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姜家院子里的小木椅看着没灰,可能让公子就这么坐吗?
“行了,南箕闲着就赶紧去帮表小姐干活去!”
郦星河略嫌弃地赶人,南箕只得探头探脑地往厨房去,姜唐已是端着茶盘出来,却没让南箕接手。
“姐姐,姜叔呢?”
郦星河赶紧站起,接过姜唐送过来的茶杯。
姜家的茶杯是用木制的,大约是一块整料子中间掏了空,口小肚大,正好能握在手中暖洋洋的,茶汤是浅黄色的野菊,上头飘着几种果子,有枸杞枣子和金桔。
南箕也得了一杯,他坐在屋前的石台阶上,捧着杯子尝了一口,很有点意外,这姜家待客的茶汤倒是还算讲究,甜甜香香的挺可口的。
“我爹去镇上有点事,约摸一会儿就回,你今天来得倒挺早……”
她也才不过刚吃完早饭没多久。
南箕低着头,在心里翻了个小白眼。
明明知道公子要来,还要出门,是有天大的事啊!
要是在京里,公子去谁府上,那不是阖府欢迎的?
郦星河坐在小木椅上,对面的石桌边上就坐着姜唐,他手里抱着圆滚滚的杯子,甜中微酸的茶汤还是当年那熟悉的味道,就似这小院,虽然已经换了千里的距离,隔了十年的时光,可一坐到这儿,那就是满满的亲近感。
“夜里有些走困,起的就早,左右也无事,就上山来了。”
郦星河被茶气熏着,眸光更显得乌黑润泽,时而朝对面打个转再收回来。
姜唐今天穿的这身衣裳不似前两日为了渔猎方便的短打衣衫,而是上衣下裙,浅蓝色的棉绸小袄配蜜合色挑线裙子,长发梳成辫子又盘在头顶上,也没什么饰品,只插了支琥珀的簪子,瞧着清爽又活泼,因为方才是在干活,腰间还系了条碎花的围裙,给气质偏英挺的少女添了几分居家的暖意。
郦星河不敢多看,就时不时地垂眸饮茶。
“从包家庄到我们村路可不近……来,尝尝我家自己做的肉干,是山里的野猪肉。”
南箕挺不客气地接过了姜姑娘给的肉干,可不是嘛,他今天可真是累够呛!
偏偏公子一大早就起来,换衣收拾,一用罢早饭就赶紧着上了山,脚下跟生了风似的……当真是比去相亲还着紧呢!
害得他这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快要跑断了腿儿!
诶,这肉干味道咸香带甜,还有嚼劲儿,好吃!
闲谈一会儿,姜唐见姜老爹还没回来,便让郦星河主仆二人稍等,她进厨房准备做午饭。
一回头,只觉眼前一亮,原来是郦星河进来了。
“可是要再添点茶?”
小河河一进这小厨房,感觉整个屋子都亮起来了惹~这可真是现场版的蓬壁生辉啊!
郦星河摇摇头,“我来帮忙……”
姜唐扑嗤一笑,“好啊,那你把那几颗蒜剥了吧。”
当初还是小豆丁的时候,姜唐和郦星河两个小家伙,给姜老爹打下手,剥蒜拔葱这些活没少干,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做小活计的画面,现下回想起来,还是挺友爱的。
郦星河如闻纶音,喜滋滋地抱着蒜盆就坐在灶边干活了。
姜唐忍笑,“今天咱们这顿饭一定美味之极。”
郦星河抬眼看着她,眉眼弯弯的,“嗯。”
虽然小姐姐老是自吹自擂,说她的厨艺棒棒哒,可是直到郦星河被送走,也就只尝过某人烤过的鱼和鸡而已。
“关键一味调味料好啊……探花蒜!”
