘱咐了一些事情,又指点了对方一些问题,然后就给挂了。但是秦正语到底对他抱着的是一种特殊的心思,所以格外地敏感,能察觉到他态度的不寻常。秦正语心头乱糟糟的,一会儿冷得像扔进了冰窖里,一会儿又烫得如同在滚油里翻,总之,当秦正思问他:“你怎么不接着说了?”的时候,他只能咬咬牙,“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还太小了,自尊心又强,遇上这种问题会迷茫也是正常的……”
秦正语忽地打断他,“哥,咱们回去吧。”
“怎么这就想回去了?”
“山上有点冷,而且好多虫子咬。”
“好吧,那就走吧。”
回去的路上秦正语忍不住还是问了,他故意笑了笑,然后不经意地提起似的,“对了,哥,刚才那个给你打电话的是谁啊?”
“哦,我同事,怎么了?”
“怎么听声音是个女的?”秦正语嘴角弯弯的,“你终于又找到第二春了?”
秦正思呵呵笑了两声,“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哈,听你这意思不就是快成了吗?”
“鬼知道呢,再说吧,这事看的就是缘分。”
“也是,你也这么久没交女朋友了,”秦正语把视线转向窗外,黑夜中的树影在不停地闪过,退到车后去,“还是得抓紧时间,对吧。”
“是,我打算二十五六就结了,早点结婚也好有动力拼事业。”
“嗯,那你得加油了,早点让我抱上侄子。”
“我比较喜欢女儿,哈哈。”
“好,那就是侄女。”
秦正思说,也许他们爸妈的灵魂还在此处飘荡,秦正语觉得,他们的爸妈要是知道了他对秦正思的那种臆想,怕是要夜夜入他梦来教育他了。但他又想到,如果他爸妈没有离世,依然健在,那现在的他还会像这样地爱秦正思吗?他仔细地思考了一番,一边思考一边看秦正思开车时候认真专注的脸,他发现,他应该还是会的。
他爱的是秦正思这个人,而不是他兄长的这个身份。秦正思身上有一种值得依靠的气味,他对谁都好,体贴而稳重,那么爱上他的人那么多也很正常了。秦正语就觉得,方才那个给他打电话的女同事,一定是先对他有意思的那个。他一方面为他哥的魅力值感到骄傲,一方面又觉得很悲观绝望。这世界上,无论是哪个女人,老的丑的矮的胖的,性情恶劣的,身染疾病的,都有可能成为他哥的另一半,无非是这个可能性有大与小之分罢了,而他,可能性是百分之零。这个零,是一道环形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
秦正语为自己昨晚的那种错觉而感到疲软无力,他以为自己铁定是不爱秦正思了,起码这种病态的爱在逐渐消减,但他哥根本不用使出什么力气来,只接了一通暧昧对象的电话,就足以将他之前建立起来的自信与喜悦打得粉碎。从那废墟当中,妒忌、不甘、仇恨又重新爬了起来,像鬼一样缠着他。
回去的路上,秦正思找他说了几句话,但他都没应,装作睡着了,头轻轻地靠在了一旁。他从车窗上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死寂的眼神。
22.
生日过后,秦正语隔天又回去他的店里上班。暑气袭人,每每外出一次都要把皮肤给晒得滚烫。秦正语在这种天气里,却也没什么怨言,老老实实地当一个便宜好用的员工,老板笑着说你这小孩其实还是挺耐得住性子的。只有秦正语自己知道,他只是越来越懒得去表露情绪了而已,私下里其实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脏话。如今他无论是烦躁,愤怒,还是伤心,基本上都难以浮在表面,好让人一眼读懂。他觉得这他妈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张胜浩又点了几次餐,每次都点一样的,秦正语都快背下来他点的菜品了,他也奇怪,这人如果想找自己,那打个电话就是,何必每次都点一样的外卖?他就这么问张胜浩了,张胜浩只跟他笑:“哎,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这人很奇怪。”
“我只是觉得这种方式——我跟你见面的这种方式,挺有意思的。”
“哈?有什么意思?”
“就是,不像那种平常的见了面就脱裤子的炮友关系,倒像是拍电影一样的,有种刻意而为的浪漫感觉。”
“……你学什么专业的?”
