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可舟对这几个字极为敏感,心里忽悠一下,心脏狂跳不止。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多少也有些长进,沉住了气,佯作无事地看了几眼这张单据,顺手把其他支楞出来的票据理好,一起放回了盒子里。
那张票据是西京甲所VIP停车场的小票。昨晚离开时顾纯开车,刷卡取票后连卡带票都放在盒子里,严知行和叶峥谁都没注意。江可舟八百年不翻一次盒子,谁知今天竟然这么寸,恰好就让他看见了。
小票的打印时间是昨晚9点,可叶峥明明告诉他昨晚在兰庭应酬。就算江可舟不喜欢西京甲所,也从没以此要求过叶峥不许去。叶峥去就去了,何至于要提前费心编个地方来骗他呢?
是怕他多心,还是真有什么事情必须瞒着他?
叶峥又聊了一会儿,挂掉电话,看见江可舟直直看着窗外,偏头笑道:“怎么不看了?没事,不要钱,可以随便看。”
江可舟被他一声叫回神,心头狂跳稍微平息了一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钻了牛角尖。实在是前一阵事太多,让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神经紧绷。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怕看花了您老的妆,还是省着点吧,晚上回去再看。”
车子拐了个弯开到公司门前,刹车停稳。江可舟拎过自己放在后座的包,准备开门下车:“那我先走了……嗯?”
叶峥拉着他不让走,意有所指地盯着他嘴唇看。
江可舟被气笑了:“公司门口!让人看见我还混不混了?!”
叶峥:“离咱们最近的人还有十秒走到车前,你看着办……要不我来?”
江可舟咬着后槽牙,扑上去闪电般地在他嘴上啾了一下,连滚带爬地跑了:“再见!”
叶峥隔着车窗对他微微一笑,掉头开走了。
江可舟上午没什么事,于是自我开导了一番,给早晨看到的西京甲所的票据找了个合理借口。途中接到赵恩的电话,说是家里孩子发烧,上午请假去医院看病。江可舟见过他家囡囡,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儿,便免不了多问了几句。
赵恩的语气倒还轻快,孩子只是换季时有点感冒,吃点药退烧就好了。他话锋一转,突然神神秘秘地道:“你猜我在医院看见谁了?”
“谁?”
“小韩。韩煦阳,你还记得不?”上次公司门口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大楼都知道他们公司有个撒泼好手实习生,赵恩更是深知两人恩怨,此时语气里不免带了点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说是被人从大街上捡到、当精神病送进医院来的。”
江可舟:“什么情况?”
“那小子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就是一个劲地喊救命,说是有狗在追他,要不是看他穿的人模狗样的,说不定就把他当傻子绕着走了。现在正抱着护士嚎呢。等我听听……哟,换词儿了,说有人绑架他……”
江可舟犹如五雷轰顶,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得不正常,一丝不颤地问:“你刚才说,他为什么要喊救命?”
“啊?”赵恩说,“都是些胡话,什么有狗追着要吃了他、他被人绑架、人家让狗咬他……听他扯淡呢,他身上最大的伤口就是嘴唇上裂了个小口,我看多半是受什么刺激了。”
江可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等他被这个消息砸晕的意识终于爬起来重新工作时,他才发现手机屏幕已经黑了。
如果是巧合……不,这也太巧合了。叶峥前一天晚上瞒着自己去西京甲所,第二天韩煦阳就被折磨到神志不清,而且还提到了被狗追着咬这种细节——
除了叶峥没人会用这种方式跟他过不去。
也就是说,叶峥已经查到上次绑架案的绑匪的行踪,甚至揪出了幕后主使。他昨晚出门、甚至前几天的饭局都有可能是为这件事找的借口。
而韩煦阳,就是参与圣诞夜绑架的同谋之一。
江可舟与韩煦阳素有嫌隙,这次被他背后使绊子陷害,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细想来确实是有因有果的。然而比这个更令他在意的是,那天夜里恰好出现的言嘉和后来登门拜访的宋太太,这两人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样、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12点!
