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半昏不亮的日光灯忽闪一下,窗外风声飒飒,凉飕飕地吹进来。
靠在祁策怀里好长时间没动静的程案也回过神,伸手推开他,斜着眼冷笑。
“什么意思?干男人干上瘾了?”
祁策嘴角的笑一滞。
程案只觉得全身都隐隐作痛,全身的细胞都渗着暴躁和不耐烦。
“我还没忘呢,你当初的目的是要为民除害吧?那你现在这样算什么?变态?心理扭曲?独特的惩罚方式?”
借口和伪装被揭开,祁策脸色逐渐维持不住,愈沉愈郁,如同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骤变成乌云密布,掩藏在滔滔乌云下的电闪雷鸣和危机也深沉得难以预知。
程案不怕死的火上浇油。
“......我说祁策,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凭什么来教训我?”
一阵风雨欲来,一阵乌云退散。
祁策握紧的拳又松开,神色恢复如常。
“对......我们是一样的,程案,我们是一样的。”
他像是在对着程案说,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程案没听出来不对劲,气得脑壳疼。
“谁他妈和你这个变态一样,你知道个屁,你去问过那个女人了吗?你打听清楚了吗?谁和你一样?我程案不是好人,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个变态,是个强奸犯?”
越骂越气,心肝肺都要爆炸似的,他看都不愿意再看祁策一眼,把覆在身上的外套劈头盖脸砸他身上。
“好了,滚吧,别再来找我,再来我找人揍你。”
祁策拿开盖在头上的外套,无比缓慢的,像是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被延长。
他掀开眼皮慢吞吞看程案一眼,眼里凝滞沉淀的感情过于复杂,程案说不出来,也看不下去,弯腰从掉落在地上的香烟盒里掏出根烟,点上,背过身去,对着窗子外头漆黑一片的夜晚喷出一口浑浊的烟气。
祁策开门走了,走廊窗没关,从外头吹进来的夜风一点也不温柔,门关起来的时候被风推波助澜,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程案抖抖烟灰,一转身,黄小安鬼鬼祟祟地开门进来了。
“程案啊,你别告诉我你刚刚真睡在厕所了?”
程案皮笑肉不笑。
“是啊,躺地上睡的,可凉快,这刚醒。”
黄小安笑嘻嘻。
“真的吗?那你继续,我不打搅你啦。”
抬脚要走,想起来什么,又转过身大喇喇揽住程案的肩,神神秘秘说:“对了,我刚刚过来找你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人,我瞧着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人脸色太可怕,我都不敢正眼看他,偷偷看了一眼还瞅见他眼睛是红的,你说他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啊?”
“黄小安,多管闲事活不长。”
黄小安撇撇嘴,使劲瞪了程案一眼。
晚上下班之前黄小安还要收拾一下酒吧的地面和桌面,清理到程案那一桌,左找右找都找不着程案今天签名的那张字条儿。
程案的字和狗爬过似的,他还想靠这个嘲笑他一下,现在找不着了,黄小安有些郁闷。
十一、
这几天程案过得清净,待在他一个人住的房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就是打游戏。
事实上程案不是很喜欢打游戏,相比游戏里的打打杀杀,他还是觉得现实的干架带劲,有着能够充斥骨与血的烈性,对手的拳头挥过来险险擦过脸颊的时候,能让他全身颤栗,激动得颤栗。
那是一种从阎王手里侥幸夺命,激颤和亢奋到不能自已的快感。
于是,又没能清心寡欲几天,程案又开始闲得发慌了,屋子里都转了好几圈依旧平复不了他一颗躁动的心。
可赶巧,这会儿道上混的狐朋A来了个电话,央求他去撑场子,程案一听,就知道又是他们一些人惹出来一些事儿,要让程案帮忙擦屁股,他虽然憋着一股想要干架的气力,但这事才不乐意去,几句客气话敷衍过去。
程案虽然混,但头脑一直是清醒的,哪些事情可以掺和,哪些事情沾不得,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刚要挂电话,那头的狐朋A提着嗓子‘唉’了两声,笑骂:“我说你这家伙,这几天也不见你出来和我们聚聚,叫你帮忙也不乐意,‘程大诗人’这是看不上我们这帮粗人了?”
程案扯着嘴皮假笑两声:“哪儿能啊,就是懒,最近不是要高考了吗,我怕我这凶神恶煞的,走出去吓着未来的大学生。”
程案满嘴跑火车惹得对面大笑。
“你说着我才想起来,你不是也要去考吗?得,也不用你帮忙了,我这边也差不多处理好了,你现在还来绿苑酒吧,哥几个喝一杯,给你送个祝福。”
程案呵呵笑,跟他打太极。
“别,我就是怕我那老爹回头跟我唠叨,去走个过场的,给我这浑水摸鱼的送什么祝福啊?”
