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张嘴说什么,刘钊这便转身,宋福宝自是要去送他,跟上他步伐。
到了殿门口,就见刘钊的人,与掐着时辰点过来的阎嬷嬷撞个正着。
“皇上。”阎嬷嬷恭声道。
刘钊挥挥手;“进去吧,不用送了。”
宋福宝脚步顿在原地,不送,她再乐意不过。
阎嬷嬷倒打量着他二人之间,心底蹿起一小簇苗头来,皇上和这位小主子……莫非是……
刘钊转身往前走了,宋福宝在身后慢吞吞喊了声:“皇上慢走——”
刘钊忽脚步一停。
宋福宝心一跳,这怎的,又不走了?
就见刘钊转了头,看了看她。
意味深长的眼神勾在微微扬起的眼尾。
宋福宝不动如山,微笑望着刘钊。
刘钊这才终于走了。
待人离去,宋福宝竟未察觉,浑身浸了一层细密的汗,此刻轻风打来,竟激灵灵一颤。
那豺狼般不动声色的眼,宛若在夜幕之下伺机而动,真瞅上一眼,就觉得心底寒气上升。
宋福宝暗暗摇头,这少年皇帝,是她小瞧了。
不过,刘钊若真拿她当猎物逗弄着玩,那他……也一定会明白他也小瞧了她。
她吸了一口气,旋身看向站在旁侧的围观群众阎嬷嬷。
阎嬷嬷瞧她眼神陡然朝自己看来,不由直了直背脊,恭声道:“小主子。”
皇上连着两日都来了宣阳殿,想来这小主子确有过人之处,再联想之前她振振有词的姿态,暗里思忖不愧是宋丞相之女,撇去这上不得台面的样貌,性子真真似那位大人。
说来头头是道,年纪虽轻,却是不畏不惧,才刚入宫没几日,之前那腼腆之相宛若幻觉,这小主子……不可小觑。
“嬷嬷进来吧。”宋福宝说道,一面返身走入殿内。
阎嬷嬷低低嗯了一声,便跟着进入。
上午是礼仪姿态课,下午就是理论课。
因先前闹了个不愉快,又将此事同皇上汇报过,阎嬷嬷稍稍琢磨出一点门路来,这小主子学礼教课程时极是认真努力,学课本上的东西,却总会反问她,非要闹个明白道理来。
之前说三日后会抽查,本是嘴上说着的,此刻,阎嬷嬷想过,忽问:“那本宫规,小主子读的如何了?”
“嬷嬷要考福宝了吗?”
不过两日,阎嬷嬷自不会这样着急就考她,但此时问起,想来也是有意试探她学习进度。
果然见阎嬷嬷摇头:“那倒不是,就问一问,小主子不必心急,嬷嬷想了想,三日这点时辰着实不够,怕小主子准备不充分,考起来颇为费劲,便延长至一周。这几日,礼教上头,小主子学得用心,老奴瞧着您累得很,想想读书定是极为疲惫。往后日子毕竟还长着,况且这宫里门道,非一时半刻能学得尽。小主子尽量而为便可。”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哟。
宋福宝想着,笑眼弯弯道:“嬷嬷好心,福宝晓得,福宝会好好学,不辜负嬷嬷良苦用心。”
阎嬷嬷微笑,心道这小主子真是该乖巧时乖巧得很,只是不时露出针尖,就十分棘手。
两人各怀心思,同时理论课也继续上。
理论课一个时辰,宫规还只是基础,不止宫女要学,主子也得知道些。但之间省略不少,都是宋福宝没必要记住,芸秋作为宋福宝身边的侍女,未来大宫女,自会替宋福宝解决一些繁杂琐事。
她年纪摆在这里,在管理后宫上头,一把手必定还在太后的权杖处。
况且,先立后,后纳妃。
要后宫充盈,还得慢慢填充,暂时还轮不到她来治理。
宋福宝也是松口气,她可不想一上来就姐姐妹妹,她还想过一段安生日子,没得今日来你这看望,后日她回礼增进感情,委实累人。
只这些事,早晚要提上来,届时还得她这个年轻皇后来操办,想想头就大。
不过最不愿想的,自是子嗣问题。
和刘钊新婚洞房那日……
她光想了想那画面……
哎哟哟,浑身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教完课,阎嬷嬷收拾课本离开。
晌午先是汝嘉长公主来找茬,之后刘钊又在她这留了一会害得她都没法午睡,困得很,便和芸秋说了声,睡半时辰再叫她起来。
第24章 过渡
半个时辰一到,芸秋就喊她起来。
宋福宝起来时还困,身体乏累,眼睛也酸涩。
她伸手揉了揉眼皮,从凉爽的丝滑被褥里爬出来,仍睡眼惺忪,呆坐在床畔片晌时辰,才伸了个长长懒腰,打着哈欠站起身来。
芸秋给她递上披肩,怕她着凉。
这会瞧着外边的天,已傍晚时分,逐渐暗淡下来,且空气里丝丝寒气弥漫,断不可令小主子感染风寒。
宋福宝弯腰穿鞋,芸秋便问了句:“小主子可饿了?”
