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贺的想法,谢无渊猜也能猜的一清二楚。
谢无渊现在无官无职,但他当年是正八经儿的科考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有功名在身的人,只要想做官,往吏部报备,等着皇上审批通过,就可以直接走马上任。
如果谢无渊手里多了这么一沓证据,无疑是为他自己的申请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再加上谢无渊之前也没犯什么大事儿,只是因为属下的不当才被一撸到底,说来说去,皇上当时也没有想罢谢无渊的官的想法,要不是三皇子忽然在朝堂上来了那么一出,谢无渊现在应该已经是从一品的礼部尚书了。
这份资料,由谢无渊亲手交上,不啻为一条官复原职的好法子。何必浪费在自己身上。
何贺的想法很好猜,谢无渊一眼看穿,却没说破,淡笑道:“谁刚说只要我让他去做,他什么都肯做的?”
何贺被谢无渊一噎:“我是说,那些危险的事情,我没说这种——”
危险的事情,我哪儿舍得让你做?
谢无渊心里暗想,面上却万分平静:“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
“去。”何贺挣扎半天,最后还是顺着谢无渊的意思,应下了。
谢无渊又跟何贺细细说了相关事项,包括什么时候说孔博远的哪项罪证,诸如此类,一一布置好了,这才转身欲走。
“谢无渊,”何贺一把抓住谢无渊的胳膊,不让他走。
“还有事儿?”谢无渊回头看他。
“正事说完了,是不是可以说说咱俩的私事儿了。”何贺抬头看向谢无渊,目光灼灼。
“行啊,反正我明天不用上朝,你不嫌耽误时间,我们可以聊聊。”谢无渊顺势坐下。
“不耽误时间,”何贺沉声,“能和你坐着聊天的机会不多,你很长时间都没和我正经说过话了。”
“想说什么?”谢无渊看他。
从后面抱过来,整个人紧紧贴在谢无渊身后,生怕谢无渊趁机离开。
“有话说话,”谢无渊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本来就忍不住,你还撩。
谢无渊恶狠狠的想,你再撩我一下,明天就别下床,也别想复职了。
结果何贺把手松开了。
谢无渊:……
“你现在,身边有人吗?”何贺坐好,万分淡定,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你觉得我像是身边有人的吗?”谢无渊反问他。
“也是,”何贺点头,表情落寞,“你身边要是有人,今天晚上就不会来了,这次也根本不会搭理我。”
“哎哎,何二,你这话可过了啊,你哪次找我,我不跟个二愣子似的,巴巴的凑上去?你还真好意思的呢,竟然在这上头埋汰我。”
何贺张嘴想反驳,后来想了想,谢无渊还真的没有刻意不理他,只能偃旗息鼓。
“好吧,我收回,”何贺说,“不过这次我在谢府等了三天,你确实没理我。”
“我还在院子里等了你一下午呢。”谢无渊说。
“啊?”何贺不可置信,“什么时候?”
心上人等了我一下午,我竟然不知道?!何贺一脸沧桑。
“第一天下午,”谢无渊拖着长腔,懒的解释,“你跟在茶钟身后,偷偷摸进我院子的那天。”
何贺回忆,那天他瞧见茶钟鬼鬼祟祟的出门,而后跟在茶钟身后,后来趴在屋顶,自己恍恍惚惚的,叹了口气,谢无渊之后是说过一句““过来吧,我知道你来了。”
当时自己干了啥?
哦,想起来了。
自己当时一惊,差一点儿就从屋顶一跃而下,结果茶钟从偏门出来,跟谢无渊汇报事情。
“啊,”何贺说,“原来,你当时说的是我?”
“嗯,”谢无渊点头,“不然你以为呢?”
