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定当前往。”蒋轩一口答应下来。
旁边的陆清容见他如此,难免感到有些奇怪。
他怎么也不问问父亲为何如此轻松就官复原职了?而且蒋轩此时的样子,总让陆清容隐约觉得这件事好像根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陆清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耳边是陆呈杰和蒋轩显得格外客气的寒暄。
蒋轩先是问了问陆呈杰读书的事,不知怎么话赶话地提到了江凌去关外游历的事,陆清容听了不由眼皮一跳。
“他倒是潇洒,能在大好年华游历于山水之间!”蒋轩之前对此人也略有耳闻,此时更是有点羡慕起他来。
陆呈杰也注意到他语气之中夹杂的那份微微的失落,跟着说道:“哪里有山水,他现在是越走越偏远,今儿出门前正好接到他的一封信,里面所画的场景连个完整的屋子都看不到,只能让人对京城的一切更加珍惜罢了!”
蒋轩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也略显勉强。
陆清容不知为何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心里开始盘算着要把话题扯开。
而陆呈杰并未察觉,仍旧说道:“世子若是不信,那幅画正好还在我身上。”话音未落,就看他已经做出了一副要掏信的架势。
陆清容这次可是有些坐不住了,正要开口阻拦,蒋轩的话却先说了出来:“不用了!”
陆呈杰闻言不再坚持。
蒋轩先是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陆清容,方才继续说道:“关外偏远之处我也是见过的,现在想起漠北的漫天黄沙还犹如就在眼前,那里的确是会使人怀念京城之中的安逸,却又让人抑制不住地十分向往……”
“是。”陆呈杰点了点头,“广阔的天地总是更令人神往。”
见二人都不再提到江凌,陆清容也轻松了许多。
没过多久,陆呈杰率先站起身来:“今日就不再叨扰了,我还要过去尹府一趟,邀请舅舅和舅母一家。”
蒋轩闻言没再挽留,将他送至厅堂门口方才转身回来。
“你真的去过漠北?”陆清容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真的!”蒋轩失笑,“很小的时候,跟着大舅舅去的。”
“大漠孤城,真的那么令人向往吗?”陆清容只读过诗中的“沙似雪、月如霜”,却不是亲眼所见。
“现在想想,还是会有些心潮澎湃。”蒋轩如是说。
“那时候不是还小吗?也会有这种感觉?”陆清容不解。
“当时自然没有,后来回忆时才渐渐感受到的。”蒋轩接着说道:“不过那时候特别得意倒是真的!你不知道大舅舅在那边有多厉害,尤其是漠北那些的番蒙人,就没有一个不怕他的。那时候番蒙人时常骚扰大齐边境的百姓,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后来大舅舅到了漠北,我曾经亲眼看到,有一次番蒙人大群人马声势浩大地前来掠夺,远远见到他的帅旗就调转了方向,仓皇而去……”
蒋轩一口气讲了许多姜元昭的英勇往事,滔滔不绝。
陆清容听得极为认真,忍不住询问:“听闻这几年来漠北也时有战事,为何不再派镇北将军出马了呢?”
“一来自从他们那个大将军被生擒之后,番蒙的队伍一直散乱的很,这些年无非都是些小打小闹,根本用不着镇北将军上阵。”蒋轩说着,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二来大舅舅立下了不世之功,能够全身而退已实属难得,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敢奢望能重返战场了。”
陆清容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此时不免因自己的失言而有些懊悔。
“我就说你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原来是到漠北狐假虎威去了!”陆清容突然说道。
“一针见血!”蒋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屋中的气氛顿时再次变得欢快起来。
而此时的沁宜院,却是沉闷异常。
“这么快就官复原职了?”吴夫人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一句。
“也没见陆府的人有什么动作。”吕妈妈在一旁应和道。
“这些天世子可有出过门?”吴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帕子
关于蒋轩出府后的行踪,吴夫人一直派人留意着。
吕妈妈听到吴夫人问起,连忙回道:“世子这些天出去了两次,一次是和孙一鸣大人一起,另一次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地方倒是都一样,城南的翠柳巷。”
翠柳巷,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烟花之地。
吴夫人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却又很快收住。
“不管怎么样,我总觉得这件事跟世子有点什么关系!”吴夫人格外坚持。
吕妈妈不知该说什么好。
回来报信的人言之凿凿地肯定,世子爷两次都是一出府就直接进了翠柳巷。
吕妈妈觉得吴夫人这次的想法有些牵强了。
“世子爷成亲这才几天,应该还不至于为了……”
“这可说不准!”吴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这些天我也琢磨了很久,越来越觉得对这个陆氏我可能真是看走了眼。”
“夫人这话怎么讲?”
