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直到晕倒,也没哼一哼。
「小桃,你……恨我么?你恨我么?」盯着床上苍白的男人,盯着他被包得密密麻麻的左手腕,燕蔚只是耳语般地喃喃,太过失态,他没注意他现在正淌着母亲去世时也没有流下的眼泪。
「你要恨我就和我说啊!你说啊!你知道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很久没和我说话了……你知道不知道?
「小桃……
「你和我说话啊!哪怕说恨我也好!可是不要不理我啊!
「小桃,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些混蛋话了,你不喜欢我再也不碰你了,我们回去好不好?回家,就我们两个好不好?就像原来那样……
「小桃你醒醒啊!」
燕蔚一边哀求一边哭,哭得一塌糊涂,鼻涕满脸。
他真的后悔了,后悔昨天说了那些屁话。
小桃昨天一定难过死了,那个人……一定不会当着自己哭的,自己怎么可以─ 普通护士根本不敢轰他,最后还是来了一名戴着眼镜的医生冷冷地把他请走了,他只说了一句话:「你再在这里,病人搞不好就真的去了。」
一句话,燕蔚乖乖的出去了,走到病房外还是一脸恐惧。
「小桃……会醒过来吧?」
眼前的男子应该是个美男子─擦掉脸上的眼泪、鼻涕的话。医生看着燕蔚,半晌递出了兜里的卫生纸。
「擦擦鼻涕。」
燕蔚却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只是继续看着病房,彷佛漏看一眼病房就会消失掉。
「生命啊……是最顽强的,丢了三分之一的血也好,断了一只手脚也好,人都能活。继续输血熬过今夜的话,他应该没事的。
「又不是电视剧,割脉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想要割脉死的,要有丰富的解剖知识外加很好的忍痛功夫,你那个……朋友有很好的忍痛功夫没错,不过没有解剖知识。放心吧,他割的地方虽然很深,不过对主动脉危及不深,或许死不了。」
医生的话并没让燕蔚安心,相反,「疼痛」两字反而让他骤然紧了心脏!
「只是你那个朋友,选了一种这么痛苦的方式……他来的时候已经开始痉挛了,肌肉缺血产生的痉挛,再痛苦不过了……
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死呢?」医生说着,是对燕蔚说的,可是却没有看着他。
说完医生就慢慢离开,对生离死别见识再多的医生,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叹气。
「你回去吧,你再哭也没用的,生死有命,如果他对这里还有牵挂的话,或许能熬过来。」
盯着那个医生走进小桃所在的病房,燕蔚渐渐停了眼泪。
牵挂……
小桃的牵挂是阿紫,不是我。
我在这里再哭他也不会心软的,因为我是害他变成这样的大混蛋!
可是……
「小桃,你听好哟,你不醒我就把你老爸抓来,把你那个妹妹抓来,放了他们全身的血给你输进去,反正我也是想弄死他的,让他们那样死也没差,你听好,你要是不起来我就那么办……」
看着小小的病室,燕蔚温柔地说着话,彷佛那个人就在自己面前。
燕蔚温柔地说着,说着最残酷的威胁。
自己不是他的牵挂,当哭泣没用的时候,他只能威胁,威胁对方留下来。反正,老实的男人,总会乖乖的接受别人的威胁,就像他总是乖乖的接受别人的欺骗一样。
可怜的男人,不停地被骗,然而还是没有放弃相信人的希望。与其相信着不该相信的人,为什么不能把全部信任交给自己呢?