“不大饿。”她刚醒来,饿还好,倒还有点困。
看了眼时辰,酉时左右,宋福宝估量着这会做好晚膳再到吃,不过半个时辰,便叫芸秋吩咐下去。
芸秋应了一声,便叫宫女去小厨房里说一声。
随后,芸秋又命人端来温水替她洁面,收拾过后,宋福宝拿出宫规认真研读。
读了没会,晚膳做好端了上来。
水煮豆腐汤,她爱吃甜,上面洒了些香料和砂糖,带淡淡甜香气。再加上一道蒸饭,添了玉米萝卜粒,些许烤肉块,指腹大小,饭上面浇了一层酿制的汁液入味,一顿下来足以饱腹。
些许其他零散小吃,酥煎的糯米小馒头,摆了一盘,虽之前嘱咐过不要煎炸,可今日做了,宋福宝尝了一口,馒头馅儿是黑糯米,甜滋滋,就着吃十分香软。
吃了一只,剩下几个,宋福宝赏给芸秋一只,其余仍旧是分给小厨房里的人。
芸秋笑着称道:“您这宫里的人伙食,都好得赶上大宫女们的了。”
宋福宝笑笑,她吃得少,而小厨房里人花样多,每日总是做多一点,小盘子摆满一桌是定下的,菜单还得汇报上去,以防手下人偷懒不尽责亏待她。
宣阳殿里的人都知情,她是好脾气的主子,只要手下人认真做活,不乱七八糟,她多半不过问,都交给芸秋来管。
用过晚膳例行散步消化,绕院子走了一圈,散得身上出了汗才回来,她起始体重比较大,初步得慢慢来,加上白日里的仪态教导也费不少气力,晚上她就快步走,走约莫一炷香时辰就回去。
返回殿内沐浴过后换了身睡衣,她躺在椅子上,肚子上盖着一条小毛毯以防着凉感冒。
继续读书,这几日她看了不少,不再似初入宫时那般懵懂无知。
书上有些不大适用,她就略过,较为重要的,例如在重大场合上该如何做,这些她都会格外注意,并且,会记载在她的日记本上。
彻底入夜之后,宫里巡逻的人开始游走。
晚上格外寂静,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看东西,不免专注,心无旁骛,便注意不到别的。
芸秋进来时,脚步很轻。
宋福宝看得眼睛酸,刚放下书,才看到芸秋在身边。
“休息吧小主子,嬷嬷不是都延了期吗?”
“那到时候就更要答得准了。”
她说着,头歪在椅子上,也是累的,脑袋轻微泛痛,身体承受能力还有限,白日里耗费太多精神,晚上睡了半个时辰显然还不够。
捂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芸秋笑了声,道:“未曾见过如小主子这般,看这种没甚意思的书竟也恁得用心。”
宋福宝哈地一笑,道:“还读过更无聊,更没劲的呢。”
芸秋神情稀奇:“瞧着,小主子平素经常看书吗?”
