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夜守在寝宫门外,望着之前男人过来的方向,期盼着那个男人能够出现。一天天,一夜夜地就那么等着。
后来男人回来了,一身是伤。左肩的箭伤,右肩的刀上,腹部也有一道的伤口,幸好不算太深,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不渗血了。
那个与他曾经刺伤的位置相隔了数寸,拆开布料袒露出来的时候,只见两个并排的伤疤。
男人没告诉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九死一生或者命悬一线之类的,男人都只字未提,只是轻擦着他挂在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都过去了。”
他抚摸着那两个伤疤,停在自己刺的那一处,又抚过旁边的新伤,然后泪水便弥漫了眼眶。
“疼吗?”他抬眼看男人,刚刚被擦去的泪水,又流了满脸。
男人伸手抱着他,亲吻他的脸颊,以及泪水,“都过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男人产生了好奇。想知道男人在做些什么,男人在想些什么,男人经历了什么,男人有什么打算。
那个时候,他才第一次有种恍若初识的感觉。不是屈辱,不是被强迫着,不是催眠着自己去接受,不是将男人视为洪水猛兽,而是真正想去了解一个人。
只是这个愿望,终生都没有实现。
男人可以跟他说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却不告诉他自己正在做的事。他问过,也试着去套话,但男人避而不答。
所有的政论、党争、军务……男人对他讳莫如深。
为什么?他开始总也想不明白,后来便渐渐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以及在男人眼中的地位。
不过就是一个男妃,一介后宫之人而已。
他一个连孩子都生不了的妃子,除了张开双腿任君王临幸之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又有什么立场能参与议论朝堂之事呢?
第36章 .10.25正章 从作说开始,弟弟+哥哥
“你为什么这么问?”陈博涉觉得这个问题仿佛意有所指,而当他看着季先生的时候,季先生的目光却仿佛看着远处的烛台,又仿佛什么都没在看着,陷入了……回忆之中。
云霁没注意他的问话,还在想着前世中那个男人的事。
一辈子的时间,明明已经做尽了夫妻之事,却依然不了解,甚至连彼此的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都不知道,这该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季先生?”陈博涉看着眼前的人,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似乎觉察到了,季先生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现在,季先生正在想着那个人。
会是什么人?什么人能够占据了季先生的内心?什么人能够使得季先生在回忆的时候,眼底还能闪过缱绻的眷恋,甚至还有一丝温柔?
那个人就是季先生在陇南山中消失了这么多天的原因吗?季先生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就是去见那个人吗?
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是季先生的什么人?难道季先生已经娶妻生子了?还是另有他不知道的一个人,与季先生保持着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
乱七八糟的想法和猜测在陈博涉的脑袋里面盘旋着,他渐渐不安了起来,伸手在云霁的脚掌上重重地捏了一下。
云霁吃痛地想缩回脚,却被抓着脚踝拉了过去。
“你放开我。”
云霁挣脱了一只脚之后翻了个身子,变成了趴在地上的狼狈样子,结果被陈博涉从腰部拦腰一揽,整个人跌进了陈博涉的怀里,令陈博涉抱了个正着,变成了个坐在陈博涉怀里的姿势。
陈博涉从背面贴了上来,将他抱住。他能感觉到后背贴着陈博涉的胸膛,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
“先生刚才……是在想什么?”陈博涉的话语扫在他的耳边,不再是正经说话的声音,而是变成了轻佻的腔调,变得似乎有些陌生了,又像极了在马车里的时候,那种带着调/戏和逗弄的态度。
“将军!”云霁奋力挣脱,不能再维持这么个姿势,也不能再这么暧昧不清,“如果将军尊重我,请不要这样!”