☆、Chapter35
叶峥暂停了播放中的正片,摘掉耳机,转过身来问:“又有什么事?”
“这回没有,”江可舟把手机放回茶几上,“舅舅问我端午节回不回去。”
“不去。”叶峥没好气地说,“八百年没来往过,怎么就突然惦记起你了?我看不拜年也没安什么好心。”
江可舟忍笑:“本来也没想回去,人家一家人好好地过节,我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是打算让我哄你呢?”叶峥招手,把江可舟拉到自己腿上,“过来。你男朋友在这儿,轮得到他们上赶着献殷勤么?”
江可舟在他腿上坐得不太稳当,摇摇欲坠的,吓得他赶紧扒着叶峥的肩膀:“行了行了……别晃!我要掉下去了!”
叶峥笑着搂住他的腰,视线穿过交缠的手臂,落在江可舟悬在半空的小腿上。春季衣衫轻薄,他赤着脚,拖鞋落在地板上,裤腿被抻起一小截,露出脚腕上系着的金玉满堂的平安扣。
半段红绳,蓦地勾人眼眸。
江可舟见他突然不说话,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愣了一秒突然明白过来,扭身就要跳下去逃跑,被叶峥掐着腰抓回来。
灼热的亲吻重重地压上嘴唇,渐渐由从单方面索取变成双双交缠。江可舟的后脑至脖颈一带被叶峥拢在掌心里,只是稍微施力就让他无法挣脱。沉睡的情/欲从骨子里苏醒,一时间无论是未完的正片还是扰人的电话都被他们抛在脑后,叶峥抄着江可舟的膝弯,在他的惊喘声中把人压进松软的沙发里。
“等、等一下……回卧室,”江可舟眼角漾着一层薄薄水光,理智堪堪刹在停车线外:“沙发会被谢姨看见……啊……”
“她早就知道了,”叶峥吻着他红透的耳垂,探手向下褪掉他的衣服,低声笑道,“原来这个家里最纯洁的人是你啊。”
江可舟被按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做的眼泪都出来了,而叶峥犹自不知餍足,把人抱回卧室又来了一次。
昏黄灯光落了满枕,江可舟全身赤/裸地陷在整床柔软羽绒被子里,大腿被折压在胸前,脚腕上红绳系着的玉扣吊在半空一晃一晃,锁骨下烙着一枚鲜明吻痕,眼角泪珠欲落未落,随着身子突然往前一耸,倏忽滑落,没入鸦青的鬓发里。
江可舟被顶得头昏脑涨,哑着嗓子问叶峥:“你今天是吃大力丸吃多了吗……啊……停、停下来……不要了……嗯……”
叶峥的指尖在他胸口流连:“该叫我什么?”
“……”江可舟几乎崩溃,“你想听什么,宝贝儿?”
“还有力气占我便宜?”叶峥手指用了点力气,“看样子你还不算太累啊。”
“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啊!”