宋福宝心底哎哟一声,她指的是在现代读书时候那些物理化学……不过肯定不能拿来和芸秋讲,她掩饰一笑,摆摆手道:“爹爹有个书房,好多书呢,小时候翻过几本,看不懂就不看了。”
芸秋一听,恍然大悟,心道宋丞相那般博学之人,世上奥妙高深的书籍必定都有,小主子那般年纪,觉着无趣也正常。
宋福宝捧着书又瞧了会,觉着额头一丝隐痛,放下了书,准备就寝。
芸秋见她那架势晓得小主子累了,又一想之前小主子说的私事,芸秋心中几分好奇,不过她到底是奴婢,不能越过主子,更不能擅自偷窥主子秘密,便很识趣的替宋福宝脱去外套后,点一盏烛灯在床头柜上,弯腰说了声安寝的话,便退出殿外回自己屋内洗漱休憩去了。
芸秋离开后,宋福宝从抽屉里取出小册子,如今入夜天凉,不好继续趴在桌上写,凉丝丝怕冻着。就坐在床上,靠着枕头,把本子在膝盖上放平,随后记载起来。
今天事情比较多。
她仔细想了想,才写道。
日期:十月九号。
事件:汝嘉长公主拜访,不被喜欢,被警告,应该以后会是一个棘手对手,同时刘钊收到信息也来了,搞不懂怎么突然改性,得小心点,可能是在试探。
身体感觉似乎稍微轻了点,一周上一次称,还剩四天,目标减二公斤。
在二公斤上着重加了一个圈,记录完她收起小本子,起床重新放入抽屉,返身钻入被窝里躺床入睡。
翌日。
卯时醒来,吃了小米粥和玉米猪肉馅蒸饺,外加半碗清汤。
随后去院子外散步,一直走到离上课还剩一刻钟便回到殿内,等到阎嬷嬷过来就开始上课。
今晨起来时,许是昨晚练得稍微厉害了点,浑身酸痛。
阎嬷嬷看出她身子不适,适当减轻强度,没叫她来回不停走,而是缩短范围,先令她保持平衡。如今她体重尚重,踩着宫鞋着实吃力,特制鞋跟没那么高,还比较适应。
饶是如此,身体依旧分外僵硬。
上午课程过后,仍出了一身汗。
她现在一天洗两次,感觉都要洗脱皮了。
课后阎嬷嬷说,下午的课先不上了,但叮嘱她要读书。
说白了就是自习。
一听是自习,当然开心,她这俩天读书读得头眼发昏,眼毛金星。
她打算读一会就睡觉。
美滋滋想过,宋福宝觉着只要那位长公主不再来打搅她,刘钊再每日忙于朝政,日子舒舒服服也挺甜美的。
如此连着过了几日,除了阎嬷嬷每日固定来她的宣阳殿教导她,她所担心那些事倒没发生。
过了一周,她还没上称,清晨起来芸秋给她梳妆的时候,忽地讶异地叫了一声:“小主子,您瞧,您的脸看着……真小了些。”
之前阎嬷嬷教她如何笑,笑了半天,笑得脸都快木了,满面的汗流不停,竟是有效果了吗?
加之她晚间也有绕院子慢跑,走鹅卵石路舒缓脚底的疲软,睡前注意按摩脸部,想想也该起效了。
打量着镜中的人,宋福宝摸了摸下颚,再摸摸脸颊两边的肉,好似真瘦了些。
她满意的笑了笑,心道她辛苦一周有成效就好,总算没白费她的努力。
宋福宝起身来,觉着连走路时都不像之前,稍微走一段就会喘了。
这样想,昨晚夜跑的时候,撑过头几分钟,之后竟慢慢觉着习惯了。
汗水都是值得的啊。
她想着,连阎嬷嬷来上课时候,都唇角翘着,一副心态很好的模样。
阎嬷嬷觉着奇怪,不免问道:“小主子得了什么好事呢,怎如此高兴?”
“没,嬷嬷,明日可是要考了?”
之前说要延期,算了算就是明后。
阎嬷嬷:“小主子可有信心?”
“福宝不晓得嬷嬷会考些什么,不过标注的重点,都尽量背下记下,想来应当不会太惨吧?”
她打趣起自己来,阎嬷嬷听了,笑道:“那就明日过午,晨间课先停了,小主子可准备准备。”
宋福宝点点头,神色略微严谨。
考试啊,多久没被人考过试了。
正儿八经的测考,想想……真有点忐忑紧张。
之后上完课,如今十月中旬了,白昼里天还热,不过走姿上没什么大问题了,重点着手于礼仪。
阎嬷嬷说连着下午到明晨都是自习,这对宋福宝来说再好不过。
本来打算下午来个慢跑两圈,谁晓得,难得的自习,却有人来了。
是许久不见的玉嬷嬷。
除第一日玉嬷嬷跟过一次监场,之后就没再来过,不晓得是否是刘钊和太后提了什么。
今次玉嬷嬷突然过来,宋福宝诧异道:“嬷嬷?”
