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脸刷一下白了,嘴里还兀自逞强:“有本事和我面对面来!躲在别人后面算什么好汉!”
这话是说给莫洵听的,于是莫洵就回答了:“我没杀过人,当然不是好汉。”
年轻人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上了点年纪的人倒反应过来了:“他在说水浒?”
《水浒传》中,只有杀过人的才被称为“好汉”,其余的再厉害,都只能是“壮士”。
为了确定,有人试探着问:“那壮士?”
莫洵冲着他一笑:“也算不上啊。”
壮士得是有本事的人,他现在不过是个天师堆里的普通人,哪能算壮士。
这就是说对方的理解是对的,他用的确实是水浒里的梗。
立刻有人哈哈大笑着火上浇油:“哎呦,这是在嘲笑年轻人没文化!果然敢说!”
“呸!”娇小时髦的姑娘粗鲁的吐了口痰,手中红光一现,一条软鞭对着莫洵甩了过去。
她用灵力给莫洵施压,不让他躲过去。
天师的速度多快啊,普通人就算不被灵力禁锢,也不可能躲得开。
莫洵在原地没有动弹,脸上却依然是一片平静,仿佛感受不到压力似的。
小姑娘的攻击当然不可能打到莫洵,苏泽浅一剑,直接把她的鞭子斩成两段。
年轻人是真火了:“不服气就上擂台。”他紧紧盯着对面的那对小男女,“我不欺负人,你们两个一起上。”
完全是靠着家族的资源来开开眼界,手中根本没多少本事的两个年轻人哪儿敢和苏泽浅比试,擂台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生命安全,但如果实力差距太大,一个不小心死了哭都没处哭。
那小姑娘结结巴巴,色厉内荏:“凭、凭什么要和你比试?我们是在和莫洵说话!”
小姑娘眼神突然一遍:“你这么维护他……还把他带来带去的,你是把他当师父啊,还是把他当男朋友啊?看看!”她理直气壮起来,“如果不是,为什么要把他弄这么年轻啊?!”
苏泽浅被问住,莫洵“呵”了声:“现在的小姑娘啊,眼里看见的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听说天师解决问题的方式都是打一架,现在看来我们是非打一架不可了。”
“但你们又不肯和阿浅打……那要不这样吧。”莫洵笑着看他们,黑眸熠熠生辉,“你们封了灵力,和我打,两个一起来。”
第一一六章
——不可能的啊。
莫洵的话一出来,听见的天师都这么想。
天师再混也不可能和普通人动手,被灵力改造过的身体比普通人强上数倍,封了灵力也绝对不公平。
谁知道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答应的快。
“行啊!”
“你自己说的!”
他们说着就跳上了擂台,居高临下的叫嚣着。
这么多人在场,到底有人看不下去:“胡闹!下来!”
发话的是钟离钟老,老人家声如洪钟,一声携着灵力的怒喝,直接把两人喷下台来:“天师第一条规矩都忘了吗!”
被天师界的泰山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没有原则,两人脸上根本挂不住,只能灰溜溜退场,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瞪莫洵一眼。
过了片刻有人开口:“那两个孩子虽然不着调,但有一点说得没错,这里确实不是普通人该来的地方。”
有人说:“给苏泽浅个面子。”
有人说:“虽然没有灵力,但踏进来了,就也不能算是普通人了吧?”
他们的讨论没有得出结论,就听见擂台上有人叫道:“苏泽浅!上来和我比划比划!”