“她嫁进来之前,虽然榆院的内室也不大容易进人,但总算还是经常有消息传过来的。”吴夫人叹了口气,“现在可倒好,只要她在,从早到晚都不让丫鬟们进去,曹妈妈偏又在这个时候告了假,也不知她整天都在干些什么!”
“或许这也没什么不好。”吕妈妈提醒道:“您当初不就是看中了陆氏的美貌……”
“我是有这个意思。”吴夫人承认得十分干脆,“可是难道你就没听说?世子和她一直分住在内室的里外间!”
“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吕妈妈觉得吴夫人实在太过心急,“世子爷的脾气您也是清楚的,他若是不愿意,谁又能逼着他干什么?如今他能老老实实地和陆氏一起住在内室,已经十分难得了!”
“这倒也是。只是我怎么发现世子这些天的气色像是真的变好了些……难不成这陆氏真的给他冲了喜?”吴夫人双眉紧锁。“不管怎么说,我看这个陆氏,越来越让人不省心了!”
“其实您也无须想太多。无非是个小孩子罢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吕妈妈一旁劝慰着。“您要是不放心,每日让她过来沁宜院请安便是。”
“我才不用她来请安!把她娶进侯府,可不是为了让她给我请安的。”吴夫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转而感叹道:“唉,轲儿的亲事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太子选侧妃的事也不知何时才能落定。康宁县主若真是中选了,我也好另寻他人,好过一直这么干等着!”
“姻缘自有天定。康宁县主若是跟咱们二爷有缘,最后定然会有好结果的,您只需静待佳音便是。”吕妈妈为吴夫人宽心。
“希望吧。我也想着能尽快娶上一个真正的儿媳妇!”吴夫人在吕妈妈面前说话一向无所顾忌,此时再次想起榆院那边,又缓缓说道:“我看榆院现在就只住着陆氏一个,也着实太过冷清,不如……”
吴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主仆二人就相视一笑。
而此时榆院之中的陆清容,突然间打了一个喷嚏……
待到用过午饭,陆清容独自回了内室休息。
一进到里间。陆清容便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方帕子。
这是今儿个一早春雨送过来的。
前几日答应蒋轩的帕子,陆清容自己的确也有在绣,只是她对自己的绣工很有自知之明。一开始就交代擅长女红的春雨也绣了一份。
早晨春雨拿过来的时候,陆清容正忙着,还没来得及看就直接放在了桌上。此刻拿起仔细端详,发现果真绣得极为精细。
白色的素绢,上面绣着同色的竹纹,布满了整个帕子。不仅绣工细致,设计也十分精巧,无论如何折叠,都有或多或少的几片白色竹叶悠然地躺在上面。栩栩如生。
陆清容把帕子捧在手里,不知为何。突然不想把这个拿给蒋轩。
她在内室里翻箱倒柜了一番,终于把嫁妆之中的那些女红用具找了出来。
陆清容很快从中挑出一块类似的方形素绢。便照着春雨的那张帕子绣了起来。
刚绣完一片叶子,陆清容就把自己绣的拿起来左看右看,却没找到半分竹叶的感觉,棱角全无,纹路杂乱,说不清像什么,但肯定不像竹叶。
陆清容却是越绣越上瘾,一整个下午坐在那里几乎就没动过,还真把一整张帕子都绣完了。
正在她顾自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顺便仔细寻找着哪一片绣得更像竹叶一些的时候,蒋轩突然从外间撩帘而入。
“刚才喊了你几声都没人应,我还以为你不在里面!”蒋轩一边进来一边说道。
“喊我有事?”陆清容刚才的确没听到,想来是太过专注了。
“我刚吩咐了摆饭,应该快好了。”蒋轩越走越近,“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清容本能地想把自己刚刚绣好的帕子收起来,却已经晚了。
蒋轩早已从她手中抽了过去,拿在自己手里看起来,横看竖看都有些古怪:“这绣的是什么?”