陶鸿不知道,自己嘴里说得再凶狠也好,自己再欺骗他也好,自己的本质……始终都会为他好。
第二天,陶鸿还是没有醒。
就像证实自己的话一样,燕蔚真的把陶安德抓来了,抓着被手下控制住陶安德的手,下去就是一刀。看着自己的血喷出来,陶安德哇哇惨叫,却被燕蔚一巴掌拍掉所有声音。
病房里的护士和医生惊恐地看着这群人,一名胆子大一点的护士怯怯地请求他们保持安静,病人需要安静。
做了一个收声的动作,燕蔚温和地笑了。
「听到没有,小桃需要安静,你如果再出一声,我就把你的舌头切掉。」这句话却是对陶安德说的。
澄黄的液体慢慢顺着老者的裤裆淌到地上,燕蔚皱了皱眉,然后对旁边的护士小姐有礼道:「这个老家伙真是恶心,我要他来是要他的血,这老东西却来这里撒尿……对了,护士小姐,小桃……病人不是需要输血么?听说新鲜的血比较好,可不可以用这个人的?」
「那、那个……不是、不是随便的人就可以、可以输、输血的!」即便双腿哆嗦得想要软倒,护士小姐还是颤抖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可是这个人是小桃的爸爸,亲子也不可以么?」燕蔚说着,像是认真又像开玩笑。
「最、最好核、核对一下血、血型……」
「……你们是专业,那么这些血够了么?你们去核对血型吧,请快一点,我怕小桃等不了那么久……」燕蔚笑着,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冰冷一片。
接过对方用小水盆装着的那名老者的血,几乎要哭出来的小护士匆忙跑出去核对血型。
让手下拉着陶安德出去,燕蔚随即坐了下来,看着惊恐的医生和护士,燕蔚微笑着摊了摊手。
「我一定保持安静,不过……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我只是担心他……担心小桃……」
视线挪向床上的男人,燕蔚脸上的笑容不再,一脸惊恐的他又变成了昨天那个大哭大闹的人,虽然没有哭出来,可是他的神色却透露着随时可能失控的惶恐。
看着这样的男子,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对视一眼,最终没有赶他走。
燕蔚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如果不是强制控制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那个医生不是说小桃会醒来么?怎么还不醒?
血输的不够多么?
他想要输血给小桃,可是血型不符。
就这么讨厌我么?连我的血液都排斥、不希罕?
燕蔚焦躁地看着床上的陶鸿,原本强壮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好渺小,苍白着脸乖乖的躺在床上,小桃总是这样乖乖的……会不会就这样不起来?
这个念头不能多想,察觉自己随时会失控的燕蔚,颤抖地用左手握住右手,彷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胸间蠢蠢欲动的、那头叫恐惧的猛兽!
「怎么还不来?那个验血的怎么还不来?小桃的脸色又苍白了点……喂!你们不觉得么?那点血果然不够吧?喂……」
燕蔚越来越焦躁,察觉眼前男子危险性的医生和护士们个个白了脸,就在这时,那名出去验血的护士回来了。
「喂!可以用么?妳这个混蛋快说啊!能用就快点说,我把那老东西立刻拉进来……」看着进门后就不吭声的女人,燕蔚终于咆哮出声。
看着已经露出原形的猛兽,小护士瘪了瘪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神情,在众人的期盼下,她缓缓摇了摇头,「不能用,这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
一句话,燕蔚呆住了。
「你……不是陶鸿?为什么不告诉我?」
陶鸿睁开眼以后,看到的就是燕蔚关切的脸,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那个家里,正要起床准备做饭,却发现身子沉重的不得了。
想起晕倒前的事情,他的心情也沉重了。
这个时候,燕蔚忽然开口了,一开始就是这句话。
身子瑟缩了一下,陶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以为陶鸿想要动弹的燕蔚随即压住他,动作有力却温柔,之后手掌也没有离开,相反,燕蔚拉住了陶鸿的手。
「你根本不是陶安德的儿子─陶鸿,不是么?你只是C市某孤儿院编号309的院童,不是么?」燕蔚说着,感觉自己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
真好,自己没有理由恨他了,自己现在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他,不是么?