郦星河这才反应过来,姜唐是在逗趣,便也正色道,“可惜略差一着,若是状元蒜怕更美味。”
姜唐手上切着腊肉丝,摇摇头,“那怕是不好,要喧宾夺主的……”
郦星河嘴角噙着愉悦的笑意,“嗯,那我可要再勤快些……”
小小的厨房内,时不时传出少年少女的笑语,被主子赶去看院门的南箕时不时往嘴里扔一枚肉干,望着天嚼两下。
山下的瓦窑镇今日正逢大集。
十里八乡的摊位比之十年前那是有增无减。
姜丰年打从大茶店里出来,准备打道回府。
他一大早的就到了这镇上最红火的大茶店,这家店里的大碗茶便宜量大,赶脚的,摆摊的,过路的都爱到这店里来喝上一碗,配上两个芝麻烧饼,那就是一顿饱饭。
也有早起没活计做的牙人老汉老太,买一壶茶就坐在个角落里,看着这来来往往的客人,听着那天南地北的闲话,偶而唠着还能遇到个老客……半天的日月就消磨过去了。
姜丰年回到青崖村十来年,这镇上也常来常往,可谓三教九流的人头都有几分熟悉。
光在这茶店里就碰着了几个,互相寒喧唠嗑,不动声色地打探几句,似乎在本地,没人发现过什么异动……
等出了店门口,看来往行人热闹,摊位摆成龙门阵,虽比起十年前来略有点逊色,可也算得上是安乐祥和了。
姜丰年就觉得可能是自己草木皆兵,想多了。
随意在路过的摊子上买了点新鲜的果子,姜丰年往背上的搭裢里一放,看日头渐高,想到说不准那郦家的小子已经动身,便加快了脚步。
忽然打从北边的方向,一个汉子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镇子,一路上也不辨方向,撞翻了两个菜摊,撞倒了四五个路人……
那卖菜的,过路的那里肯依,纷纷捋袖子揪住,就要揍人……
那汉子顿足直嚷,“你们还不,不快放开我,要命了!要命了!快放我去,去给镇长,大人送送信!”
众人都啐道,“哪来的汉子!装信弄鬼?莫说是送信,就是送礼,也得赔了铜钱再说!”
那汉子急得无法,见众人扯着他衣裳,就把衣裳扯脱了,一溜烟往镇长家去了。
“啥铜钱!狄国蛮子来了,命都没了,还铜钱!”
嘴里那一串叨叨的话却是让大家伙给听了个正着。
那汉子身上虽然好些灰土,有点埋汰,可他这身长衫却是九成新的,说起来也值几个钱,自然是够赔的,然而那句话听在大家伙耳中,都有些犯嘀咕。
“怎么扯到狄国蛮子上了?尽瞎咧咧!”
“咱这儿可是京城脚脖边儿上,离狄国几千里地呢?狄国人要真打进来了,早该听说才是嘛……”
“可不是么,那汉子定是喝多了黄汤,撒酒疯呢,看去镇长家不被打出来!”
瓦窑镇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镇,属于应天府治下。镇长这位子,在镇上跟土皇帝一般,可认真论起来,连个品都没有,芝麻小官都不如。
此时镇长田守业就看着面前的汉子,皱着眉头,砸着嘴,仿佛害了牙痛病一般。
“齐麻子,行了行了,喝点酒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啊!”
“狄国蛮子?说梦话呢吧?有嬴家军守在边关,狄国蛮子怎么可能进得来?还围攻京城?”
他可是才听说了,那朝廷还想让狄国蛮子跟嬴家军两败俱伤呢!
毕竟,狄国蛮子可是跟翼州城交界,那翼州城守得跟铁桶似的,狄国蛮子又不会飞!
定是这属下惫懒,喝多了黄汤,不知道在哪里听了一耳朵流言,就跑来胡呲。
“田大人,是真的,真真的,我说瞎话让我立马被雷劈死我!那狄国蛮子真的是已经把京城给包围了,我昨儿不是去京城办点事吗?哪知道今儿一大早起才出了城没多远,就听见那地动山摇的马蹄子声儿啊……吓得我藏在山坡上,趴了一个时辰都没敢露头!”
“十几万,不,少说也得有几十万!全是骑着马的狄国蛮子,那倒霉催的走在官道上没藏好的,就被他们一刀两段……”
幸好他走得早啊,不然若还是走在大路上,没地儿藏没处躲的,现在也怕是成了冤死鬼。
田守业还要再呵斥,那齐麻子却是从地上爬起来,“田大人不信也罢,只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得赶紧,赶紧……”
这可不是他知情不报,是田守业自己不信,他还得赶紧回去带着家人逃命去呢!
狄国蛮子要是占了京城,还能剩下他们这个小镇?