那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赤.裸着上半身,手提一柄巨斧,络腮胡浓密,脑门儿却是秃的,锃亮锃亮。
莫洵看了眼,低声道:“才说了《水浒传》,就出来个鲁提辖。”
苏泽浅同样低声回他:“戴串念珠就是沙和尚……四大名著快全了。”
年轻人低声回了句话后就上了擂台,对战的两人到位,擂台结界自动升起。擂台下的人或站或坐,都将视线投了过去。
结界挡住了擂台上招式灵力的外溢,也挡住了台上两人的说话声,台下众人看见他们交谈了几句,大汉脸上表情丰富,由不屑到气愤到暴怒,苏泽浅则始终冷着张脸。
没两句话,台上的人动起了手,巨斧抡起劈下,擂台肉眼可见的震动,苏泽浅抽身退开,剑还入鞘中。
“……这是对付他不需要用到剑的意思?”观?9 苏泽浅的嚣张刺激了对手,对方将巨斧抡了一圈,一道黑色旋风骤然浮现,飓风的力量让擂台结界不堪重负,发出仿佛要破碎的,危险的光芒来。
仔细看,飓风团中一道道全是斧头的影子,那风哗一声向苏泽浅飞了过去——这一招的声音,擂台的结界没挡住。
“不担心?”
莫洵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是钟离。
“不担心。”莫洵回答他。
男人看见钟离手里拿着只盒子,心想,自己还没来得及找钟家人,钟家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钟离注意到莫洵的视线:“既然你不担心苏泽浅,那么就和我谈谈?”
“谈什么?”
钟离把盒子放到桌上,打开给莫洵看,里面是黑乎乎的几块金属,灵力波动微弱却剧烈。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擂台上的苏泽浅似有所感,侧头望了过来,也就是这么一个闪神,他整个人都被黑色的风吞噬了。
莫洵低头看盒子里的东西,半个眼神都没分给擂台上的人,钟离却是注意到了苏泽浅的表情,心里更多了几分把握。
“我看得出苏泽浅是真的想要这些材料,确实是难得的东西,用得好了能锻出一把非常、非常好的剑。”
“这些材料对我们钟家来说……说实话,可有可无。”钟离目露真诚,“我们家和你竞拍的那人,是争一时意气,他和苏泽浅有旧怨。”
“他吃不下这东西,求到我这里来,我就只能拉下老脸来问问你们,肯不肯收?”
莫洵抬眼问:“多少钱出手?”
“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六百零一块灵石。”
这是在离谱的一千之前,最后的报价。
莫洵没有讨价还价:“可以,我们收。”
钟离问:“够干脆……不需要和苏泽浅商量商量?”
“十几万都花出去了,六百零一块灵石,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莫洵笑笑,“怎么说,是立字据,还是等他打完了下来?”
说到这里,莫洵才抬头去看擂台。
黑风散尽,苏泽浅毫发无伤,他的对手现出疲态,年轻人没有拔剑,凌空画符,把人一步步往绝境上逼。
擂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包括和莫洵一齐往擂台上看的钟离。
一个修剑的天师,一个入行不到一载的年轻人,到底是如何掌握凌空画符这一奥妙法门的?
这,就是榕府吗?
震惊中的钟离听见莫洵状似无意的问:“能问问,和阿浅竞价的,是谁吗?”
钟离回过神:“怎么,还要当面和他讨个说法?”
“哪里哪里。”莫洵笑道,“能让钟家家主亲自出面,想必是钟家的大人物吧?阿浅年轻不懂事,有哪里做得不对的,还得请各位前辈指教。”
“得罪了的,当然得道歉啊。”
钟离摇头笑:“苏泽浅才是大人物,我们家的那个不是。我当家主,有些事情不论关系远近,都是得出面的。”
钟离看的不是钟家人的面子,而是在对苏泽浅表达诚意。
莫洵又看了眼擂台,正瞧见苏泽浅的对手示意认输。
结束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苏泽浅第一个动作就是回头看莫洵,莫洵噙着笑,冲他招了下手。
于是苏泽浅也笑了,浅浅勾起嘴角,冰消雪融。
钟离看得一愣,视线往莫洵脸上转去,莫洵察觉到,大大方方以询问的目光看回去。
就是这么几个眼神交汇的时间,擂台上示意认输的大汉突然暴起!
手中巨斧寸寸破碎,化作一张张漆黑的符咒,铺天盖地向苏泽浅飞去!
擂台结界爆发出猛烈的光芒,随即在一声如同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中碎裂!
黑色符咒飞出,灵力如海潮兜头压下!
