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奉余惊讶看着苏佩遥,“这机关实在是巧夺天工。”
苏佩遥笑,“与前人相比,不足挂齿。而且如果没有这天然山洞,这机关也做不成。”苏佩遥对容奉余又道:“陛下便拜托你了。”
李御泽哭笑不得,容奉余却很认真地点头,“我会照顾好他的。”于是李御泽也不急着否认了。
两人举灯一前一后走进山洞里,容奉余看着机关合上,又有些担心道:“苏公子他们真的不会有事?”
李御泽道:“我岂会做没把握之事?佩遥才能出众,不是他,我也不会使出此计。”
容奉余不说话了。李御泽听着二人脚步一前一后,天然山洞并不开阔,手上烛光明明暗暗,让一切显得压抑起来。
李御泽忍不住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容奉余摇头,想到李御泽看不见,又道:“我该知道的都猜到了。”
李御泽道:“我以为你会更想从我口中听得。”
“……是硕亲王?”
“嗯。侯卫平将我们送到山贼手上,想必还是不安心,通知硕亲王赶尽杀绝是极有可能的。”
“……侯卫平并不知你身份。”容奉余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却还是低声说出来。
李御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是,所以引硕亲王来的,只是一个监察使而已。”
“……”
“也或许他在京中的探子告诉他,皇帝已经多日未上朝,朝中政务皆由年又年掌理,所以他怀疑我不在京中。”
“却也只是怀疑。”只是怀疑,便让王爷不惜劳师动众,他真的……这般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吗?
“……苏佩遥说你在山寨中,你认为王爷会如何?”
李御泽一边摸着路一边道:“大抵先是惊疑不定,没想到自己愿望成真,然后喜不自胜吧。”
容奉余想到美丽善良的王妃、年少天真的公子,不由黯然道:“没可能……他放弃吗?”
李御泽停下脚步,容奉余心事重重,一个不慎撞到他背上,李御泽不躲不闪,也不动。容奉余退后,摸了摸撞疼的鼻子,又奇怪地看着李御泽。
李御泽道:“你认为我希望硕亲王如何?”
“……”
“我巴望他不顾佩遥所说动兵,这样便有借口铲除这肘腋之忧,这是实话。”
“……”
“然而我又不希望他这么做。”李御泽回头,虽然光线暗淡,但容奉余还能见着他的容颜,微微带着笑,说不太清意味。
“帝王家是无情,却也只是普通人,父皇与母妃早逝,宫中只留下我一人,少年登基,朝中勾心斗角,阳奉阴违,后宫纳的几宫妃子,没个能让人省心的……硕亲王是世上我为数不多的亲人,说希望他背叛我,置我于死地,又是不可能的。”李御泽啧了一声,“好像有些自相矛盾啊……父皇曾与我说过,优柔寡断是帝王心术最要不得的。”
容奉余有些心疼又懊悔,他一味地替王妃、李煦考虑,却没有想过李御泽。容奉余上前抱住他腰,李御泽愣了愣,歪过头,“你做什么?”
容奉余仰头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李御泽张了张嘴,容奉余继续道:“我虽然不是你的亲人,却不会背叛你,离开你,也不会让你觉得心累或者寂寞。”
“……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李御泽语气无奈,脸上表情却不然,笑容很深道:“故意挑这个时候表白的是不?别以为这个时候我就收拾不了你,出了山洞我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把你拆骨入腹。”
容奉余不以为然,推李御泽道:“走,可别蜡烛耗没了都还没走出去。”
李御泽笑了笑,牵住容奉余的手。容奉余也握紧他的。
在蜡烛只剩一小截的时候终于出了密道,密道出口被一丛灌木所挡,李御泽拨开灌木,拉容奉余出来。容奉余还有些担心地左顾右盼,见没有人才放心下来。
李御泽道:“硕亲王应该已经带兵到山上去了。”
容奉余始终怕横生枝节,拉着李御泽快速离开这地方,万万没有想到途中竟然遇到另一队人马,只有百来人,然而容奉余与李御泽才二人……
“阿余?!你怎么会在这儿?”
