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的好心,魏元宝撑起身子坐在床榻上,旁边的矮几上还摆着稀粥。伸出手来试试,还是温热的。
魏元宝本来也不是谨慎小心的人,他端过那碗稀粥尝了尝,有一点糊掉的味道,且不说比不上娘亲熬得粥,甚至都比不上做工时的饭菜有滋味。只喝了一口粥魏元宝就觉得整个人被填满了,他把碗捧在手心里放在膝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比流落街头的时候更加不知所措,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有人推门进来,他看见魏元宝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皱了皱眉头问道:“不好喝?”
“啊,不是的,不是……”魏元宝知道是搭救了自己的人在说话,连忙解释着,可转过头去一看,魏元宝就有些呆住了。他是认识这个人的,他曾经在皇城做工时见到过他,那个为难了三武哥的宦官!
张福海不知道魏元宝为什么呆着不说话,他走到魏元宝面前,轻轻抽走他手中的碗:“过会儿我做些新的过来。”
魏元宝手里的东西突然被拿走,他慌乱地把碗抢回来抱在手心里,在张福海的注视下慢慢低下头来:“我想喝掉……”
“嗯。”
对于张福海的印象,魏元宝只觉得他是个阴沉的人,虽然初次见到的时候三武哥有被他为难,可要说是什么坏人的话未免也不太合适,毕竟坏人是不会救人回来还给他熬粥的吧。魏元宝胡乱往嘴里塞着粥,他想自己应该是没有被记得,所以还是不要提起曾经见过的事情了。
“慢一些。”张福海将手帕递到魏元宝面前。
不知道自己嘴角是不是沾了什么的魏元宝赶紧用手背擦擦,不知道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对方心里是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张福海看着魏元宝把嘴角的饭粒蹭在了手上,有些无奈地拉过他的手用手帕擦干净,然后将手帕折好放在魏元宝手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
“魏……魏元宝……”
“张福海。”
张福海应该是再说对方的名字吧,魏元宝偷偷打量着这个相貌不凡的人,感觉名字倒是意外很普通。张福海的话很少的样子,魏元宝又不敢开口说话,两个人就一起沉默着。
这下可怎么呀,魏元宝觉得如果自己?6 凰敌┦裁吹幕盎嵯窀霾恢卸鞯娜耍鸥:0锪怂饷炊啵夥荻髑榫圆皇乔嵋拙湍芄怀セ沟摹?br /> “谢谢你救了我。”魏元宝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跟张福海说话。
张福海拿过魏元宝手中的空碗放在矮几上,他低头看了看魏元宝身上简单包扎过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魏元宝摇摇头,其实还是有些疼的,但说出来会给张福海添麻烦的。
“有力气去洗洗身上吗?”
“啊,我会把这些一起洗掉的。”魏元宝赶紧把自己的手脚锁紧衣服里,脸上也也带了红色:“我身上太脏了……”
“不是,该上药了。”
张福海回答得很干脆,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样,他拉过魏元宝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叹了一口气:“你原来这么瘦。”
“你,记得我?”魏元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记得。”
“那……”
“还有力气吗?”
