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么人?”
荀长微微一笑,心里却说谁叫你刚才半天不理人家,人家现在也不要理你!只转头问谢律大大叹道:“谢将军,你那时不告而别离京而去,可知道咱们主子到处找你,找得焦头烂额,花了多少工夫才寻到这里?”
谢律不答,却只伸出手,不着痕迹将慕容纸挡在身后。
“看将军这模样,似是对宁王殿下积怨颇深,只是谢将军……您怕是着实冤枉咱们主子了!”
“在京之时,宁王殿下未能陪伴将军身边,致使将军误会宁王、负气而去。但其实,宁王殿下那是急着替将军寻药去了!可怜殿下不知花了不少功夫,才访得苗疆的神医,拿到了解蛊秘方,将军却只身离京不知去向,实在辜负了王爷对你一片真心呐!”
“……”
“唉!若是当日,将军肯信任王爷、倚仗王爷,乖乖待在宁王府里治病,蛊毒早就解了!又如何会沦落得这般瘦骨嶙峋、半死不活?罢了罢了,纵然将军已忘却往日恩情,如今新人相伴在侧好不快活,宁王殿下却从来不曾负义。”
“殿下此番派我过来,便是让我给将军……送巫蚕血蛊解药来的。”
“解药?”慕容纸急道:“你、你们有那蛊毒的解药?”
谢律却暗地里手指按了一下慕容纸,示意他莫要心急。他太了解荀长,亦了解晏殊宁。这天下才没有那么好的事,那两只老狐狸专程来给他这个曾经的弃子送解药?
呵!滑天下之大稽!
果然,只见荀长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红瓶,一脸的悲天悯人:“不过呢,将军想必是最清楚……我影阁的规矩的。”
“一物换一物,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这瓶中,尚有一丸解药,能续你十天半个月性命无忧。可若要全清了那蛊毒,则需每日服食连续七日……只要将军能够说动听雪宫主,带那龙片残片到我云锦行宫,便能交换剩余的解药,一扫将军性命之忧。”
说到这儿,才又眯着眼睛,转向心急如焚的慕容纸。
“宫主,听雪宫秘宝残片换此人的性命。值还是不值,尚有半月时间,您请一定……好好考虑。”
“那么,荀某就在那云锦行宫中住着,静候二位佳音了。”
说着,红色衣带飘然旋起,却又停住脚步,回头笑吟吟看向慕容纸。
“哦,对了,宫主若是没见过那秘宝龙片……据说,该是大约掌心大小,应该是块黄玉。一条盘着的环龙,形状似镯,宫主若是见过,应该记得起来才是。”
***
“我……我肯定见过他说的那样龙形的镯子,我肯定是见过的!”
“是了。我一定见过的,只是在哪儿见过……我着实想不起来!怎么会想不起来的……”
“阿纸,你就别那么愁眉苦脸的啦!还有十几天呢,你慢慢想,别逼自己啊!”
“我怎么会……怎么会那么笨的!明明见过那东西,可是、可是这几日翻遍了藏宝阁也没有,那我、那我当初究竟是在哪里看到它的?”
“阿纸!”谢律温暖的手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好啦!你看你这几日都快急得魔怔了,不准再这样了!你再这样逼自己,我真要生气了?”
“呵,你生气?你自己的命,我倒比你还急了!谢律你简直就是不知死——”
“呜……阿纸,我肚子疼……疼疼疼又疼了……”
自打那日服下荀长送的那颗说是能“续命十天半个月”的药丸之后,谢律就开始连日腹泻,尤其是前几日,真可谓水泄得面黄肌瘦一脸枯槁、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
但是由此可见,那药好像真的有效。
原先肚子里蛊虫的尸体,大量被排泄出来,想到那种狰狞可怕的东西居然一直以来都住在他的肚子里,他自己看过去都觉得都冷汗直冒。
带着这种东西居然还活了几个月,也真是命大啊!简直头皮发麻!
“阿纸,呜……你、你出去……”
“不行。若你像上次一样疼得昏过去了怎么办?”