“……”容奉余下意识地朝李御泽身前挡了挡,也颇感意外,“大哥。”
容谦飞快跳下马,拉着容奉余上下左右端详,见他无恙松了口气,又很快皱眉,“阿余,你为何在这里?公子呢?”
“……”须臾时间容奉余心念电闪,已经不下百来个念头,眼前虽然是他大哥,但是李御泽安危实在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下定决心后摒弃对容谦的歉意,容奉余一脸焦急道:“大哥,公子尚在宫中,我是被皇帝任命为监察使,到平阳监察的。与我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位皇帝心腹,个中曲折一言难尽,我现在要赶去龙王庙找那几位大人,不然迟了怕是他们以为我有二心,对远在京城的公子不利。”
容谦变色道:“怎的事态如此紧急?皇帝为何要派你做监察使?又为何要监察平阳?”
容奉余瞥了容谦身后属下一眼,凑近道:“大哥,你可知道王爷与平阳知府的关系?”
容谦一脸茫然,“什么关系?”
容奉余心中暗叹一声,这些事硕亲王果然是不会同大哥说的,“这次可是平阳知府请求王爷派兵支援,清剿山贼?”
容谦意外,却还是实话道:“确实……平阳知府说这山贼盘踞在平阳附近,打劫不少并州与平阳间来往的商人旅客,罪恶昭著,可是他们武力强大,知府恐自己整治不了,便请求王爷支援。”
果不其然,容奉余心中明亮,侯卫平怕山贼收拾不了他们,便请硕亲王出兵,一劳永逸,而王爷……想来听闻是京城中监察使,也是除之而后快。
容奉余收敛情绪道:“大哥有所不知,那平阳知府实在是小人,王爷往日路经平阳去往京城,总是少不了给知府送些东西,“看见容谦皱眉,容奉余心道大哥其实比他还不适合官场,“如今京中派来监察使,那平阳知府就怕了,大哥也知道我们硕亲王府与皇帝的关系,平阳知府担心自己受牵连,不但在皇帝心腹面前急于撇清与王爷的关系,还一个劲抹黑硕亲王府,我几次向他暗示我的身份,知府不但不信,甚至怀疑我另有所图,竟然使计挑拨山贼将我掳了去,后又请王爷出兵清剿,其用心之险,实在叫人齿寒。”
“这……”容谦又惊又怒,“他竟然胆敢做出这种事?!”
容奉余点头,“我虽然出于硕亲王府,但皇命在身,还负监察使一职,到时皇帝追究起来,平阳知府将责任一推,不管他在此事中责任如何,皇帝想必是更乐意对王爷下手,此事事关重大,刻不容缓,还望大哥立刻前往荣山,通知王爷。”
容谦道:“那你?”
“我在遇到山贼的时候与几位大人走散,相约龙王庙相见,我若不按时前往,怕公子处境危险。”
容谦点头道:“那好,我们便兵分两路,我通知王爷,你去会皇帝心腹。”注意到容奉余身后男子,又问:“这是?”
“他是平阳一个富家子弟,受我牵连被山贼一起抓到山寨里,他便交由我送去龙王庙即可。”
容奉余二人一直交头接耳,旁人听不清二人谈话,李御泽见容谦看了自己一眼,知道是说自己,便上前拱了拱拳,“草民见过大人。”随即看向容奉余。
容奉余有些好笑,他也有老实的一面,随即对容谦道:“事不宜迟,大哥也快去吧。”容奉余眼帘微微盖下来,掩过那一丝歉疚。
容谦道:“我派些人保护你。”
容奉余道:“不可,皇帝派我来平阳已有几分试探的意味,你若派兵保护我,岂不是摆明了告诉皇帝我们对他不信?”
“可是……”
容奉余按住容谦的手,“大哥安心,奉余这些日子都过过来了,可以好生照顾自己,倒是大哥,劝住王爷要紧。”
容谦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走前还道:“待找到王爷,我会向他禀告,想法子救你和公子。”
看着容谦带着人马离去,容奉余摇头,若是王爷挂心他和李煦的安危,又如何会将他与李煦送入京城?
“我们快走吧。”
“他就是你那个大哥?”
