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教这帮人能剿灭盘踞在北方山岭的那一队魔族,靠的绝不仅仅是人类的武学。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取得灵月镜,因此他的关注点始终都放在落日教的这一件镇教之宝上。
从门外一路走进来的时候他也留心观察过了,落日教的教众看起来只不过比普通人类强壮一些,身上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气息,单单凭借这一帮人的力量,是没办法与魔尊化体所带领的魔族抗衡的。
这样看来,他们能战胜魔族,多半是依仗了灵月镜的力量。打造神兵“一夕渡尘寰”的史诗材料的力量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他在等待昭华开口道出实情,后者却迟迟没有出声,微蹙着眉,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教主?”谢川柏试探着唤了一声。
昭华立刻回过神来,面上微微发僵,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阁下谬赞了,本座不过一介庸人。能剿灭那队魔族,靠的都是两位武艺高强的护法以及教众们的力量。”
“教主过谦了。”谢川柏见昭华有意跟他打太极,便也随意应付了一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门里漏进一线天光,下一刻,陶然便捧着莫濯剑推门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昭华:因为这峡谷叫做落日峡谷,所以我教就叫做落日教。
谢川柏:因为我出生在一条河旁边的一棵柏树下面,所以我叫川柏。
昭华:……
☆、残阳照大旗
陶然推门走进厅堂的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手中的莫濯剑上面。
虽然剑刃的缺口仍然没有被补全,但是之前像生了锈一般粗糙黯淡的剑身此时已经变得明光锃亮,闪耀着剔透而锋凌的剑光,将持剑人的面庞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长乐见自己的佩剑恢复了往日风采,脸上的表情也立刻变得生动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陶然跟前,接过他递来的莫濯剑,半张着嘴,嘴唇微微颤抖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向陶然鞠了一个躬:“多谢先生将莫濯复原如初,先生大恩大德,长乐定当涌泉相报!”
“长乐护法,无需言谢。”陶然赶忙扶起长乐,“我只是祛除了莫濯剑身上的毒素,至于剑刃,恐怕……”
陶然说着便看向谢川柏,面露难色。
谢川柏接过陶然抛给他的话头:“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修复。”
昭华此时也是喜形于色,看着莫濯剑的目光中既有惊叹,又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听到谢川柏说修复剑刃还需要额外的时间,他想都没有想便爽快地说道:“无妨。诸位若不弃嫌,且在教中歇息一晚,明日再研究修复之事亦可。陶然先生认为如何?”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推说自己不擅锻冶之事怕是大为不妥。陶然虽然心里面一直存有几分不安,但他看谢川柏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暂且把这份不安搁置一旁,放下心来跟着他的计划走。
“那我们便叨扰了。”陶然答道,“多谢昭华教主盛情,修复剑刃一事,陶然定当全力以赴。”
两方人客套了一番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昭华招待谢川柏他们吃了晚饭,接着便派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今夜东边的院子里面只住了他们四个人,四下里静得很。一轮朗月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将满树的梨花映衬得更加洁白而玲珑。
夜晚微寒,谢川柏披了件外衣走出了屋子。刚向着院门走了没几步,背后就响起来一个声音,清冷似春寒料峭的三月天。
“一个人打算去哪里?”
谢川柏转头:“刺探敌情,摸清地形。”
广白挑了挑眉:“出门连兵器都不带?”
“又不是什么需要犯险的事情,我去去就回的。”
广白问道:“你究竟盘算到哪一步了?”
谢川柏道:“走一步算一步。”
“万一被发现,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么?”
