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远远的看着这边,只见到梅长歌和叶缺,被阚英韶带入城外营帐,却是一点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心中不免焦灼起来。
他原本是打从心眼里瞧不上梅长歌的,觉得女人嘛,无非是儿女情长,左右逃不开情爱二字,妄图涉足朝政,简直是痴心妄想,但如今阴差阳错,反被梅长歌所救,再谈女人误国,便显得有些良心狗肺了。
况且,这次的冲击,实在太大,仗打到一,占尽优势的龟兹军队,在梅长歌三言两语之下,莫名其妙的撤了军。
这样的好事,寻常崔颢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此时却真真切切的发在他的眼前,说是三观颠覆,也是不为过的。
“崔大人,这救援令,还要不要往外发了?”
“要,当然要。”崔颢喃喃自语道,“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卷土重来了呢,还是趁着停战的机会,抓紧时间,将救援令送出去,才是要紧。”
那人深以为然的说道,“大人所言甚是,到时候凉州四面被围,大伙能不能顺利突围出去,都不好说,万一误了事,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阚英韶倒是没有食言,不仅没有亏待梅长歌,反而让她享受了一次贵宾级别的待遇。
这也令梅长歌立刻意识到,阚英韶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攻城,他想要谋划的,可能远比一座凉州城,更为重要。
“怎么了?”
“不妙,很不妙。”梅长歌恼羞成怒的说道,“你看看这些东西。”
“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啊。”叶缺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是说,你不觉得,他们对于我们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梅长歌愤怒的说道,“所有东西一应俱全,除了不能外出,和度假又有什么两样?”
“长歌,你是不是太过多心了。”叶缺柔声安慰道,“阚英韶本来也确实没有想过要和大秦开战,那不是事情闹得没有办法收场,又烧死了一个龟兹使臣,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不得已而为之吗?”
梅长歌笑了笑,走了几步,又回头,异常认真的说道,“不,你这话不对。”
“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完全不需要走最极端的这一条。而且,当时我没来得及细想,如今想来,他们来的,似乎太快了些。”
“如果崔颢的情报属实,当时龟兹军队离凉州城尚有十里的路程,凉州守军于五里处设置警戒哨。即便再快,拔除这个哨卡,至少也需要个时辰的时间。”
“如此算来,同文馆出事的时候,阚英韶的骑兵,便已经在路上了。他们突袭凉州城的目的,不是为了给马成文报仇,甚至也不是为了保全龟兹的脸面,而是因为,这件事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他们想要的,是我们。”叶缺恍然大悟的说道,“凉州城破,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必须出面阻止,再加上当时事态紧急,即便心中意识到有些事情不对,也没有时间细想,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他们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我们带回营帐,严加看管。”
“最可笑的是,这座牢笼,竟然还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满心欢喜的走进来的。”梅长歌咬着牙,极为硬的说道,“真是小瞧了这群人了。”
3629第二百章 阴差阳错3629
“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叶缺震惊微诧的说道。
“是啊,他们的目的”梅长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焦躁不安的说道,“比起一座城池,我们存在的意义,几乎是微不足道的。”
“祁连山。”叶缺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是叛军。”
“李让驻守祁连山,至今已有年,他和楚青澜关系很好,知道你有危险,是万万不会见死不救的。况且,当年,李让的父亲,正是死在秦军的手中,对大秦正规军,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我想,只要有人告诉他,凉州城破,梅长歌被龟兹军队抓获,秦军拒绝援助,他是有极大的可能,派兵赶来救援的。”
“甘州离祁连山直线距离不足三十里,如果”叶缺心下一沉,接着说道,“其实也不用如果,想去祁连山,总会想到办法的。”
“想尽一切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梅长歌正色道,“希望还能来得及,去补救些什么。”
“是。”
叶缺答应一声,下一瞬,人已经飘了出去,黯淡的夜空中,忽有一朵红色的烟花凭空绽放,像极了喷溅而出的猩红血液。
“梅小姐,你们这样做,怕是太不厚道了吧。”阚英韶闻讯而来,目光暗沉的盯着梅长歌,许久未曾说道。