从前还是包养的时候,叶峥一般不怎么照顾江可舟的感受,属于自己爽完就拉到那种类型。上床这种事对他来说只是发泄渠道,不掺杂太多感情,况且以他那苛刻的洁癖标准,连亲吻都吝啬,更别说什么肌肤相贴的激情。床伴也就比道具逼真一些,他会找真人纯粹是出于“要买就买个最好的”消费习惯。
然而如今,江可舟倒宁愿他还是从前那个拔×无情的样子,倒不是说他从中毫无快/感,而是爽过头了,回回都踩在晕过去的边缘,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纵然无比甘美,却也令他隐隐畏惧。
江可舟别的不行,但是非常善于自我反省。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说到底还是不相信叶峥——并非是叶峥的过错,而是他多年生活养成的本能。悲观的人惯于给自己留后路,他大概永远都没有勇气把自己一切乃至未来全然交付给别人,因而总是早早做好被抛弃的准备。
叶峥半夜醒过来一次,睡前运动令他四肢放松,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有种懒洋洋的惬意。浓重的睡意尚且笼罩着他的头脑,叶峥翻了个身,正待再度睡去,下意识地找躺在他身边的人,却伸手摸了个空。
叶峥一下子清醒了,拥着被子坐起来。
卧室门留了一条小缝,走廊淡淡的灯光透进来。他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走廊里铺着厚地毯,完全消弭了足音。江可舟倒是不难找,二楼在两侧楼梯正中开辟了一个开放格局的起居室,他就站在茶几前,从钢化玻璃下的抽屉里翻出个小药瓶,数出两粒胶囊吞了下去。
他披着睡袍,一身欢好后的痕迹还没消褪,大概是因为腰酸,脊背微微佝偻着,养了这么久也没养出几两肉来,孤零零地往偌大的房间里一站,竟然显得消瘦得可怜。
叶峥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没有出声打扰他,沿着原路返回卧室。等江可舟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时,他保持着离开前的姿势,呼吸绵长,看起来依然在沉睡之中。
江可舟在他身边躺下,把他搭在腰间的被子拉高到肩头,闭上眼等着安/眠/药的药效发作。
黑暗中两人并肩而躺,却各怀心事。
这不是叶峥第一次发现江可舟半夜起身去偷偷吃安/眠/药。
江可舟睡眠不好是早就有的毛病,刚搬进那边公寓时,江可舟经常半夜睡不着,又怕来回翻身吵醒他,就会去客厅找两粒药吃。有几次叶峥睡得浅被惊动,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但也没上过心。后来随着生活和感情渐渐稳定,江可舟的睡眠质量有所改善,渐渐不再依赖药物,住进别墅后两人同吃同住,也没见他再用过药,叶峥几乎快忘了他曾经有一段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的日子。
可就在最近,算上这一回,叶峥半夜醒来找不到他就有三次。他自己也有失眠的经验,通常压力过大、心理抑郁、多思多虑甚至没有安全感都有可能导致失眠,可是从他们当下的情况看,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思虑得连觉都睡不好?
更别说他们刚经历过一场淋漓的情/事,这简直是对叶峥的一种变相讽刺。
他按捺住自己把江可舟从床上拖起来抽一顿的暴躁,数着呼吸,默默回想着最近第一次发现江可舟失眠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出门去裁缝店订了两套正装,然后到餐厅吃饭。因为天气渐暖,吃完饭后两人没直接开车回家,而是绕到附近的公园里散步。天色很晚了,但公园里仍有人在遛狗,江可舟多少有点怕,所以他们一路都牵着手……
许是被勾起了回忆,江可舟随口问了他一句,那两个在逃的绑匪抓到了没有。
叶峥几天来心里装的都是这件事,他们虽揪出一个韩煦阳,可还有一大票人牵连其中。他无法和盘托出,只得含糊其辞,说:“暂时没有。那两人可能当晚就出省了,我的人还在查。”
当时江可舟好像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随即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是因为这件事吗?
江可舟住院时曾对苏达说,这件事他只要一个看得过去的交代,至于过程如何不会过问;如今他却主动问起这件事,是不是说明他其实还是在意的、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完全撒手不管?
叶峥何尝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可为今之计只有瞒着他,因为真相比谎言更漫长,也比谎言更伤人。
他没法告□□可舟,他明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让江可舟承受无妄之灾,却只因为“没有证据”这四个字,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那人名利双收、功成名就。
除了他自己,叶峥身上还担着整个西华娱乐公司。冲冠一怒为红颜听起来潇洒,可他却不敢为他一人之故,把整个公司都带入混乱动荡之中。
听起来是个理智决策,以大局为重,与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和从小所受的教育都相当吻合。
但如果站在江可舟的角度来看,却是在“爱人”与“事业”之间,叶峥选择让江可舟受委屈。
当初江可舟为了钱跟他在一起,叶峥嫌人家不够爱他而跟他分手;现在人家为爱跟他在一起了,他却又要跟人家讲“大局为重”。
凭什么呢?
就凭江可舟爱他、而他比江可舟有钱?