“没有。”谢川柏松松垮垮地一笑,耸了耸肩。
广白思忖片刻,再开口时态度已不像刚才那样冷硬:“你早点回来,长夜终有尽时。”
谢川柏会意。要窃取灵月镜,机会只在今夜。
“放心吧。”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走出了院子。
广白一路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面,仰头看着那一弯月亮,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阵凉风拂过,吹落梨花五六朵。
只有谢川柏自己心里清楚,他此行的目的不单单是要摸清楚灵月镜的所在地。
他越看昭华就越觉得他像秦扬,心里这一个结不解开,怕是要梗他一路了。
点开落日教的地图卷轴之后,一张错综复杂的落日教内部平面图就在他的眼前铺展了开来。随着谢川柏一步步向前走,子地图上代表他的那个红点也在缓缓移动着。
走到主院附近时,谢川柏看到处在中间位置的那一间屋子里面灯火通明。兀自盘算了一番,他在主院的门槛上面坐了下来,望着月亮朗声吟了起来:“一溪白云绕幽径,半缕朗月伴竹音……”
接着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不疾不徐的推门声。
谢川柏偏过头,看到昭华往这边走来的时候立马站起身来,摆出一副错愕又羞惭的表情,连忙说道:“教主,我在屋里呆着沉闷,于是出来四处走走看看,不知不觉行至此处,观赏着贵交气派恢弘的楼宇,又被这清风朗月勾起了诗兴,□□便吟咏了起来,未曾想此处竟是教主的住处,打扰到教主休息,川柏实在万分抱歉……”
“阁下不必自我苛责。本座独自在房内翻阅兵器图鉴,正觉孤寂,巧得阁下作陪,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怀这等小事?”昭华温和地笑道,“若不弃嫌,还请进来一叙吧。”
谢川柏适时收起了尴尬的表情,向昭华行了个抱拳礼:“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昭华的卧房十分宽敞,一张红木大床占了一半空间,床头上悬着一把玄色细剑,剑身的光芒雍容而清洌,剑柄上的雕饰精致古雅,看起来也不是凡品。
谢川柏虽然看过不少武侠小说,但他毕竟是个从现代都市穿越过来的,通过听脚步声、看骨骼这些东西来判断一个人是武功高低,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昭华也没有在他们面前施展过类似隔空取物和胸口碎大石这样的神通本领,因此他无从知晓昭华的武力值高低,但他能感觉得到,昭华以及长乐和长歌两人身上的气息都透露着他们都是现在的他招惹不起的强者。
谢川柏的视线围绕着昭华的床又转了一圈,看到靠着墙壁的一根床脚上面挂着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个铜铃。
铜铃上系着一根线,隐匿在床底下看不清晰。
“教主的卧房陈设也是相当气派。”他象征性地恭维了一句,间接向昭华表示他现在是在认真观赏着他的房间,并没有存着什么别的心思。
“谬赞了。”昭华应道,“阁下可以在屋内随意走动一番,本座且去泡上一壶茶。”
“劳烦教主了。”
待昭华端着茶壶走出卧房,谢川柏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监视着自己的行动后,在床边猫下腰来,掏出照夜玑往黑黢黢的床底下照去。
那根系在铜铃上的细线一直通到了柜子那边,谢川柏的目光在柜子底部逡巡片刻,终于发现了一个小洞,洞的那边仿佛存在着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直觉告诉谢川柏,这个用途暂且不明的小小机关跟他们的目标——灵月镜有所关联。
泡一壶茶所需的时间不会长,昭华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谢川柏没有因好奇而草率地去扯动铜铃,而是适时收起了照夜玑,走了几步在茶几旁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佯装出一副始终在欣赏卧房陈设的模样。
除一张大床、一个柜子、一个茶几之外,卧房里还放着一张大理石的书案,案上摆放着一本厚重的兵器图鉴并一方砚台。