容奉余道:“嗯。”
“倒是真心对你好的。”
容奉余笑,“以前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哥却处处照应我。”
“皇叔攻打山贼的本意瞒着他,想来也是没有重用他。”
“大哥心慈仁厚,又刚正不阿,实在不适合官场这个大染缸。”
龙王庙只是容奉余一时胡扯,只因为担心容谦坚持派人跟着,龙王庙今日有庙会,稠人广众,方便李御泽离开。如今容谦带兵离去,自然没有这分顾忌了,两人原本打算绕过平阳,然而百密一疏——李御泽是皇帝,皇帝向来只管花钱,不会想着带钱,容奉余被硕亲王带兵攻打山寨的事一闹,忧心忡忡,竟也忘了这一事,于是两人身上钱财合计只有几枚铜板,还是容奉余随手塞袖袋里的。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语,李御泽拈起其中一枚铜板,嫌弃道:“你为何将铜板带在身上?白银呢?”
“……在荷包里。”
“荷包?”
“……在山寨里。”容奉余自知理亏,好歹李御泽是被人伺候到大的,他却不是,心虚地咳嗽一声,“我们何时能与骆将军会合?”
李御泽舍不得责怪心上人,“按计划是数日后。”
容奉余看着他,无声询问其中有何深意,李御泽解释道:“硕亲王攻上寨子,苏佩遥拿我阻挡他,硕亲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佯装不信他的说辞,更坚定要把寨子清剿,骆正河赶到会宣读圣旨,如果硕亲王一意孤行,两兵交锋,硕亲王抗旨不遵,罪不容免。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多半会心存迟疑,暂时收敛,那时便与骆正河有一段僵持期。僵持得越久,硕亲王见不到我,必然越按捺不住。他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我在京中,他要扳倒我几乎难于上青天,可是如果我在平阳,他只要杀了我并将所有知情者灭口……纵使有人会怀疑,可是木已成舟,大局无法挽回。这个诱惑对他来说太大了。”
“……所以他会冒险,最终还是打破僵局,与骆将军……”
“到时我再出面,责他抗旨与刺驾之罪。”
容奉余摇头,“他到时骑虎难下,只能杀你了。”
李御泽纠正道:“他若没有杀我之心,又怎么会与骆正河动手?”
容奉余不想再想这事,摊开手中孤零零几枚铜板,“那我们现在?”
李御泽摸下巴,“你有何高见?”
“其实没银子也有没银子的过法,只是怕要你吃些苦了。”
李御泽道:“与你在一起何有吃苦之说?”
容奉余有些介怀,“你便一直这么哄后宫里嫔妃?”
这倒是冤枉李御泽了,后宫嫔妃哪个不是眼巴巴盼望李御泽临幸,何有让他反过来哄的道理?
容奉余带李御泽过了两天餐风宿露的日子,幸而天气不算冷,夜里幕天席地,还能数星星睡觉,白天在林子里摘野果子吃,容奉余还进河里摸鱼,李御泽原本是对他文官身手不抱希望的,没想到还真有鱼傻乎乎栽在他手上。
容奉余利落地架起火堆,用石头把鱼鳞刮了,内脏处理干净,虽然没有佐料,但烤熟之后香气十足,倒也颇让人嘴馋。
容奉余下水摸第二条,看岸上李御泽咬了口烤鱼,微微皱眉,好笑道:“没有佐料,怎么会比御膳美味?所以说没银子也过得下去,只是你要受苦了。”
李御泽不以为然,没道理容奉余适应他却不能,看着日光照在水面,一层一层波光粼粼,秋风飒爽,送来林子里湿土的清新气息,李御泽颇觉得轻松,看容奉余赤着脚丫翘着屁股在水里瞎倒腾,一时也来了兴致,脱了鞋下水。
“哎,你……”被李御泽摸了屁股,容奉余几乎跳起来,见他竟然长裤长衫就这么蹚水过来,一时忘了追究他方才的戏弄,为他将衣摆撩起来,系到腰上,再将裤管卷起来。站起来就对上李御泽含笑的眼睛,容奉余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干脆继续摸鱼去了。
有李御泽帮倒忙,容奉余几乎半个时辰后才摸到第二条,将鱼弄熟了两人在河里泡着脚丫,容奉余吃鱼李御泽吃豆腐。
在河边闹了好一会儿,李御泽躺在草地上几乎要睡着了,被容奉余弄醒将衣裤烘干。说来好笑,李御泽半生都是在尔虞我诈里度过的,就算年幼时期也因为储君的学习异常忙碌,这于常人而言十分普通的清闲和放松,对他倒弥足珍贵了。
李御泽躺在草地上看容奉余忙着烘衣服,又叫他靠近火堆,免得感染风寒。李御泽将他拖到身边,将脑袋枕到他腿上,容奉余手轻轻地抬起,迟疑了只须臾,还是放到李御泽头上,摸着他额头、头发。容奉余忽然发现李御泽头发细软,手感十分好,“我听说头发细软之人心肠也软。”
李御泽嗤之以鼻,“你觉得我心肠软?”
