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浅和蒙面人对战,山中精怪在李木的命令下在一旁掠阵,活了太久的山里人多精明,一翅膀一巴掌,甚至每一声吼叫都恰到好处,给蒙面人造成了不小麻烦。
蒙面人和苏泽浅一方势均力敌。
殷坊恨铁不成钢:“殷商!”
殷商收回了目光。
徐传突然抬头:“人呢?”
黑衣人不见了,马车也不见了。
近处是火,远处是山,一片苍郁间弥漫着深林雾霭,天地的边际被模糊,没人看见云雾之后,悬空山峰显现了出来。
悬空山上坐落着大殿,大殿前有结界,结界上满是鬼王的气息。
莫洵皱眉,放出灵力将其扫去,然后打开结界,将马车运进了大殿。
山巅上的建筑依然雄伟,飞檐翘角,地面流着云,房顶绕着雾,在白日光照下,仙气缥缈。
黑沉沉的马车在云中轧出两条车辙,跟在莫洵身后,缓缓驶向大殿。
在前轮触及大殿最下一级台阶时,马车解体,或长或方的黑色木料向外飞出,横着的掉过头来,躺着的直立起来,挟着漂浮在中心的书籍器皿,井然有序地向大殿敞开的大门中飞去。
那些木材在飞行过程中调换位置,拼出新的形状,并将书籍器皿分开排布。
两个指节宽的木板将摞在一起的书籍拆成两堆,而后木板从中心两等分拆开,上面一半载着书往旁边一移,又将一只笔洗载了上去,下面一半木板一百八十度翻转,换到了下半截书的下方去。
种种变化带着一股不疾不徐的韵味,给人心旷神怡之感。
莫洵伸出手,从中抽出一根孤零零漂浮着的黑色长棍。
手腕一旋,黑棍重击于地!
木书杂物的移动速度陡然加快,落于大殿左侧,摆出书案书架,笔架摆正,毛笔一支支挂上去,宣纸平铺,镇纸压下。
笔墨纸砚到位,书籍一册册在书架上摆齐,其中几册落于书桌之上。
金光自长棍与地面撞击处绽开,流云倒卷,露出一整片亮起的法阵!
金色光线在悬山地面勾出繁复花纹,爬下悬崖峭壁,在山体悬空处勾勒日月,下落到山体上,沿着陡坡下降,不多时,整片山都亮了起来!
第八十一章
金光亮起,云层便挡不住悬山了,太阳在东边,西方的云雾之后又亮起了一轮金色,天师们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因为不仅有光,还有灵力波动。
那波动和中元夜祭祀开始时的一模一样。
金光在天边亮起时,通天壶仍在蒙面人手里,天师们的战斗局势僵持。苏泽浅、殷商不是一条心,虽然都在攻击蒙面人和钟瑾,但彼此警惕,攻击不专心,杀伤力便弱。摆脱了五帝钱的李木和陈白玲打了起来,后者身法不强,手段却多,毒.药暗器,让李木万分头大。
跟着黑市队伍来的天师们中大半在观望,几个打起来的也没打出杀气,每个动了手的人都有着自己的顾虑,没一个是想把对方杀死的。
金光亮起,蒙面人就像受了刺激,动作突然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符咒,天女散花样的祭了出去。
符咒触发的瞬间,金光漫了过来,两者相克,轰然炸裂!
不远处的李木感到一股大力扑面而来,整个人都被灼烧一般的疼!
“百鬼辟易!”
吃惊得破声地叫起来的居然是和蒙面人统一战线的钟瑾。
——百鬼辟易?!
李木糟心的想。
怪不得他妈的这么痛!