清风徐来,梅长歌看见阚英韶负手而立,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犹如在他的银色盔甲上,用淡墨描摹了一副绝美的山水画卷。他的神情隐藏在淡月之后,望着迎面站立的梅长歌,目光微有闪烁。
在此之前,阚英韶早有预感,梅长歌破解此谜,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却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解开了此间谜团,更没想到,在重重守卫中,叶缺仍然能有办法,将消息顺利传递出去。
而这一切,无疑可能会对他的计划,造成颠覆性的影响。
“若非大王违约在先,长歌身处龟兹营帐,又怎敢造次?”梅长歌静静的望着阚英韶,忽然在一瞬间有了勇气,因为她发现,对方内心的忐忑迟疑,似乎并不逊于自己。
“再有下次,小心我要你性命。”阚英韶的唇角,莫名现出淡淡的笑容,他性格向来温润谦和,即便是心绪不佳的时候,也只是在笑容中藏了一点淡淡的嘲讽,“我说过,只要梅小姐能顺利解开龟兹商队货物凭空消失之谜,我担保凉州之围可解。”
“我阚英韶说话一言鼎,如今也还有效。”
“来人,把马尔科姆和克雷格带上来,交给梅小姐。”阚英韶沉声命令道。
“我想不必了。”梅长歌强自压抑着心头熊熊燃烧的烈火,默然点头道,“此案没有难点,我现在就可以将凶手实施犯罪的整个经过,告诉大王。”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龟兹商队,有能力完成这样一件事关两国关系的惊天大案,直到我遇到了您,我想,一切都很清楚了。”梅长歌毫不客气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花点时间,坐下来,好好听一听你的故事。”阚英韶默然许久,方道。
一行数人到龟兹王帐中坐下,相对跪坐在矮几两旁,四面风来,外面闪动的火光与帐内跳动的烛光交相辉映,明亮而迷离。
阚英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香气浓郁的新茶,说道,“梅小姐请用。”
梅长歌端起茶杯,浅抿一口,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看样子,大王的计划,应该已经成功了吧。”
“谈不上成功,或者,更准确的说,也不是我的计划。”阚英韶听她话中另有所指,立刻接过话茬,不动声色的说道,“只能说,我完成了我的任务。”
“龟兹与我大秦邦交十年,为何突然翻脸无情,个中缘由,是否可以告诉长歌。”梅长歌微微欠身,笑意盈盈,“待我回到大秦,也好让陛下以此为戒,以免养虎为患。”
“好了,梅小姐现在可以说一说,那个谜题的答案了。”阚英韶偏着头,避过梅长歌的问题,缓缓说道。
“相似的马匹,相同的箱子,一模一样的封条,只要准备好这几样东西,又有什么是难办的呢?”梅长歌垂下眼帘,又低叹一声,说道,“当日龟兹商队入凉州,在离开同文馆的时候,东西便已经被掉了包。”
“这也就是同文馆仓库,为何会爆炸的原因。”
“那这两名嫌疑人呢?”阚英韶不慌不忙的问道。
“他们和这件事无关,却和另一件案子,息息相关。”梅长歌声音平缓的说道。
“俗话说老马识途,马是有灵性的,养的久了,自然会和主人心意相通。据我所知,这支商队的首领,在龟兹,就是开办马场的,所以,他必须得死。否则,一旦让他重新回到同文馆,马上便会发现,他的马匹,被人掉了包。”
“拉货的马,当然不会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再加上一路上,商队只在同文馆停留,即使商队首领对此有所怀疑,也定然不会当面提出质疑,再说,也没有太大的必要。毕竟,商队日后需要仰仗马成文的地方,还有很多,区区几匹不太值钱的马,根本不足以让首领和马成文翻脸。”
梅长歌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默然紧握成拳,她慢慢的移开目光,望着帐外的斜月,声音低哑而沉静,“可如果是整个商队的所有货物,这个性质,自然会有所不同。”
“马尔科姆和克雷格,奉你的命令,暗中处死商队首领,但他们只是依令行事,并不知晓全部的行动流程。因此,当我在询问他们关于箱中货物是如何失踪的问题时,他们二人,和商队中的其他人一样,对我说了真话,即向我讲述了一些,他们所知道的事实。”
“可当我询问,案发当日是谁先动手的这个问题的时候,由于他们是这一部分案件的直接参与者和执行者,绝对不会如实道来,只能尝试隐瞒真相。”
“至于马成文,或许他原本就是你的死士,又或许不过是参与者,可惜他是龟兹常年驻扎在凉州的使臣,因此,他的死,就成为必然。”
“你一直致力于将这次攻陷凉州的行为,逐渐趋于合理化,以此蒙蔽我们的双眼,但此案最大的破绽,却偏偏落在你自己的身上。敢问大王,这又是为了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阚英韶不以为然的问道。
“就在刚刚。”梅长歌冷静而从容的说道,“叶缺抢出营帐,成功发出信号,正常来说,即便不杀了我们,你也不应该这般平静。我从你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点,可以被称之为愤怒的神情,正相反,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
“这一点,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阚英韶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要一眼看见她的心里,“至于卢绅机缘巧合下发现的那批商队货物,你又作何解释?”