“有。”魏元宝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抽回来,张福海的手心里太凉了,会让人觉得不安。一摇一晃地从床榻上爬下去,魏元宝深深喘了一口气,伤口多半都伤在关节处,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动一动还是会疼。
脚还没有沾到地,魏元宝就被张福海整个抱在怀里。张福海抱他的方法有些奇怪,就像是怀里是个小孩子一般,一手揽住大腿,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魏元宝的脑袋就被压在张福海的肩膀上。想来张福海是没有什么经验的,魏元宝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这样被抱着很奇怪,而且还不太舒服。
这到底要怎么办啊,腿好麻,魏元宝颤巍巍地伸手环住张福海的脖子,感觉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一路房间被抱到庭院里,魏元宝僵硬着身子努力不让自己从张福海身上滑下去,也顾不得会不会整个人贴在张福海身上了。张福海这个人看起来倒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总是不笑,不过魏元宝却觉得他对自己似乎是挺好的,既然是张福海自己要抱他的,也没有现在又要嫌弃他一番的道理吧。微微用了点力气抬起脖子来,魏元宝向周围看了一圈,庭院里面似乎也不小,但却让人觉得冷冷清清的,只有些绿色的叶子,也没看到来来往往的家仆。
张福海的身份应该不低吧,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奴仆成群,魏元宝有点弄不明白,不过他没有打算问张福海这些事情,人家救了他总不是要他多管闲事的吧。
脑袋被张福海轻轻拍了拍,魏元宝老老实实又把头低下去趴在他肩膀上,好像是魏元宝一直没意识地蹭着张福海的脸。
我是不是被他当做孩子了呢,魏元宝迷迷糊糊地想着。
大概是张福海觉得他随时会醒来,所以沐浴的池子中的水一直都是温热的,魏元宝被放在池边的矮塌上,然后张福海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起初魏元宝没明白张福海是什么意思,可他看张福海一直盯着他看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摇着手说:“我会自己洗好的。”
“小心些。”张福海颇为不放心地将换洗的衣物放在魏元宝的身边:“我在外面。”
“嗯。”
对于张福海可以算得上是无微不至的照顾,魏元宝心里有些摸不着底。小心翼翼地换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它仔细叠好放在一边,魏元宝蹲在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太温暖了,让人想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浸在其中。
魏元宝从没在这么大的池子中洗过澡,刚刚下水的时候他还隐隐担心会不会淹死在里面,不过池水怎么会有那么深呢,安下心来的魏元宝很快在水中撒起欢来,他用两条腿在水面拍打过水花。从来都没有洗过这么欢畅的澡,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不是和同村的孩子们一起去河边,就是冬天的时候烧一些水倒进盆中。阿姊还在的时候,娘亲总是要魏元宝用阿姊剩下的热水,不肯再浪费柴火。
阿姊,娘……
一边揉搓着头发,魏元宝一边抽泣着哭了起来。他才没有忘记她们呢,可是她们怎么忍心留他一个人这么难过呢。
不晓得哭了多久,魏元宝早就把自己身上来来回回洗了很多遍,忽然想起张福海可能还在外面等待着自己,才手忙脚乱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果然看见张福海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他一只手撑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魏元宝轻手轻脚地将自己挪到张福海面前,蹲下来仔细看着张福海的模样。
张福海的五官很深邃,皮肤也很苍白,跟大昭国的人有着很明显的不一样,身高也要更高一些。魏元宝觉得自己的长相应该就是普通的大昭国人的长相吧,张福海比他要好看上许多,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
啊,眼睛是蓝色的,像天空一样。
“抱歉!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的张福海面前是盯着他入了迷的魏元宝,魏元宝小声进行了一点无用的辩解之后两个人就都没有再说话。魏元宝心里只有惨了的感觉,但张福海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他盯着魏元宝的眼睛看了很久。
“眼睛红了。”
“嗯……”魏元宝在心里默默想着,他的脸大概也是红的。
“哭过?”
