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骇然抬头,白和老王脸色骤变!
“莫洵!”
“莫洵还没有出来吗?!”白的脸色完全变了,他近乎狰狞的揪着苏泽浅的领子问。
随即他看见了苏泽浅握在手里的串珠:“哪来的?”
“我入定后在意识界里看见了他,他给了我这个。”苏泽浅正要找他们说这件事,“刚刚的震动是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又是一波震动,封神大阵上的金色结界陡然闪烁起来,仿佛即将熄灭。
封神大阵空无一物的内部突然涌现无数黑气,冲撞着结界,发出滋滋声响,暗淡的银色符文更加暗淡了,黑色骨架被黑气腐蚀,仿佛即将断裂。
“先出去。”白把苏泽浅扯起来,“外面还有一层结界可以挡一挡!”
苏泽浅知道白说的是书架入口处的布置。
“那师父呢?莫洵呢?!”苏泽浅不肯走。
白的神色极复杂:“他不会死。”
“但他也许不会再记得我们。”
手中的念珠证明了苏泽浅在意识界中见到的莫洵不是幻觉,串珠上没有血,没有见到剑仙的幻境中的不祥意味,莫洵一定还活着,但那脸色苍白的男人,那个在鲛人幻境中和鬼王周旋了三天三夜的男人状态不可能会好!
白的话给了苏泽浅重重一击:“我没工夫听你们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年轻人几乎崩溃了,他始终认为莫洵的遭遇和自己的煞气脱不开关系:“你告诉我到底怎么救他!”
“我也想知道怎么救他!”白大声吼回去,“但谁来告诉我怎么进封神阵,怎么找到他?!”
莫洵修补封神阵时,白和老王多半是在的,莫洵画符,他们就负责打散溢出的黑气,但能进到封神阵内部的始终只有莫洵一个人,因为阵法的绘制者,白君眉只承认她徒弟莫洵一个人!
谁都不知道封神阵内到底是什么模样,在一个广阔未知又危机重重的环境中找人完全是件不可能的事,所以谁都没法帮莫洵。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其实苏泽浅对鲛人和鬼王的凶险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事情到底紧急到了什么程度,他完全是从白的表情语气中推断出来的。
老王说苏泽浅修炼拼命,在老人眼里,他很多次都已经拼到了生死边缘,但一心想要变强的苏泽浅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唯一一次感到死亡恐惧是在莫洵对他训练中。黑符结界里他感觉到了鬼王对自己的境界压迫,但完全不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反而是一再重复的莫洵的死亡画面差点让他精神崩溃。
并没有切身经历过太多生死,此刻的年轻人的概念依然是含糊的,但这不妨碍他感到恐惧,一种失去的恐惧。
如同在山中拼命修行的那段日子,日日夜夜都是莫洵让他忘记,那种心脏被蚀空的感觉太可怕。
白说莫洵不会死,但会忘记他们,在苏泽浅看来,这和死没有区别。他无法忍受莫洵看自己像看陌生人,无法再去和他认识一次。
“你想怎么试!”
封神大阵的动荡让环境开始崩塌,高广玄奥的意境消失,露出了本来面目——不过是个山洞。
现实环境中的山洞也开始崩塌,石头大块大块落下,打在封神阵上,给阵法的造成了新的压力。
白直接动用灵力,把苏泽浅往外扯。
剑意与煞气冲天而起!
白没能拉动苏泽浅!
“我留在这里,试试。”年轻人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
白却快疯了:“如果莫洵回来了看不见你,他一定会杀了我!”
“莫洵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苏泽浅问。
白给不出答案。
“礼尚往来。”苏泽浅手上一个巧劲,把白推了出去,“他让我担心,我也不能太乖。”
他一剑斩出,将坠落的乱石劈开,直直冲向封神大阵!
“苏泽浅!”