陈博涉被他的一声呵斥,斥责得仿佛清醒过来了一般,慢慢地松开手。
云霁几乎是爬出了他的怀抱,大声喘着气。如果刚才陈博涉再固执一会儿,再禁锢他一会儿的话,可能他便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这个该死的身体,对男人环上来的气味和体温,似乎格外有感觉。仿佛前世中所有的身体记忆全部都被唤醒了一般,突然就会动弹不得,继而顺从起来。
这样的自己,真是可耻,令人羞愧。
云霁自我厌恶地掐着掌心的疤,后背渗出的细细的汗珠,被夜晚的秋风吹凉了。连带着发烫的脸颊和发热的头脑,也被习习秋风吹得平静了下来。
云霁转身拜了一下作为辞别,“我作为谋士全心全意辅佐将军,请将军给我一个谋士应有的礼遇,请将军记得,君臣之间……”
“不可逾矩是吗?”陈博涉苦笑着,有些木然,有些惆怅,那霍然而起的心情……是嫉妒吗?
*
那天的争执最终以陈博涉的低头沉默,和云霁的拂袖离去,作为散场。
二人都对那天晚上的暧昧姿势闭口不谈,讳莫如深。偶尔四目相对的时候,还会别开目光。
陈博涉是因为自觉得逾矩了,有些愧疚,又为了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每次私下相处的时候都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照顾不到季先生的感受,故而特地保持了些距离。
而云霁则是想方设法,能避就避,能逃就逃。他只想二人各自是君臣的身份便好,不要像上一世那样纠缠不清。感情的事太复杂了,他不想触碰。
于是二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去陇南之前送别的那个时候,主公是主公的架子,谋士是谋士的姿势。
陈博涉批改公文的时候,云霁会在旁边研墨,帮忙,提议。陈博涉说起整合私铁和私盐的时候,云霁拿了地图指着东边山脉的地形,并且推举了个最为合适的人,作为说客。
“那些私盐私铁的矿主和贩子也都有妻子儿女,要养家糊口,所以我们不应该是堵了他们的财路,断了他们的生计,而是应该给他们提供一个合理的赖以谋生的渠道。”云霁对即将启程去作为说客的苏善叮嘱。
“纵使他们手里有些武夫,却还是会衡量是与朝廷对抗的成本高,还是归顺朝廷的成本高。当他们衡量过之后,发现归顺朝廷是有利可图的话,应该便不会反抗了。世间万事,无外乎顺应民心,合乎民意。”
“属下谨记。”苏善鞠躬告退。
他是上次跟随云霁去陇南之后,留在广桦镇中给陈博涉通风报信的那名士兵。上次他昼夜兼程,长途奔袭几百里,只用了五天时间便回到了邺城之中给陈博涉报信,颇受赏识。更难得的是他做事机敏,又读书识字,所以这次云霁特别举荐了他去做说客。
刘仁和孙易固然聪明,可惜不听他的,若派出去做事,他放心不下。边兴刚刚跑了两趟陇南,长途劳顿,车马奔疲,况且不会武功,实在不适合去说服那些手中握兵的盐铁贩子。挑来挑去,便想到了这个小兵。
“将军,若想以后长期立足,恐怕必须要招揽人才了。”从这次出使的人选看来,身边能用的人已是不多,云霁有些忧心。
芮深投敌被诛,边兴能文不能武,刘仁和孙易两个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不堪大用,将士里面也少了殷辰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将军。朝堂之上张望一圈,老老小小,参差不齐。长此以往,恐怕人才难以为继。
“那么先生可有一些好的方法可以招揽人才?”陈博涉问道。
云霁想了想,“我想恢复旧制,不知是否可行。”
陈博涉示意云霁可以继续说下去,云霁便开口道:“我们不妨恢复科举考试。旧朝时有科举制度,从下面选拔人才。文有文试,武有武试,文试选文臣,武试选武将。”
其实旧朝本来设有科举制度,后来蛮族入侵,科举制度一度被废,选拔人才也按照民族成分,划分了三六九等。如今,若率先在宣国国内恢复科举制度,既可为其他各国做一个表率,表明宣国有恢复旧制之决心,也可以表明一统天下之壮志。
陈博涉生于蛮族乱世,没经历过旧朝秩序井然的时代,也不知道科举考试应当怎样操作,于是便问:“这个科举制度选拔人才,成效如何?”