符咒爆炸不是真火,只要灵力够强,就能扛下。
苏泽浅够强,不受影响,一剑稳稳的送出去。在爆炸中极稳定的剑光于苏泽浅一贯的银亮中带出一丝风雷奔涌的紫黑色。
以杀止杀,以力抗力。
这一剑里含着实打实的杀意。
杀意来得正当,百鬼辟易至今仍是鬼王的代表。
没伤过人命的,爆发出的杀意实则只能算是一种愤怒,只能让旁观者看见他在极端情绪下的决心。而见过血的利刃开了锋,气势一出,让人毛骨悚然,凉意渗进骨子里,能把人的行为能力冻住。
苏泽浅的杀意显然属于后一种。
蒙面人劈手下斩,指间夹着的符咒仍是百鬼辟易,鬼神咒术被实力雄厚的天师全力催发,爆发出的力量足够和苏泽浅那一剑抗衡。
然而全力的催发暴露了天师灵力特性,他绝对是钟家人,绝对是钟家居于最上层的那几个老头子中的一个。
彼此间都有保留的战斗在这一刻被改变了性质。
殷商、钟瑾,甚至是殷坊,这些实力弱了一线,又深受大家族价值观熏陶的天师,立刻被划出了战斗。
他们索性就不打了,因为很显然,钟瑾也是被蒙在谷里的。
“那个人是谁?”殷坊直接问,他用长辈的身份向钟瑾施压,“和黑市有来往不是大问题,甚至就算黑市是钟家的也能翻过去,但一旦涉及鬼王那就是原则问题,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能姑息!”
钟瑾脸色惨白:“我……”他脑子转得飞快,分析利弊,权衡得失,最后得到的却是一片混乱,“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能说,说了钟家就乱了,天师界就乱了。
殷坊不逼他:“你不说,我们也总是会知道的。”
和蒙面人的战斗插不上手,殷商这才转头去看李木,却见趴伏在地上的年轻人被金线包裹,瞬间消失。
成片的百鬼辟易在一定时间内打退了山中金色符咒的亮起,但这段时间极其有限,尤其是当苏泽浅爆发出实打实的杀意后,被逼退的金色瞬间冲了过来。
燃烧了整片森林的火焰被扑灭,因为李木消失,不知道该继续做什么的鸟兽们在短暂的茫然后突然统一冲向了徐传。
这次的冲击更整齐,更统一,飞鸟走兽前后交错,甚至排出了个简单的队形。
以偷袭、暗杀为主的徐传极少遇到像这样被围攻的情况,但他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脸色一变,跳进了人群里。
山中精怪的攻击不会特意去避开其他人,但其他人却不会甘心被波及,天师们躲着徐传走,徐传想要紧跟,却被恼羞成怒的天师攻击,于是男人立刻改变战略,往苏泽浅所在处靠。
苏泽浅剑气锋利无比,蒙面人招式威力巨大,山中鸟兽如果撞上,也是会被削掉翅膀砍掉尾巴的。
于是鸟兽组成的简单队形就此溃败,毫无章法的攻击中,徐传得以喘息。狡猾的男人化被动为主动,和苏泽浅、蒙面人站在一条直线上,把攻击往战斗中的两人身上引。
徐传的初衷只是想扰乱苏泽浅、蒙面人的战斗,为自己夺取通天壶创造机会。随即他发现山中精怪们看穿了他的意图,愤怒的鸣叫吼叫,却是停下了攻击。
徐传很清楚,它们不敢攻击的是苏泽浅。
于是他紧贴着苏泽浅躲。
年轻人无暇顾及,殷商却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出手把徐传从和苏泽浅呈一直线的位置上赶了下来。
飞鸟高鸣一声,从口中吐出气刃。
徐传怒骂:“殷商你现在是在黑市出任务!不帮着自己人也就算了!帮山里人算怎么回事?!”
殷商冷笑一声:“鬼王算哪门子自己人?”
鸟兽追着徐传跑,殷商守在战圈外,防着徐传再踏进安全区,暂时不需要动手的年轻人兼顾着两边的动静,问:“还是说你也是鬼王那边的人?”
“滑稽!我不想然苏泽浅好过,和你捆李木的理由一样!”
鸟兽又一次组成阵型,徐传难以支撑,气急败坏的破口骂道:“这群畜老追着我干什么?!”
“追着你是因为你在山里放了把火。”突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地面上金色阵法流淌,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片焦黑的树林中。那人相貌平平,忧愁的表情却仿佛能拧出苦汁儿来:“林区禁火,你怎么会想到在山里放一把火呢?”