梅长歌的声音依然轻缓,慢慢的说道,“说出来你不可能不信,此案所有的关键和细节,都是您亲口告诉我们的。”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看您不妨把您想要做的,以及希望我们配合您做的,干脆利落的,一并说了吧。”梅长歌声音冷峻,已经不打算给自己,给阚英韶,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接到叶缺预警信号的蒙越,起初并不清楚这当中,究竟发了什么,但当他静下心来,仔仔细细的盘算推演了一番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很快得出了和叶缺相同的结论。
蒙越是军人,在他的心中,叛军和梅长歌,孰轻孰重,这个问题,是不需要用脑子思考的。
于是,他立刻集结队伍,向着祁连山的方向,一刻不停的策马奔驰。
然而即便如此,等他行色匆匆的赶到祁连山,李让派出的增援部队,一支人数大约在五百人左右的队伍,已经先于他的抵达而出发了。
最为要命的是,这支队伍,是由李让亲自带队的。
这意味着,祁连山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此刻已然随着李让的离去,出现了几处细微的漏洞和破绽。
还没等蒙越接替李让,行使指挥官的命令,盘踞祁连山多年的叛军,终于开始了十年来的第一次突围。
虽然很快,在蒙越的带领下,部队迅速封堵了祁连山所有可能的叛军出口,但蒙越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悄然发了改变。
万般无奈之下,蒙越只能一边整肃防线,一边派人去追李让,可惜很多时候,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
山上的叛军,利用交接班的空隙,趁其不备,化整为零,四散奔逃。
他们人数不多,战力却是惊人,每次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销声匿迹。
蒙越盘点清算后,竟然极为震惊的发现,真正的威胁,其实来自于守军本身。
换言之,他们不是在突袭,而是在消无声息的对守军们进行人数上的替换。
蒙越常年呆在京都,不要说最底层士兵的相貌,纵使是各分队首领,他也是一概不知的。况且眼下,也没有那个条件,能够给他慢慢的筛选分辨。
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一次又一次的防守,从开始时的碾压,到后来的势均力敌,再到最后的险中求胜,或许下一次,便要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了吧。
3618第二百零一章 跪下求我3618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京城这段时间,正在实行宵禁,就算是王府和皇亲国戚,除却要事和急病,一般也不会随意走动。
卢琳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中紧紧的握着一本册子,手心沁出了一丝冷汗。
册子用纸考究,十分厚实,她翻开又细细的看了一遍,方道,“如英,你说,要是楚青澜知道,梅长歌快要死了,他会不会跪下来求我们救他。”
“奴婢不知。”如英如实说道,“奴婢常听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况且,奴婢觉得,五公子性子向来孤傲清冷,怕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等地步。”
“是吗?”卢琳的手按在膝盖上,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着,只将自己的脸,慢慢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清风朗月,唇角露出一丝惯常的笑意,“如英,我为清河卢氏,认认真真的活了这么多年,不知怎的,突然就想任性一次看看呢。”
“小姐。”如英轻唤道,“无论如何,奴婢都会站在小姐这边的。”
卢琳踏着一地的星光到了楚青澜的府邸,他果然还在书房中处理事务。
如今京中人手严重不足,原本无需楚青澜亲自过问的繁琐杂务,也只能暂时交由他亲自处理,因此工作的时间,便自然而然的被无限制的拉长了。
“卢小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楚青澜抬头看她,那安静而清朗的姿态,在这样的静夜之中,又一次不经意的,撩拨了卢琳本就不堪一击的心弦。
她轻轻走到楚青澜面前坐下,沉声说道,“李让擅离职守,蒙越临阵脱逃,盘踞祁连山十年之久的叛军,已然成功突围。”
“梅长歌呢?”
楚青澜竭力压低声音,却依然压抑不住心中的惶恐和不安,日常总如雪山般岿然不动的一张面容,也因为太过焦灼,而化成了暴风雨,那目光深深刺入卢琳的心口,如同正被疾风骤雨抽打,让她在一瞬间,为自己感到可悲。
“梅长歌被困龟兹大营。”卢琳恍惚了一下,终于还是补充说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听到梅长歌还算安好的消息,楚青澜忐忑不安的内心,这才略略安稳了些,神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不好说。”卢琳赶在楚青澜看向自己之前,忙不迭的将自己的眼睛,转向一旁,轻声说道,“飞鸽传书,大概是三天前的消息吧。”
仿佛为了打破两人间,这种极为尴尬的气氛,卢琳转而主动提及其他事情,“楚青澜,你猜,陛下接下来,会想要做什么?”
楚青澜淡淡瞥她一眼,下意识的说道,“圣心难测”
“旁人不知,你还能不知道吗?”卢琳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了楚青澜的话,“祁连山的叛军,到底是谁养的一条狗,你我都心知肚明。”
“眼下的情况,如果不是疯狗咬人,那便是主人授意。楚青澜,你以为,哪一种推测,更为合理?”
“这趟凉州之行,不是梅长歌自己要去的。”说到此处,楚青澜连呼吸都略微加快了些,“既然如此,卢小姐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你平白替那人担了这么多年的骂名,总该有所行动了吧。”卢琳冷冷的说道。
“我要救她。”
“你救?你拿什么去救?”卢琳微微一哂,说道,“你一个人,打得过一整支装备精良,训39 “唇亡齿寒”
“我不要听那些虚的。”卢琳今夜,第二次打断了楚青澜的话,“我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懂得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
“我只知道,你现在是在要求我,去救我的仇人。”卢琳愤然起身,心中觉得委屈极了,“楚青澜,你和梅长歌联手,让我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却还奢望我以德报怨,我告诉你,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我卢琳永远也成不了这样的蠢货。”
“你想要什么?”楚青澜神色平静,双手十指交叉,目光深暗的逼视她,“卢小姐,我如今在京中,耳目尽失,你本可以妥善的将这个消息藏好,而不必告知于我。但你既然来了,想必从一开始,便预料到了此等局面,这会佯装愤怒,不过准备坐地起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