燕蔚眼里带上了止不住的笑意。
重新调查的结果竟然是这样,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甚至在陶安德也看不到的地方,「陶鸿」掉包了。
「这是当时我找你讨的照片,只有这张是你吧?之前那些看起来就凶的才是『陶鸿』吧?」燕蔚拿着自己的皮夹得意洋洋地看着,心想自己真是好眼力,居然一眼看出两者不同而明智地选了这张。
即使长相无比相似,可是眼里的气质改不了。他的小桃,果然是那副单纯傻气的模样。
原本以为对方会顺利承认,岂料─ 「我是陶鸿。」
许久以来男人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说的竟是这种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证据确凿,我可以提出充分证据你不是……」
「我是陶鸿!我是杀了你母亲的那个陶鸿!我是陶安德的儿子陶鸿!我是阿紫的哥哥陶鸿!」一口气地把话吼出来,他低着头,看也不看燕蔚一眼。
燕蔚于是恼怒─
「你知道你在承认什么?你在承认罪行!你只要说你不是他,我立刻带你离开那个鬼地方?你就甘心做那个陶鸿帮他顶刑?
那个身分下面的利益就那么重要?」
因为恼怒,所以不择言语,燕蔚话一出口就后悔,然而看到对方坚定点头的瞬间,怒火又燃得更旺。
「我是陶鸿,这辈子也是陶鸿。」
「我替他享受了家庭的感觉,用了他的名字、他的身分,得到了本来属于他的母亲、妹妹……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代替他的,所以这个……也不例外。」
即使一辈子出不来,我也希望是阿紫的哥哥,除了这个,我一无所有。
陶鸿静静看着燕蔚,嘴轻轻张了张,低下头去。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他不记得之前那个孤儿院里那些恶心的男人,不记得之前孤儿院恶心的甜汤,不记得偶然发现那具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尸体时的震惊……可是他却清晰地记得那一年,那一天,阿紫握住自己小小手掌的温暖。
「哥哥你真笨,又不敢回家了?阿紫带你回去,帮你和妈妈说情要她不打你……」
小小的女孩笑容纯然无比,想起河滩掩映间那具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尸体,陶鸿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惊肉跳,他本能地知道女孩认错人了,可是却无法挣脱那小小的手掌,他不舍。
陶鸿一辈子只做过这一件缺德的事。
在某一年的某一天,他顶替了「陶鸿」,拥有了美好的家人。
而真正的陶鸿尸体,则代替他被孤儿院找回去,火化成了白白的灰。
他一辈子只做了这一件缺德事,他已经做好为此下地狱的准备。
就算在监狱里待十五年,二十五年,三十五……甚至是一辈子,可自己还是阿紫的哥哥就好,其它的,真的无所谓。
看着窗外,陶鸿淡淡笑了。
燕蔚他不会明白的,孤儿院时候的自己是如何盯着窗户等待被家人领走的,又是怎样被一个个进来玩弄自己的大人弄到失望的。
燕蔚不会明白,阿紫的存在对他是多大的救赎。
「你─」燕蔚看着这样的男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心疼之余就是心痛!「你是陶鸿也好,不是陶鸿也好,反正……我要你要定了!」
快活林老板的办公室就在顶楼,或许这里不是最高的办公室,可却是制度最严格的办公室。
没有老板命令不能入内的指令,每个员工当作圣旨一样遵守着,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谣言,快活林这个最会保密的场所也不例外。
面对前阵子老板命人将办公室重新装修之后,将家搬入办公室的古怪行为,员工中私下做了各种各样的揣测,支持率最高的一种揣测是─老板在这里养了宠物。
「应该是很大型的宠物,我知道老板在办公室四周的墙壁内嵌了很大的铁栅栏,还有锁链。」
「这么说……听说老板最近叫进去的饭也是几人份。」
「窗户还换成落地玻璃了6 呢,不过是防弹的……」
「床单什么的也经常坏,我猜是猫科动物,有尖爪子的那种……」