何贺:“你后来坐在院子里,也没再说话,我以为你在等别人。”
谢无渊叹了口气,一句一句的解释。
“那院子,本来就是为了听茶钟禀报建的,那边儿地界偏僻,碰不到内眷,也没那么多规矩。”
“茶钟要是从前门走到谢无渊的院子里,路上遇到支使茶钟跑腿的管家或管事婆婆就得有十好几个,茶钟一个小厮,推又推不掉,光是这种跑腿的活计,足够让他从早上跑到下午,忙的脚不沾地,头昏脑涨,哪里还有空去打听消息,处理事情。”
“我平常又不在那儿住,院子里破破烂烂的,大风呼呼的刮,还没有蜡烛,黑灯瞎火的。我坐那儿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从天亮等到天黑,你觉得我还能等?2 俊?br /> “整个京里,还能有谁脸大的让我等,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没课,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的作者说:冻死了=。=
☆、反转
谢无渊说到一半的时候,何贺忽然有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猜测,这会儿听完了谢无渊的话,更是满脸诧异。
半晌没回过神来。
何贺终于反应过来,惯来冷淡的表情,有了裂痕,语气踌躇:“谢无渊,你今晚不走了吧?”
这留宿说的隐晦,可其中的意味,两人都明白。
谢无渊叹了口气,指着外面的月亮:“二爷哟,您老人家抬头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今儿要是不走了,您明儿就真的卧床不起,不用复职了。”
何贺还想说什么,被谢无渊给打断了,“快睡吧,现在都三更天了。”
谢无渊临走前嘱咐,“你真的该休息了,记得把头发擦干再睡,往后天儿渐渐的冷了,别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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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府。
“怎么,”孔博远抬眼看面前的人,“抓来的那个侍卫,松口了吗?”
孔博远眼前的人,不高,中等个子,也算不上矮小,面孔极其普通,举止也不粗俗。
搁在一般人身上,就算没有什么浩然正气,也多少算是人模狗样,可偏偏他眉眼之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猥琐气质,让人难以把眼前这人与“好人”联系在一起。
孔博远眼前这人,正是那日陪孔博远去无影楼的小厮蔡术,主仆二人,一人扮作二皇子,另一人扮作二皇子的贴身侍卫。
孔博远嘴里的那个侍卫,说的就是当日蔡术假扮的那个二皇子的贴身侍卫。
蔡术今日一副书生打扮,瞧着是直接从幕僚府过来的。
蔡术在刑部尚书府充做幕僚,档案在幕僚府里挂着,这是他明面上的身份,实打实的一个梁朝人。事实上,孔博远身边的这位蔡术,压根不是什么幕僚,而是一个能人异士,他最出众的也并非文采,而是随意的改变身形与容貌。
蔡术极为擅长易容之术,当初孔博远易容成二皇子,前往无影楼买三位亲王的命,就是他给动的手脚。
那张酷似二皇子的脸,还有相仿的声音,甚至成功瞒过了无影楼的影子部统帅影六,想想影六是什么人?统领整个无影楼信息资料的总负责人,这样一个人,小来大去的易容,完完全全可以轻易识破。
由此可见,蔡术易容手段之高超,竟至于斯,生生将影六蒙蔽。
要不是孔博远后来动作太大,无影楼楼主察觉不对,二皇子至今都要背着“杀兄弑父”这口锅。
当然,这种找人背锅的做法,是孔博远习惯用的手笔,一开始是茅家,现在是二皇子,计谋上没有蔡术什么事儿,但技术上,全靠了蔡术高超易容术的支持。
以孔博远的谨慎,能用这个法子,就足以说明蔡术的易容手段,极其出众。除非孔博远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没人能识破这个易容,不然这个法子再怎么一举三雕,他孔博远也不会冒险去用。
事实上,孔博远所料不差,这世上的确没人能识破蔡术的易容。
孔博远扣黑锅失败,原因并不在蔡术的技术支持上面,恰恰相反,孔博远的失败,和易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无影楼楼主当时与“二皇子”面对面,都压根没意识到这个“二皇子”有问题,更别说放二人回去之后了。要不是后来孔博远动作太大,正好撞在了无影楼楼主的地盘上,那么无影楼的档案里,记录的恐怕就是“二皇子:于某年某月某日来无影楼找人刺杀其兄弟及侄子。”
照这么说,蔡术也算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了,又怎么能甘心居于一个小小的刑部尚书府,做一个小小的幕僚呢?
