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唐拍了两下手掌,赞道,“公子箭法可算得上是行家了。”
就今天来的那几个,别管男的女的,没一个能跟郦星河比的,就算是他们身边的那几个护卫都够呛……大约只有二皇子身边的几名侍卫许能超得过吧?
郦星河收起弓箭,侧过头来,在昏暗里,那眼神亮得不可思议。
“姐姐,这几年,你们过得好么?”
他如今已长大成人,哪里还好意思如当初那般卖萌似的一口一个姐姐,是以这一声叫出来,脸上便有些微发热,幸好洞里光线熹微,也看不大出来。
“嗯,挺好的。”
如果郦星河不挑明了的话,姜唐自己是绝对不会提起的。
“看样子,你这几年也过得不错,还没恭喜你,中了探花呢!”
姜唐望着郦星河微微而笑,想想当年多悬,如果不是那四个恶徒是挟持着小河河走的是深山小道路过姜家小屋,那如今京城里那位惊才绝艳的公子可就没有了呢!
“不过是探花而已,让姐姐见笑了……”
被姜唐一夸,郦星河觉得脸上更热了几分,“姜叔和姐姐这些年一直住在这儿么?”
“嗯,当初我爹听说了郦大人来寻你,把你送走之后,想着我们一家都是寻常小老百姓,怕惹来什么麻烦,就带着我回了老家。这一住就是十来年。”
小河河似乎还挺念着旧情的,姜唐心里的戒备便去了些,多说了几句,算是解释当初为何悄悄地把人送走,又迅速的搬了家。
“那,我想明日去姐姐家里拜见姜叔……”
郦星河本来就让南箕去打听姜家了,只是没拿定主意,是就趁着在包家庄院的时候去,还是等回了京城之后,再悄悄的来。
毕竟,他现在住的是包家的院子,一道来的又有不少人,谁知道会不会让他们也关注起了姜家父女。
他是想报恩的,可不想反而添乱。
“好啊,那我和爹就在家里等你这个新晋的探花郎上门,好蓬壁生辉。”
姜唐在昏暗里笑得眉眼弯弯。
初见时的那个清冷昳丽的探花郎,虽令人惊艳,却无半分亲近的意愿,然而不过短短两日的接触,她就感觉当初的小河河,又回来了!
日渐西斜,姜四娘坐在院子里,手里缝补着小儿子的破褂子。
这几日,虽然总有好事,大儿子考上了秀才,继女跟着主人回庄子,带回来了不少吃的用的。而男人包老二又因为做事勤谨,得了小姐的夸赞,令庄头赏了二十两银子……昨儿庄子上宴客,她去厨房帮忙,还得了双倍的工钱……
可她这心里,怎么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呢?
“堂姑?堂姑?”
姜唐走进院子里好一会了,就见姜四娘手里拿着针钱,半天也不动一下,两只眼睛瞪着地上某处,压根没瞧见姜唐,明显是在发呆。
“啊?囡囡来了?”
姜四娘回过神来,见是堂侄女,就招呼她坐下,“今儿不是去山上打猎了么?怎么样?没受难为吧?”
“都挺好的……”
姜唐看了看院里无人,知道这个时间,堂姑父还在干活,堂哥去县城的学堂念书,包金娃这小子还没开蒙,每日里都能无拘无束地瞎跑疯玩,不到吃晚饭是不肯回来的。
“姑姑,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
那魏南要娶包二娘,姜唐初听郦星河说起,还是不信的。
郦星河却说,“我让南箕去打听过了,那个包二娘还跟你们家有点亲戚,这事你和姜叔叔也该心中有数……实话说,魏公子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但……似乎,有些城府,只怕这姻亲……”
这婚姻本来或是门当户对,或是情投意合。
而包二娘一个丫环,跟已经攀至皇子伴读的魏南的确不相配。
何况魏南虽然极力掩饰,还是能瞧得出来,他原来可是打着亲上加亲的算盘的。
虽然眼下此人是同意了娶包二娘,可怨恨深藏,只怕是祸非福,亲家不成反而结了怨。
姜唐在上辈子虽然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可在医院养伤那会儿,穷极无聊还是用手机看过不少网文的,似这种小算计在那些宅斗文里都成了套路了……一点也不稀奇。
魏南想娶包彤云,这很平常,可居然被包二娘算计成了,这就太奇怪!