江可舟的呼吸渐渐均匀平稳起来,叶峥知道他睡熟了,翻身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他甚至不敢太用力,但只有看着这人安安稳稳地躺在他怀里,叶峥才能稍微放下心来,否则总是不踏实,生怕他一眨眼就要不见。
网上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大意是爱上一个人,好像有了软肋又好像有了铠甲。然而叶峥自打爱上江可舟之后,就感觉自己仿佛全身上下都长满了软肋,江可舟稍有风吹草动,他能从头发丝一直疼到脚趾甲。
他收拢手臂,江可舟清瘦的脊背贴着他的胸口,整个人被他身体圈住,是一个极其眷恋又饱含独占欲的姿势。
叶峥在他头顶低声说了句什么,难得迟疑,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动摇。也不知道是说给熟睡的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对你……是不是不太好?”
☆、Chapter36
其实两人之间的误会也不全是叶峥的锅,真要论起来,江可舟也跑不了。人家叶峥对他起码是全情投入,江可舟却是天生的难以取信,总要有所保留。别看他瞒着叶峥时瞒得风生水起、仿佛天大的事也能一肩扛,但一遇到叶峥有事瞒着他,立刻踩中雷点开始退缩动摇——说白了就是缺乏安全感。这种性格难说好坏,但的确容易成为一段感情中的不稳定因素。
他藏得很好,怕给人添麻烦似的,不注意观察看不出来。好在叶峥发现得早,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及时采取补救措施,趁着假期把这死宅团吧团吧塞进车里,拉走散心去了。
五月S市电影节开幕,叶峥提前收到颁奖晚会的邀请函,正好趁此机会带江可舟出来玩,权当公费旅游了。
两人提前一天飞到S市,落地便有分公司安排好的人接待。来之前严知行已跟这边负责人打过招呼,提醒他们这次来的不光有老板,还有未来的老板娘。替他们开车的是个比江可舟还小一岁的小年轻,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老板娘”,吓得说话都不敢大声,看他的眼神微妙得难以形容,既敬畏又好奇,差不多就像车后座上坐着一只国宝大熊猫……
不,是两只。
下榻处在西华盛景酒店,严知行将两人送上楼,又跟叶峥确认了明天的行程。他有意拖延了一会儿,趁着江可舟去洗手间,才压低声音跟叶峥交代:“叶总,我刚才在大堂看见了言嘉先生的助理,他们有可能也在这里住。”
完整的调查报告只有叶峥和王松声两人看过,严知行不知内情,但能隐约猜到一点。然而他提醒叶峥,纯粹是怕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起码江可舟是知道这俩人千真万确有过一腿的,恐怕言嘉也早就知道江可舟的存在。平日里见不到还好,万一不巧真当面遇上了,谁知道两人会不会扑上去挠花对方的脸。
叶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哪都有他?”
“言嘉先生提名最佳男主演,也是目前最大的夺奖热门,”严知行听见里间传来的脚步声,语速飞快地说,“总之您和江先生出门时要多留意些,酒店里外有不少记者。”
“我明白,辛苦你了。”叶峥抬头迎上走进客厅的江可舟,霎时间跟换了张脸一样,眼角眉梢笼着温柔之意。他懒洋洋地微笑道:“走,带你去吃饭。”
有了严知行的提醒,叶峥带人出门时低调小心,记者们忙着蹲守明星,他们两人倒不怎么引人注目。只是晚间回酒店路过大堂时听见一阵骚动,两人走的是VIP电梯,江可舟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距离太远什么都没看清,料想是哪个当红明星入住,才引得记者粉丝这么兴奋。
颁奖晚会预计八点开始,下午四点就要开始准备。叶峥原本想带江可舟一起过去,被他以懒得去人堆里凑热闹为由无情拒绝。没人陪的叶总只好气哼哼地自去梳妆打扮,决心今夜艳压群芳,让某些人看得见摸不着,后悔不死他。
江可舟抱着手臂站在门边,光明正大地偷看他换衣服,还特别坏地给他鼓劲:“加油,你是最美的。”
五点,两人叫酒店服务,在房间内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五点半严知行准时来敲门,叶峥低头在江可舟唇角轻轻一吻:“我走了。如果一个人出去别走太远,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