这就要说一说这个叫蔡术的人的身份了。
蔡术虽然面上是孔博远的下人,可实际上,他是芪国皇上安插在孔博远身边的半个眼线,官职爵位虽然没有孔博远大,不过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别说孔博远了,在芪国,就算一般的公爵伯爵,平常里瞧见蔡术,也要敬他三分。
“这话你不该问我,我又不负责审人。”蔡术合上手中的折扇。
“皇长孙的事儿不能拖了,”孔博远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一心想把这案子给结了,“活的不行,弄死了也一样。”
“啧,”蔡术嫌弃的后退几步,“我可不在死人身上动刀。”
“没让你给死人易容,”孔博远叹气,“找个身量差不多的,弄完了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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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
皇上公开审理“三亲王遇刺”一案。
众人哗然。
虽然说吧,皇上这个位置,是通过杀兄弑父夺来的,可这凉王当了皇上之后吧,最瞧不上的,就是这杀兄弑父。
这个心思吧,其实特别好理解,真的,以前他就是一个普通王爷,兄弟叔侄们杀谁,也杀不着他,可现在吧,他屁股底下的就是皇位,这儿子孙子们呀,起了杀心呢,第一个干掉的,一准是他。
所以说呢,皇上最烦杀兄弑父的人了。
这会儿瞧见案子终于结了,背后的主谋竟然还是辈分最小的皇长孙,皇上心里的那一把火啊,“蹭”的一下,就烧上来了,堪称怒火攻心。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啧,皇上生气了,满朝文武,还有哪个敢顶风作案,给皇长孙求情?
沈瑞可没这个胆子。
他偷偷摸摸的把袖子里的纸条撕了个粉碎,权当今天早上没瞧见施成白,也不知道陈以柳找人带给他的话。
什么?你说啥?——
风太大,我听不见!
皇长孙没背上案子的时候吧,他帮一帮皇长孙,那是知恩图报,毕竟他沈瑞是太子伴读出身,受过太子的恩德,现下太子没了,照拂太子的子嗣,理所应当,说不得还能被传为一段君臣的佳话。
这会儿皇长孙身上背了这么大一个骂名——
嘿,他沈瑞又不傻,才不干这些傻逼兮兮的破事。
“孔爱卿!”皇上把折子一摔,“你说皇长孙是幕后主使,证据呢?!”
孔博远被怒气滔天的皇上点名,不紧不慢的出列,一条一条的罗列近日来搜集的各种证据。
话里话外,无不指责皇长孙手段残暴,欺君罔上。
大臣们纷纷附议。
“朕问你,证据呢?!”皇上强压怒气,再次问道。
“还请皇上允许证人上殿。”孔博远沉声请示。
“可以。”皇上应允。
当即小德子就高唱“带证人上殿!”众人齐刷刷的回头望向大殿门口。
门外的侍卫们,在检查过证人的衣物后,拿开架在门前的朴刀,将人放行。
太子一派的老臣,有想出头替皇长孙辩驳的,在看见所谓的“人证”后,也都偃旗息鼓。
大殿一阵寂静。
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没有人能想得到,孔博远找的证人,竟然是皇长孙的贴身侍卫。
辩无可辩。
皇上当年赐给太子的侍卫,太子转赐给皇长孙。
这人对皇室忠心耿耿,对太子尽心尽责,对皇长孙更是鞠躬尽瘁,万万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这样的一个人,之前的主子是皇上,之后的主子是太子,都是对他有大恩大德的人,更何况,这人从小就被皇室教导,对主子忠诚是他一辈子的终极信仰,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刻意抹黑皇长孙的。
除非皇上指示,或者太子从棺材里爬出来。
朝堂形式很快的呈现明显的一面倒。
皇上瞧着底下当年自己赐给太子的侍卫,长叹一声,转头看向另一侧。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皇上心里暗自摇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皇上沉声发问,锋利的视线扫过场下的每一位大臣,试图从他们的身上,表情上,发现些什么端倪。