手机那头沉默一阵,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沉下来。
“你是怕我害了你不成?好,我也不和你多说,来不来你就给句话。”
程案没法,想着这通电话接了半天他也没听出来不对劲,只好松口。
“来来来,马上来,我穿个鞋就出门。”
程案家离绿苑酒吧不算远,十几分钟的车,刚一进去没见着坐在吧台的黄小安,程案就知道今天这事儿,可能不太妙。
想得再坏一些,还可能是非常的不妙了。
走吗?可黄小安是他程案唯一的朋友,能掏心窝子说心里话的那种朋友。
不走?那最大的后果就是黄小安?
里头走出来几个人,程案瞧着眼熟,再一回想,终于记起来这几个人都是狐朋A帮派里的小喽啰。
这几个小喽啰一见程案就笑,点头哈腰地喊程哥。
“程哥,钱哥他们在里头等你喝酒呢。”
程案眼皮直跳,却装作什么都没发觉的样子,拍拍一个小喽啰的肩膀,笑嘻嘻说:“还挺懂事,哪个包间?给你程哥带路。”
包间里灯光昏黄暧昧。
程案一进去,就着这起不着多大照明作用的灯还瞧清了几个人的面孔。
小喽啰称呼钱哥的狐朋A正搂着一个腰细屁股翘的妞调情,狐朋A边上的人,程案也见过的,狐朋A帮派里的副帮主,是个刀疤脸,模样凶狠的大汉。
一个包间坐了满满两沙发的人,大多是狐朋A帮派里的,剩下来的全是身材火爆浓妆艳抹的坐台小姐。
程案找了个空位坐下,装作无意问了句:“奇了怪了,我今天进来怎么没看见黄小安那呆头呆脑的,今个儿偷懒没来?”
还在调情的钱哥回:“可能吧,我今天也没看见他,这小子天天来酒吧工作,歇都不歇,估计也是累着了,请假也正常......”
程案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不平静。
黄小安是从来不请假的,除非病得特别严重或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可如果是这两种情况,黄小安也铁定会和程案打个电话说一声。
现在这样,只可能是黄小安出了什么突发的意外。
程案正想着的时候,那钱哥突然把脸正对着程案,声音都抬了个调儿。
“哎我说程案,你怎么那么关心那黄小安啊?”
程案心里一咯噔,刚要说话,就听那钱哥嘿嘿笑两声,继续说:“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我觉得真有可能啊,你平时也不爱泡妞,老凑那黄小安身边献殷勤的。”
程案觉着自己的嘴角似乎在抽搐。
又有一个人搭话。
“对对对!越想越有可能,黄小安他长得不赖,白白净净的,比程案你像个乖学生,我听说那种圈子里就好这一口!”
刀疤脸的副帮主喝了口酒,给钱哥使了个眼色,钱哥立马会意,往程案那里凑。
“别不好意思啊程案,喜欢男的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哥几个不歧视你。”
程案僵硬地抬着嘴角笑了笑。
“是这样没错,我是喜欢黄小安......”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没感觉了,新鲜劲儿过了,你们没见我这几天都没来酒吧吗?嗨,他老缠着我,贼烦,烦得我脑壳疼。”
钱哥一副‘我都理解’的过来人模样,挥挥手招了站一边的小喽啰来,笑呵呵说:“你去,找老板给你钱哥要个白净的男孩过来陪个酒,要模样好的!丑的咱钱哥不要!”
没多久就进来了个男孩,模样还不错,眉清目秀的,个子偏高,但是骨架小,一眼瞧上去像弱不禁风的小鸡仔似的。
男孩进来畏畏缩缩看了一圈,看见程案身旁没人,又缩手缩脚走过去。
程案表面上笑嘻嘻,伸手将人揽着了,心底却实在嫌弃,反射性地心想这人还没祁策瞧着顺眼呢。
程案没来得及察觉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头的,揣兜里的手机一阵响,拿出来一瞧是个陌生号码,刚要打个招呼出去接电话,副帮主咧着嘴朝程案一笑。
“我们哥几个聚一聚,程案你老看什么手机多没意思?”使了个眼色给钱哥,钱哥会意,一把夺过程案的手机,乐呵道:“帮主说得对啊,程案你不能老看手机,今儿个我们得不醉不归的!”
话说完,从桌上拿了杯酒要递给程案。
“接着,大伙儿一起碰个杯。”
程案没接,沉默片刻,扯着嘴唇问:“对了,你今天不是让我来救场子的吗?你还没说救什么场子呢,我瞧你们好好的,不像干过架的样子啊。”
一片沉默。
十二、
没人说话,钱哥和副帮主都看着程案,程案面上笑眯眯的,只有他自己清楚现在他的心里有多虚。
手脚开始发软,脑门和背后唰唰地的外冒冷汗。
情况太反常,他猜测不出这帮阎罗的目的,也就没法对症下药。
程案手握成拳,指甲刺进肉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面上佯装惊讶:“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副帮主靠坐到程案边上,安抚性地拍拍他肩,然后给自己点上根烟。
“程案啊,咱们这些兄弟和你认识也有两年了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眯着,露出回忆的神色。
程案不动声色。
“对。”
“一句话,你就说我们这帮弟兄对你怎么样?”
