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卿羽未死,他杀机一动。便思出了这么一个损招。
但这个损招想要完成地恰当,就必须调查到李诗语那边一丝一毫的动向。杀死卿羽,于他而言,断不可能,但是解决李诗语派遣的一个心腹手下,就相当于断了余杭灾区那边获取救灾物资的去路。
但是路总管身为卿家军的一员,身为卿羽将军多次出征的大将。区区几个禁军的追捕,就能让他彻底死心么。
天色比较晚的时候。城门便会开启。
那个时候,进出城的百姓便如洪水一般势不可挡,只要路总管能够闯过禁军的包围,且能扮成百姓不引起禁军注意,便可轻松地过了城门,如此一来。无论是去找莫璃大将军,还是忠勇侯府的老侯爷。面圣得取救灾物资一事便轻而易举。
但经过这几日的观察,每到下午这个时候。守着大门一一查看的,除了禁军,似乎还有那位年轻的大统领林驰。
林驰同自己打过无数照面,想要认出自己,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么如果他被认出,便会当场会抓住。到时候即便他声嘶力竭,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他必须得想一个周全的办法。
但当密林中一队奇装异服的人马疾驰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就生出了一条妙计。
扮成百姓,反而不容易过城门。
可扮成江湖人士,就比较轻松了。
不过要想绝对没有偏差,他还必须下狠心。
武林中人,有一位碧生公子。传言他左边脸上有五道伤疤。腿上也有烧伤的痕迹。后来虽未常常在江湖上露脸,但其名头却传遍大江南北。
路总管打算扮成他。
要扮成他,就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别人在自己身上划刀,尚且生不如死。又何况是自己逼迫自己。
当晚,他在城外准备好所需要的一切物什。然后在一个天空泛着星辰的树林里,惨不忍睹地对自己动剑。
出于本能,在路宸拿起剑,划的第一剑时,他畏惧地瑟缩了一下。
但他的那一瑟缩,猛然忆起了什么。于是他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了一块袍子,以袍子缚住了眼睛。再举剑时,他已从容淡定。
哗,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鲜血似水慢慢地滑下去。
第二剑……
第三剑……
第四剑……
那个时候,路宸在想,自己一定面目全非了吧。然后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替自己抹了草药,处理了伤口,暂时性止住了血。
然后他歇了一会儿,忍着剧痛躺在了草丛上。
没有任何的化妆,只换上了一件布衣。他决定于明日最早开城门的时候,大方地走进去。并且他相信一定会畅通无阻。据他跟随卿羽将军以来,所见识到的每一个关于这林驰的阴谋,都成为了他今夜敢于决定的赌注。
“将军,属下一定不辜负你所托!”路总管看着一片暗色的天幕,忠心耿耿地自言自语。
夜越来越深。
但他的眼睛还大睁着。
脸部的伤痕如同锥子一样,狠狠地转动着。非常地疼。但是疼又如何?他还是必须咬牙坚持着。何况,当他拿刀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次再没有退路了。
拿皮相换卿羽将军的安全,换临州灾民的生死,他觉得,那很值。
非常非常地值。
于是他开始静静地等待着明日的到来。下意识的疼痛是他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所以第二天真的在他的漫长等待中到来了。他起身,周整了一下自己在城外买来的衣服。
换好以后,他跨上马。
迅速地从由最密集的树林里奔出。因为路总管最初的路向禁军是不知道的,所以他一打扮,从大路跑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怀疑。
江湖中人么,哪里稀奇。
骏马飞奔到城墙下,守门的禁军果然快如闪电地拦住他。
但是没人敢故意去看他的脸。
那惨不忍睹的一张脸。
江湖中人,有更多易容术很厉害的大侠。但是路宸也有一门绝活。他易声很厉害。他毁掉了脸,大大方方地骑着马儿走到城墙下,凭的除了一身胆气,还有他的易声功夫。但凡那林驰问起来,他便可以从容不迫地使用另外的嗓音来对付他。
“你长地似乎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林驰站在马前,诡异地笑了笑。
路宸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而后道:“我不知道你们官府中人的眼力劲儿会这么不好?”他得意地翘嘴唇,“天下相似之人何处多,不过要长地像我这么的,呵呵,你那位朋友倒真是有些稀罕啊!”