可是,可是!
如此一来如厕都被看光了好几遍,颜面何存?颜面何存啊!
“你病着,就别在乎那些了。”慕容纸把他推到恭桶上,凉凉的手轻压谢律的腹部,帮他用力。
别在乎,说得容易啊!谢律欲哭无泪。
我的形象啊……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形象啊……痛痛痛痛!要死要死要死!
[正文 第59章 只是因为这其实是一个]
如此折腾了几天几夜,终于腹内算是恢复了平静,也再没有东西可泄了。谢律又双腿发软卧床了两日,真心觉得身体被掏空。
就这么作为瘫软病号,过了两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也可能是拉得太多,食欲出奇的旺盛,一顿自己解决一只烧鹅不在话下,如此每日大快朵颐,又不出两三日,已经精神百倍、可以下床走动了。
倒是慕容纸,整日忧心忡忡那龙片残片的下落,晚上也睡不着,清减了不少,眼眶下总带着一圈黑色的痕迹。
“啊,对了。记得之前荀长说过,那东西当年是被你那个师父拿到的,该不会……被他老人家给带出宫去了吧?”
经由谢律这么一句提醒,慕容纸略微皱了眉,忽而周身一震:“是了!我想起来了!那东西以前、以前师父曾做镯子戴在手上的,我记得了!”
“啊?那岂不是就不在听雪宫中了?”
“不!师父他……离宫那天,沐浴之后换下过原本的衣服。那日的衣饰物品,我全部好好收在师父原先爱住的房中!”
听雪宫中,从谢律初到之时,就一直有个房间是锁着的。
如今终于被慕容纸打开了锁。内里也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卧房。雪山之上寒冷至极,因而从不曾有过蜘蛛老鼠一类的东西,亦几乎没有灰尘,满地青砖一方青帐,尘封一二十年却并看不出半点尘封的痕迹。
慕容纸从床头拉出一只沉木箱子,从里面搬出各色旧衣急急找寻。而谢律在则拿起一件慕容纸刚捡出来的,自顾自怔了怔。
“这是……我以前的衣服吧?怎么会在这儿?”
“没处收了,借师父的地方暂放一下而已。”
谢律玩心顿起,便自顾自将那十五六岁时穿过的明黄色外袍往身上套去。因为瘦,所以还套得上,但是明显短了。
“阿纸你看!怎么样怎么样?还有没有点当年的样子?”
“闹什么!也就你如今还有这心情!”
“哎,阿纸!你倒是抬眼看看嘛!”
慕容纸无奈抬起头,眼前之人,却真的与当年小小的模样仍有那么几分重叠,他端详了谢律片刻,竟恍然露出了一抹让谢律简直心花怒放的浅笑。
“你、你笑了……”
慕容纸脸上一红:“我过去又不是不会笑!”
“可是……”你近来,真的很久都没笑过了。
能再看你展颜,真好。
“找、找到了……是这个!是这个吧?”
慕容纸双手发抖,从箱底捡出一枚镯子状的黄龙之玉。
“就是这个!他说的就是这个对不对?只要把这个给他们,就能换到你的解药了——谢律,我们现在给他拿过去吧,马上就拿过去云锦行宫!”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谢律一把按住,拉到床边坐下。
“阿纸,你冷静点。这个事情,咱们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他给的期限,统共不过剩下五六日而已,还什么从长计议?虽然这玉镯是师父的东西,我身为徒儿无权处置,但倘若有朝一日师父回来问责于我,我心甘受罚便是!”
“阿纸,你不知道!这个宝物事关重大,更何况……”
“什么事关重大?这东西,也就那个狐狸脸的人觉得是宝物吧!闲放在听雪宫中都快二十年了从来无人问津,当年师父戴着它也从来只是当成饰品而已,对我们来说本就一点用都没有!若能换你性命,也算物尽其用不是么?”
“阿纸,首先,荀长他……有可能整件事都是骗咱们的。”
“你在说什么?”