书案两侧立着两个白瓷花瓶,瓶中插着两枝红梅。东墙上悬挂一幅墨竹,画上题诗一首,不知是谁的墨迹。
这样看来,这位昭华教主倒是十分风雅,一反之前脱了靴两腿搁在木桌上的豪放坐姿,以及各种脱线的表现留给谢川柏的充满违和感的印象。
长相有五六分相似,性格举止却是一分也不像。
谢川柏揉了揉太阳穴,思虑过度导致脑壳疼。
不多时,昭华便推门走了进来。他在谢川柏的对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率先开启了话题。
“莫濯是本座在长乐十六岁生辰那日赠送给他的贺礼,因此他才格外珍视那把剑。在与魔族的那一场乱斗中,他不慎遗失了莫濯,后来即便凯旋,他也十分沮丧,还想着回去将莫濯寻回,可那领头的黑衣人还没有被消灭,魔族据点那里仍然潜伏着危险,所以本座极力制止了他。”
谢川柏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其中有这般渊源。”
昭华定定6 地看着谢川柏,迟疑片刻后,像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开口:“不瞒阁下,我教能剿灭魔族,靠的不单纯是自身的力量,更多的是依仗了我教镇教之宝的神力。”
“镇教之宝?”谢川柏故作疑问。
昭华点了点头:“镇教之宝灵月镜,是本座在选定此处作为栖身之所的时候,无意间从地下挖掘出来的神器。将灵月镜握在手中的时候,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沛然正气,那正气足可教一切阴邪之徒退避三舍。正是依靠着灵月镜的庇佑,我教才可免于落日峡谷众多猛兽的袭击。”
“那也无怪乎贵教将其奉为镇教之宝了。”
“灵月镜的神力还不止如此。”昭华接着说道,“在它的映照下,魔族会纷纷现出修炼成魔之前的本体,力量会大幅弱化,只那一个黑衣人却是怎么也无法消灭……”
落日教能推倒那一帮魔族果然是靠灵月镜开了外挂,至于魔尊化体没有受到灵月镜的力量的影响的原因,多半是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本体。
“我们路过那处山岭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教主所说的黑衣人,也许他是往别处去了。”
“但愿如此。”昭华似有隐忧,“怕只怕他又率领一众魔族出现,我们虽然有灵月镜神力加持,可凡事都需要依仗神器,本座总是觉得心有不安。”
☆、藏宝阁
昭华说的这些话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谢川柏知道,在陶然成功祛除莫濯剑剑身上的毒素之后,昭华就对他们产生了信任感。
谢川柏心道,昭华这人真诚、温和而又少心机,不具备武侠小说中那些红衣教主普遍具有的狠辣深沉的心性。他既能安稳坐在教主的位置上,料想落日教的教众们也个个都是朴实良善之人,尽心竭力保全着他那一颗珍贵的仁心。
一想到他博取昭华的信任是为窃取灵月镜的行动作准备,而昭华又这样对他掏心掏肺,说不愧疚那绝对是假的。
“我看教主与两位护法皆是武功高强之人,又怎会对付不了区区山野猛兽与魔族?”谢川柏安抚道,“教主不必担心,陶然从傍晚进门时便说了,此处是风水宝地,地脉稳定,教主与众位门人又都是卓尔不凡之人,地利与人和两者兼备,贵教必能长久昌盛。”
昭华笑着摇了摇头:“本座还是要说,阁下谬赞了。”
谢川柏喝完了最后一口清香温润的茶水,望着竹窗外黢黑的夜空,沉声道:“教主,川柏有一事相问。”
“请说。”昭华温言道。
谢川柏开门见山:“教主对我可有印象?”
昭华愣了愣,然后摇摇头:“今日是我初次见到阁下。”
“那教主可有见过与教主形貌有几分相似的人?”谢川柏描述道,“黑发,长相十分俊朗,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
“未曾见过。”昭华还是摇头,“阁下在找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谢川柏道:“正是。”
昭华若有所思:“长歌方才还跟我说,跟阁下同行的那位蒙面侠士的眼睛跟我长得很像。”
“是么?”谢川柏回忆了一番广白的眼睛,然后喃喃道,“他的眼神要锋利几分,不太像。”
言下之意,昭华的眼睛跟他记忆里秦扬的眼睛要更像。
“容昭华冒昧一问,那位广白侠士因何始终蒙着面?”