第75章大难临头
傻坐在姜家小院门口,啃狗粮的南箕,听着里头隐隐传来的笑声,闻到了打从厨房里飘过来的各种香气,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又揉了揉肚子。
他早上起的早,吃的那点子早饭都在上山那条崎岖蜿蜒的破路上给耗光了,就算坐在院子里头,喝了甜茶汤,啃着肉干,他的肚子还觉得有点见底儿,此时更是被香味一勾,简直恨不得伸出一只小手来去捞把肉吃。
哎呀,这?0 南箕打眼瞅着院中各处,没见养的有鸡啊?
南箕正伸长脖子乱看呢,就听见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他赶紧一扭头,恰见一个中年汉子大步流星地朝小院走了过来。
那汉子身板挺壮实,个头比自家公子还高了一点,猎户装扮,面带风霜,胡子唏嘘,一看就是这本村的,南箕赶紧一溜烟地跑到厨房门口报信,“表姑娘,来了一位大叔,不知是不是姜爷回来……呃……”
他后头的话就咽在了喉间,神啊,他瞧见了什么?
那位姜家的表姑娘,用筷子夹着块什么吃食,喂给自家公子!
而自家公子呢,则把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了半截玉色的手臂,却是坐在灶前,手里拿着劈好的柴火,正在往灶下送!
南箕揉了揉瞪大的眼睛,惊道,“公子怎么做起这等活计来,怎么不喊小的?”
他还以为公子不过是想跟这位姓姜的表姑娘说说话,这才进了灶间的,没想到这还真是在干活啊!还坐在灶台前烧火?他们郦府里都是三等烧火婆子干的活呀!
郦星河瞥了南箕一眼,成功地止住了这家伙的大呼小叫,他慢慢地品尝着姜唐让他试的松茸,点头道,“确实跟北边边城的不一样,但也很香甜。”
这是姜唐亲手摘的,怎么会不可口?可何况,还是亲手……喂的……
郦星河坐在灶边,炉火把脸熏得红红的,完全忘记了某个小厮一进门就叫嚷的内容了。
忽然就觉得屋内一暗。
三人齐齐向门口看去,见一个中年汉子,正站在厨房的门口,他身形强壮,自然就遮挡住了门口大半的光线。
姜唐放下手中的筷子,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爹你回来了?饭刚刚好,洗洗手就可以开动了呢……这就是小河……呃,郦星河,今科的文探花,厉害吧?”
姜唐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就去接她爹身上背的搭裢,嗯,看着鼓鼓的,想来也是在镇上买了不少东西。
“姜叔。”
郦星河也赶紧站了起来行礼,不知为何,还略有点紧张,幸好声音还算稳定,行礼的仪态还算沉着。
虽然已经过了十来年,可姜叔的模样便是没啥大变化,十年前看着就像是三十多,现在依然是三十多。
“嗯,郦小公子已经长这般大了……”
姜丰年上下打量了郦星河几眼,随口答了一句,却又对姜唐说,“囡囡,爹要去村长那儿走一趟,回来再同你们细说……”
说着便冲着郦星河点点头,直接就出院而去。
南箕两眼珠子乱转,“……”
看来这家人当真是跟少爷认识的,难不成真是夫人娘家那头的远亲?
不过,就算是远亲,也没有打了个招呼就忙叨叨的要走的,这啥意思,不欢迎客人啊?
哼,他们公子身为文探花,去了京城哪一家不是被当做上宾,特别是有女儿的人家!
何况公子到了姜家,还特别的平易近人,连洁癖都改了坐在灶间烧火,却换来这般的不重视,他都想要鸣不平了……
郦星河也是微楞。
记忆里的姜叔,似乎嗓子受过伤,所以不大爱说话,再加上脸上有疤和大胡子显得凶恶。
但其实是待人很好的,每回从山外带了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是双份。
去岭上村的时候,他走不动道,姜叔还会背着他,那会儿他就觉得姜叔跟他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父亲,对于小孩子来说,沉稳如山的姜叔反而更有父爱的感觉。
十来年不见了,姜叔这是跟自己生份了吗?
还是因为自己跟囡囡姐姐两个人在厨房里太过亲近了,所以姜叔看不惯?
“姜叔,似乎,有些不高兴?”
郦星河征询地看着姜唐,姜唐其实也挺纳闷的,老爹的脸色的确看上去不大好。这可是很少见的!