钟离下意识的放出灵力,护住自己的同时把莫洵也罩了进来!
莫洵一句“谢谢”没出口,脖子上便是一紧,钟离掐着他的喉咙,移到了擂台边!
苏泽浅被黑色符咒包围,一时间顾不上自家师父!
莫洵淡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钟离叹了口气:“你不该来这里。要怪就怪苏泽浅吧,他煞气满身,克父克母,无一不克,你养着他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
“所以你是要我死了?”
“如果他不肯低头,你就得死。”
成千上万的黑符厉害,苏泽浅一时脱身不得,周围的人没钟离的修为,被外溢的灵力影响,也是七歪八倒。
李林在一边看得着急,却是被压得连话都说不出。
莫洵不急不躁,和掐着自己脖子的人说着话:“你要他向谁低头?”
“向我低头!向天师低头!”
这一句话吼出来,一柄拂尘穿过重重灵力封锁打了过来:“钟离,你在做什么!”
张不知的怒喝声破开灵力压制,让不少实力不济的天师得以喘息。
莫洵被钟离拖着往后:“看来你不能代表全部的天师。”
他又问:“天师可以杀人?”
“可以!当然可以!”
张不知已经冲到面前,钟离应付实力相当的对手,顾不上莫洵,狠狠把他往后一推。
沉重的灵力陡然压下,莫洵维持着普通人的状态,丝毫不做反抗。
他感觉到自己又被人抓住了,侧头一看,是一开始看自己不顺眼的那对小年轻。
两个小年轻在灵力风暴中堪堪能自保,对待莫洵就没钟离那么周全了,直接让他暴露在暴烈的灵力中。
“让你装!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就不行了吧!”小伙子恶狠狠的说。
“长得挺帅,可惜太老了。”姑娘拍拍莫洵的脸,“钟老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让我们出出气也好。”
“你们有什么可气的?”
“你们不在乎杀人?”
莫洵连着问了两个问题。
“天师修炼的法子都是不一样的,我们走捷径,吞食生人精气,杀的人多得去了,气么,也没什么气的,就看你不顺眼呗。”
“我们辛辛苦苦修炼,却人人喊打,说我们邪魔歪道,你什么都不做,靠着个苏泽浅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尊重,你说我们气不气?”
“你们打算现在就杀了我?”
小伙子看了眼重重叠叠的黑色符咒:“看苏泽浅怎么选。”
小姑娘奇怪道:“你怎么还能说话?”
暴露在灵气风暴中的莫洵只是安静的笑。
小姑娘顿悟:“苏泽浅给了你什么?”
莫洵:“你猜不到的。”
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莫洵手里拿着东西,拳头大小的黑糊糊一块儿东西。
“拿来!”
小姑娘伸手去夺,手才碰到那黑铁块儿就是一声尖叫,摊开手掌一看,掌心纵横交错有千百条深可见骨的口子,一只手已经被斩得烂了。
姑娘捂着手尖叫:“什么东西!”
第一一七章
姑娘手上伤口纵横,出血却不多。
莫洵感觉到自己手中的铁疙瘩变重了几分,冷冰冰的表面仿佛也透出了温度。
姑娘喊着疼,又惊又怒的看着莫洵,小伙子心疼着姑娘,握着她的手腕,怒瞪莫洵却惧怕他手里的东西,一时不敢上前。
年轻人的踟蹰只持续了几秒钟,不能碰莫洵,又不是没办法教训他!
他没用灵力,向莫洵投出一把匕首。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咫尺,天师不用灵力投出的匕首也是普通人难以匹及的快准狠!他以吸食活人精气为修行法门,这一手本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即使在黑符造成的强大灵力压迫下,他的匕首依然以非常高的水准飞了出去。
莫洵伸出手,轻飘飘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匕首。然后手指一松,匕首落地。
刀刃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中,对面两个年轻人的脸刷一下白了。
钟离被张不知缠着,天师们被黑符影响着,两个年轻人要对他下杀手,刻意将人往隐蔽的地方拖,于是莫洵也不装了。
“是钟离让你们来挑衅我和苏泽浅的?”莫洵扔了匕首,也不做什么,转了个身,往黑符包裹的擂台上看去。
两个年轻人连逃都不敢逃:“不不不,不是的,是我们眼瞎!”
