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几日前便于市井中闻听,说是北静王水溶扶父灵柩回乡,这几日只怕是要回来了。因而,他早早地便命人预备着,让贾琅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提起一十二个心眼子,若是北静王屈尊前来,务必去报与他知道。
于是当水溶满心欢喜带了马车来接小贾琅出去踏青时,便见一雄赳赳气昂昂大舅子堵于门前,阴沉沉笑道:“北静王,可是需要邀人一同去踏青?只可惜家弟这几日身子不爽,北静王还是另邀他人吧。”
水溶昨日刚见过贾琅,对方面色红润,除了略腰酸背痛再无一点问题,身子骨也好的很,哪来的身子不爽一说?他蹙了眉,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如此,倒是我来的不爽了。”
于是扭头便打道回府,倒将贾琏看的一愣一愣的。一边不敢相信这人如此容易便放弃,一边又颇觉着恨铁不成钢——这样便打消了念头,这王爷显然是未曾将小琅完全放于心上的。只是自家那个上赶着非要把自己献上去给人吃,拦也拦不住,颇为令人担忧。
他哪里知晓,水溶这边一转头,马不停蹄就冲着贾府的后墙去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又能奈我何?
第79章 78.12.24
贾琏丝毫也不知情, 还以为自己成功将那匹妄想登堂入室的狼拦住了, 一时心中颇为欣悦, 连忙公务时都多了几分洋洋自得。看的牛婉心中诧异,这日不禁笑道:“二爷这是怎么了,这几日这么高兴?”
贾琏不好与她说是水溶的缘故, 只含糊道:“不过是些外面的事罢了。”
一时又想起来,问她道:“老太太这几日把史妹妹接了来,史家就无人说些什么?”
“哪里有人说什么,”说到此话,牛婉也登即蹙了眉, 轻叹道, “老太太这是打定了主意, 要和二房那边儿打擂台呢。”
“这是何话!”贾琏登时一愣,“史妹妹也是有亲事在身的, 不是之前已经定下了卫家的公子——”
“话虽如此说, ”牛婉轻声道, “只是宝玉毕竟只是26 个五品小官之子, 自己又无一点上进之心,日日只在姐妹堆中作耍。前几年还闹腾出袭人那出事,只怕这京城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过来呢。那些个愿意的,又是趋炎附势、毫无家底根基的,老太太哪里肯?”
说起来,哪个比得了史家一门双侯,风光更与别家不同。这几日她冷眼看着,贾母将湘云安排在了黛玉原先住的地方,离宝玉那里近的很,竟连一点男女大防也无,看着着实不太妥当。
“你原该劝的才是,”贾琏跌足叹道,“卫若兰是个好的,人才模样都是一等一,哪里是宝玉比得了的?若是连累了史妹妹,或者教她的夫家得知了,可如何是好?”
“何曾没劝过?”牛婉闻言也不由得苦笑,“只是老太太心下拿定了主意,哪里听得进人劝。虽则宝玉如今美丑也分不出来,也不如之前那般喜欢亲近女孩儿,却与史妹妹脾气有些相投,天天一处玩去。我这心里,竟是一点办法也没了。”
夫妻俩正说着,忽见奶母抱进了贾莛来,忙将其接过来抱于怀中。贾莛生的粉雕玉琢,小胳膊都如莲藕般粉嘟嘟圆鼓鼓,如今正学着走路,哪里肯乖乖待在人怀里?因而使劲儿蹬着两条小腿,拼命想要下地。
贾琏看了自家的胖儿子,心中也是不胜欢喜。忙将他放到地上,看着他趔趔趄趄走几步,正扭过头来欲向父母炫耀之时,一个不经心,便在那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把小孩儿整个人都吓得懵了,怔怔地看着父母,瘪瘪嘴泫然欲泣。
贾琏笑的不行,直到牛婉嗔怪瞪了他一眼,这才把地上眼泪汪汪的团子抱了起来,安安稳稳又放进了怀里。
这一年的春日,贾府中仍是一派春光明媚的好景致。行于花阴之下,坐听莺啼雀鸣,倒也是人生中一大乐事。
只是落在宝玉眼中,却不免多了些落花流去的悲惋之叹。想当年八九十分之时,与姐妹们同立在花枝下作诗,林伴薛随,是何等的风流快活!却如今,再分不出红颜白骨,只得望着这满园的美景孤寂凋零,也再等不来咏叹之人。
这般想着,不由得又生了些痴意,在那草丛上洒了几点泪。
“二哥哥,你做什么呢?”