再联想到这几年她侧面听来的表少爷跟世女之间的那些事儿,姜唐忽然有了个不大妙的推测。
包彤云几次三番地捉弄魏南,肯定是认出了这就是前世的人渣。
可魏南却未必知道包彤云就是包淑云,再联想到十年前包彤云来到庄子上,一眼就相中了平平无奇的包二娘给她当丫环……
再两年后,包二娘屡得世女青眼,从小丫环升到二等,动不动就能得赏赐……有一回过年回到包家,还给姜四娘出了个卖酱菜的主意,各种酱菜的做法,也是包二娘教给继母的!
姜唐隐约记起,在现代,包家似乎就开了个卖酱菜的小铺子来着!
这么说……也许,包彤云打的主意是,祸水东引,移花接木,让魏南以为包二娘是包淑云的转世!
姜唐想到这里,就觉得包彤云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如果真是上辈子受了虐,这辈子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想虐回来,多容易的事儿,非要搞成这般曲曲折折,还把无辜的人也拉进他们两个的破事当中,真是有毛病啊!
上辈子姜唐那是身为公职人员,责职所限,不得不掺和进去,这辈子没了身份的限制,她是半点也不想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当然了,魏南这个人渣,还是应该寻机报复一下的。
既然想到这层,身为亲戚,姜唐就觉得有义务过来提醒一下堂姑。
“啊?表,表少爷?这,这怎么可能?”
姜四娘曾经带着儿子独自在村里过了好几年,按说心性和胆量都算是大的,可听到继女包二娘居然跟表少爷有可能结亲,还是惊得站起,针线衣裳掉了一地。
姜四娘握着手,在地上来回打转,“这,这不是真的吧?囡囡你打哪儿听来的?那可是表少爷啊!皇子身边的……她爹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傻了去!”
“堂姑……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说不准过一两天,包二姐就回来说了。”
姜唐轻拍了下姜四娘的肩头,让她镇定点心神,“这事吧,那表少爷可不是个简单的,你和姑父可要慎重……”
“不过,也许包二姐就死心塌地的……那姑姑你就尽量别掺和这桩婚事……”
就算是女尊朝,也还是有女子会做那靠着婚姻,一朝飞上枝头的美梦,就像在现代软饭凤凰男也是常见一样。
很明显,这婚事是火坑。
姜四娘一个当后娘的,肯定拦不住继女奔向看似美好的前程,实在没法子,也只能尽量不掺和,免得将来,真成火坑了,反过来落埋怨。
姜唐把话说到,便告辞了出来。
一路提着气飞奔回家,进了姜家小院就把肩头的搭裢往地上一放。
“爹,爹,你猜猜我今天猎了什么稀奇物?”
姜丰年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含笑看了她一眼。
“金龟?”
第73章养老送终
姜唐窘了下,跺脚拖长了声儿,“爹~”
人家才是十七岁青葱少女的好吧?怎么就想到金龟去了!
姜丰年慢悠悠地把菜盘放在桌上摆好,不慌不忙地道,“嗯,不是金龟,那是什么?”
别以为他年纪大了,眼神就不好使,这丫头一进门那春风满面的模样,再是骗不了她爹的!
姜唐把自己的搭裢往院子空地上一倒,那只倒霉摧的被姜唐显摆箭法通神给射下来的老鹰就掉了出来。
“爹,你瞧,这回可是逮住个大家伙。”
她带着小河河去猎蛇,倒真的弄到了条大蟒,放在马背上驮回去,那几个公子贵女瞧着脸都绿了嘿嘿嘿……
这只老鹰么,她自然就带回来了。
姜丰年摆好晚饭,擦了擦手,这才抽空瞄了地上的猎物一眼。
忽然面色一凝。
“这是在哪儿打到的?”
姜唐拎着死鹰的颈子,给老爹全方位展示着,“看看,这铁钩一样的爪子,这犀利的尖嘴,这不是一般的山鹰,这是鹰中之王啊!”