「天!大型的、还是猫科动物……老板莫不是在自己房里养了老虎、豹子?」
「很有可能啊!老板那种性格阴狠的男人,我才不相信他会养猫。我看就算是他养了老虎、豹子,万一打架,危险的也是老虎、豹子。」
「唉……老板就是这样,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不让别人经手,要自己培养感情,偏偏又容易腻。记得老板上次养死一只藏獒的说,很漂亮的藏獒,一个月不到老板就腻了,忘了喂,别人没有老板的命令又不能喂,结果好好的狗抬出来就是尸体了。」
「唉……」
不过老板这次的兴趣倒是颇长久,居然三个月还没有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不过每天扔出来的、被弄坏的东西倒是少了很多,不知道是否是那宠物被老板驯服的标志。
驯服了也就是快被抛弃的标志呢,估计很快就可以知道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了─当那东西被抬出来的时候。快活林的员工想着。
楼顶的老板办公室,始终是快活林的禁地。
实际上他们猜的不错,燕蔚确实养了东西在里面,不过不是宠物,而是一个叫陶鸿的平凡男人。
里面由于两人争执而坏掉的东西越来越少,也不是因为陶鸿被燕蔚驯服,而是因为陶鸿某次企图用床单碎布绑成绳索,从窗户逃跑却不小心失足,醒来后,看到抱着自己一脸惊恐的燕蔚,看着燕蔚随时可能哭出来却强自嘴硬的模样,陶鸿的心忽然软了。
那天后,房间里的窗户换成了落地的,窗户的玻璃也成了防弹的。
陶鸿不再和他争执,燕蔚也不再强迫陶鸿和他做爱,大部分时候是陶鸿看着窗外,而燕蔚在旁边办公,燕蔚办公累了的时候会坐到陶鸿身边,陶鸿看窗外,燕蔚看陶鸿。
陶鸿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可是陪着自己不肯离开的燕蔚也不能动弹。有的时候陶鸿会想:被关住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他?
看不到陶鸿就担心的燕蔚,索性打通了整间屋子,然而一眼就可以看到全局的房间却没有让他安心,每天晚上一定要抱着陶鸿睡觉的燕蔚,连在睡梦中都不安稳。
或许,被关住锁起来的是他才对。陶鸿想。
他想象不到如果自己离开,燕蔚会变成什么样?他会哭么?
陶鸿没有见过他哭的样子,也不想看到。
只是偶尔提出可以煮泡面给他吃,燕蔚就兴奋地扩了一间装备超全的华丽厨房给他,这个举动让陶鸿哭笑不得,于是现在两人也开始一起吃饭了,生活越发像什么也没发生之前。
燕蔚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陶鸿看得出来。
有的时候真想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算了,那个人的苦处虽然不说,可是他知道。但想到不知下落的阿紫,陶鸿就会忧虑,而那个时候,察觉他想法的燕蔚总会盯他盯得特别紧。
因此对于逃跑的事情,陶鸿决定随缘,而以为他这举动是代表死心的燕蔚渐渐放松了警惕。
他是忙碌的人,对于外面的邀约每每借故不去总是不成体统的,于是有一天,亲了亲陶鸿的额头,说了一句晚上就回来,要陶鸿乖乖等他回来之后,燕蔚就匆忙出门了。硕大的房间顿时空旷起来,面对这间住了不知多久的房间,陶鸿第一次觉得寂寞。
想念一个别人口里应该恨的人对不对呢?陶鸿不知道。
「恨」对他来说是一种太过复杂的情绪,负面的情绪,他不想学习。
心里只是盼望晚上的到来,因为那个人说过晚上回来。
傍晚的时候门开了,以为是燕蔚的陶鸿小心地掩饰自己的开心,慢慢回过头,却目瞪口呆地看到了─ 「阿紫?!」
「哥哥,我是来救你的!快点和我们离开!」
童话里的经典场景发生了,被魔女囚禁在魔塔里面的公主等来了王子救星,顺利地获救。可是当阿紫变成王子,燕蔚变成魔女,而陶鸿自己成了公主的时候,这个场景就显得有些可笑。
「可是……那个……他马上就回来了……」看着陶紫,想着燕蔚要他乖乖等他回来的话,陶鸿有点犹豫。
「对呀!就是因为那个坏蛋马上要回来了,所以才要你和我们走啊!笨哥哥还不快点?」完全不懂哥哥在忙些什么的阿紫只是拉住哥哥,拼命想要带他离开这个「魔窟」的样子,英勇一如王子。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