拐着弯儿地骂林驰竟然会有一个丑八怪的朋友。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林驰发狠地说。
“知道在下的人有很多,不知兄台指的是谁?”他伪装的声音十分浑厚。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冷厉。冷厉不说,还有一股由内而外的霸道,“莫非你拦住在下,是想同在下比武!”
“你……”林驰还是不敢相信,但是他更不敢相信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口气。以及平静似水的态度。
“如果大人想比武的话,我倒是乐意奉陪!”路宸贴着马背,用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盯着林驰的眼睛。
尽管他所盯住的眼睛伪装地如此坚定不移。但是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林驰的一丝犹豫。
也许他真的有所怀疑。
有谁会糊涂到自毁皮相来博取一个人的信任。这是其一。
又有谁胆敢如此直视他这个禁军大统领?除非他不是朝廷中人。
他目中澄澈,个性爽朗霸道,说话又极为干脆。很像不受约束的江湖中人的个性。
再言之,这个人如果是李诗语派回来的那个人,为何胆敢单枪匹马地骑着高头大马飞奔到城门底下呢?再则,这几日,不乏有这样的江湖中人。
官府做事向来不同江湖中人沾边,那么他应该……或许真不是自己要寻找的那个人吧?
林驰望着眼前的这个面目全非的男子,他心中翻涌骇浪,脑海中也迅速思考了这个人不是卿羽将军手下的任何一个可能性。
在分析完以后,他便只能佯装出一副和善的笑容,将手臂轻轻地抬起来:“放行!”
两字一出。
挡住去路的所有禁军将架在路总管马前的长戟撤去。
路总管春风得意地甩了甩缰绳:“既然大人不愿同我这个江湖中人比武,那……我就真的走了?”
“阁下请!”林驰扬手往城门一指。
路宸骑着马儿转身缓慢而行。哪知此刻,疾风劲扫,飞身而起的林驰一脚重重地踢上路宸的后背。
路总管纹丝不动,挺直脊背,回头淡笑了一声:“怎么,不甘心,想同在下比比?”
看样子,浑若无事。
林驰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下一时好奇,应该……没伤到阁下吧?”
“呵呵,兄台,还想再来一脚么?”挺着胸膛的路总管转了马头看过去,邪魅地挑了挑嘴唇,“不如找个地方好好打一架去?”
林驰心道,可不能把时间耽搁在这上面了。他还要继续阻挠那人进城了。
“不了,有机会再说吧!”林驰摆摆手。
路总管再次转身,缓行两步,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但是他依旧挺直脊背。且速度更快地往城里奔去了。
飞奔到忠勇候府大门口处,翻身下马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硬生生地摔下去的。
发白的嘴唇,鲜红的血渍。以及脸上的触目惊心的剑伤。都让路总管看起来濒临死亡一般。
“快,快去通报传大夫!”路总管摔在石阶前,用自己的真身对门口立着的府兵道。
两名府兵走近一看,方认出路总管的真实身份。但看他的伤势,吓地连忙奔进了府,前去通报去了。
不多时,路总管就被搀扶进了候府。神医传亦坐在床前,替其止血包扎。
一边包扎,一边询问:“你不是在二姑娘身边么,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看着后背处那个脚印,“谁下手这么毒辣?这一脚要是再准点儿,只怕你会当场毙命!”随之又盯着路宸面目全非的脸,“你脸又是怎么了,谁伤的?”
路总管抓住神医传亦的手,摇了摇头:“脸上的伤是我自己划的。”
“自己划的?”神医传亦的语气饱含了震惊,“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儿,逼得你如此伤害自己?”