身后传来一个明媚的声音,说话的少女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二哥哥,你要与我斗草不?”
宝玉回身,对上那副形容可怖的面孔,登时失了兴致。他蹲在那花荫下,形容只是痴痴的,对着一堆被风吹落的落花又泣又叹,看的湘云一头雾水。
“一直蹲在这里做什么,宝哥哥,不如我们去看看宝姐姐如何了?听说她前几日又有些发病,不知这几日可大安了没。”
“你且自己去吧,”宝玉蔫蔫道,“我并不想去看宝姐姐。”
湘云心内颇有些不喜,只是看着宝玉着实是没精神,只好自己玩去了。在没人的地方,却免不了心中抑郁不乐之意,因而在没人的地方,便对着翠缕道:“当日老祖宗非接了我来,可我看着,这满院子的人,竟是没有一个欢迎我的。”
说着,禁不住眼眶便酸了酸。想及自己无父无母,如今虽住在那侯府中,却如同一个外人,心中哪里好受。原本在贾府有姐妹相伴,还觉得快活些。可如今,便连在贾府,也再快活不起来了。
翠缕更与别个丫鬟不同,本就是从贾府跟着湘云的,与湘云的主仆情分也比别个要深很多。闻听便细细劝解道:“宝二爷只是因为自己生了病,所以没什么兴致罢了。小姐可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犹豫了下,翠缕又缓缓道:“说起来,小姐也该与茗二爷更亲近些才好,毕竟,茗二爷是您亲生的弟弟,这论起来,可比这府里的人亲近多了。将来在您的事上,也是他说得上话,这府里毕竟都是隔了好远的亲戚,哪里比自家兄弟更令人放心呢。”
话未说完,便见湘云一下子撂下脸子来,冷声道:“感情你是来给你家二爷当说客的不成?”
说罢,头也不回便离开了,倒教本推心置腹为她着想的翠缕好一阵叹息,心头无奈的很。
她却不知,湘云虽面上看来是那般的宽宏大量,万事皆不放在心上;实则因为父母早逝,性子也如黛玉般敏感,旁人的一点不屑都看在眼中。只是为着讨人喜欢,少不得把那些个小心翼翼收起来,做出副浑然不在意的天然模样,常常笑嘻嘻引人玩笑。这皆是因着她是孤女,人前人后种种心酸难言之处,自不必说。
只是一点,湘云本也是父疼母爱的千金小姐,眼下住于保龄侯府中,却如同寄人篱下的外人。保龄候夫妇对其都不过十面子上过得去便罢,绝不能算是疼爱,湘云心中自然有许多苦楚。因而难免便迁怒了史湘茗,心想着若是没有这个弟弟,母亲哪里会难产至死?
她既抱了这个念头,与湘茗便再也亲近不起来。因此,最烦听人与她说亲近湘茗等事。如今甩手走了,只在人后怔怔落了几点残泪,却再不敢让人看见,忙忙地便擦了。
可巧宝钗这二日服了冷香丸,身子好了许多,正欲出来走走。眼下忽的撞见花荫下有一女子垂泪,只看得清那红绫裙,又穿着杏黄对襟小褂,露出雪白的手腕上叮当作响的两只金镯子来。宝钗一看便知是谁,不由得笑道:“云妹妹,这是怎么了,被你宝玉哥哥抢了吃的不成?”
湘云手中尤握着拭泪的帕子,忙笑道:“哪里便哭了,我又不是林姐姐。不过是打这底下过,一不小心,倒教那灰尘迷了眼。”
宝钗见她眼睛红通通的,粉光润滑,却也不去拆穿她,只笑道:“我还倒是宝兄弟惹恼了你,原来并不是。立在这里作甚,倒不如与我一同去四丫头那儿看画才是。”
二人遂携手前往,自不必说。
谁知方到午后,史家便派了几个婆子来,忙忙的只说要把湘云接回去。湘云丝毫不解其意,问道:“之前不是说在这府里多住几日的么,莫不是有什么急事,这般急着接我回去?”