而且这一回来,就往村长家跑,难不成……姜唐想起姜丰年昨儿说过今天要去镇上的原因,难不成真的有什么乱子发生?
“想是在镇子上遇到了什么事,闹了些不快,这才要去找村长商议呢吧……”
姜唐眼角撇见,郦星河的小厮南箕,那嘴都快撅得能挂油瓶儿了,便给他指了个活,让他去给他家公子打水洗手洗脸,南箕这才欲言又止的去了。
南箕翻着小白眼把姜家的盆子洗了三遍,这才往里头兑热水,心里气呼呼地想,等吃完了饭,他一定要赶紧把公子拉走……这都什么人家,去个镇上惹点事还要带在脸上!
姜丰年进村长家的时候,村长刘三才正坐在炕上,喝着小酒吃着菜。
炕上支了个小饭桌,上头是单独的俩菜,一个盐水长生果,一个腊肉丁炖白菜,还有盅小酒,他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两个,家境在村子里算是最好的,老刘家的大家长,是以伙食也在村里是头一份的,他还招呼姜丰年坐下来喝两口呢。
谁知姜丰年连坐都没坐,直接说了送来的消息,他脸一白,手发抖,当的一声,酒杯就落到了桌上,滚了两滚,却被姜丰年给捏住了。
“这,这是真的?”
刘三才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都一突一突地跳得疼,跟被人拿大石头砸过了似的,又懵又晕。
狄国人围了京城!
这是要塌天啊!
他这一茬老辈人都还记得三十年前,那狄国人打进来,那会儿不过打到了京郊的历山县,离着他们平山县还有一百里呢,那可是什么光景!
到处都是逃难的老百姓,没吃没喝,伤残老病的,饿死病死的,卖身为奴的,趁乱打劫的,死的人数不清……比天灾更可怕!
“十有八九。”
姜丰年面色凝重,“刘叔,咱得早做准备!”
刘三才正六神无主,“啥,啥准备?”
那可是狄国蛮子兵啊!它怎么就打进了京城脚底下?难道是边关嬴家军败了?
如果真是,那嬴家军都败了,这华炎朝里头,还有哪支军队能抵得过那些凶残的狄国蛮子?
他们小老百姓,能做啥准备?跑?往南跑?
可他们全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家子人,就有几两银子,也不够花销啊!没了田土房子,去南边能活得下吗?
姜丰年回到自家小院儿,午饭已经全部做好,摆上了堂屋的八仙桌。
“爹……”
姜唐端了水来给他洗手,“镇上可有什么事啊?”
姜丰年洗干净了手,接过布巾来擦干,抬眼瞧见八仙桌上菜色丰盛,色香俱全,来做客的郦星河和姜唐两个小的,都是绮年玉貌,站在一处就似一对璧人。
姜丰年心里微微叹了一声,“先吃饭罢。”
只怕是说了那个消息,这顿饭就吃不好了。
郦星河这还是正儿八经的头一回吃到姜唐做的菜,虽然在郦府里养尊处优,美食见得多了,但面前的每道菜,那可都是他亲眼瞧着做好的,吃着就格外的好滋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姜叔似乎有点心事……
南箕身为仆人,虽然姜家的八仙桌上还有位置,姜唐和郦星河都表示让他不要拘泥上桌一道用饭,南箕还是坚决地拒绝了,独个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不过他的伙食也不差,大桌上的菜一样都给他拨了点。
南箕吃得肚子溜圆,心说虽然这村子又偏又远,姜老头又古怪,但表姑娘做的饭还是不错的,虽然看着不够精致,可一吃就停不下来……南箕帮着把碗筷收了,就给郦星河打眼色。
“公子,这下山的路也得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咱要是耽搁了,可就要摸黑了啊……不如等公子什么时空了,再来也是一样啊……”
才怪,看回了京城,他不把这些个事都告诉老爷去!
郦星河根本不想动,他跟姜唐还有好多话没顾得上说呢!
正要开口,却听姜丰年道,“莫要下山了,就住在山上吧!”
在场三人都是一惊。
南箕顿时就忍不得了。
“小的多一句嘴,姜爷可莫要说笑了,我家公子在府里的时候,那可是从来没吃过苦受过罪的,衣裳脏了半点都得换,用的床单被子三日一换,每日还要点香熏屋子,虽是姜爷热情待客,可我家公子却怕是习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