程案脸不红心不跳,开始睁着眼说瞎话。
“好啊,好得很,亲兄弟也就这样了。”
心里猛翻白眼:亲兄弟?都说是狐朋狗友了,谁拿狐狸和狗当兄弟?他们这帮人和自己都清清楚楚的,只不过也只是心里清楚而已,拿到台面上来说就下人面子了。
那副帮主听了,开始还笑意满面的直点头,说话的时候声音却不对了,听着总有那么几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森冷。
“那你怎么不愿意加入?是嫌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哪儿能啊,我这不是还在上学吗?我老爹那头还得应付过去。”
坏事,果然是坏事。
程案后背上的汗冒得更欢畅,小腿肚上的筋紧绷起来。
钱哥的确好几次都和程案提过入伙这事儿,只不过,钱哥喝醉酒的时候说漏过嘴,自己待的这帮派水太深,具体有多深,程案没能从他嘴里套出来,更不愿意冒险,那几次也都随便找了理由忽悠过去。
本来以为钱哥没再提,这事儿就算完了,没想到今天整这么大个阵仗,就为了让程案入伙。
程案脑袋灵光,稍微转一转就知道他们帮里可能出了些什么变故,急需要人,急需要那种能为他们打架卖命的人。
但现在刀架在脖子上,程案不答应也不行,于是装模作样一叹气,无奈道:“行行行,我答应还不行吗?入伙就入伙。”
松口的话一出来,副帮也没见有多高兴,只是抬了下那凶气横生的眉,朝钱哥使了个眼色,钱哥点点头,从桌上拿过那杯被程案晾了好长时间的酒,
色泽清透的红酒,这帮成天打架闹事的地痞流氓居然还晓得高雅,用的还都是阔口的高脚杯。
程案把酒端了起来,里头琥珀色的液体也跟着晃动。
惴惴不安。
灯光虽是昏暗又模糊,可程案偏偏还能就着这灯光瞧出这一屋子人定在他身上的眼神。
全都在看着他,副帮主和钱哥,边上站着的喽啰,坐台小姐,手里搂着的男孩。
虎视眈眈的,期待的,幸灾乐祸的,又或者只是漠不关心地看着程案。
不太妙,似乎还是不太妙。
透明酒杯已经贴上了嘴唇,那冰凉凉的触感让程案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大概是上上个月的事情,也是喝酒的时候,钱哥手下一个小喽啰喝着喝着开始吐,吐完之后嘴唇哆嗦,双手打颤。
钱哥对程案说他是犯病了,吃点药就好,说完就瞧见那个小喽啰从怀里颤巍巍掏出个黑塑料袋,从黑塑料袋里又掏出一包能够开合的透明包装袋。
程案还记得那袋子里的药,是偏黄的粉末状。
还记得那个小喽啰吃过药之后,精神突然振奋的诡异情状。
时间越久,那些盯在程案身上的眼神越不耐烦,程案的身体也越冷越僵硬,也更加肯定,这酒里一定掺了些不能沾的东西。
“怎么不喝?”
“喝啊!”
“你倒是快喝啊!”
“你小子不给面子是不是?”
仿佛置身蒸炉,仿佛全身的液体都被蒸得往外淌,他两边鬓角几乎湿透,拿着酒杯的手都不太稳。
不能喝,不能喝,千万不能喝......
程案迟迟不愿意张嘴喝下第一口酒,那副帮主显然有些耐不住,左右一斜眼,就有两个小喽啰站出来,不怀好意地迅速靠近程案。
程案不干了。
去他妈的!这杯东西喝下去,他程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程案撕破脸皮摔酒杯,包间的门‘咚’地一声响,直接被人给踹开了,程案手里还端着酒,愣是被这动静吓得洒了一半,另一半在看清来人的那张脸的时候,险些又给泼出去。
程案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神情,眼睛瞪圆,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因为过于惊愕,嘴唇是半张的。
总之,他整个人看起来挺傻逼。
来的人是祁策,真应了不是冤家不碰头这话。
可现在的程案哪里还管来的是不是冤家,燃眉之急当然要紧忙一些,虽然不知道祁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到他撂倒门口两个小喽啰之后,也意识到他是来救场的。
程案机灵,当即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剩下个柄和一些参差不齐的玻璃刺儿,现成的防身好武器。
他用现成的防身好武器撂倒离得最近的副帮和两个小喽啰,憋足了劲儿窜出包间往门口奔,可这里全是他们的人,程案哪有那么容易脱身?解决了一个另一个又扑上来,逮住就是一拳一脚,最可恨的是原本还安安静静的那个男孩,胆子还没苍蝇大,声音却比谁都要响,不知道要逃,光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尖叫,吵得程案被人拖住脚步还要受着这高分贝的噪音,恨不得先把他给解决了。
好在程案被人绊倒按在地上的时候就听见了警笛声。
程案这辈子没觉得警笛声这么动听过,动听得让他想要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