那婆子木着脸,匆忙道:“不只是急事,姑娘还是快些跟我回去吧。”
贾母虽舍不得,却也不好拦着,只能放了她去了。直到晚间方有消息传来,说是卫家言说两家儿女八字不合,弃了这门婚事。
“我的湘云呐,”贾母登时便流了几滴泪,“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牛婉在一旁立着,这不皆是您老人家安排好的,如今却又做甚么伤心之态?
这八字不合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众人皆知,其中彼时有了什么不妥之处。贾府众人皆心知肚明,是因着湘云与宝玉坐卧不避,宝玉还曾闯入过湘云闺房,看见过那一双膀子。如此裸露肌肤与外男,卫家怎么愿意要一个这样的媳妇儿?
因此,想也不想便找个借口推脱掉了。
宝玉闻听湘云被退亲也怔了,不由得讷讷道:“这是为了何缘故,云妹妹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娶就不娶了呢?”
麝月柔声劝慰道:“不过是为了八字不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爷莫要放在心上,云姑娘那样的身份模样,难道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宝玉毕竟天真不知世事,闻言便信了,将此事丢于一边。他哪里知道,这世道里被退过婚的女儿家,是再找不到比先前更好的那家的郎君的。世人多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还不知私下编了多少不堪入耳的话来。若是退婚的真正原因传出去一点半点,湘云便只剩了嫁与宝玉或是出家这两条路,再没有一个人敢娶她的。
这便是人言的可畏之处了。最善于捕风捉影,编出许多从未见到过却如同亲眼目睹一般的话儿来,一个个说的津津有味,却全然不知带与了他人何等的伤害。
第80章 79.78.12.24
史湘茗自然也闻听了这个消息。他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画痴, 却还是知晓, 自己有这么一个嫡亲姐姐的。虽说素日不甚亲近, 到底还是有着拆不开的血缘关系。
因而这日阎王爷飘飘渺渺在房中出现时,并不曾听闻那声该发出的惊呼。他心中记挂着的那个小凡人,正支着手臂坐在窗前, 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阎王爷甚少见他如此模样,便无声无息飘到他身后,低声在他耳边问:“你在想何事?”
“啊!”
小少年果然被喷在自己脖颈上的冰冷呼吸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抬起头。便看见美人一甩艳红色的衣袖, 似笑非笑飞过来了潋滟的眼波。
他的眼睛瞬间便亮了亮, 随即又想起这画精之前将自己压了这般那般......登时又禁不住薄红了脸, 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对上那样一双像是会勾人的眸子。
“怎么不说话?”
阎王爷纤长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望着小凡人乱飘的眼神, 诧异道, “你莫不是眼睛抽了?”
史湘茗方才的旖旎情思顿时被这句话毁了个干净, 当下忍不住便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会眼睛抽了?”
说罢又很是忧愁地叹口气,低声道:“我姐姐被卫家退亲了。”
“所以呢?”阎王爷像是逗猫一样摩挲着他洁白的下巴,在那光洁的皮肤上爱不释手地来回抚摩,“我记得,你和你姐姐并不如何亲密。”
湘云曾在贾府与宝钗偷偷抱怨,说是夜里做活累得很、可她做的活,要么是这府中要的,要么便是替宝玉做的。扎得那样好的花儿,精致的了不得,之前还被不知情的宝玉拿出去与人鉴赏了一番。
而与她同父同母,原本应当最是亲近的史湘茗,却从未从她那里收到过任何东西。
“她凡事都不想着你,你又何必替她忧虑?”
阎王爷是一个护短的神仙,阎王爷对所有不喜欢自家小受的人都没有一点好感。
可是他家小受却瞬间蹙起了眉,很是苦恼的样子:“这是怎么说?虽则姐姐不是那么喜欢我,但我也不曾为她送过什么,哪里就有资格,要求她为我做什么了。”
他心中明白的很,凡事总得自己付出点东西,方能得到些回报。可他并不是喜欢去小心翼翼讨好别人的人,知道对方不喜,自然不会凑上去。
“那就不要管,”护短的阎王爷果断道,“之所以被退亲,便是因着她和那个贾府的破石头亲密的过了头,与你一点关系也无。你只需要欢欢喜喜画你的画便好,他们这些个人,谁也不能打扰你的生活。”
他说完了这话,却见小凡人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伸手,在那娇嫩如花瓣般的唇上揉弄了两下:“怎么了?”