“不这样做的话,恐怕进入城中,就比较困难了!”路总管忍着疼痛笑笑,“这林驰疑心重,我若不付出点儿代价,他是绝不会相信我是江湖中人的身份。那么,更别提他能放行了?”他紧握住神医传亦的手臂,“传大夫,如今余杭一带的难民短衣短粮,如果朝廷再不派送救灾物资前去,恐怕赈灾的任务将军难以完成?”
神医传亦点头:“这事儿莫大将军那边已经找我商量过了,而且陛下私下也已经打算将救灾物资派人送往余杭。你就在府中好好养伤,不用担心。”
“那什么时候陛下会将救灾物资发往灾区,是明天么?何人派送?”路总管紧张莫名地说,“不行,属下得去问问。”
“好啦,不用担心。”神医传亦抚了抚他的胸膛,“你好不容易躲过林驰的视线,难道还想出去给林驰一点儿提醒么?”
路总管眯着眼睛:“传大夫,你是什么意思?”
“既然那林驰敢阻挠将军赈灾,那么我们也可以利用他做的这件事儿,给他当头一棒!”神医传亦笑道,“只要我们这边按兵不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那必然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传大夫,你和莫璃大将军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路总管兀自揣摩道,“你还没告诉我,陛下会派何人护送救灾物资前往呢,这次还会不会……”
“放心放心!”神医传亦神秘莫测地说,“?0 庖淮危仍治镒仕凳裁匆膊换崧淙胨酥至耍 ?br /> 路总管疑了疑:“传大夫,你别藏着掖着了,快告诉属下,那护送救灾物资的人究竟是谁?不然……属下说什么也不会安心的?”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奈后背处的伤太过疼痛,甚至起身都会震断骨头似的。
神医传亦慌张道:“哎呀,你快躺下。谁让你糊涂起身的。”
路总管拉住神医传亦的手,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仿佛不知道结果,就不能安心地合上眼睛。合上那一晚都大睁着的眼睛。
“莫璃大将军!”神医传亦咧嘴笑了笑,眯着眼睛讳莫如深地再次重复道,“这一次当由莫璃大将军护送救灾物资。”
“莫……璃……大将军!”路总管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眼皮重重地盖下。
片刻,就响起了清微的鼾声。
“咦?”神医传亦俯首,方觉,这人已经睡着了。
“哎,这孩子,也太拼命了!”神医传亦说着便在路总管的胸膛上施针。接着又用药膏涂抹在他面目全非的脸上。
虽然不一定能恢复到原来的相貌,倒可以让路总管的脸不至于看起来那么惊悚恐怖。那些条条剑痕也会变的暗淡。尤其不会那么显眼。
“将军啊,你以前的眼光,传伯真是佩服啊!”神医传亦看着床上已然睡熟的路总管,仰天长叹一声,忍不住欣慰地笑了笑。
这个人是二姑娘这么多年的副将,她从那么多的卿家军挑选出来,看地不是武功,不是智力,而是忍耐力。以前卿羽如是告诉过他。那时候,他并没有相信。甚至还有所怀疑,直到今日所见到的这一切,他才打心眼里明白,其实,卿羽的抉择是多么的明智。
是夜。
莫璃大将军便乘马车来到了候府。
神医传亦立在门口相迎。
“大将军?”神医传亦拱手。
莫璃大将军也拱手行礼,和乐地笑笑:“不敢当!”
“大将军,快请,侯爷在大厅里等着你呢。”神医传亦伸手让开一条路。
莫璃大将军瞧了神医一眼,大步迈进。见着忠勇候,各自寒暄了两句,便拂袍坐定。
“这次莫大将军真打算护送救灾物资么?”忠勇候干哑的嗓子问道。
莫璃大将军毫不迟疑:“是!”而后又自信道,“这一次,除了我,没有谁能保证那救灾物资一定能够到得临州!”
“本候也对莫大将军有信心!”忠勇候磕着茶杯盖笑道,“另外,本候也相信莫大将军会将羽儿安全带回来!”