“你看着像什么?”陆清容觉得若是认真观察,其中有几片还是隐约能看出端倪的。
蒋轩也的确认真地看了许久,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谷莠子?”
“嗯?”陆清容没听说竹子还有这个别称。
“坊间还有个粗俗一些的名字,叫狗尾草。”蒋轩解释道。
陆清容瞬间石化,却也没有生气。
因为蒋轩并不是在开玩笑,被他这么一说,陆清容自己再看过去,也觉得跟竹叶相比,的确更像狗尾草。
陆清容变得十分不好意思,甚至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声音细不可闻:“我绣着玩的。”说着,伸手就要把那帕子夺过来。
蒋轩抬手轻轻一躲,不但手里的帕子没有被陆清容夺走,反而将桌上放着的另一张帕子也捡了起来。
陆清容发现她和蒋轩的身高差距实在是太大,他把手往上一抬,自己就一点辙没有了,所幸不再管他,顾自坐在了桌旁的锦凳之上。
蒋轩这才放下手来,对比着两张帕子看了又看,见上面所绣的位置和大小都十分相似,这才突然意识到:“难不成你这绣的是竹叶?”
看着坐在一旁的陆清容点了点,蒋轩这才拿着那张竹叶帕子问道:“这是谁绣的?”
“春雨。”陆清容实话实说,见蒋轩一脸茫然,又接着道:“我的陪嫁丫鬟。”
蒋轩不甚在意,转而问道:“你成亲前没学过女红?”
“时间太仓促,就先紧着学规矩了。”陆清容自己都觉得这解释实在很无力。原本上一世的她绝对算得上擅长针线了,只是来到这里以后,才发现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有什么关系!谁又能样样精通?”蒋轩不以为意,他对那些一丝不苟的绣品向来也没多大兴趣。
蒋轩一边说着,一边把春雨所绣的帕子放回了桌上,将陆清容绣的那张随手叠了几下就要往袖子里塞。
“你干什么?”陆清容连忙出言阻拦,“你确定自己没拿错吗?”
“怎么,难道你真希望让我拿那个?”蒋轩的口吻带着几分玩味,眼神还跟着往桌上那帕子上瞟了一眼。
陆清容的确不希望,又不想说谎,便没再开口。
蒋轩最终还是把她绣的帕子塞进袖子,转身往外走去。
在隔住内外间的珠帘之前突然停住了脚步,蒋轩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与那竹子的傲然清高相比,还是这谷莠子更适合我些。”
话音未落,蒋轩也没有再回头,直接撩帘而出。
贝壳珠帘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之声依旧在屋中回荡,陆清容望着那仍在晃动的珠帘微微有些发呆。
他这是在自嘲吗?