“哦,我学金融管理的。”
“嘁,我还以为你学中文的呢。”
“嘿嘿,其实我也觉得我应该去学这些。”
“什么浪漫不浪漫的,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可能吧,我这人博爱,见谁好看就爱谁,我也没办法阻止我自己。”
“拉倒吧,谁信你。”
秦正语是真不信他,他甚至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厚可亲,反而有些世故老道,而他其实不喜欢这种气质。另外其实是秦正语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让人喜欢的地方,性情多变而冷酷,拧巴得跟一根麻绳似的,好处大概也就剩皮相了,但皮相这种东西,且不说死了以后就是一把污糟烂泥,就单说活着的时候,也看不了几年,就要变得衰老而丑陋,兴许他会变成街上走着的那种秃顶的肥胖大叔,到那时候,谁给他的这种爱,对他来说都是路边看面相的摊子、性爱用品店里卖的催情药——纯粹骗人的东西罢了。
人生实在太短了,而老了以后,人们会选择去回忆的,基本上还是自己最青春的那些时日。就好像什么呢,就好像你活了七八十岁,人生所有的意义都堆积在那几年了一样。良辰美景易逝,而断壁残垣才会长留。秦正语在这点上想的越开,他就越按捺不住,想要去触摸另一个鲜活肉体的心情。
张胜浩说:“喂,你不想再来一次吗,我看你上次挺爽的。”
秦正语在电话里,语气平常,“行啊,你这么欠干,主动送上门来我也没法说什么吧。”
“那……在上次的那间?”
“别了,我周末懒得出去,你来我家吧。”
张胜浩为他所能接受到的这个待遇而感到受宠若惊,在他眼里,秦正语这种人,看起来简直冷得像块冰,将来真的融入这个圈子里,也注定会是个惹了无数小0伤心落泪的渣男,然而这个人居然邀自己上门,看来他也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冷漠无情。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送上门去求肏是件丢人的事,人生得意须尽欢,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秦正语大概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折腾他的时候格外不留情面。张胜浩上次还能察觉出他的生涩与不安,这次基本上是没了,他这人学习能力怎么这么快?拿自己练手还挺得意是吧?张胜浩一边疼得嘶嘶直喊,一边咬紧牙关,没说什么。秦正语肏他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睫毛又黑又长,微微颤抖着,脸颊红得像一团彤云,光滑的皮肤散发出一股健康而年轻的气息。干净而漂亮的肉体,是一剂麻醉药,可以缓解一切的不适与疼痛。
张胜浩跟他来了几次以后,就歇了下来,实在是两人都没多余的力气了。张胜浩想抽烟,被他拍掉了,说是不喜欢那股味道,张胜浩也就作罢。他看着这个男孩趴在一旁,眼神迷茫,他就过去逗他:“喂,你把我带家里来,不怕你家里人看见?”
“没所谓。”
“真的?你爸妈呢?”
“……”秦正语不想说自己没爸妈,他只是呵呵笑了一声,表示拒绝回答。
“不说就算了。”张胜浩也学着他趴下来,“我只是好奇你的事情而已。”
“我不想说。”
“好吧,那就不说吧。”
张胜浩躺在一边,好容易安静了一会,又觉得无聊,于是重新开口找话说,“喂,你想不想听我以前喜欢那些直男的故事啊?”
“……你这么花心博爱,估计这种故事不会有什么意思吧。”
“那倒也不能这么武断,我以前也专情过的好吧。”
“好,你说。”秦正语微微笑了一下。
张胜浩沉吟了片刻,然后开口:“以前高中的时候,喜欢我同桌,喜欢了整整两年,那两年简直就跟做梦似的。他是个练体育的,又高又壮,长得挺帅,脾气却很不好,每次都很粗鲁,经常霸占我的书啊笔啊什么的,偶然还要打我两下,但人嘛,不贱那就不叫人,总要去喜欢一些不该喜欢的人,就跟玩枪吸毒一样的,有瘾头。总之吧,我就是喜欢他,栽他身上了。”
张胜浩翻了个身,面朝着天花板,“那个时候,我怎么敢跟他表白呢,什么也不能说,就变了法儿地对他好,给他带早餐,买饮料,抄笔记,考试作弊,甚至还帮他追妹子。他那两年换了四个女朋友,其中两个有我的功劳。每次看着他跟女朋友说说笑笑搂搂抱抱,我真是想一刀捅了他,再捅了我自己,当然,只是想想,哈哈哈。”
“那个时候,我跟他关系很好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对他实在太好了,单方面倒贴。他有时候也会回馈一下我,无非就是吃饭叫上我,生日送句祝福这一种,我他妈都高兴得跟条狗似的,我操,真他妈毛病大发了,你说对不对?”
