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歇见这具时至今日仍然保存完好的尸身没有被方才那一摔震得散架,这才松了口气,轻柔地托着尸体的头将他放了回去,抬手打算把棺材盖关上。
可是他的手按住了棺盖,目光却依旧胶着在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惨白面庞上,久久没有动弹。
江寻意好像被感染了,也跟着他盯着那尸体,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僵硬无比,仿佛一动就会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似的,心里面却早已经翻江倒海,他想:云歇盯着个死人看什么?又不好看!嘶,这么看着我自个还真是有点瘆得慌,他心理素质怎么那么好……不对,我在想什么,重点是……重点是他他妈这是什么意思,老子都死了也不让入土为安吗,为什么不把尸体还给漠楼?怕杀错了人,要检查?靠,我得偷偷地想个辙揍他一顿……
他心里乱七八糟颠三倒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就见云歇忽然闭了闭眼,俯身在尸体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毅然扣上了棺盖。
江寻意:“……”
他看着云歇近日来瘦削了不少的背影,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上去揍他一顿还是跟他抱头痛哭一场,更弄不明白这人是中了邪还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正是百转千回之际,云歇忽然头也不回地一拍剑鞘,灭华剑光芒暴起,气势汹汹地向着江寻意直冲过来。
坑爹呢!
千钧一发之际,江寻意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本书作者曾经对云歇的一句评价——云歇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若做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朋友,若做敌人,也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
主角定律之一:
主角是永远也打不死的!不管他们之前受了什么伤,流过多少血,只要boss还没有打完,下一刻,他们永远能撑出来最后一口气继续大战三百回合。
灭华剑声势惊人,江寻意手无寸铁,想也不想地凌空一跃,翻身踩在了剑身上,足底用力,生生将这把自幼跟着他的佩剑踩在了地下。
灭华剑嗡鸣两声不再抖动,云歇身形飘忽,五指成爪向江寻意一侧肩膀抓了过去,江寻意足尖挑起剑柄勾着剑向云歇倒飞了回去,云歇闪身避让,举起剑鞘,“铎”的一声收回了灭华剑。
江寻意见他用自己的剑用的还挺顺手,更是来气,拂袖转身,阴冷道:“你干什么?”
云歇抬袖抹去唇边的一抹血迹,噙着丝笑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不装了?嘿,竟连我都差点让你骗了过去。”
他儒雅俊秀的脸上带着笑意,原本应当赏心悦目,只是眼神冷的吓人,看起来说不出的违和。
江寻意见他这死德性就知道云歇动了杀心,倒也不慌,只负手淡淡提醒道:“云宗主,是我救了你一命。”
云歇冷笑道:“你便是不救我,我也未见得就死了。”
江寻意:“……”这倒是真的,主角嘛,抗揍。
“更何况……是你自己要上赶着过来,与我何干!”话音未落,云歇已再度出掌!
他素来心高气傲,自矜身份,见江寻意果真没有兵刃,便也不再拔剑,赤手空拳地向他攻过去。
江寻意脸上戾气大盛,不再躲闪,硬碰硬地架了云歇一掌,两人灵流相撞,旁边的几个桌椅顿时碎成木块。
云歇笑意更增,咬牙道:“好啊,真不错,连这招都使出来了,难道也是他教的你?你是何人?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江寻意招式一变,又使了一招阳羡派的“越羡千钟”,冷笑道:“我会的可多着呢,想知道小爷是谁,先把我打服了再说罢!”