“你一直在这山上,境遇单纯,不知人心险恶。我在京城那些年,曾与那人有过交际。荀长那个人……行为诡谲,绝不可轻信!他说的话,发的誓,什么一物换一物之类的舒服,一句都不能听!”
“他说他们有解药,给的那一颗也确实算是奏效。但是我这几日仔细想来,他说是什么找来的苗疆神医,但是阿纸,我中蛊之时,人就在苗疆,四处于苗寨之中寻医问药,从来不曾听得说有什么神医可以解去别人蛊术,更别说还是黑苗大祭司的蛊!”
“当时苗寨人人都跟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施蛊者才能解蛊,并无他法!怎么我寻遍苗疆都寻不得解药,京城御医也纷纷推脱无法,可宁王他们随便一找,就能找到接蛊神医?”
“或许他们就是比你神通广大呢?”慕容纸急道:“不管怎么说,那药确实有效,你我亲眼所见啊!”
“阿纸……你不清楚的。不管药有没有效,荀长此人向来为人狡诈、擅长蛊惑人心,武功亦同我不相上下,甚至很可能在我之上。我并不知如今影阁同宁王究竟是什么想法,说不定让他们得了想要的黄龙玉,立刻命人杀我二人灭口,也尤未可知呢!”
“毕竟那日他能潜入听雪宫,把所有人都迷倒,可见想要得手简直易如反掌。那日不动你我,只是怕这听雪宫中龙片残片自此下落不明。此番你将秘宝交上去,他便可为所欲为,我们便也再无一物可以护这听雪宫周全了。”
谢律自以为说得有理有据,却不想慕容纸听到这儿,突然冷笑了一声。
“呵,既是你的旧情人,不该那般无情吧?”
“呃……”谢律一头冷汗:“什么旧情人啊,阿纸,我……”
“还是,你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
“还是说,爱之深,责之切,见你跑了,便要非把你赶尽杀绝才甘心?可是,若真要将你赶尽杀绝,便也不会四处寻医问药,想着要救你了吧?”
谢律简直如坐针毡。
“你之前不是说过,那个王爷将你看做弃子、置之不理,因而你才心灰意冷离开京城的?呵,如今知道了,人家原来是在替你寻药奔波。人家不但并非对你无情,还不远千里找人送药到云盛州来,这冷掉的心……该是暖回来了不少了罢?”
“阿纸,我没有!绝对没有!”谢律简直默默两行泪,无语问苍天:“什么替我寻医问药?我刚都跟你说了,那个荀长说出来的鬼话,我根本一句都不会信!”
“可是,若是真的呢?”
“……”
“若京城里的那个王爷,真的自始至终都想着你念着你,只是你自己冤枉误会人家了呢?”
慕容纸一动不动盯着谢律的双目,生怕从中看到一丝令他万劫不复的动摇。就见谢律眼中先是一片迷惑,进而仿若有一丝纠结,慕容纸心下一痛低下头去,耳边却听谢律道:
“阿纸,那个……若我跟你说,枫叶山庄的那个唐济,其实才是自始至终都对你一心一意,只是身不由己别无他法呢?”
“……”慕容纸皱眉:“你乱说什么?”
“那个,倘若我……并不是乱说呢?”
“谢律,你知道什么?唐济同你说了什么?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面对慕容纸忽然色变,谢律当即慌了起来:“阿纸,若我说了实话,你能跟我保证,不同情他、不可怜他,不回他身边去么?”
“你莫要废话了,快说!”
“我不说!”谢律委屈地站了起来。
“不说?”
“我当然不说!原来阿纸你心里那么在乎他!一说到他你居然对我那么凶,我才不说!”
“你什么意思?简直无理取闹!哪有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
“对!我无理取闹行了吧!”
“谢律你——”
破天荒第一次,听雪宫名景“谢律追着慕容纸跑”,变成了谢律一脸不高兴地走在前面,慕容纸一脸想死表情地追着他。
“够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跟我闹什么乱七八糟的别扭?先把这个拿着,先下山换了解药,别的事情,我们回来再吵好不好?!”