刚刚蒋轩说的话,她是听到了的,却又不解其意。
成亲这几天,她始终无法完全摸清蒋轩的脾气,时而玩味、时而郑重,让人猜不透他说的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原本这种与语境相关的判断,没有一定时间的接触就是很难把握准确的。此刻自己为何突然那么渴望能参透他的想法,这是不是太过心急了……
待到第二天,正是陆府家宴的日子。
以往陆府的家宴大都设在晚上,这次是考虑到嫁出去的姑奶奶们出行方便,这才改在了中午。
巳初刚过,陆清容和蒋轩就皆已收拾停当。
今日陆清容穿了件月白底绣兰花宝蓝滚边交领褙子,天青色的综裙,头发梳成了凌云髻,一支南珠流苏簪子,旁边配上两朵赤银点翠的梅花,和前些日子成亲时的各种穿红戴金比起来,看着要清爽了不少。
陆清容从里间走出来时,蒋轩足足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35 ,疑惑地问道:“只是换件衣裳,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男子又怎能明白妆容和衣裳的作用之大……
陆清容并不打算跟他掰扯这个,而是注意到他袖口不小心露出的手帕一角,发现正是自己昨日所绣的那个,连忙好说歹说让蒋轩在出门前把它留在了内室。
直到坐上了陆府的马车,陆清容心中还在暗自庆幸,好在自己发现得早,要是在席间被陆家的人看见了,回头母亲难免又要念叨她的女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蹊跷
而蒋轩此刻坐在马车之上,嘴角依然保持着翘起的弧度。
想起刚才陆清容因为不希望他带那张帕子,连再绣两张给他的要求都答应了下来,心中就不由好笑。
陆清容倒是没什么所谓,横竖就是这个水平了,再绣多少区别都不大。
“都是你的娘家人,还怕她们笑话你不成?”蒋轩忍不住问道。
陆清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蒋轩也并不是真等着她回答。
归宁的时候陪着陆清容回过一次陆府,让蒋轩明显感觉到无论是自己还是吴夫人,之前对她那个“拖油瓶”的印象实在是不大贴切,甚至可以说有些荒谬。如果说陆家太夫人的和颜悦色以及二夫人的过分热情很大程度都是因为靖远侯世子这副招牌,那么陆亦铎夫妇二人的态度与她们则有着明显的不同。当初他们曾经拒绝过靖远侯府的提亲,这蒋轩也是知道的……
坐在蒋轩对面的陆清容见他此刻面色沉静,并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今日的家宴应该和归宁那天差不多吧?”蒋轩突然问道。
“嗯,陆家在京城没什么旁的亲戚,既然说是家宴,应该也就这些人了。”陆清容想了想,“舅舅一家想是也会过来,昨儿个你也听到我大哥说了。”陆清容想起归宁那日尹清华并不在场,“你还没见过我舅舅吧?”
“你说的是翰林院的尹大人?”蒋轩问道。
“嗯。”陆清容有些好奇,“你见过他?”
“当然。”蒋轩回忆起来,“是两年多以前了吧?那会儿与二皇子在宫中读书,尹大人也是授课的翰林之一,只是来得不算频繁。”
陆清容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尹清华去宫中授课和蒋轩伴读二皇子的事她都知道。只是没联系到一起去。
而此时她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褚先生你也认识吗?”陆清容开口问道。
蒋轩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微微皱着眉有些犹豫的样子。
“是昨天听我大哥偶然讲到的。”陆清容解释道:“说在褚先生家碰到了你。”
“是。”蒋轩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我是听说褚先生旧疾复发。过去探望一二。”
陆清容依然一脸探究地望着蒋轩。
“褚先生也曾进宫为二皇子讲学,你不知道?”蒋轩反问道。
“是吗?这个我真不知道!”陆清容难掩惊讶。“当初只是听闻褚先生学问了得,是冀大人的门生且深受赏识,却因腿疾无缘入仕……其余的倒不曾听说。”
蒋轩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不少:“二皇子的课业,圣上一向不大过问,授课之人皆是由内阁首辅冀铭来安排,你舅舅肯定也是他派过去的。”
“他居然敢安排翰林院以外的人进宫授课?”陆清容还是有些吃惊的。
“这事皇上也是知道的,不然谁敢如此胆大。”蒋轩笑了笑。“而且据说当年皇上对褚先生不能入仕一事也很是惋惜。”
“褚先生的腿疾有那么严重吗?”陆清容曾经在尹府见过他,每次都是穿着灰白的纻丝长袍,一派道骨仙风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有腿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