莫璃大将军神情专注地安慰道:“侯爷放心,我一定会将羽儿安全带回来的。”
忠勇候朝他点点头。
“救灾物资的事儿?”
莫璃大将军点头,接着说定了时间:“明日早朝过后,我便启程。”
“何时返回?”一旁的神医传亦插了句。
莫璃大将军斜眼一挑,笑着道:“自是越快越好!也许三日,也许五日!”
忠勇候担忧:“这一路上会不会……”
“没有这个可能!”莫璃大将军知道忠勇候担心自己此行安全,随后果断地否决了,“即便有这个可能,我也会让它没有可能!”
忠勇候和莫璃大将军以及神医传亦一起爽快地笑起来。莫璃大将军的实力,不仅忠勇候和神医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应该知道。
莫璃大将军手持着酒杯,竟然莫命从清冽的酒水里看到了李诗语。她阳光般的笑容深深地闯进他的心,于是便让这个恬静的深夜显得更加的漫长了。
在余杭灾区连着忙了几日的李诗语已经在龙行镖局等好友的帮助下替所有的灾民找到了一个安居之所。
不至于刮风下雨无处藏身了。
这日,天气渐渐放晴。
洪水也慢慢退却。
凄凉之势急转而下。
伴随着暖日的升起,灾民暗如阴雨的心情也随之平复起来。
“将军?”兰姨道,“这都好几日了,路总管还没有带着救灾物资回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啊?”
李诗语愁眉紧锁,暗自思量:“临州的天气都晴了,按道理来说,走水路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啊。为什么路总管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将军,没有粮食,本就人心惶惶啊!若是……”青鸟也担忧地嘀咕。
“那江州刺史屈大人呢?”李诗语忽而问道。
“运来的粮食不多,前几日已经发完了。”青鸟焦虑,“要不然奴婢回去催催找找大将军吧!”
“不成!”李诗语否定道,“在路总管还没有回来之前,你绝不可以返回去。”
“那……那要是路总管不回来呢?”青鸟急切地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诗语摇了摇头,“再等三日,实在不行,我亲自回去拿!”
刚说着,院外就挤满了人。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李诗语瞟见一个身穿墨黑色锦袍的男人正骑着骏马往她所站之处行来。
近到跟前,细细一瞧。果然觉得那相貌熟悉得很。
莫璃大将军拉着缰绳一步一步行到李诗语的跟前,兴致勃勃地问道:“看样子,是受了很多的苦?”
李诗语见到莫璃大将军时,眼眶已经。红了。这几日如同噩梦一般的生活环境顷刻间便将她的坚强击垮。
她泪水急流,双手捂住嘴巴,十分诧异。诧异后,又忽而转悲为喜。
但是她却叫不出一个字来。
等着莫璃大将军跨下马背,站在离她一寸的时候,她才忍不住拨手在莫璃大将军的脸上掐了掐。但她的提问却让在场所有的人呆若木鸡。
她问的是。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将军啊?
莫璃大将军抬手,重重地往李诗语手背处一拍。
“啊,好痛!”李诗语吃痛地缩手回来。
莫璃大将军宠溺地笑笑:“会感觉到痛,就说明本将军不是假的!”
李诗语一把扑上前,紧紧地搂住莫璃大将军,含笑回道:“说话这么冲,一定就是大将军!”抱着抱着竟然轻声哭了起来,“喂,大将军,你怎么才来这里啊?知不知道,这几日赈灾都把我给累死了。”
莫璃大将军挑逗道:“离开王都之前,某些人不是保证赈灾一事儿小事一碟么?”
李诗语尴尬地撅了撅嘴:“是……是小菜一碟啊。我又没说赈灾的任务不好办。我……我只是说……因为赈灾,我……我身心俱疲嘛!”
“哦,是这样?”莫璃大将军笑着贴向李诗语的耳跟,“既然如此,本将军不是马不停蹄地前来帮忙了么?”
“呵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李诗语耍小聪明,“你可是自愿前来帮忙的,我可没说赈灾太难,也没书信让你这位大将军前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