白的喊声淹没在骤然亮起的光芒中。
莫洵睁开了眼,金色瞳孔如同燃烧一般明亮。
“你醒了。”鬼王悠然向他招呼。
鲛人用灵魂歌唱,在持久的抗衡中耗光了力量,歌声止歇,莫洵从幻境中醒来,势均力敌的状态被打破。
鬼王失去了一大助力并消耗了大量灵力,而莫洵则经历了现实和幻境的双重消耗。
莫洵能感觉到,鬼王的黑气在攻击结界薄弱处,但对此他已经无能为力。
鬼王最后一次问:“真的不考虑和我联手吗?”
回应他的是绽放的金光!
第一二七章
莫洵为山里人争取到了排兵布阵的时间,封神大阵动荡,山中结界一层层被激活,层层叠叠的金光被点亮,维持日常隐匿阵法的力量也被抽取,全是小妖怪在山里人聚居地的周围释放迷阵,防止普通人误入。
森蚺所在的村落是山里人通往人类社会的关卡,大蟒蛇化作的女子是药师,也是情报搜集员——她置办炼药用的化学器具时,顺道也打听打听人类的新闻。她屋子里甚至还有联网的电脑。
此刻她正就网上的消息和老王据理力争:“无象殿的动静没遮住,凡间结界被撞击的动静没遮住,鬼王的存在已经被普通人知道了,我们不需要再花这么大的力气去维持隐蔽,直接放结界,把力气全省下来对付鬼王!”
“维持隐匿阵法的都是些小妖怪,他们对上鬼王就是去送口粮!”老王持不同意见,他在人类社会呆了足够长的时间,“不维持隐匿阵法,让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类围在外面,烦不烦!”
“人类的事有人类管,吃饱了撑着到我们这里来,难道还要我们负责他们安全么?管他们去死啊!”森蚺急躁,“小妖怪也是,你不能因为他们对上鬼王有危险,就把他们放到无关紧要的地方去,打仗哪能没有伤亡,莫大人这么安排的时候我就不同意,现在他又——”
森蚺说不下去了。
山里管事的是白和老王,莫洵是他们的精神支柱,而今,这支柱眼看着就要倒塌了。
老王说:“那些小妖怪年幼,逃过这一劫,若干年后,就是又一个我们。”
这是莫洵做此安排的初衷,他要为山里人留下火种。
森蚺硬邦邦的说:“既然要保护就保护得彻底些,直接挑些好苗子藏起来,根本没必要让他们参与战斗。”
“保护他们是看不起他们,是娇惯他们,”老王对莫洵说过和森蚺一样的话,后者给了回答,“再娇弱,也该做自己能做的事,山里不养闲人。他们也该看看,所谓的战斗到底是怎样的。”
他怕逃过一劫的幼苗们因为经历浅薄,夭折在未来的风雨中。
老王和森蚺僵持不下,白一阵风的冲进来:“苏泽浅的魂灯有没有灭?!”
在莫洵在苏泽浅身上留下印记后,年轻人便在山中有了盏魂灯。
玄龟驼碑,生死铭刻。山中的魂灯是老王在照看。
老人很快回答:“没灭。怎么了?”
白喘了口气,扔出一个炸弹:“他进了封神大阵。”
“你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进得去?!”
“进去了怎么可能会——会没事?!”
