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里面躺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子,浑身都是伤,梅庄毅就好奇了,好奇他咋被人打得这么惨。因为这份好奇心,他将韩进救下。
为了救韩进,他花光了身上所有银子。
彼时韩进十八,他十四。
两人的交情就是那时候结下的,这么多年下来,也堪称莫逆。
韩进将梅庄毅送回梨花岭,临下车的时候,梅庄毅道:“我今天实在是太困了,又在我姐那里耽误了一下午,我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过去找你。”
韩进点了点头,便驾着车离开了。
梅庄毅回到家中,家里人都齐聚在上房,柳氏搂着他哭了一通,问他在外面是否吃好喝好,自是不提。
到了次日,梅庄毅来找韩进。
他满脸神经奕奕,一看就是睡足了又吃饱了的模样。
人刚一坐下,就拉着韩进讲起他这次去南面的所见所闻,比和卢家二房人说得更为详细一些,且都是与生意有关的。
“这一路上我就发现了,越是往南去,越是繁荣。与那边相比,咱们这里真算是贫瘠之地。”没有出过门的人,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看似万年县十分繁荣,可与外面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打听一下当地的物价,越往南走,粮食越是便宜,尤其是米价,比咱们这里低了近三倍不止。咱们这里上好的稻米差不多要三十多文一斤,而南面盛产稻米的地方却是十文左右,若是碰到丰收的年月,米价更是低廉。”
韩进一怔,“你想做粮食生意?”
梅庄毅点点头,也没瞒好友,“不光是米,还有白糖,茶叶,咱们这边少的东西,南方那边不光多还廉价。现在我总算知道哪些大商行为何会日进斗金了,这一南一北光是差价都赚不完。还有丝绸缎子等物,咱们这边不适合种桑树,自然不能养蚕缫丝,所以这类东西价格都极为高昂,可在那边却是平民都能穿的平常物。不过我也想过了,咱们手里本钱有限,又没有什么可靠的下家,东西即使能弄回来,找销路也是一大难题。可粮食却没有这种顾虑,粮食放在任何时候,都是紧俏的东西,回来就能很快脱手,这样一来也不用怕将本钱压在手里。”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要说赚钱,还是盐、铁、丝绸、茶叶这类更赚,盐铁咱们沾不了,这东西受朝廷管制。至于茶叶,这东西不好储存,且各处茶山都是被茶商们包圆了,咱们根本插不进去手。丝绸锦缎布匹这类倒是可以做,只可惜要的本钱太多,另外还要找地方销,所以我想过来想过去,还是觉得粮食这门生意做得,就不知道你怎么看?”
韩进目光闪了一下,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历来这粮食都是十分敏感的东西。你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也让下面的人跟过路行商打听过了,咱们大乾国地域辽阔,少不了会有受灾的地方,咱们若是真运上一批粮食回来,路上的安全是否能有保障?”
毕竟他可是见识过,当人真正饿到极致的时候,会疯狂成什么样子。
其实换成以前,韩进根本不会操心这方面的事,他自认算不得是个太聪明的人,脑袋也没有好友灵活。可自打卢娇月跟他说了梦境示警那件事后,他不免就对这生意上起心来。其实人人都知道做粮商可以赚钱,但真正能做大的,又有几个呢。不外乎因为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没有些底气的可没人敢碰这个。
梅庄毅一愣,他自是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没料到韩进会关心这事。他可不止一次跟好友说过,让他多上心上心生意上的事,可他却从来表现得没多大兴趣的样子,怎么就突然关心上了。
按下脑子里杂乱的思想,他对韩进道:“这些我自是考虑了,可是咱们本钱毕竟不大,唯一好做且能做的就只剩下这东西了。若是弄些别的回来,所赚有限,也不值得往外面跑一趟。而且,你以为这生意咱们能做几次?我有自知之明,咱们没那个底气将这门生意做大,只能小打小闹,如今在上头打主意,也不过是想攒些本钱起来,到时候换做别的。”
韩进陷入沉思,不得不说,梅庄毅说得极有道理。
能赚大钱的,本钱需要太多,以他们手里这点银子,能弄回来的货物有限,自然赚不了太多的钱。其他零碎等物,都限于运送、保存以及找下家售出问题,而十分难以操作。而粮食就简单了,一来价廉,以他们手里的银子,弄上一批回来,就能翻上近三倍不止,另外这东西皮实,不担心路上会有损耗问题,顶多就是考虑不要淋湿霉变就好了。
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路上安全的问题。尤其粮食这东西也吃重,却是不好从南面那边运回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运回来?”韩进问道。
梅庄毅露出一抹笑,“走水路,你别忘了咱们这里有码头,通着运河。杨青山所在的那家商行在漕运上有路子,他可以帮咱们跟着商行的货一起走。只是他说了,东西弄回来,要分他两成利润。”
两成的利润倒是不多,毕竟就算有东西,运不回来也是做无用功。而解决了运输的问题,无疑是给他们解决了至关重要的难题。
可是杨青山?