他嘴炮放的响,实际上并没有那么轻松,云歇虽然受了伤,但天资卓绝,身经百战,头顶上的主角光环依旧闪闪发光,然而杜衡这身体灵力充沛是充沛,却从来都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天利三十八套剑法估计连必修一都没练过,因此无论是柔韧度、爆发力还是忍耐力都远远不如江寻意过去的水平,饶是他反应极快,一身本领也只能发挥出五成而已,招架起来颇有几分费力。
在这种情况下,江寻意若是足够理智,只需尽量拖延时间和云歇打持久战就可以了,毕竟对方之前已争斗数场,体力不济,再拖一会多半要倒,只是江寻意平时看上去散漫不羁,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最是个倔强好胜之人,这时候也被云歇逼出了脾气,当下不闪不避,一招招硬碰硬地和他对打起来,一时间房中但闻拳脚相击之声不绝。
重生之后他也不是没有同人动过手,只不过功夫比对方高出一大截不说,云歇也没有仔细注意过,这时候两个人旗鼓相当,江寻意便再也没有闲暇掩饰自己的真实招式了,自幼练熟的招式不断使了出来。
酣战中,他一拳挥出,拳风凌厉,和云歇的手掌在半空相撞,随即旋身出腿横扫,踢向他头部,被云歇用胳膊架开,惊疑不定地向后跃开两步,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说罢,他眼角的余光忍不住扫了旁边的棺材一眼,透过半透明的棺盖,棺中江寻意的尸体依旧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
江寻意出手如风,毫不留情,回道:“我是你大爷!”
云歇见他举手投足之间的凌厉气势,宛然是自己心中珍重了多年的模样,更是恍惚,见对方一掌迎面劈来,下意识地用右手格开,左手两指并拢,点向江寻意咽喉处。
这两招他们一起学艺的时候拆过不下数千遍,江寻意想也不想地就要还手,脚下却忽然一崴——天道好轮回,他踩在方才被自己坑死的那个少年脸上了。
高手相争,仅仅是毫厘之差都可能有性命之虞,江寻意这一踉跄,差点把自己的咽喉要害直接送到云歇手中,云歇心中存疑不敢伤他,大惊之下连忙收劲,被自己倒冲回来的灵力激的差点吐血,捂着胸口后退两步,抬起头来时,却愣住了。
他那一下没有伤到江寻意,却好死不死打掉了对方的面具!
第10章 旧日心魔
猝不及防之间,那张多少次梦魂中无法忘却的脸就在眼前,不再是冰冷的,木然的,而是带着那样鲜活的生命力,一身风姿灼灼耀目,精致的轮廓被窗外辗转而来的日光镀上一层浅金,没有了面具的遮掩,云歇可以清晰的辨认出,对方眉梢眼角布满了熟悉入骨的桀骜飞扬。
明明应当清逸秀美的一张脸,神情中却总抹不去那丝深入骨髓的锋锐傲慢,唇边噙着的那抹冷淡笑意他最是爱看,种种风骨神行,江寻意之后,天下再无第二人。
只这一眼、只这一眼……他就算死也不会认错!
云歇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叫一声江寻意的名字,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哽住了,语未出,泪先流。
江寻意脸上一凉,已经知道是面具落了,一瞬间也是一震,只是他到底不会如云歇那样激动,眉头微皱,用眼角斜着云歇正要说话,脸色却忽然变了。
方才他们身边的店铺桌椅死尸竟一下子都不见了,整个镇子消失无踪,周身仍是方才刚刚落下来时那一片荒郊野外的景象!
与此同时,二个人的不远处升起了淡淡的白雾,并逐渐变得深浓,范围也正在向这里扩散。
真是蠢!早该知道囚魔谷没这么简单,他和云歇竟然都大意了!
江寻意懊恼,也顾不得和云歇较劲,眼疾手快地从他那里抢回了自己的灭华剑,顺带狠狠踹了云歇一脚:“你发什么傻?还不赶紧看看旁边!真是要了命了!”
云歇好像被这一脚踢出了自己的幻梦,他全身一震,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把攥住了江寻意的手腕,嶙峋的腕骨硌着他的手心,云歇脱口道:“阿寻!”
江寻意:“那白雾究竟是什么东西,擦,这玩意就要过来了——妈的云歇你还不松开我,注意点场合行不行!”