“我不知道……”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苏泽浅那一推的力道,灵力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手法极巧妙,“他冲向了封神阵,一阵强光后,人就消失了。”
封神阵后的景色是一个巨大、黑暗的山洞,能听见细小的水流声,皮肤上也可以感受到寒冷的水汽,是介于普通山洞和溶洞之间的潮湿感。
环境不是全然的黑暗,覆盖着一层水汽的岩石上有湿润的反光,但苏泽浅看不见光源在何处,他在视物困难的黑暗中放出灵力保护自己,果不其然的挡下了什么东西。
那种阴冷的腐蚀感是鬼王特有的,苏泽浅握着剑,不断补充灵力维持自己的防御屏障,他仔细,认真的应对,心跳平缓。
年轻人异常的镇定,心底有奇异的把握,他仿佛天生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去防御封神大阵后的鬼王。
山洞黑且深,万幸的是没有岔道,苏泽浅一路往下走,渐渐看到了光。
看不出是什么的银色小珠子漂浮在空气里,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周围涌动的黑气。
在黑暗中看不见不觉得什么,光一照,像用头发丝拧成的蛇一般的黑气让苏泽浅头皮发炸,由心底生出反感。
灵力屏障驱开黑气,悬浮在空中的银色珠子变得更亮了。它们零零散散的漂浮着,占据了整个通道,苏泽浅没法完全避开,试探着伸出一缕灵力去拨开它们。
在灵力触碰到珠子的瞬间,一股苦涩的情绪沿着灵力反馈给了苏泽浅,小小一颗珠子满布绝望,那是声嘶力竭的喊叫也无法排遣的崩溃。
然而苏泽浅神奇的稳住了情绪,拨开表层的绝望,他感受到了珠子内里蕴含的甘甜味,都是些美好的记忆,鲛人在海底歌唱,与同伴嬉笑着,在月圆之夜躲在礁石后看英俊的人类渔夫……
一颗颗银色珠子是鲛人的眼泪,是鬼王也抹不去的思念。
苏泽浅拨开鲛人泪,继续前行。
浑圆的珠子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银色,鲛人泪被某种力量击碎了,苏泽浅非常容易的找到了力量的来源,他看见了熟悉的金色。
能击碎回忆的只能是回忆——苏泽浅不知为什么如此确信着。
破碎的金色像闪烁的金箔碎片,乘着黑气在空中起起伏伏,苏泽浅同样不能在不触碰它们的情况下经过这里。
苏泽浅停住了脚步。
莫洵的回忆,莫洵的过去,一直是他想要知道的,但此刻,年轻人却不敢去触碰它们。
由不得苏泽浅拒绝。
耳后文印一烫,金色碎片哗啦啦全向他飞来。
仿佛木槌在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撞了下,一声似幻似真的“咚”之后,莫洵的记忆展现在苏泽浅眼前。
这是未被鲛人篡改过的,真实的记忆。和苏泽浅在入定后见到的幻象有些微的不同。
没有醉醺醺的从云头上栽下来,没有金红的大鸟和仿佛白君眉的红衣女子,莫洵的记忆是从一片黑暗中开始的。
他能听见人声喧闹,却什么都看不见,一点儿也动不来,他被困了很长时间,然而在一声叹息中陡然获得了光明,腾云而起。
他在云上受电闪雷鸣的击打,不得不沉入一滩泉水躲避,好不容易获得的光明消散,莫洵的世界又变回了一片黑暗。
这片黑暗没有限制他的行动,莫洵几次想离开,又都被闪电打回去。
于是男人慢慢明悟了,他不为天道所喜,仿佛生来便带无穷恶,需得被禁锢一方。
他失望又无奈,在水里百无聊赖的翻滚游动,在黑暗中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然后有人来了,一个剑修到潭边磨剑,一磨就是百年,剑修的煞气掩盖了莫洵的戾气,他渐渐又能看见些东西了。
百年的时间,让剑修和莫洵成了对话极少的朋友,剑修飞升前给他莫洵下了一缕剑魂,莫洵却学不来剑,在剑修飞升之后很长时间才终于化了形爬上了岸。
然后他遇见了白君眉。
莫洵的回忆太长,苏泽浅的人生太短,年轻人榨干了精力也看不完莫洵的记忆。
金色碎片无可奈何的散开去,苏泽浅喘息未定,黑暗的山洞陡然一震。
在更深处打斗着的两人同时察觉了苏泽浅的到来。
苏泽浅进来了?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进来了怎么会没事?
鬼王和莫洵的动作同时一顿,脑海里划过相同的问题。
山中人也讨论过相同的问题,无解。
鬼王和莫洵却能猜到答案。
苏泽浅进来了,或许是因为莫洵的原因,苏泽浅没事,也许是因为鬼王的原因。
莫洵不支,鬼王占了上风,苏泽浅的到来带来了变数!这变数显而易见的对莫洵有利!
鬼王扬手一挥,放弃了对莫洵的攻击,化作一道黑气往苏泽浅所在的位置冲去,莫洵紧追在后面,对苏泽浅传音:“阿浅,跑!”