韩进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好友的嘴里出现的有些频繁了。
“等开了春,河上解冻,杨青山他们商行会去南边一趟。他们这次去并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好几家商行联合一起,到时候大概会去四五艘船,他可以帮咱们在船上弄到位置。我算过了,咱们手里的银子有限,也运不了多少粮食回来。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做,咱们也不能太贪心。”
“这人可靠吗?”
梅庄毅怔了一下,道:“你担心他会坑咱们?”
韩进并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太巧了,这世上真有那么好心的人,又给了路子,还带着你去南边看情况,如今连运输的路子都给找好了?”
干他们这一行,上九流见识不到,但下九流的东西却是能见识许多。什么唱双簧,出千,仙人跳,宰羊羔,黑吃黑等等,枚不胜举。虽然万年县这地方是小了点,但由小见大,这世间没有白吃的午餐,也不会有天上掉金子的好事。若是真有一个大饼摆在眼前,首先要做得不是扑上去,而是要考虑这饼里是不是有毒。
梅庄毅也许聪明、圆滑,到底不若韩进处事沉稳,又见过大风大浪。尤其又有卢娇月的做梦示警,更是容不得他轻忽半分。
也是到了此时韩进才发现,他到底是太疏忽大意了。也许是本就对生意这事不感兴趣,也可能是因为对好友太过放心,在卢娇月未对他说出梦境之前,他竟是一点心思都没往这生意上放。
梅庄毅站了起来,满脸凝重之色,在屋里来回踱步着。步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显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许久,若不是韩进素来定力好,还真要被他转花了眼。
突然,梅庄毅停下脚步,来到韩进面前坐下,苦笑道:“也许我真是有些心急了,竟然没注意到这些。”
至于为何心急,不言而喻。
“你再跟我说说你们俩之间发生的事,最好一丝一毫都不要漏下。”
梅庄毅原原本本将自己和杨青山之间的事,讲诉了一遍。从结识,到有点交情,到来往丛密,以及平时他对此人的印象、看法与认知,包括这次去南方路上的事他也讲了许多。
俱都是些琐碎的事情,但很多问题都能从一些极小的事情中发现端倪。
“此人胆小,但却贪财,我日里观他并不像是有那个脑子来坑咱们的人。而且这事原是我去套他话的,倒不是他主动找的咱。”
韩进有些不敢苟同道:“可你别忘了,你之所以会动了这个心思,是因为他的酒后失言,人都是会做戏的。这样吧,光听这些也听不出来什么,我让人去查查他。”
“行。”梅庄毅吐出一口气,一改方才来时的兴致勃勃,“查一查,咱们也能安心些。进子,幸好有你提醒我,若到时候真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他没有敢想下去。
韩进苦笑,若不是娇月跟他说了那个梦,他也想不到这茬来。到了此时,他越来越怀疑杨青山此人有问题了。
只是到底有没有问题,还要先查过再说。
自打那日后,连着多日胡氏脸色都不甚好。
乔氏猜想她肯定是吃了挂落,自是乐得幸灾乐祸。她自然不知道当天她和卢明山去二房那边后,大房大闹了一场。若是知道了,估计会后悔自己去吃那顿饭,留在家里看戏才好。
按下不提,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杜寡妇带着人来大溪村看地了。
这寒冬腊月的,按理说这事本可悄无声息进行的,无奈杜寡妇运气不好,带人来看地的时候,被村子里一个村民看见了。