无人应声。
石跃今盯着自己的脚丫子,一言不发。
皇上的目光掠过谢承文,落在袁默身上。
谢御史好是好,可惜,不容易驾驭。
谢承文谢御史谢大人对大梁朝的忠心,简直称得上是天地可鉴,多少年来如一日,在纳言进谏这条路上,不分时机,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只要抓住了人,抓住了错误,无论他心情好或者不好,也不管皇上心情好或者不好,都会勇往直前,从不退缩,直到把人成功的关进大牢。
不过,谢御史算是皇上可以信任的大臣之一,也是皇上为数不多的心腹。
可惜,谢承文这个御史,太尽忠职守了!无论如何,这会儿都不能点他出列,
谢御史盯上的大臣,没啥好下场。皇上至今都记得那一个一个被谢御史弹劾的官员,里面折了他好几个心腹候选人,皇上为此心痛不已。
皇上的视线最终落在当朝丞相身上,他指着袁默询问。
“袁爱卿,这事儿你有何看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一天课的作者趴在桌子上,小声说:故事为什么会越写越多?
☆、朝堂反转
袁默上前一步,表情平静,作揖行礼,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皇上,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皇恩浩荡,普及天下,吾皇明察秋毫,功德长存,……”
皇上不耐烦的打断袁默叨叨没够的话:“够了,给朕说重点!”。
“哦,”袁默低头,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臣没啥看法。”
皇上恨不得下去踹他两脚,真真的让这群王八蛋气的头疼,最后也只能揉着太阳穴,无奈妥协:“那朕就下旨,把这个案子给结了。”
“皇上,且慢。”施成白出列,长鞠一躬,声音低沉,表情郑重,“臣尚有本奏。”
皇上拿眼觑他,户部尚书,也算是半个皇上的人,不过施成白平日里跟太子一派关系就不错,虽然没有站队,不过与太子一派过从甚密,就不能排除此时施成白站出来,是为了给皇长孙说情的可能。
“成白啊,要是给皇长孙求情的,就不用说了。”皇上对施成白多少还有点好感,放缓声音劝他回去。
施成白作揖,表情自然,他不紧不慢的应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点,臣还是知道的,臣要说的,不是皇长孙的事情,而是沈瑞沈大人的事情。”
“沈瑞?”皇上朝左边望去,沈瑞端端正正的站在那儿,没缺胳膊没少腿儿的,皇上颇感奇怪,“施爱卿倒是说说,这沈瑞怎么了?”
群臣也在心里议论纷纷。
施成白一直是老好人,不怎么管事儿,也不爱往身上揽事儿的,惯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堂之争也好,党}派之争也罢,施成白一直是两不相帮的,这会儿怎么突然站出来,平白无故的点名沈瑞?
难道是太子一派又有了什么动作?
众人正迷茫,沈瑞心里咯噔一跳,暗道不好。
陈以柳怕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不会听她摆布,这个恶毒的婆娘,竟然还有后手,留着下招!
陈以柳心里挂念着皇位,沈瑞一直都知道。
可惜不管沈瑞怎么说,太子都不肯相信。太子眼里,陈以柳始终是那个端庄大方的陈家小姐,恪守规矩,管理东宫大小事务,典型的不能再典型的后宫女子,一辈子再大能耐,也不过是相夫教子。
这样温婉聪颖的女子,又怎么会有哪些争权夺利的龌龊想法?
“沈瑞你真是太以己度人了!”太子如是说,“你别自己一脑子弯弯绕绕,就老觉得别人也跟你一样,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所图谋,柳儿她就不是那样的人!”
沈瑞没劝动,后来也就熄了那份心思。
左右都是太子的家事儿,在太子没成为皇上之前,陈以柳也好,陈家也罢,都必须站在太子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