深藏不露的莫洵很可怕,钟家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不敢说谎。
“钟家当家把我们打下台后,钟家有人找来,给我们道歉,诉苦,给我们报酬,让我们帮他们做事。”
不可一世的姑娘这时候眼里两包泪:“你、您手里,到底是什么?”
莫洵将手中的铁球抛了抛:“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
他能感受到其中的灵力,也能看出这是块好铁,却完全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干嘛。
不过——
“会吸血的,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边的两个年轻人明显是欺软怕硬的混混角色,一个问题就榨干了他们全部的价值,莫洵想了又想,实在没什么可问的了:“你们刚刚是想要杀我没错吧?”
两个年轻人腿肚子打颤:“不是我们!是钟家!”
他们想要跑,却发现自己被钉在了原地,而控制了他们的灵力并非来自莫洵。
两人听见身后有动静,轻巧柔软的单音节,不是人走路的声音。
一团儿白影从他们头顶越过,糯米团子一样在地上弹了两弹。
是只兔子。
兔子看着它们,表情如同每一只草食动物懵懂无辜。
然而却是它的灵力让两人无法动弹。
兔子回头看莫洵,莫洵在看毫无动静的擂台。
鲁智深一样的大汉在放出黑符后迅速干瘪,很快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干尸。此刻擂台上只有那个散发出巨大威压的黑色茧子,苏泽浅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莫洵没回头,吐出两个字:“吃吧。”
兔子耳朵一抖,身子一蹦,就往两人扑去,三瓣嘴一张,露出满嘴的獠牙!
角落里的惨案无人察觉,始作俑者一脸云淡风轻。
苏泽浅迟迟不能突破黑符包围圈,算得上情况不妙,但莫洵真的如同他之前说的那样,就是不出手。
白兔子吃了两个人,心满意足的抬起前爪抹抹嘴,一双眼睛红得发亮,满身的白毛却一滴血都没沾到。
然而两个年轻已经连根头发丝都不剩了。
白面团儿蹦到莫洵脚边团起四肢,窝成个球消食。
莫洵低头看了看,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兔子眯起的眼睛猛然睁大,耳朵一竖,受宠若惊。
而后它在莫洵的抚摸下舒服得忘乎所以,翻个身露出了最为柔软的肚子。
晚间的聚会已然成了一场闹剧,张不知钟离打个没完,新仇旧恨一股脑翻出来,别人或许不知道钟离为什么突然翻脸,但他的老朋友老对手张不知清楚地很。
从来没有人甘心做第二,钟离一直在争,天师寿命较普通人长久,但也不是无限的。天师越老越强,但当灵力弥补不了身体的损耗后,人就也开始走下坡路,钟离就快要到这个年纪了,相应的,张不知也是。
这两个一把手都到了退位的年纪了。
张不知平静的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他当家主的日子里,守住了张家在天师界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于守成中有发展。
而钟离则开始焦躁,他想有所建树,如同历代每一位钟家家主一样,想要坐上第一的位置,这位天师得失心极重,年龄的增加和身体的衰弱让他渐渐不择手段,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
在完美收官近在眼前的时刻,老对手的一招臭棋或许会让他前功尽弃,张不知怎么能不恨?
黑符的压力加上两大天师打斗的压力,使得在场的其他天师都在往外退,莫洵站在极靠近中心的隐蔽处,竟一直没被人发现。
而退出了中心区域的天师们也顾不上莫洵了,纷纷往外传消息,张钟两家老天师打了起来,擂台上出现了从没见过的黑色符咒,榕府苏泽浅被困,场面一片混乱。
苏泽浅在黑色的符咒中又看见了许久之前看见的画面,年轻莫洵倒在一片黑暗中,双目流血,被人洞穿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