浓的已经几乎化成实体的白雾就像一只奇形怪状的上古凶兽,咆哮着向两个人冲来,云歇虽然头脑混乱,但还是凭着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于是紧紧把江寻意护在了怀里,伏地卧倒。
然而这大概没什么作用,很快,铺天盖地的白雾便将两个人一起吞噬的不见踪影了。
天旋地转之间,江寻意的头脑有一刹那的空白——这不是在形容他的情绪,而是完完全全的描述——真的是空白,似乎刚才那一段记忆强行被人抹去了,反正恢复意识的时候,云歇跑到哪里去了他不知道,白雾为什么没有了他也不知道,只是看着眼前一瞬间出现的夜色山岚,觉得无端有些眼熟。
此时此刻好像一瞬间从方才的阳光明媚过渡到了深夜,四下寂静不闻更漏,唯有秋虫唧唧,江寻意自己正站在一棵古木下面,长风浩浩,直扑入怀。
他一动不动,谨慎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走出来,拨开眼前有些碍事的枝叶,漠漠转首,紧跟着霍然睁大了眼睛!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至死也不会忘却,却是至死也没能回来过,这里是——灵隐山!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此时所处之地,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此时所处之时,到底是过去还是未来?云歇呢?该死的云歇又跑到哪里去了?!
思绪如潮,江寻意的胸口起伏着,深深喘了口气,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极细微的草叶拂动声,他神色一凛,正想躲避,来人已到了近前,便像是没见过他一样,从江寻意身侧一掠而过了。
那个人……是他自己。
虽然只是短短一眼,江寻意已经看的真切,那个自己身穿灵隐派弟子统一穿着的淡蓝色海波服,腰悬长剑,左手中托着一个小鼎,神色匆匆。
那个小鼎的造型极是独特,让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这是他师父去世的那个晚上,而江寻意由下一代掌门的继承人被打为叛徒,随即同云歇反目的一系列事情也都统统发生在这之后。
此时此刻,应该正是江寻意奉师命剑挑天水宫,灭了天水宫群魔取来了天水神鼎,上山后却发现以江漠楼为首的嫡系弟子统统被派去西域,他师父缇茗仙师奄奄一息……
电光石火之间,诸般念头纷至沓来,江寻意一下子明白过来,“囚魔之谷”中为什么没有他想象中那些穷凶极恶的怨灵魔物,因为所谓的“魔”指的只怕是各人的心魔!
他和云歇一路走来互相提防,心中存着隔阂,情绪波动不大,因此周围便应景地显出一副俗世繁华的景象,而从他和云歇争斗一直到面具掉落,两人的心绪都是起伏不定,所以一下子陷入了幻境!
只不过此处的幻境到底属于云歇的心魔还是江寻意的心魔不得而知,江寻意素来杀伐果断,仅是犹豫了片刻,便毅然沿着曾经熟悉道路一路向山上行去。
他知道后面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但该面对的时候,他没有回避的习惯。
江寻意向前走着,他没有发觉,自己身上的破衣随着脚步的迈进而逐渐幻成了那件惯穿的淡蓝色广袖长袍,身形也渐渐与刚才有了微妙的变化,而他前方那个曾经的自己的影像正逐渐变淡,并慢慢融化在了一片夜色里。
尘封的记忆泉涌般当头灌下,如今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当终于看见那熟悉的山门时,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过往的洪流。
江寻意心中俱是忧虑不安。
他一人一剑,用了足足七日将整整一座天水魔宫夷为平地,纵然灵力卓绝也难免十分疲惫,本来想找个地方休息一番,却意外接到了师侄余杭的密信,信中语焉不详,却明确提及了缇茗仙师身染沉疴,怕是……病重难愈。
这一段的剧情中书中仅仅是一笔带过,江寻意只知道后来缇茗仙师的确是去世了,他自从穿到这本书中以来,便是被这位师父像父亲一样养大,感情深厚,这一惊非同小可,于是不顾身上有伤,一路御剑风驰电掣一般赶回来,上了山却见到门前飘荡着白色灵幡。
他瞳孔骤缩,但没有见到守灵哭灵的弟子,心中仍抱有着一丝期冀,又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勉强定了定神,提气一跃,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几个起落直向缇茗仙师日常起居的坐忘堂而去。
他闪到堂外,小心翼翼地侧耳听去,并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当下翻窗而入,眼光在房中一扫,随即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向着房中那挂着帷帐的床铺走去。
刚踏出几步,一个苍老的声音已经响起:“不知哪位尊客远道而来?老朽无力起身相迎,实在是怠慢了。”这声音平和亲切,听起来正是缇茗仙师。
江寻意又惊又喜,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掀开帐子:“师尊,是我!”