玉嬷嬷和蔼笑着,忽上下一打量眯了眯眼,似乎察觉出她身上的变化,过了一晌,惊讶变成赞赏的笑颜:“之前听说小主子消瘦不少,今日一见,倒真是变了些许。变得更美了。”
被称赞“? 馈保还苁巧倥故鞘炫剂钊吮陡邢苍谩?br /> 宋福宝端着笑容,灿漫之色里夹着一丝腼腆内向:“嬷嬷过奖。”
“哪里是过奖,这可是大实话,若太后瞧见小主子此刻模样,必定也十分欢喜。”
玉嬷嬷忽然提到太后。
宋福宝面色微动,缓缓牵唇笑道:“可是太后想见福宝了?”
第25章 暗涌
玉嬷嬷瞧着她,见她已猜出来,便也不绕弯子,直说道:“确实是太后派老奴前来召小主子前去,小主子莫紧张,太后她这些时日未曾见你,是想小主子了。”
宋福宝听得,牵唇微笑:“那福宝换一身新衣裳再过去。”
第二回见,隔着数十日,本就不熟悉,再见也是生疏,宋福宝还是想给太后留住好印象。
玉嬷嬷听得,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缓缓一笑道;“小主子这样就挺好,不用换。”
宋福宝打量玉嬷嬷表情,心想换衣裳需要时间,耽搁久了万一太后等着急可不好。
想罢,她颔首道:“那好,福宝这就随玉嬷嬷去。”
玉嬷嬷往后退了一步:“小主子随我来,外头车辇都备好了。”旋即缓慢转身。
宋福宝跟上玉嬷嬷脚步,芸秋随其后。
绕过几道弯,行出长廊,敞亮的外头果然车辇人马都在外头候着。
她上下左右仔细观察,车辇方正精致,粉嫩纱帘四面布开,顶端四角华美耸立,车座是丝绒软滑的水垫,靠枕棉质舒服,后颈枕着,太阳当空朝下,暖融温热,叫人生出昏昏欲睡感。
宋福宝上了车,可算头次体验这种被数人牵着,围在四周,慢慢行与这宫墙掩盖下的宽长道上。
真是实实在在感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滋味。
她心里舒叹一声,人随着平稳前行,目光下意识巡视周遭。
她刚入宫时没仔细瞧,此刻心境不再如初来乍到时那般忐忑,一面瞧一面心里暗道这皇宫着实庞大精美,且守卫森严,每过一个关口通道,就有宫内禁卫军把守,见她们行过,依旧目不斜视,只端站肃立,表情严谨,坚守岗位,尽责尽职。
又不免一声唏嘘。
她的宣阳殿离太后寝宫有一段距离,不怪玉嬷嬷说不用换新衣裳,想起之前,她回来时走得是小径,这次坐车辇走得宫内长道,宛若巡逻昭示般颇为正式。
抵达静恒宫,乘坐车辇一直入了养心殿,她才下来。
车辇不低,底下有个踩脚的托盘,芸秋上前搀着她下来,她都差点没踩稳。
站定后,宋福宝才跟着玉嬷嬷前去里殿。
之前她第一次见太后并不在养心殿,而是在静恒宫大殿正堂,那时接见她较为体面,而今接她倒体面,见却是有些私底下的意味了。
她跟玉嬷嬷进去,芸秋一直紧随她身后。
脚步刚迈过门槛,就听屋里头人声音夹着一丝喜悦传了过来:“可是福宝来了?”
宋福宝脚下顿了顿,又很快就往前走,紧挨着玉嬷嬷。
玉嬷嬷打起帘子来,宋福宝随后便入内来。
她正扬起笑脸打算给个好面相,不曾想,却看到太后身边端坐着的汝嘉长公主,一时表情愣了片刻。
汝嘉听到身边人喊了一声,视线转过来看向她,眸里神色幽幽。
宋福宝见汝嘉端端正正坐着,手平放膝盖之上,背脊挺直,那一丝斜睨过来的目光里,神色难辨,不过……倒是不似之前来宣阳殿时那般盛气凌人,全然变了模样,几分娟秀画卷般平和里夹一分清冷气质。
看来这位长公主,论伪装,不遑多让。
宋福宝冲太后俏皮一笑:“是福宝来了,太后可是想福宝了?”她笑着上前来到太后跟前,弯弯笑眼倏地一转,凝注汝嘉,“长公主。”声音忽而带了一丝怯意,和几分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