史湘茗张着嘴,哈喇子呼啦呼啦往下流。
阎王爷:......
“好,好帅啊......”木呆呆的小凡人道,望着他的目光都猛地变得更加炽热了起来,像是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温度。接着,这个典型恃宠而骄的凡人便迫不及待扑上来,一把拽住阎王爷的衣袖:“呐,美人,你就再让我画一幅画吧。维持刚才的动作,就一幅,如何?”
......
阎王爷很是无力地看他,觉得自己已然被这个小家伙打败了。
然而他的嘴角忽的一勾,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好啊,”他一挥袖,慢慢卧在了书案对面的榻上,声音低低的,却仿佛有万千种丝线在耳旁交结缠绕着。
史湘茗迫不及待展开了空白的画卷,磨好了墨,提起了笔。他抬眼向对面望去,这一眼,禁不住瞬间便痴了。
榻上横卧着的人体态风流,往常还有那宽大的红衣掩着,如今,那衣角却一直撩到了大腿处,紧紧地裹出那腰臀的形状来。他乌亮的发披了全身,衬的肌肤愈发是薄而轻透的白,像是稍微用点力便能戳破。他的嘴角是艳红的,眉眼处也晕开丝丝缕缕的红色,一眼看去便是眼波横生,像是有万江春水汇聚在黑色的眸子里。
满身风情,着实诱人的很。
史湘茗用一只手捂着鼻子,眼睛眨也不眨,只痴痴地盯着他看。看那秾艳的红衣美人冲他微微勾手,便像是被摄了魂般走过去,被榻上的人轻而易举揽进了怀里。
“早知道美人计如此好用......”
抱着他的那人似乎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声,史湘茗只知道看着他的脸,脑海中的思维都断了片,感觉到有什么冰凉湿润的触感在他唇上来回轻擦,便乖巧地张开嘴。
“好乖。”
阎王爷禁不住轻笑了声,教他跨在自己的腰上,低低教与他道:“解了衣裳。”
已经全然被迷得七荤八素的人闻言,伸出双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他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感受着那美人将他抱的愈发紧了些,让他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春水。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不知名的电流,在血管中横冲直撞,带来令眼前都有些发昏的快感。
美人喘息着,随即慢慢地,将这个又呆又傻的小凡人一点点吞吃入腹。
第二日,史湘茗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几乎以为昨日只是南柯一梦——可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令他呼吸都停了下的面容,那画精眼角轻挑,正抓着他的一缕发丝把玩。而他则枕着对方的一角艳红色衣袖,鼻间满满都是略带腥味的异香。
怎么,昨日竟不是梦?
起床时的史湘茗木呆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费力地思考着。
他昨日,欸,奇怪,昨日都做了些什么来着?
“怎么还不起?”阎王爷挑眉看他,“还是说,你不想用早膳了?”
早膳?
史湘茗朝房中看了看,这才看见立着的填漆梅花小几上,摆着满满的玉碗。熬成了乳白色的鱼汤,清淡鲜美的素菜,还有香甜的桂花糕与加了些清露的白粥。他迟疑地看看这满桌的食物,又看看撑着脸俊美无匹的阎王爷,慢慢道:“这些,是谁做的?”
他虽是嫡子,却毕竟不是当家侯爷的亲生子女。这府中厨房,对他向来也是不甚上心的,更愿意去孝敬那些正儿八经的主子。这样的手艺,一看便不是史湘茗素日吃的菜色。
“怎么,”阎王爷顿了顿,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些什么,“他们竟克扣了你的吃食不成?”
他身上的气息猛地一凛冽,倒是把史湘茗吓了一跳,忙忙摇头。
“这倒是不曾,”他道,“只是,我一向更喜爱吃些清淡的。”
而这府中主子,大都喜欢些甜软之物,与贾府一般,动辄便是大鱼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