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妍很感激他。要不是有这第三者在,尴尬得恨不能长眠不起。主要是曹教授其人,乃是她二十多年所见过的最板正的人,说一不二。此次破天荒肯看母女情面,接自己回家养伤,姜妍觉得,大概是哥嫂常年不在身边的缘故,她又一日老似一日,着实寂寞下来了。
有听说空巢老人对着墙壁说话的。
更何况,还有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侄女儿需要她照料。侄女儿虽萌,奈何还不会说话,要吃喝拉撒时,只会扯开嗓子嚎。谈不上陪伴。
想到这里,姜妍心里,柔软了几分,喊了声:“妈。”
曹教授转过脸,面无表情道:“怎么?”
“等我腿好了,我陪您去美国玩一圈好不好?”姜妍试探性地缓缓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有“不必了。”“没那个福分。”“不敢当。”等等。
没想到,曹教授咳嗽一声:“好。”又道:“把颜颜也带上。”
姜妍喜出望外,直点头:“当然当然!”
她觉得,这么多年以来,其实妈妈和哥哥的内心是动摇的,肯定是想念她的,不然为什么给小侄女儿取名叫做姜颜呢?真是些傲娇鬼啊,当初是你们把我赶出家门,既然想我,就该稍微给我个消息,我不就飞回你们怀抱了?
不过,千山万水之后,还能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姜妍觉得,死而无憾了。
进屋先拄着拐杖去小屋里给爸爸上了柱香,泪眼婆娑地说了句:“爸爸,我回来了。”再说一句:“好久不见…”
小婴孩安静憩睡在婴儿床上,厨房门关着,只听见里边油锅滋啦滋啦地响。
曹教授这个人,厨艺是拿手的,只不过早些年爱惜羽毛,为了教钢琴,十指不沾阳春水,几乎从不下厨,都是姜妍和哥哥自力更生。
哥哥人好,本来就爱惜妹妹。见姜妍学习好得天怒人怨,越发不肯让妹妹进厨房熏了油烟,一席话更是动听:“妹妹,你是那天上掉下来的文曲星,专门给我们老姜家光耀门楣来的,我怎么舍得你进厨房沾了荤腥,搅了仙气,你去看书,厨房里就交给哥。”
姜妍听了又高兴又惭愧。她功课上其实游刃有余,多出来的时间全部用来看杂书,以及,认识薛宁。是从内到外,由表及里,那种知根知底的认识。
一开始也不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
只是薛宁这个人脸皮厚,装作数学不好,天天跑姜家来,缠着姜妍给她补数学。一来二去,补成了日常,某天这姓薛的有事不来,姜妍就觉得失魂落魄,诸事无趣,寝食难安。再某日,在学校见了她跟另一个女生勾肩搭背,顿时气得泪流满面,冲上去就扇了她一个耳光,然后哭着跑回家来…
以此为契机,彼此才逐渐明晰对方的心意。
啊,满满的回忆。
姜妍靠在昔日的小床上,愣怔怔地看着窗台那张已经有些脱漆的写字桌。昨天的两个小女孩,仿佛还挤在那儿,嬉笑打闹,间或比赛演算,各自写满几页稿纸,上边全是行云流水的计算题。
薛宁这个人,其实心地不坏,只是越长大越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为了挽救家族企业里的某个部分,甚至连骗婚这种龌龊事都干得出来。还自以为正义耿直,淳厚仁孝,乃是天下无双的一朵白莲花。
所以姜妍才和她拜拜。
内心虽如钝刀割肉一般,却也明白,任由那货胡闹下去,只怕将来没什么事是她不敢搞的了。
思绪乱纷纷地转了半日。只见曹教授端着小颜颜过来,小鸡啄米一样地朝怀里的小baby“哆哆”了两下,说道:“颜颜,咱们叫姑姑出来吃饭饭了。”
姜妍打了个冷战。
低头看了看手上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终究忍不住吐槽:“曹教授,您这是晚节不保啊!!!谁能想到,你也会说‘吃饭饭’这种肥猪流词汇哟~”
曹教授十分淡定:“不是我说的,你侄女说的。”
姜妍心里暖暖的,出了房间,来到饭桌上坐下,伸出双手逗道:“姑姑抱抱?”