容奉余道:“挺软的。”至少对他。
李御泽笑了笑不说话。
两人在河边遇到一个村妇,过来洗衣服的,容奉余担心李御泽养尊处优惯了,忽然风餐露宿身子骨受不住,便与村妇询问了借宿之事。
山村借宿果然价格低廉,只是村子地处偏远,屋舍也相当简陋,容奉余用眼神询问李御泽,李御泽欣然同意。非但如此,闲了时竟然还会帮着那村妇干些活儿,虽然只是洗洗菜,晒晒干货什么的。以致容奉余有那么瞬间的错觉,这个人不是皇帝,只是普通人,他们像普通人一般过着日子,虽然是断袖却也不碍着谁,没有君臣之别、没有立场之异、没有自以为维护礼法的谏官、没有三宫六院……
“在想什么?”李御泽奇道。
容奉余摇头,有如何,没有又如何?容奉余始终是容奉余,李御泽也是李御泽,“阿泽?”
李御泽顿住,容奉余说:“只是想叫叫看。”
李御泽道:“你想叫随时都可以叫,一个称谓,何必稀罕?”
容奉余笑笑,将菜上水珠子甩了,正要下锅,租他们房子的林嫂几乎跑着回来,面无血色,魂不附体的模样,容奉余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林嫂,发生什么事了?何故如此行色慌张?”
林嫂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村子外来了一大群人,不知道什么身份,看上去凶神恶煞的,问我们村子要食物,可别是土匪啊!”
容奉余与李御泽对视一眼,容奉余想出去瞧瞧,被林嫂一把抓住,“你不要命了哟,千万不要出去,村长正和他们交涉呢,这该如何是好呀。”
正在说话的当口,听到外头吵闹声渐渐近了,容奉余不明情况,连忙将李御泽塞进屋里,李御泽只好暂时避让。容奉余将门帘紧紧拉上,好似这样别人就不会闯入一般,在身上摸了个遍,却只在衣兜里摸到一块小玉坠,玉坠在他小时候就佩戴在身上,想来是家中物,虽然不知堂上何人,却是漂泊的时候也舍不得变卖。
“林嫂。”容奉余拉住妇人,狠了狠心,将玉佩塞到她手里。
林嫂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奉余诚挚道:“我家老爷只有少爷这一个儿子,故去前命我好好照料,若他在外头出了什么差错,我怕是死了后都无颜去见老爷,还望林嫂行个方便,不管来者何人,都不要透露我家少爷的存在。”
“……这……”林嫂有些犹豫,这本也不是大事,只是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容奉余便如此小心行事,难免担心他二人……莫非来路不正?
看出林嫂的顾忌,容奉余笑道:“不瞒您说,我家少爷在京城可是大户人家,老爷在世时位高权重,家底自然也非同寻常。做仆人的,自然要多小心些。”
林嫂释怀,随即想到近日看容奉余和李御泽相处,又忍不住道:“你和李公子倒瞧不出主仆……我看他待你可厚道着,也难怪你对他也如此上心。”林嫂想通事情始末,拍胸脯道:“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家少爷缺一根汗毛!”
容奉余看着林嫂离去,心道如果是朝廷官兵,不但可以保李御泽安危,自己的玉坠也能赎回来,但若是硕亲王……容奉余苦笑摇摇头。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