愁眉苦脸的人说:“山里的火从来都天雷引发的,你个人类太不识好歹了吧?”
密集的攻击压得徐传透不过起来,他从来不是什么要面子的人:“我道歉!随便你要我怎么办都行,让这群畜——家伙别打了!”
“我要做的,”愁眉苦脸的山里人说,“是杀鸡儆猴。”
“一把火就要人命?!”徐传吼道,“你们山里人还讲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是你们,”山里人苦着脸老气横秋,“谁允许你们在中元之外进山了?”
徐传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作壁上观的天师们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狡猾的男人即使没看旁人脸色,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既然我们一个都走不了,还扯什么火不火的理由!”
“不知者无罪。”山里人是讲道理的,“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暂时不打算追究,但火,确确实实是你放的。”
徐传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袁涛出手帮忙,陈白玲没能抓住李木,心情非常不好,此刻冷笑一声:“一把火就要一个人的命?”
“一把火已经伤了我们这边不止一条命。”山里人的语气冷下来,他看了眼陈白玲,又望向袁涛,因为他的加入,鸟兽的攻击暂时停下,“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们确定要帮忙?”
“我们帮忙你就要我们的命?”提问的语气是冷嘲热讽的。
回答是斩钉截铁的:“是。”
陈白玲一把药粉洒出去,袁涛、徐传咬碎丸药吞下,袁涛叫嚣:“就凭这几只畜生还拦不住我们!”
钟家两人出现分歧,而这边的三人团队则撇去了伪装。
山里人冷静而镇定:“还有我。”
他往前走,抬手,也洒出片粉末。
鸟兽的攻击对象从徐传变成了徐传和袁涛两个。
陈白玲嘴角一挑:“哈,也是个修毒的!”
山里人答:“我不修毒。”
两股粉末交汇,结出大颗的黑色固体,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陈白玲抬手捡了块黑色固体,脸色沉了沉,自己放出的药粉的毒性完全被破解了:“你修药。”
山里人的回答依然是否定的:“我不修药。”
陈白玲看着那人脚步虚浮的往自己这边走,便知道他的体术连自己都不如,于是又得意起来。漂亮女人得意起来表情也是柔和的,因为高兴,柔和的脸上泛着光,光彩照人:“你总不能修蛊吧?”
她糅身而上,手里一把尖刀直刺山里人心脏。
山里人没躲开,刀却也没能刺进去。
陈白玲早有防备,一感到刀上传来的感觉不对,就往后退,然而一股奇苦无比的味道钻进了鼻子,往脑门一冲,她直接就闭过气,晕了过去。
愁眉苦脸的人拍了拍心口,踢掉陈白玲手中的刀:“我本来就是味药,干嘛还要修呢?”
奇苦无比的中药黄连治病救人,他是少数几个从没伤过人命的山里人。他不杀人自有人代劳,高空中一只大鸟俯冲而下,闪着寒光的爪子扎入仰面倒下的陈白玲肚腹,狠狠一扯——
殷商侧过头去:“过分了。”
第八十二章
莫洵极随意的坐在大殿中央螭陛下数第三级台阶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黑色长棍斜靠在肩窝,手边是一壶酒。
“说吧。”一身漆黑的男人开口,“你为什么背叛我?”
殿中跪着个矮个子,脑袋上顶着朵蘑菇。
是太岁。
小个子浑身湿透,光从殿外射进来,显得他整个人滑腻腻黏糊糊的。
太岁跪着,不说话。
莫洵抿了口酒:“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太岁还是不说话。
莫洵盯着他看了会儿,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连光都透不进:“你知道你做的不对,却觉得……是我不对在先?”
男人的语气始终是平稳的,仿佛真的就是想问个答案。
这种语气无疑十分具有诱导性,太岁于是开口了:“是莫大人您先抛弃我的。”
莫洵?7 太岁先是犹豫,后来越说越顺:“太岁招灾,但招灾的只有太岁吗?山神白一开始不也是条示厄蛇?那些被称为笔仙碟仙的小妖怪在山中不计其数,为什么偏偏只有我,被要求跑来跑去居无定所?”