小萝莉笑得露出才长几个牙的牙床,哈喇子淋漓,呼啦啦就往她这边扑。
曹教授愣了愣,轻拍她的小背心,“慢点!你姑姑现在又跑不了。”
于是姜妍抱着她,先给她喂奶。那小娃娃,一双小爪子牢牢抱住奶瓶,小嘴不停地吮啊吮,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似的,一直盯着姜妍看着,时不时眨巴一下。不到十分钟,满满一罐温牛奶就让她一口闷了,喝完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奶嗝,巴适地瘫在姑姑怀里。
姜妍满脸黑线:“宝宝,你也太能吃了吧!?”
曹教授在一旁剥莲蓬,淡道:“这算什么,你小时候,喝干了三个奶娘。”
姜妍更加恐怖:“不可能吧?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们姜家将门虎女,风范一向如此。”曹教授将一把莲子放到她面前,“我看你有些上火,吃几个吧。”
“……好。”要不是顾忌着身为姑姑的端庄形象,简直14 吃完饭,下午睡了一觉,再起床,就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无业的光阴易过,人究竟还是贱骨头,竟然又怀念起在美帝忙得焦头烂额的日子。只想快点复原,然后再做一次工作狂。
曹教授抱着小孩过来,来回轻摇着,嘴里说道:“薛宁来了。”
姜妍心里咯噔一下,目前形势大好,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可别又来搅局,刚刚回心转意的母上,不要又一个震怒,把自己赶出去…因而哼了一声:“妈,不用理她,别开门。”
曹教授:“哦。”
晚饭也很快就做好了,四菜一汤,姜妍扫了一眼,有些不安:“妈,我是养病不假,可你也不用顿顿做这么多吧。压箱底的老本都让我吃了,我可担待不起。”
曹教授微微笑一笑:“你现在出息了,到时候你一个月给我一万生活费,怎么都够了。”
姜妍下巴掉下来,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德高为师,身正为范”的曹教授吗?怎么借机敲诈啊?
谁知更令人不解的接踵而至,只听母亲又说道:“我们俩也吃不了这许多,要不要把薛宁叫进来?”
姜妍一口老血呛在嗓子里,不但借机敲诈,还会用反讽这一招了?姜还是老的辣,在生姜地里长了几十年的老姜,更辣。姜妍连忙狂摆双手以示清白:“不不不,妈,她哪配您给她做饭吃。饿死她一个算一个。”
曹教授也没说什么,坐下来,道:“吃饭。”
一顿饭吃得姜妍好辛苦。怎么断了条腿以后,整个世界都变了?目前这是什么情况?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莫非是真的?自己悲催的人生,从此以后都要步入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小轨道了?
刚吃完,屋外就哗啦啦下起了暴雨。姜妍心里擂鼓似的,也不知道那怂货回去了没有。
曹教授好像会读心术似的,站到窗边看了一看,道:“薛宁还没走,淋得跟油鸡一样。”
油鸡?这什么比喻啊曹教授。
“……”强自镇定,“不用管她,淋不死的。”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曹教授叹道:“算了,我怕出人命,要为你小侄女儿积点福德。我开门让她躲个雨吧。”说着,也不问姜妍意见,擅自把窗户打开,朝下面招了招手,又步过去,把门打开了,然后深藏功与名地抱着孩子回屋弹钢琴去了。
姜妍一脸卧槽:“……???”
楼下的薛宁朝躲在不远处的道具组摆手,意思是雨够了,不必再下了。自己则带着雀跃跑上楼去,见老婆。
进了门先打个喷嚏。只见姜妍黑着一张脸坐在实木沙发上,打着石膏的腿架在一张小桌子上。看她一眼,哼了一声,偏过了脸。
“老婆,赏我件衣服吧。”可怜巴巴地拉拉她衣袖,“我快冷死了。”
“冷死你正好。”姜妍骂道,“你把我当傻子呢?老实交代,你出卖了什么,又是怎么把我妈给收买下来的?”
“收买!!?”薛宁一脸忿忿不平,“我是那种人么!?你妈是那种人么?你觉得我们拿你做交易了是么?怎么可能!!纯粹是我们的爱情感动了上苍!感动了你妈!”