谢川柏再次发动胡话张口就来的技能:“他来自异域,族中有规定,在异族面前不得以真容示人,还请教主体谅。”
“原来如此。”昭华将信将疑道。
谢川柏看接着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跟昭华道了个别,走出了主院之后原路返回了他们四人所居住的院落。
他第一个敲开的是陶然的房门。进去之后,他把刚才昭华讲的那些有关灵月镜的事情又给陶然复述了一遍。
陶然越是往下听,表情就越是凝重,连着念叨了好几句“兹事体大”。
等到谢川柏说完之后,他紧紧蹙着眉,询问道:“川柏,这灵月镜……我们当真非取不可吗?”
“非取不可。”谢川柏斩钉截铁道。
“听你这四个字,我甚至要以为你是冷心冷情之人了。”陶然声调略沉。
“我从来没说不是啊。”谢川柏苦笑道。
陶然叹了口气,缓缓道:“可其实你只是多了一番思量,我明白。”
谢川柏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取走灵月镜,落日教就极有可能遭受到山野猛兽的袭击,”陶然正色道,“但如果我们让灵月镜一直留在这里,联盟就无法打造出‘一夕渡尘寰’,攻入海底城,如此一来,整个大陆便会面临覆灭的危机。”
“不只是你,我当然也不希望落日教这些人陷入险境。”谢川柏正色道,“但是你所说的那两种后果,哪一个更加严重,我想就连寒声都能分得一清二楚。”
“川柏……”
“我知道,落日教的人原本就在‘打造一夕渡尘寰’这个任务之外,是我们……是我硬生生把他们牵扯了进来。”谢川柏道。
“但现在是整个大陆的存亡之际,没有任何一个生灵能独立于这场灾劫之外,是么?”
谢川柏听到陶然说出这句话之后,别有深意地望着他,后者冲他微微一笑。
“你是想说,你心中万千丘壑,唯我能描摹其形,对么?”
谢川柏一哂:“哎,别说得这么肉麻成吗。”
“你最应当无条件信任的人并不是我。”陶然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甘愿屈居第二。”
谢川柏玩味地看着他:“你不想做我的正宫,倒更乐意做我的姘头?”
“你天天都在造口业。”陶然用责备的目光看了谢川柏一眼,然后推着他走向门外,“走,去把你跟我讲的这些事情再跟广白和寒声讲一遍。”
谢川柏任由陶然推着自己,不紧不慢地跨过门槛之后才缓缓地应了一句:“知道了,我讲就是。”
谢川柏刚跨进自己居室的门槛,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句:“是他么?”
他低声道:“不是。”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怀疑昭华是我要找的人?”
广白道:“我不知道,你自己说的。”
谢川柏:“……”
“你急什么?”广白倚在门边冷冷地看着他,“我说了会帮你找到他。”
谢川柏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这叫情难自抑,你不明白。”
“我也不想明白。”广白扬了扬下巴,“正事干得怎么样了?”
谢川柏道:“你过来,我正好把刚才的事情跟你和寒声一块儿说了。”
“我准备好了。”
听完谢川柏的计划之后,寒声撩起了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小鬼,你可以选择临阵脱逃。”谢川柏严肃道,“还来得及,我说真的,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寒声转头看了看广白,又看向谢川柏,目光里满是坚定:“我没有别的地方想去,我只想跟你们呆在一起。”
谢川柏听到寒声这样说,也就没有了把他排除在这次行动之外的理由。他一把揽住寒声的肩膀,另一只手扯了扯他高高束起的马尾。
“行啊那走呗。”
“可是川柏,我们就这么走出去……会不会太招摇了?”陶然不放心地问道。
此时已是下半夜,落日教内的灯火已尽数熄灭,四下无声,除了他们四人以外的所有人应当都已经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