“笔仙碟仙只要不被召唤就没多大危害,而那群小家伙太闹腾,所以我限制它们,它们不高兴,却也没挣扎,你有自由却还抱怨?”
“被迫的自由不是自由。”太语气激烈,猛地抬起头,“行,笔仙碟仙和我正好相反,那么那条蛇呢?它也是带着灾厄为害一方的家伙,为什么它能留在山里而我不能?!”
“白已经快一千岁了,在同样年纪的蛇妖里,他的修为可算不上高。”莫洵答,“他在此处,行着监察之则,仿佛有动用阵法的便利,实则他被山中的主阵监视镇压着,如此才能压制他招灾的体质。”
“被镇压的滋味,想必你尝过。”莫洵问,“即使如此,你还愿意留下吗?”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太岁站了起来,莫洵越平静,他就越激动,在他看来,莫洵的平静是冷淡,是不关心。
莫洵看着他:“我有义务必须问你吗?”
“山中那么多妖怪,我还得一个个问过来?”
“但你问了白!白凭什么受你关注?!”
“我问白的问题和问你的没有区别,我只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
莫洵遇到白和太岁的时候,神州大地上随处可见妖精鬼魅,百万无常仍在,整个世界对于每一种生命来说,都是热闹的。
那个时候,非人族群的衰弱,乃至消亡的命运已经可以预见了,有些妖精仍想过自己的生活,拒绝了莫洵,莫洵也不强求,有些说愿意,如白,进了山就一直遵从莫洵的命令行动。
黄连的那句话是跟莫洵学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黑衣男人将手中把玩的酒盏放下。
“当初你答应了我,现在却一声不吭的反悔了,还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莫洵说,“哪有这么轻巧的事。”
“你问我白凭什么受我关注,那我问你,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你,又凭什么能和他比!”莫洵的语气陡然一厉,上位者气势勃然而发!
“笔仙碟仙不愿被束缚,白也不想盎镇压,可他们谁像你这样敢到我面前来抱怨!更别提背叛!”
“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看见我!”危机感陡然家中,太岁破声喊道,砰一下跪到地上,“我、我只是假意向鬼王投诚,想把鬼王那方的情报交给你!”
“你觉得你成功了吗?”
“成功了!鬼王告诉了我他偷袭山里的计划,告诉了我如何诱骗苏泽浅!山里是我们的大本营,苏泽浅是你徒弟,是非常重要的人和事,他既然把这些告诉我,就是信任了我!我成功混进去了!”
“既然你知道这两者是重要的人和事,为什么不阻止呢?鬼王告诉你比山里和苏泽浅更重要的东西了吗?或者……还存在更重要的东西吗?”
太岁语塞,他身上分泌出的粘稠液体更多了,将地面都打湿一片。
“看见了吗?不忠心的人,鬼王也是不要的。他并不信任你。如果他真的信任你,把你当同伴,我现在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把你抓回来。”
“你眼睁睁的看着白与一众山里人陷入险境,亲自把苏泽浅引进鬼王的圈套,真的有正当的理由吗?”
莫洵看着太岁,目光仿佛能看穿人心:“你只是嫉妒。”
“而你真正嫉妒的,也不是我的关注,而是因我的关注而赋予他们的权利。”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鬼王往你身体里埋百鬼辟易了吗?”
太岁颤抖起来:“你……你要杀我?”他是绝对打不过莫洵的,“你不能杀我!”
莫洵:“为什么?”
“因为我是太岁!世间唯一的太岁!”
莫洵笑了,他笑着抓起黑色长棍:“我已经把《山海经》杀过好几轮了,还差你这一个太岁?你死了,百千年后,新的太岁便孕育出来了。”
山中雾气忽然散开,日光之下,巨大的黑色影子浮现在山巅,悬于宫殿之上。
他手持长棍下击,影子末端缥缈又凝实,黑棍收缩,凝成一条笔直的细线,直直落在宫殿上方。
然后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灭了,一股潮湿的*气味弥漫开来,很快被清新的山风扫去。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太岁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