“没有……”
完了,这个谎说得也太明显了,不可以对着张福海说谎吧。魏元宝完全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
张福海好像没有在意魏元宝究竟说了些什么,毕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想要装作没事的心情也可以被理解。他伸出双手将魏元宝拉起来,然后伸手整理好魏元宝穿得乱七八糟的衣衫,又很主动地蹲下’身将魏元宝再次抱起来。
总是被人抱来抱去的其实有点丢脸,而且又是那个不舒服的姿势。魏元宝在张福海怀里偷偷动了动,反而贴得更紧密了。
张福海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也会有人不自觉得对着他撒娇吧。
魏元宝的伤势被照顾得很好,可他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报答张福海才可以呢。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做出的东西实在是不怎么好吃,张福海也不再强迫自己下厨,而是找了一位厨娘来负责魏元宝的饮食。厨娘似乎只负责一日三食而已,一直待在院中静养的魏元宝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张福海之前是怎么度过的,魏元宝问过他一个人的时候吃饭要怎么办,张福海想了想,说他之前都是在宫中吃的。原来是告假的第一天就遇到大麻烦了呀,魏元宝很不好意思地跟张福海说抱歉,张福海只是摇摇头要他别在意。
日子过得太过于舒适,魏元宝反而更加担忧,他已经弄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依赖张福海了。
初次见到张福海的时候还很怕他,但魏元宝却被这个不爱笑的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因为魏元宝除了张福海之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张福海也就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一起养伤,更衣上药是亲自料理的,还经常把魏元宝抱到庭院里看看单调的绿叶子。最开始的时候张福海还是用那种抱小孩子一样的方式抱着魏元宝,但魏元宝后来忍不住跟张福海说那样抱着有些奇怪,张福海就改成一手托膝一手环抱肩膀的姿势了,魏元宝知道这是抱新娘子的方法,但看张福海一脸的坦然他倒觉得是自己钻牛角尖了。只是被抱着的时候,魏元宝总是不敢看张福海的脸。
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吧,魏元宝经常告诉自己张福海没有什么一定要留下他的理由。
魏元宝也考虑过离开张福海之后的自己要怎么办,想去给娘亲立一座坟,虽然娘亲的尸骨已经被烧掉了;大概还会给桑灵城里的哪家店做工,然后也找找阿姊的消息;逢年过节的时候把自己的积蓄送来给张福海作为报恩……
其实,最好的就是张福海把他留作家仆,他可以一直为张福海打理一切杂事,可魏元宝觉得这样明明是满足他的私欲比较多,怎么能算作是报恩呢。
这些问题复杂的让魏元宝感觉到头痛,每过一天他都期待着不要再有明天了,甚至觉得就这样死掉也不错。娘亲一定在地下等着他,他可以早些去孝敬娘亲,也可以不用面对和张福海的分离。
这样想,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张福海也许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打算,他只是因为善良才收留自己。
晚上的时候厨娘来房间里找过一次张福海,魏元宝没见到她的模样,只听到两人在窗外谈话的声音。谈话很简短,张福海阖了门进来坐在魏元宝的窗边。
“一会儿去外面吃些可好?”
魏元宝自从被张福海带回家中之后还没有出过门,他也想好好看看桑灵城到底是怎么个样子,有些高兴地笑起来:“好!”
张福海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柔和了一些,他摸了摸魏元宝的头发:“换好衣服。”
身上的伤虽然让人很难过,但并不是很严重,魏元宝按照赵福海教给他的方法穿上了整洁的衣衫。张福海已经等在门外了,魏元宝加快了步伐走到张福海身边,张福海皱着眉头要他小心。虽然被张福海稍稍责备了一下,但魏元宝还是偷偷地笑出来。对于桑灵城,魏元宝还是很怕的,怕它夜晚里阴冷的巷子和不友好的人们,但如果是和张福海一起去的话,就不会怕。
张福海的家不是在什么繁华的地方,在城南的一隅,旁边是静谧的河岸。沿着这条河向上,先是问月街,后是朝武门。不过这其中的距离相隔甚远,问月街已是在城中了,朝武门在城北。