“爱你妈情你妈。”姜妍面无表情回敬。
薛宁蹭过来,又打了个喷嚏,可怜兮兮地抬起一张脸:“老婆,我知错了,我已经和那姓谢的离婚了。我又自由了,可以重新追你了,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姜妍烦不胜烦地甩开她的手,下了命令:“去拿块抹布把自己裹好,每天来擦地洗衣服做饭,做牛做马报答我妈。”
薛宁眼睛亮了:“好,我就是岳母大人的奴婢。”
“我呸,谁是你岳母大人?叫她主母大人。”
“好,好,她是主母大人。你是老婆大人。”
从此薛宁每天屁颠屁颠往姜家跑。当真擦地洗衣服做饭,外加给小萝莉把屎把尿、洗澡穿衣喂奶。
曹教授自从有了这个新奴隶,整个人又文艺起来了,早晨和夜晚都可以去找原来的闺蜜唱歌跳舞,还报名参加了最新的交谊舞大赛,忙得不要不要的。偶尔回来,也就是端着茶杯喝喝茶,觑着眼看那满头大汗在一旁换纸尿裤的奴隶,对姜妍说:“我看这个薛宁,带孩子带得很好。”
姜妍呵呵笑道:“要是连这点活儿都干不了,早赶出去了。”
曹教授点头不语,放了心,又约了学校工会里的几个老同事,组团去桂林游山玩水去了。
薛宁那日事情做得顺手,孩子喝完奶躺下睡了,过来想找老婆腻歪一会儿,结果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里一个视频。猫手猫脚凑过去一起看。
只见有个小女孩转过来,用一脸凄艳的表情说:“没有人逼我。是我,先喜欢上她的。”
脑子里叮地一响,啊了一声:“这个事情我知道。”
姜妍切了一声:“你又知道了?你可真是个无所不知的诸葛亮啊?”
薛宁嘿嘿一笑:“不是,这孩子不是出柜了么。据说是和她的妹妹谈了还是怎么的。比我们当年,更加高调更加勇敢啊,丝毫都不带忌讳的。本来我也不知道她们小年轻这些事,只是我有个堂侄女儿也在咱们振华上学,今年高三了,学校里优秀的学生多,这视频里的算是个出类拔萃的,外语还特好,赶上了竞赛保送这趟车,可是呢,不服的人肯定多啊。这小姑娘行事和你当年一样,没半点行差踏错,接近完美,只是一点,”恻然看了视频的定格画面一眼,“不巧爱的是女人。于是给人拿住了,当作一件天大的丑事来说。说这样一个学生凭什么让她保送,我们家孩子清清白白,却没有机会?我堂侄女儿他们班同学好多家长都去学校闹了,都赶上游|行示威了你造么,堵得水泄不通的,那一片儿当天交通都瘫痪了,如果校方不给个说法……振华里边,官方子弟不少,怕是免不了吃瘪。”
姜妍叹口气:“所以?”
薛宁耸肩:“所以,保送资格取消,还判了个留校察看。”
姜妍听了,沉默了半日,长叹一声:“我老公要哭死了。”
薛宁额头上几个补丁爆出来,“什么?!!!你哪里还有个别的老公?”
姜妍横了她一眼:“你莫不是以老公自居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奴!隶!”
这一个顿时就怂了:“好好好,我是奴隶,是奴隶。”
两人还在舌战呢,姜妍手机就响了,一看,薛菲?
什么鬼?这货竟然舍得主动联系?
想了一想目前她的处境,姜妍感慨不已,带着沉痛接起来:“喂?”
“啊买糕的,谢天谢地。”
不是薛菲的声音。
姜妍愣了愣:“你哪位?”
对方咳嗽一声:“我是Maggie啦,姜妍,你上次带来的那小女朋友醉死在这里了,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你来把她接回去好不好?她手机里存了个‘姜老师’,我就试试,是不是你,没想到真是。我不敢打给她家人哈,让未成年人进来喝个烂醉,我怕吃官司。”
姜妍愣了一愣,把眼下的状况理了一理,答道:“好,我知道了,交给我就好。你把她安顿好,别让野路子上的人捡走了,我等下就找人来接。”
Maggie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这里姜妍收了线,目光冷峻地看着薛宁,看得后者瑟缩一下:“老婆?”