其实科举制度选拔人才未必能尽善尽美,人尽其用,但对于普通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开辟了一条上升仕途的途径,也确实能培养一群聪明人为朝廷所用。
现在七国之中的名将名士,几乎都是旧朝的官宦子女和隐居的德才之士,也就是旧朝科举制度留下遗产。
反观蛮族统治期间废除了科举制度之后,满朝文武皆是任人唯亲,导致人才凋零,也加剧了蛮族统治中原的衰败。
“若将军一统天下之后,想永固万世江山,那么推行科举制度,就是势在必行。”云霁道:“祖宗留下来的法子,必然有其可用之处。”
陈博涉点头同意了。尽管不想让先生离开自己的身边,但季先生是个可以治世之才。若只是放在身边当一个侍从,一天可以,两天可以,一个月之久的话……未免有点浪费。
作为一国之大将军,未来的一国之君,不可有所私心。陈博涉深知这个道理,于是也不再勉强,“这件事,就由先生和边兴共同负责吧。至于武试那边如何拟题,如何命题,可以跟廉老将军一起决定。”
云霁此次的惩罚至此,便结束了。不必再留守在陈博涉身边,也不必做他的早晚功课,陈博涉这是放了他,也是信任他。
看来这一世的这个男人,确实是有些不同了。
不再是那么独断专行,倒是变得通情达理了些。
*
重新制定的科举制度,每年两回,分为秋闱和春闱。秋闱为乡试,在各个地方举行,本该是三年一次,但介于人才匮乏之现状,改为一年一次。春闱为会试,在都城举行。大省乡试前十名,小省乡试前五名者有资格参加会试,与旧朝一致。
乡试考经义、论和策,经义为四书五经,论考思辨明理,策考治国之策。会试直接考策论。武试考箭、枪、刀、剑、戟、拳搏、击刺、营阵和兵法。
云霁还是云晗昱的时候,曾经考取殿试头名,对考试题目和内容极其熟悉,于是宣国第一届乡试的题目,便是云霁靠回忆默写下的旧朝的乡试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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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真的有话说:还是作说里面贴一段,分割线一下是哥哥。哥哥好久木有露面了,大家不想他吗?本章实际为3585字,现在的字数比较少,稍后重新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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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一经略使苏崇文,手握重兵图谋不轨,有谋反之意,特令廉荆予以严办。家产充公,苏氏族人除女子7岁以下者免死,男子与成年女子一律斩首。”苏焕听后,耳内嗡嗡作响。
廉荆将密旨交与苏焕,一字字说道:“吾皇御口亲讲,苏大人出身大儒,尊父乃是前朝太子太傅,本朝圣上的恩师。如今吾皇起意诛杀逆贼,乱党满朝耳目,苏崇文在朔方招安不回,久留安西之地,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吾皇新政,人心拂平,不除难以安民心,苏大人一定不要辜负了皇恩浩荡。”
苏焕仔细的看了圣旨金印,具无虚假。本朝自安史之乱以来,国力日衰。羽林军叛乱平定之后,中宗被推上位,皇太子监国,乱臣贼子当道,赐死本门宗室和谋逆番王时从不手软。如今,也终于轮到他了。
苏焕接过密旨,仰天一声长啸,抽出廉荆的剑,自刎于前。血溅红金黄的圣旨,像一抹龙形,扶摇直上。
第36章 .10.26从作说开始弟弟+一小段哥哥
陈博涉接过卷子,看了良久,评价道:“这方法虽然可行,但是如果将土地全部都化为私有,那么农田水利和灌溉,将成为重大的问题。现在的耕地,都以村为单位在打水井。如果田地收归为私有,那么这些水井的使用,和将来水井的钻凿,应该怎么分配?”
“这倒不是太大的问题。”云霁不自觉地反驳道:“可以通过村民协商,可以采取一家包办,可以只将水井收为官有。不都是办法吗?”