天寒地冻的,杜寡妇没往卢家来,倒是带着人往地里去了,人家不免就上了心。跟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见势有些不对,这‘好心人’便上卢家来了。
人家也没有明说,只将可疑之处提了一下,卢老汉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将人送走后,也不敢耽误,披了件厚袄子,便匆匆忙忙赶到地里去。
卢家的地离村里不远,所以卢老汉撵在杜寡妇人走之前便到了。
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杜寡妇是真打算卖地,这次跟她来看地的便是镇上一个专门管土地买卖的牙侩。
杜寡妇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自打杜廉伤了手,便一直呆在家中养伤。为了给他养手伤,杜寡妇不拘贵贱,只要是对伤势有好处的,都买回来给他吃。就这么天天吃,日日补,卖粮食的银子很快就见底了。家里倒还留够了吃到明年的粮食,可这些粮食是不能动的,若不然这个冬天就不好熬过去了。
不禁就有些捉襟见肘起来,眼见这马上又到了年关,过年少不了各处都要花钱,尤其还要给教杜廉的先生送年礼,这又是一项大支出,所以杜寡妇便来卖地了。
也不打算多卖,就卖两亩,有这两亩田的银子,怎么也能撑个一年半载的。
这地可是卢老汉视为命根子的存在,别看他把地陪嫁给了小女儿,那是因为他潜意识认为这地还在卢家人手里,如今不过是从他手里换到女儿手里。当初之所以会给卢桂丽陪嫁田,不光是因为担心她嫁去杜家没了生计,也是因为愧疚。
可如今女儿还好好的,就有人卖自家地了,卢老汉怎么受得了。
他不由分说便上前要阻止,却被杜寡妇给骂了回来。
她骂卢老汉管得宽,明明姓卢,都管到他们杜家来了。卢老汉自是要拿这地是女儿陪嫁说事,按理说婆家人没权处置女子嫁妆的。
杜寡妇当然不是没准备,说这件事卢桂丽也是同意了的,不信让卢老汉去问自己女儿去。
卢老汉被气了回去,也没敢耽误,便让大孙子上杜家问这事。
过去一问,卢桂丽确实同意了。家中无钱,杜廉又受了伤,眼见生活无以为继,不卖地难道卖人?
卢老汉听到这一消息后,气得不轻,当天夜里就病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一时心火上头,白天那会儿急着出去又吹了风,染上了风寒。他当时觉得不严重,也没舍得让人去请大夫,就那么硬撑着,撑了两日,病情加重。
发热烧得浑身滚烫,崔氏急得不得了,让大儿子去请大夫。大夫过来开了药,喝了几副药后,倒也将热退了下去。可惜年纪不饶人,到底是伤了元气。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卢老汉生病的事,二房的人自然也知道了。不露面肯定是不行的,二房一家人来上房看卢老汉。这还是自打分家后,卢娇月第一次来大房这边,踏入上房,感觉陌生极了。
堂屋里有些昏暗,本来冬天就冷,为了避寒,一般人家都会在门上装个棉帘子。再加上窗户纸一年多没换了,更显屋里逼仄。
卢老汉躺在炕上,身上盖在厚厚的被子,本来身板就称不上壮实,此时更显得宛如剥了皮的老树根也似,整个人瘦得厉害,头发也白了一大半。卢娇月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也不过是有阵子没见,爷爷竟然瘦成这副样子,到底是自己亲爹,卢明海唏嘘不已。
可这事又能怪得了谁呢?卢桂丽是卢老汉亲自同意嫁出去的,那五亩地也是他同意陪嫁出去的。如今卢桂丽成了杜家人,她若是真同意卖地了,还真没人能阻止得了。