“老什么婆?有新任务交给你。去把我老公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修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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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心爱的姜老师注一下水_(:з」∠)_
大家当番外看,调剂心情吧。晚安好梦…
第40章 骗子
薛宁赶到MUSE时,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到吧台附近,见到了猫眼女,打个响指问:“Hey,我是姜妍派来的,我要接的人在哪儿?”
Maggie朝吧台内侧某个位置努了努嘴:“那里。”
薛宁看了一眼,好家伙,坐在那里,呆呆愣愣的,也不哭也不闹,双手抱膝看着天,完全看不出来是要人接驾的样子好吧,这厮不会是故意耍人吧?揉了揉眉心,问猫眼女:“怎么喝成这样的?”
“哎,这个就说来话长了。”Maggie叹口气。
傍晚,上次押了手机的小姑娘又来了。她以为她是来赎回爪机的,谁知她大喇喇一坐,脸上表情莫测得很,开口就问:“听说你们这里的酒债,可以肉偿?”
这里本就是大家都来玩的,图的就是轻松愉快,因此挑眉答道:“是呀。”
然后局面就失控了。
酒吧开业三年,今天她才算见着了,什么叫做全场high爆。
Maggie扶着额头对薛宁道:“她把自己卖了。”
“哈,怎么卖的?”
“只要请她喝一杯,就随便亲……亲到满意为止。”
薛宁吞了吞口水:“然后她就喝断片了?这么有市场?”
“呵呵,”Maggie摊手耸肩,“这种颜值的小鲜肉没市场?怎么可能?要不是我拦着,这货真的就喝死在这里了。”
薛宁啧了一声:“小小的年纪,干什么不好,偏要干这种勾当。”
Maggie啊了一声:“对了,我拦她,她还一直说,‘反正她也只是玩玩,我为什么不能玩?’这孩子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是姜妍把她甩了吗?”
薛宁听得青筋一爆,原来是打我老婆的主意,顿时掰了掰手腕,噼里啪啦作响,冷笑道:“放心,不论受了什么刺激,我都能一顿分筋错骨手帮她正回来。”
Maggie狐疑看了她一眼:“你真是姜妍派来的?姜妍手里没有你这种阴险挂的吧?”
薛宁直了脖子喊道:“我是她老公!当然不是她手里的,她是我手里的!”
Maggie吞了吞口水,指指一旁的小薛,“好,她归你了,拎走吧。”
薛宁把袖子撸上手臂,摩拳擦掌就去拖那小子。
挪动两种身体最辛苦。一种是驾鹤西去的,一种是沉醉不知归路的。因为意识都不再寄托于躯体,不会配合别人。只能靠搬运工主观的蛮力。薛宁哼哧哼哧把薛菲从酒吧内拖到马路上,已经出了一身汗,骂道:“奶奶的,看着瘦得跟根儿芹菜似的,竟然这么重,累死老子了。”
薛菲还是空洞着一双眼,不明就里。
薛宁把她扔在地上,嘿嘿笑了一声,复仇的机会来啦。上次你小子不是拽么,还泼我冷水,看老子这次不双倍…不,十倍奉还。她是个响当当的行动派,当时就拖着手里这个醉猫,来到自动售卖机前边,要了三大瓶矿泉水,拿出来一一拧开瓶盖,丝毫不客气地就泼到醉猫脸上。
薛菲挨了这冷水一激,悠悠有些醒转了,闭着眼任由头顶的小型瀑布淋下来,末了抹了一把脸,
睁开眼睛看到了蹲下来的薛宁。
“是你哦。”她笑了笑,“抓花我脸的野猫。”
“你大爷。”薛宁没好气,“你是不是打我老婆的主意?我告诉你,姜妍是我一个人的。”
薛菲摇头,又笑:“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替身。一直以来,我都只是个替身罢了。”
薛宁嘿嘿笑了一声:“你有这个自知之明,我很满意。”说完拖着她来到跑车旁,一把拎着她,塞进了后备箱,然后关严实了,拍了拍手,咧嘴一笑来到驾驶座。保管待会儿,老婆要夸自己办事利索。
然而,到家就被姜妍家暴了。
挨了她两巴掌,只见她抱着那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小子哭得荡气回肠:“老公啊!!!!”顿时觉得天都塌了,躺在地上摸着鼓起的脸颊泪流满面,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