陈博涉摇头,“如果一家一口井的话,会造成水井过于密集,从而水源不足。如果仅过于稀疏,会导致有些地方得不到灌溉。在物紧人缺的条件之下,人员还是集中起来做事会比较好。”
云霁刚想反驳,陈博涉又道:“现在是战争期间,十里无男丁,七家留妇孺的情况比比皆是,如果各为私有,各为私营,那么没有男丁的土地岂不是会被荒废?”
“即使可以将土地转卖到地主之手,但无耕种能力的人却不会被雇佣。这样一来,岂不是富人越富,穷人越穷?”
“更何况,若是征兵令起,本来有男丁的家庭也会突然变得无男丁了。这样的状况,如何解决?”
听陈博涉这么一说,云霁突然明白了自己当年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青涩,多么的纸上谈兵。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那个男人,不与他说事的缘由。
原来他当年竟是拿着这样的一份答案,妄图去成为一个,左右朝政的,搅弄风云的实权人物。
实在是太可笑了。
“若是先生觉得陈某的评判不中肯的话,尽管按照先生的想法去做便好。”陈博涉见他愣了半晌不说话,急忙来圆场。
云霁看着他,突然笑了,“我是庆幸自己择了一个好主公。将军将来,必能成为天下之明君。”
眼前的这个青年,虽然年轻,却比他更了解时局,更明白现状,亏的他还多活了一世。
上一世中,云晗昱是个不喑世事的书呆子,姑且不论。这一世中,云霁发现自己居然还是比不过陈博涉的老练,愤懑的同时,也有些庆幸和释然。
庆幸自己择良木而栖。若是跟着他,大概真的能实现云晗昱毕生之夙愿。虽然对于云晗昱来说,可能会更想成为的是治世之能臣,而非乱世之谋士。但不过是手段的差别而已。
同样能万古流芳,同样为云家光宗耀祖,这样不就够了吗?
释然是因为明白了,既然主公如此优秀,作为下属更应该变得睿智而远见才对。
这样一来,就不枉他习易容,学诡道,也不枉他承载着前世的回忆,承载着云晗昱的遗愿,孤独前行了这么久。该还的债都还清了,该偿的罪都偿完了,那么也就该够了吧。
不辜负陈博涉的信任与厚爱,能助他一臂之力,也对得起自己谋士的头衔,完成云晗昱未尽的遗愿,将前世亏欠给那个男人的一个江山,全部都还清了。
至于以后怎么办……
也许会远走高飞,也许会退隐江湖,也许会娶妻生子,也许会销声匿迹……谁知道呢?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真正地过着属于云霁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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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结束之后,苏善带来了好消息,东部的私盐和私铁贩子中的一大部分同意被朝廷收编。于是国库中很快便多了一笔不菲的税收,这笔钱首先便是用于白蜡木矛杆的加固。
云霁打着算盘,计算着今春的收上来的盐铁专卖的税收能达到多少。
陈博涉看着他修长的十指上下翻飞,在算盘珠子上打得啪啪响,不由得称赞了起来,“若论财政、税收、吏制这些个制度的玩意儿,我可真是比不上先生。”
云霁算完了之后,合上账簿,总结了一下,“去年的结余,加之新征收的盐铁专营税,加之贷种给农民收上来的还款,再加上朝廷的固定拨款,我看今夏攻打桦国的军费,应该是够了。”
陈博涉点头。
“至于粮食的话,香南国和大沧国愿意以市面上收粮的价格卖给我们。”云霁又道。
陈博涉再点头。
领兵打仗、种田挖水井之类的差事他熟悉得很,但若论政治制度运作的这些精细活儿,他可就不太清楚了。
国家的运转就仿佛一架精密的机器。任何一个部件生锈了,错位了,任何一个制度设计得不合理,任何一项收支不相抵,都极有可能影响它的运作。
这种维修零件的精细的活儿,还是交给季先生吧。
等到云霁将今年的预算全部给他报了一遍之后,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明天要谋划攻打桦国的计划,先生也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