姜唐眼前一花,姜丰年已是到了近前,将那只死鹰接了过去,蹙眉细细察看。
姜唐眨了眨眼,不明其意,“爹?这是怎么啦?”
一只死鹰有什么可看的?
姜丰年却是头也不抬,“这是狄人常养的猎鹰品种!专门用来侦察敌情,传递消息。”
“啊?”
姜唐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咱们这儿离着边城可有好几百里呢!”
难怪她就觉得这只山鹰与众不同呢,原来居然是外来种!
“难道是从北边飞过来的?”
“不,这是驯养过的,如果是寻常的猎鹰,毛色没有这般鲜亮……”
姜丰年在边城呆了好几年,就是正面战场,那也是上过的,自然对狄国军队的情形心中有数。
这种狄国人特有的驯鹰术,和狄国马一样是他们的绝招,狄国人看得死紧,从不卖马给华炎朝,即使卖也是被骟过的马或是劣马,而驯鹰术在狄国更是只有少数驯鹰世家才懂,狄国人称为神鹰师,神鹰师都是父子世代相传,整个狄国也不过就只有十来户人家。
姜唐一惊,“难道是狄国奸细来了平山县?”
姜丰年把手里的猎鹰放下,“先吃饭再说。”
父女俩都有点心事,再加上平时吃饭的速度就快,不一会儿桌上的饭菜便被风卷残云了。
“呀,不对,狄国奸细若是混进了平山县,没道理还要带这么个猎鹰啊,这不招人眼吗?”
虽然平山县大部分的人肯定都不认得这猎鹰,可也保不准有从北边过来的,这两方可是敌对,奸细们深入华炎国腹地,被认出来,那还有活路?
姜唐收拾饭碗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一点,手上一抖,差点把碗给打了。
姜丰年其实也想到了这一条,他望着姜唐点点头。
“的确有些蹊跷,明日我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传言。”
“爹,我跟你一起去……哎呀!”
姜丰年还以为她划破了手,谁知姜唐却道,“明天小河河说要来咱们家看望爹咧!”
姜丰年看着姜唐,姜唐略有点心虚,“那,要不,我让他过两天再来?”
“不用,明天我起早些,下山去看看,午时之前回来,囡囡在家里接待他便是。”
父女二人饭后无事,便闲话了一会儿,姜唐想起白日里听郦星河提过的一些京中传闻,便道,“爹,郦星河说,朝里有御史参了嬴将军一本,说她拥兵自重,藐视朝廷……”
姜丰年点了点头,“嗯,这些年,倒总有这样的人。”
嬴将军统领着边城十几个县的地盘,算是半割据,只在名义上还奉朝廷为主,而朝廷这边,自然也找了名目将从前给边城的补给全都扣掉,所以边城现下,几乎算是自给自足。
说起来,这种武装割据的要想能存活得长久,还真是不能依造外来补给,就似从前姜小唐在现代学的本国历史,梦想着靠友邦的,全都梦想破灭现实打脸,最后还是靠着自力更生开创了新朝……
嗯,想远了……不过,若是姜唐是那嬴将军,干脆就等实力再壮大一些,自力为王,北驱狄虏,南灭那无能的皇室……
“今年却是有人上奏折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说要严禁商贩去翼城贸易往来,以此来约束边军的骄横不臣之心。”
“既蠢且毒!”
姜丰年手里正削着一段手掌长的柏木,大约是要雕刻成个神像,这一激动,这柏木就从中断成了两截。
“没错!还有更蠢的呢,说什么,借力打力,借狄国的兵力来教训一下边城,如今朝中正吵成一团呢。”
姜丰年正从一边的柏木堆里再换个新的,听了这话,眼内便似结了寒冰,却没再说什么。
姜唐心想老爹这是气极了呀。
“爹,你说我也十七岁了,学了这么久的武功,总不能老是窝在村里打野鸡野兔吧?”
姜丰年本来正心中愤然,听了姜唐这话就默然了一会儿。
“囡囡这是想成亲了?”
那个刘媒婆好似年纪大了,不干这行了……
姜唐窘然,抓着姜老爹的胳膊摇啊摇,“爹你想到哪去了,我是那整天没事做就想着成亲的人吗?”