魏元宝好奇地看来看去,张福海就在他身边帮他看着路上的东西,时不时拉他避开一下。已经到了点灯的时候,四周慢慢就亮起了灯火,魏元宝以前住的村子从来都见不到这么亮的夜晚,家里的蜡烛是能不点就不点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对岸的灯火。
当然是抓不住的。
“桑灵城,好亮啊。”魏元宝感叹道。
张福海看着他难得兴奋的样子,也开口说:“嗯,很亮。”
“要是能和娘亲还有阿姊一起住在桑灵城里,该有多好啊。我一定会做很多的工,让她们过着不输给别人的日子。”魏元宝还记得以前自己想象过的事情,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们都不在啊。”
魏元宝还没跟张福海说过家里的事情,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张福海究竟想不想听他说。魏元宝以前和张福海在北苑的时候见过一次,张福海也说还记得自己,那一定也知道自己是附近的农户吧。农户家的儿子不去耕田,却蜷缩在桑灵城的街边,魏元宝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可张福海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的来历,就算流露出了些许伤心来,张福海也只是默默安慰他而已。
“路上还要走很远,若是不舒服了就和我说,别逞强。”
“嗯。”
待在张福海身边的时候总是很舒服,所以再长的路魏元宝也走得很愉快。他们两人花了很久才走到城中,这里靠着问月街很近,所以就算天色深了也是热闹非凡。
魏元宝没听说过问月街的事情,他好奇地向张福海询问,张福海难得露出了困扰的神色来,支支吾吾了许久才解释给魏元宝,魏元宝听过之后也尴尬地低下了头。
张福海拉过魏元宝的手匆匆忙忙走进街边的一家面馆,穿着青色衣衫的老妇就笑着跟张福海打招呼:“您难得晚上会来一次呢,还带来了新的客人。”
魏元宝看了张福海一眼,然后小声跟老妇说:“打扰了……”
“呵,你这孩子说什么打扰了呀,大娘要谢谢你来吃面呢。”老妇慈爱地对着魏元宝说。
张福海随便选了张桌子坐下,他问魏元宝要吃什么面,魏元宝犹豫了很久才跟张福海说他看不懂菜谱上写了些什么,跟张福海吃一样的就好。听到魏元宝的话,卖面的老妇很慈爱地问他的口味,说要给魏元宝做一碗合口味的面。魏元宝想了想说自己不能吃辣的,不怎么挑食。老妇高兴地冲着两人说:“不挑食的孩子好呀。”
热气腾腾地两碗面端上桌来,魏元宝拿起筷桶递到张福海,等对方取出筷子之后才迫不及待地吃起自己的面来。面做得很劲道,配了香醋之后更是让人食欲大开,魏元宝吃得很开心,一口气吃了半碗面下去,却发现张福海的吃相比他像样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魏元宝也放满了速度,学着张福海的样子细细品尝起来。
虽然张福海的吃相有些慢条斯理的,但却能把满满一大碗面吃得一干二净。魏元宝吃不了那么多,就在一旁观察着卖面的大娘和店里的客人。这个大娘的手艺十分娴熟,能一边不停地扯着面条一边跟熟识的食客们悠闲地聊起天来。
“吴妈这间店开了有些年头,来吃面的人多半都是附近的邻里。”
“嗯,这个奶奶的手艺确实很好,每一根面都非常非常好吃。”
“吴妈一直很慈爱。”
魏元宝有些奇怪地看着张福海,他平时并不是这么喜欢说话的人。本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魏元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会很疼孩子的。”
“我还是个孩子?”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魏元宝心里是有觉悟的,张福海的话虽然很委婉但他还是听懂了。魏元宝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本来张福海就有恩于他,凭什么要人家把什么用处都没有的他留在身边呢,对他好了几天难道就要对他好一辈子吗?
太贪得无厌了。
魏元宝没念过什么书,但做人的道理也懂得的。之前的那些日子张福海对他太好了,害他都养成了习惯,自己一定是因为又要过上没有着落的日子才这么不安的。这些事情本来就该是他想些法子解决才是,为什么要依赖人家呢。
可魏元宝就是觉得好难过,就是难过到想要哭出来,但他还是吸吸鼻子忍住了泪水,知道自己不能再给张福海添麻烦了。
吴妈看起来很亲切,自己留在这里也能学到些手艺,以后也许还能开上自己的铺子,比给别人家做工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比自己一开始就饿死在街边更是要好上许多许多。自己凭什么还不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