秦正语无话可说,就嗯了一声,听他接着叨叨,“其实我那时候,真的没想过和他在一起,甚至连占点便宜揩个油什么的都不敢,这条路这么难,就算他可以,我也不想他来。别说我装圣人,那个时候还很单纯,真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对他好,想让他记得,他生命中曾经有这么一个朋友,兄弟,对他这么好过,能让他记得我,这就够了。他高兴,我就高兴。只是,我没想到结局会搞得那么难看而已。”
秦正语偏过头来看他,张胜浩表情淡淡的,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对他有非分之想了,估计你也猜得到。想也是嘛,有哪个男的会对自己兄弟露出那种眼神,会体贴到那种程度,谁他妈察觉不出来啊。离高考就剩两天的时候,他的一个兄弟估计是按捺不住看热闹的心情,给我发了他和他的聊天记录,妈的,你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我的……啊,算了,估计你还是猜得到,反正,他那种人,嘴脏没个限度。你知道我那时候什么感觉吗?”
秦正语叹了口气,“什么感受?”
“我那时候觉得真是天昏地暗,长这么大,也算爹疼娘爱的,头一次遭到这么大的屈辱,真是想一死了之,哈哈哈哈,现在想想真是很好笑……不过那个时候确实觉得很痛苦,有种要呕血的感觉,那种屈辱随便来自哪个人,估计都没那么难受。他和他兄弟私底下原来是那么糟践人的,表面上又舍不得我给他的那点好处,真他妈是个烂人,操,痴心错付啊。”
“高考完以后,我们同学聚了一次,我那次实在是受不了了,找他单独出来谈。我一开口就哭了,真鸡巴丢人啊现在想想……他倒是挺自在,就说他的确早就知道了,只是为了面子没有揭穿我,让我断了这种念头。我说我他妈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他说没所谓了,反正大家都各奔东西了,你也快忘了我吧。我说你怎么能跟那谁谁私底下那么说我,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他脸有点红,看起来生气了,我怕他打我,但又觉得凭什么啊,他要是敢打我我就绝对跟他拼了。当然他后来还是没打我,他只是没说话。我又问他,你真的是那么想我的吗?他沉默了半天,然后说是。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对谁认真了。”
张胜浩说完这段长长的话,然后从胸腔中叹出一口长气,“说真的,有些时候,我反而感激他的那个多嘴多舌的兄弟。他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比起什么虚假的美好回忆,很多时候丑恶的现实反而能让你清醒地走下去。”
“你说……”秦正语缓缓地开口,“你再也不要对谁认真了,那你跟我说这么一番话,不是一种认真吗?”他朝张胜浩露齿一笑,有点狡黠。
张胜浩平板地笑了两声,“你想太多了,之所以能说出来,证明我根本就不care这件事了。真正的伤心事,你才不会选择跟炮友说呢。”
“你说得对,”秦正语赞同他,“不过你的故事确实没什么意思,太老套了,你现在打开同志论坛,一百个故事里有八十个跟你的差不多。”
“你这人怎么这么毒舌?操……你保证得罪了不少人。”
“没办法,就这样。”秦正语哈哈笑起来。
“我觉得你这人肯定心里也有很多事。”
“没有,我心里什么事也没有。”
“滚吧,不说就算。”张胜浩说着,打个哈欠,爬起身来穿衣服。“喂,下次还能来你家吗?”他问。
秦正语懒懒地闭上眼,“看情况吧。”
“那咱俩能固定……吗?”
“什么?”
“就是,固定炮友。”
“哦,你之前最多同时有过几个?”
“没有,在你之前就一个,我还是当1的。”
“哦……所以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的第一次?我才不信呢。”
张胜浩低笑了一声,没说话,终于还是推门出去了。秦正语躺在床上听见大门锁上的声音。
秦正语在床头发现了他遗留下来的烟盒,里边还有一支没抽过的,秦正语不抽烟,于是也不知道这烟到底是贵还是便宜,他看了两眼,然后把烟盒随手一抛,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在这几次相处之中,时常觉得张胜浩这人说话半真半假,偶尔还要开些油滑俏皮的玩笑,所以他从来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就连张胜浩刚才给他说的那个情史,他也觉得多半有编纂的成分在,但都无所谓,毕竟也与他无关。不过他还是觉得“再也不认真了”这种气话当真非常搞笑,看来张胜浩就算比他大个两三岁,看起来很老道,其实依然是个幼稚的人。
23.
秦正语拿到了他的录取通知书,既遂了他哥的愿,也算完成他人生中的一个目标。他把它掂在手中,看着那烫金的红色封皮,发觉这本东西轻得很,一点也匹配不起它所代表的意义。他把它塞进了抽屉里,动作有些粗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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