卢明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让卢老汉好好养病,别想那些有没有的。又拿了一百文钱给卢明川,算是把卢老汉的药钱给分担了,至于剩下的就当是买些好吃的给卢老汉补补身体。
二房人也没在上房这边多留,很快就回去了。
后半响的时候,上房那边来了人,叫卢明海过去一趟。
卢明海心生疑窦,还以为是不是他爹出了什么事,也没敢耽误,便往上房那边去了。
去了之后,见他大姐也在,他心里就是一跳。
果不其然,卢老汉将他叫去炕边,对他说出叫他来的原由。
原来卢桂芳回去凑银子,一直没凑够数,这眼见离那一个月的限期没多少日子了,实在没有办法,便又来求卢明海。
“老二,你那小舅子如今也回来了,那天裴家来闹事,看他和那韩进关系不错。你能不能和你那小舅子说一声,让他再去跟韩进说说,再给宽限些时日。”
卢明海皱着眉,没有说话。
“老二,你看你大姐家里也难……”
卢明海打断道:“爹,你想让人家给宽限多少时日?”
卢老汉沉吟了一下,道:“你看再宽限一个月行不行?”
卢桂芳一个劲儿在旁边使眼色,可惜卢老汉躺在炕上没看见,无奈她只能撑着笑,对卢明海道:“老二,你看实在不是我家不还钱,而是这寒冬腊月的,又紧挨着年关,咱家实在是凑不够银子。若不然你跟那韩进说说,等明年,等明年开春天气好了,咱就还上那笔银子。”
卢明海看了她一眼,“大姐,你看爹说一个月,你又说等开了春,还要等天气好了。那怎么个好法,才算是天气好?这卖房子卖地的,还真不挑时候,你知道咱爹为什么会病吗?就是因为那杜寡妇卖了小妹陪嫁的地,她都能卖出去,赵家的地也能卖出去。”
实在不是卢明海不想帮这个忙,而是卢桂芳这阵子闹得这一出一出,实在把人脾气都磨没了。尤其卢老汉本就在病中,她回娘家来不是为了探望病中的老爹,而是为了赵家那档子事,卢老汉明明需要休养,她却不管不顾地又让他出面。卢明海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总而言之就是觉得生气。
且他太了解他大姐的性格了,这回一旦如她所愿,开春了以后也别指望这银子能还上。总不是有他卢明海在,总不是他卢明海有个叫梅庄毅的小舅子,总不是梅庄毅和韩进交情好,就算这银子不还,也没什么。
不得不说,卢明海猜中了卢桂芳的心思。
卢桂芳之所以会这样,确实是因为凑不够银子,另外也是有了破罐子破摔的依赖心。有老二在前头顶着,那韩进也不可能会拿她家怎么样,除非以后连朋友都不做了。
“大姐,这忙我确实帮不了,就算我小舅子跟人家熟,那也是我小舅子的事。我这个做姐夫的没脸为了这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人家。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银子凑够还人家吧。”说完,卢明海便扭头走了。
卢桂芳不敢置信地跺脚在后面叫道:“老二!”
她望了望胡氏,又去看卢老汉:“爹,你快跟老二说说啊,这事他若是不管的话,我也活不成了我。”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老二,你给我回来!”卢老汉拍着炕,喊道。
只可惜卢明海连头都没回。
当然,这事还没完,卢桂芳在上房这边哭着闹,她哭,崔氏也哭,卢老汉只能让大孙子再去叫卢明海。卢明海不来,他又使着卢明川去。
卢明川没办法只能去一趟,卢明海一见他来了,就道:“大哥,这事不用说了,我早说过了千遍万遍,这事我帮不了忙。我小舅子确实和韩进关系不错,可那银子是欠人赌坊的,韩进也不过只是在赌坊里做事,他做不了这个主,这个银子早晚都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