姜丰年瞄了她一眼,不说话。
“我是说,要不我回边城去参军吧?以我的本事,说不定也能混个小将军当当呢。”
听说人家边城现在任命武官都是靠本事和军功的,那些个混资历,靠后台的,早就被清出了队伍。
要不怎么朝廷这些年对边城是越发的恐惧了呢!
姜丰年又瞄了闺女一眼,摇头。
“不成!”
“为啥呀?爹不是挺敬重嬴……家军的吗?”
被一口否决的姜唐不由大为纳罕。
她一直觉得,姜丰年心里暗恋的,不是什么将军身边的女侍卫,其实是将军本人来着,那她去参加嬴家军,应该正合老爹的意啊。
她还说不定能近距离地围观一下这位军神呢!
“我就你一个闺女,当然要留在身边,好给我养老送终。”
姜丰年这话顿时把姜唐雷得不轻。
姜唐嘴角一抽,斜眼瞅着老爹。
算算老爹今年应该最多四十出头,身板结实健壮,大胡子十几年如一日地遮住了小半张脸,额头和眼角上也没皱纹啥的,倒是那道疤痕,似乎淡了点,但也不明显……反正在姜唐的眼里,十年前啥样,现在还啥样……前两天才打到头野猪,独自个就扛了回来的人,说什么养老送终……也太深谋远虑了吧!
姜唐说要去边城参军,其实这意愿也并没有那么强烈,未必没有试探下老爹的意思。
毕竟,老爹总这么一个人单着,她挺替老爹犯愁的,当初青山老道说姜老爹姻缘晚成,她还当过个几年呢,谁晓得这都十来年过去了,要晚到什么时候,夕阳红么?
试探不成功的姜唐躺在床上,脑海中浮想连翩,一会儿是白日里小河河那能下饭的美美的脸,一会儿是好多年不见的青山老道,一会儿又想到渣男和包子女……这些人物在她脑海中交替来去,简直要打起架来,一直到深夜里才睡着。
第二日姜唐醒来的时候,天光都大亮了。
早餐做好温在锅里,姜老爹却是不见。
想来就如他说的那般,去镇上打听消息了。
姜唐用过早饭,看见厨房里的案板上,摆出了不少东西,腊肉,蘑菇干,黄花菜之类的。
姜唐便知这是姜老爹为小河河到访做的准备了。
哼,嘴上表示不在意,其实还是挺欢迎的嘛……
老爹不在,姜唐就自己洗洗切切,一样样的装盘准备好。
没多一会儿,就听到外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子爷,想必就是这个村了,您先等会儿,我去问问看是哪一家……”
姜唐直接推开厨房的窗子,冲着外头招手,“是这儿!”
正要自告奋勇去问路的南箕,“……”
郦星河眼睛闪亮,冲着姜唐璀璨一笑,“姐姐……”
南箕随着自家公子进了小院,面上不动声色,眼光却在四下乱转。
果然是贫家的小院子啊!
公子怎么会认得这样的一家人,还非说他们是已故夫人的远房亲戚,让自己见了那个村姑,要叫表姑娘。
“表姑娘……”
南箕这个称呼令姜唐汗了一把。
第74章插翅而来
南箕手上还拎着点心茶叶腊肉米酒四色礼物。
这可是他昨儿专门跑到庄子附近的镇子上买的呢!
公子吩咐说要捡好的买,南箕这小心思还想着不过是住在山沟里的穷亲,要好的他们也不懂啊……然而去了镇子上一看,果然跟京城没法比,就算往最好里买也稀松平常得紧,南箕这才心里平衡了。
姜唐笑嘻嘻地招呼主仆二人坐下。
南箕本来还觉得农户家里,定然是又破又旧没处下脚那种,不过进了姜家小院却有些意外,院子虽小,不过是普通砖石砌成,围墙也不甚高,沿着墙种了些花草瓜豆,倒是郁郁葱葱,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看不到寻常农家院里常有的灰尘鸡粪那些。
南箕手脚勤快地把礼物放下,先打袖里摸出了帕子,就去给公子擦。
他家公子那可是有洁癖的人,平常他的卧室,都不许旁人进去,就是打扫房间,都要等公子去书房的时候,还不能乱碰乱动任何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