他说完这句话,表情却是一僵,面前的师尊面颊消瘦,眼神浑浊,眉心笼着一层浓浓的死气,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了。
江寻意怔然无语,纵然已知结局,心头仍是猛然涌起一阵酸楚,缇茗仙师的表情上却充满了喜悦之意,道:“寻儿,是你回来了?我刚才还想着能再与你见上一面,这一下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嘴唇上已经干的裂了好几道口子,一说话就渗出血来。江寻意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背在身后的右手上青筋暴起,缓了片刻才艰难道:“师尊,弟子给您倒些茶来。”
缇茗仙师却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和声道:“不必了,寻儿,让师尊再瞧瞧你。”
江寻意索性在榻边跪下,依言将身子俯低。缇茗仙师摸了摸他的脸,面上露出慈爱之色,忽然低声道:“二长老包藏祸心,旁支弟子亦非善类,漠楼此时也不在山上。寻儿,你势单力孤,现在立刻下山去,再也莫要回来!”
江寻意不解其意,直觉上感到师尊这话说的极为古怪,他心中愤恨,反问道:“师尊,您是不是被他们害成这样?徒儿为您报仇!”
缇茗仙师摇了摇头,攥住江寻意腕子的手紧了紧,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你快走!”便不再说话。
江寻意心中不平,又不愿惹师尊生气,只好沉默下来。哪知等了半晌,缇茗仙师却始终不再言语,江寻意这才觉得不对,连忙伸手去探他鼻息,原来竟已气绝多时了,唯有眼睛依然睁着,竟是死不瞑目。
江寻意大惊之下身子一动,缇茗仙师握在他腕上的手顿时松了,紧接着,对方的身体突然瘫了下来,软软的成了一堆,便似是一下子没了骨头一般,那肌肤也随之开裂,却没有鲜血流出。方才还是面目慈和的一个人,转瞬之间竟是变得可怖异常。
江寻意目瞪口呆,既心伤师尊惨死,又惊于面前奇景,顿了片刻后才猛然抱住了缇茗仙师的遗体。他素来是性格刚强之人,此时此刻虽说已是泪流满面,却依旧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木制床沿上,任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下。
第11章 双璧
深夜无人,四下寂静,唯闻几声抑制不住的哽咽以及偶尔传来的夜鸟悲鸣。
忽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冰冷的夜风长驱直入,吹的人脊背生寒,江寻意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眶依然有些发红,泪水却早已经干了。
他站起身来,也不回头,只冷冷淡淡的招呼了一句:“你们......终于来了。”
门外赫然是一排排手持刀剑的灵隐弟子,打头的是两名面相冷肃的老者,一者穿黑,一者穿白,正是有名的“灵隐二老”,号为静渊、静海,地位仅次于掌门人缇茗仙师。
江寻意的脸色本来就不大好看,转过身来看见这二人,更是眼神一厉——他从系? 衬抢锏玫降木绫局皇俏谱旁菩虻ソ彩隽思讣笫拢芏嘞附诤团浣嵌济挥刑峒埃缜榉⒄垢撬孀潘飧鐾饫凑叩募尤刖W杂煞⒒樱还礁隼喜凰赖牟皇巧趺春枚骰故窃缇椭赖氖虑椋慰龇讲攀ψ鸶翘峒傲硕习鼗鲂模杉缃裰伦欢ㄓ氪硕送巡涣烁上怠?br /> 江寻意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缇茗仙师,喃喃道:“苍天在上,今个若是不杀两个人泄愤,便是用轿子来抬,小爷也不想走了。”
静渊一向不喜欢江寻意目中无人的样子,此时见他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更加不耐烦,上前两步喝道:“江寻意,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无耻之徒,竟然弑师!”
他话一出口,众人眼前突然便没了江寻意的身影,静海大惊,连忙道:“快!别让这小子跑了!”
然而只是眼前一晃的功夫,江寻意的身影便又出现在了静渊身后,只听铿然一响,在场诸人只觉漫天剑光清寒耀目,静渊长老却已哼也没哼的扑倒在了地下,后心处慢慢流出血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