见谢律翻着白眼不肯接,慕容纸急了:“你就真那么想死?罢了,你不去我去行了吧!”
转身便要走,又被谢律拽住。
“阿纸,这个东西,真的……不好轻易给他们的。”
“不好轻易给他们?那什么时候给?你倒是想要拖到什么时候?!他那日说的可是一颗解药能让你多活十天半个月!今儿已经是第十日了!万一到今天就不行了,那岂不是……”
呃,阿纸,你太不了解荀长了啦。
荀长口中的“十天半个月”,大概少则四五个月,多则一两年吧。
莫忘了他还滴溜溜盯着咱们的东西呢!那个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让我真的十天就死翘翘了啊?!我死了他拿不到秘宝怎么办?
这么想着,却为了笼络慕容纸,加重自己在他心中超过唐济的分量,硬是作大义凛然状:“我死不死不打紧的。阿纸。”
慕容纸果然上当:“什么……什么叫你死不打紧?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就那么想死吗?!”
“阿纸。若把这残片给了他们,听雪宫从此就无所凭恃了。他们之后想要害你,你防不胜防!影阁早知道你有控尸秘术,他们派阿沥过来便是为修控尸之术。可惜阿沥并无天资,如此他们将来若要控尸作乱,必然打起你的主意!我是宁可死,也不愿见他打你的主意的!”
[正文 第60章 渣攻后来不断掉线的]
“打我主意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他们敢来,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就是了!”
“阿纸,影阁侍卫很多很强的,不都是阿沥那种草包!”
说起来,小阿沥自从荀长来过那晚,直到今天都被慕容纸罚在后山面壁思过呢。
想来也是惨。来听雪宫潜伏两年啥也没干成不说,倒是干了不少活儿,挨了不少训,还夹在两个师父中间里外不是人,最后还要靠荀长亲自出场,完全就是一点用都没有嘛!
“他们强?他们强又怎么样?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大家都落不得好!怕什么?”
“怎么不怕?阿纸,你要同归于尽我可舍不得!若是要你今后屡遭险境、祸事不断换我活着,那种交换我宁可不要!”
“你又怕什么?”慕容纸却逼近一步,眯起眼睛质问他:“我纵然今后麻烦不断,你陪着我一同应付麻烦不就好了?你跟我共进退不就成了?”
“……哎?”
“谢律,你别想置身事外。呵,过去欠我的还没还清,我绝不会随随便便便宜了你!今日我就是要去换解药,就是要救你,就是要你继续欠着我的,欠得今生今世都还不清!我既为你惹了一辈子的麻烦,若你再敢弃我而去,你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你就连——”
“……”谢律看着他恶狠狠的模样,突然欠身啾了他一口。
“你!你你你——”
“好好,我知道了阿纸,我这一生都欠着你的。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接着还~”
“谁要你下辈子还了?!你能下辈子不缠着我,就算是大恩大德了!”
“那,阿纸,”谢律蹭过去:“既然我是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被你绑在身边了,活着做你的跟屁虫,死了做你的小僵尸。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
镇远大将军点了点头,一脸真诚地向慕容纸抛出了那道永恒的千古难题。
“你那么在乎唐济,若我和唐济如果同时掉到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
“我先把你给摁下去。”
嗯。好答案。
***
“师父,莫不是……又被他给骗了吧。”
深夜,听雪宫中烛火飘摇。
慕容纸轻拍哄着昭昭入眠,夜璞欠身帮他续上冷了的茶水。
“师父,你听见徒儿说话了么?”
“嘘,昭昭才刚睡了。”
“师父!”夜璞心急他的无动于衷:“那云锦行宫就在邻镇,来回一日足够有余,那人拿了师父的宝物下了山,如今却整整三日未归,一句音信没有。师父就不觉得不妥么?指不定……那人是又起了二心,不愿意回来了吧!”
“……”
“师父,您可曾想过——若那人回从听雪宫,便是整个儿算计好的,在师父演了长长的一出子戏,本就是为了骗取师父新人,从师父手中替那个什么王爷骗取那宝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