山洞没什么岔道,鬼王气势汹汹的扑来,苏泽浅隔了很远就感觉到了,但他没有跑。
“如果要跑,我进来做什么?”苏泽浅这样回到莫洵。
年轻人对着鬼王来的方向,压低身体重心,双手握剑,是蓄势待发的姿势。
他对莫洵说:“闪开。”
莫洵愣了下,几乎想要骂人,然后他感受到了远处传来的,不可言说的压迫力,到底往旁边闪了开去。
苏泽浅的剑斩了下去。
如一轮旭日从中劈开,光芒溅射,明亮得让人骤盲!而那可怕的高温更是被燎到也会融化大块皮肉一般!
莫洵远远避开!
鬼王化作黑烟,体型庞大,避无可避!
一声可怕的嘶吼声中,苏泽浅的剑光穿透了鬼王黑烟,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
脆弱的封神大阵挡不住无上剑意,竟是被从内而外一剖两半!
剑光破出悬空宫殿下山体,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山体完全炸裂,独留山峰载着黑色宫殿悬浮于空中!
悬山下日月失去牵引,缓?3 荷仙凉钌戏剑蛔笠挥遥欢晃鳎矣谥鞯盍浇牵?br /> 悬空山迷阵被破,宫殿完全显露!
无数山里人目瞪口呆,在盛大的崩摧之中做不任何反应,只知道傻傻看着!
老王现出玄龟原型,脚踩火焰,一声爆喝:“结阵!”
第一二八章
殷商出山后没有走太远,他在山脚综合交错的小道上绕来绕去,李木跟着,知道他是怀疑身后有人,想把尾巴甩开。
然而怎么可能甩得开。
山脚还是山,山里人的势力范围很大,而接受了传承的李木对草木亲和力极强,只要殷商在地上走,他就不会跟丢他。
然后李木就发现殷商说谎了,通天壶他带在身上。
藏身于草木之中的年轻人看见殷商从须弥袋中拿出通天壶,手指在壶身上画了个符号,壶口就冒出了一股绿烟。
那绿烟凝而不散,在壶口积聚起小小一团。
李木看得心里一惊,殷商似乎能控制通天壶。
殷商捧着通天壶在原地站了会儿,视线盯着那团滚动着的绿烟,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
他确实看出了李木看不懂的东西。
“李木。”李木听见殷商叫了自己的名字,视线也投向了自己藏身的方向,“出来吧。”
李木不确定殷商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哪儿,还是半蒙半猜,于是没有动。
殷商说:“我知道你跟着我,通天壶有反应……别逼我动手。”
李木想了想,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站在离殷商有一段位置的地方:“你带着通天壶。”他陈述了这个事实。
殷商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你跟着我做什么?”
李木笑:“你说呢?”
“虽然我没立场说这种话,但我真的没想过,你会来抢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李木觉得好笑,他不否认殷商的话,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你确实没立场说我,你的东西不也是抢来的吗?”
“不一样,我是从鬼王手中抢来的。”
“别逼我把话说的太难听,”李木想说的是那句“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抢就是抢,“你已经不把我当人看了。”
殷商认为从鬼王手中抢就不是抢,可李木在殷商眼里又哪里是同类?
殷商沉默了会儿:“别逼我出手。”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殷商索性不做掩饰,而李木还是想确认:“你带的是通天壶,根本不是那劳什子的绿浓对么?”
殷商不是赵家人,以他现在的处境和赵家合作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他就不可能有太多能保存碧浓的容器。
予取予求的绿烟,直接来自通天壶。
殷商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
于是李木继续往下说,他一步步走近殷商:“你来山里,和苏泽浅讨价还价,根本就是在做戏,你是来确认殷夫人是不是真在我们手里,顺便勘测地形的对不对?”
“你根本没想着要和我们交易,你就是想用抢的。”
“祸不及家人。”殷商面无表情,“这算是天师界的铁规了吧?谁遵守了?既然别人不受规矩,我为什么要守规矩?”
他问李木:“你跟踪我,是被迫,还是自愿?”
李木看了殷商很久:“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殷商了。”
殷商回答:“你也不是我熟悉的李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