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夏亦航简短地说。
越野车一直开出市区,来到机场线的高速公路上,他才问起诺米遥机票买的是什么时候。不用说,自期末考完以来,他还是这样,每天在楼下等着,好像等待诺米遥是他会做的唯一一件事。
只不过,最近诺米遥都闷在屋内来来去去地煎熬,连饭都没怎么吃下,更不用说下楼。
“两个小时以后,你呢?”
“我先回上海。”此刻的夏亦航显得冷静而克制,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泄露出他不怎么平稳的心境,“听说诺爷爷的病恢复得还不错?没关系,以后我们小心一点,不要被别人拍到,我也不会再去你家找你,等到你爷爷的病好一点——”
“到机场了。”
刹车被猛地踩下,夏亦航竟少见地慌乱起来。他解锁车门时差点按错,好不容易才出了车厢,走在拉着箱子的诺米遥后面,默默地等着他的答案。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却没有人能打破他们之间紧绷的气氛。诺米遥取了机票,慢慢地朝安检口走去,到实在是要分开的时候,他才不舍地转过身,闭了闭眼,终于说出考虑已久的话来:“哥,我们暂时分开吧。”
“你说什么?”夏亦航语气一沉,深深地看向他。
诺米遥苦笑,“我不是要放弃你。只不过我爷爷还躺在病床上,我爸他们一家……对我有恩情,还有这么多年以来积累的亲情,我不可能不顾他们。”
夏亦航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说不放弃我?那你说的暂时是多久,等到你爷爷彻底好转?还是等到他行将就木?”
这是第一次,他把这样刻薄的言辞扔向诺米遥。在一瞬的惊讶之后,诺米遥有些难过地道:“你不要这样说。我只是想要缓一缓,等到爷爷不这么疑神疑鬼,非要监视我的时候——”
“我对你来说,是可以放弃的那个人,是么?”
路过安检口的人面露奇怪地朝他们俩看过来,然而夏亦航目不斜视,手揣在兜里微微颤抖,像是在抑制着什么。
这句问话,让诺米遥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他不是这么想的,但他刚才的要求,分明就是在这么做——把夏亦航置于可以放弃的位置。
“阿遥。”夏亦航忽然轻轻地叫他,“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要全部的你。”
“哥——”
夏亦航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既然如此,分手吧。与其让我无休止地等待,不如分手。”
周围的人声远去了,诺米遥想说很多话,临到头来却一句也说不出。夏亦航说得没错,他没有理由让他无休止地等待下去,爷爷敏感的控制究竟要持续多久,谁也无法说清。这样的等待,无疑让心高气傲的夏亦航无法忍受。
对于诺米遥来说,夏亦航开心才是最重要的。而他现在,没有办法让最爱的人开心。
“好。”
轻飘飘的一个字,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正当诺米遥艰难地想要转身时,夏亦航却比他更快一步地抽身离去,背影决绝而坚定,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回过头再看他一眼。
回到c城的诺米遥踏进爷爷的病房,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脸。
“爷爷,我回来了。”
诺爷爷欣慰地看着他,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过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个人可以有多决绝呢?诺米遥以为曾经初识时夏亦航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状态已经够让人难受,后来他才知道,那远不是夏亦航厌恶一个人时的表现。
他若真的不想见你,可以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完美通过学校的交换生面试,前往美国交换。他也可以跟着教授到处跑项目,在学校看不见人影。到了大四,提前修完课程的他干脆直接不来学校,准备出国读博的申请。
被拉进各个社交账号黑名单的诺米遥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这还是梁萧成默默地在朋友圈里搜集信息以后告诉他的。
“看上去,好像只有你陷在这段感情里走不出来。”毕业典礼的时候,梁萧成和他坐在礼堂前的白色阶梯上,顶着艳阳苦心孤诣地劝。
诺米遥望着他和夏亦航无数次一起走过的林荫道,眼神平静地说:“或许吧,我不知道。”
梁萧成不忍,“醒醒吧,年少时的爱情能持续多久呢?你还有这么长的人生要走。夏亦航这一出国,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嗯。”诺米遥起身拍了拍手里的学士帽,朝着灼目的日光望去,一瞬之后便撤回了视线。
一个人要走过多长的路才能发现真正所爱?他不知道答案,日子那么长,总要一天天地过。其他的事,惟心而已。
第36章 宾至如归反客为主
扑咚——
诺米遥睁开眼,手一伸想要撑床坐起来,却扑了个空。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是因为昨天……
想到昨天,他一下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趿上拖鞋悄悄走到卧室门口推门而入。
安静躺在床上的人有着这世上他最想念的眉目,一如既往的端正且线条明晰。时光似乎没有在夏亦航脸上留下太多的刻痕,三十岁的他依旧拥有令人羡慕的容貌,也依然带着一种冷凝的气质。
昨晚回到家的时间不算晚,但因为白天带着夏亦航在城市里瞎兜了好几圈,又熬夜守着妹妹生孩子,诺米遥早就累得不行,一进门就想就地倒下。
可是不行,夏亦航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回来,还要求他提供睡衣和洗浴用品,接着又毫无道理地霸占了主卧的床。偏偏次卧还是上回肖女士来北京时收拾的冬天床具,诺米遥实在懒得换,倒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
这会儿看着夏亦航格外安静的睡脸,他一点都不想打断,就站在门口借着窗间透过的清晨微光默默注视着。
忽然,被窝里动了一下。诺米遥慌忙转身出去,轻轻地把门给掩上。
又过了一会儿,夏亦航穿着一套还没被用过的灰色家居服走出卧室,旁若无人地去半开放式的厨房煮咖啡喝。他这宾至如归的风格一时让诺米遥摸不着头脑,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走来走去。
蒙圈了一会儿,他才忽然想到,“你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不上班吗?”又不是双休日。
“今天夜班。”夏亦航此时已经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炒了一盘香嫩的牛奶炒蛋,端到餐桌上,“过来吃早餐。”
大概是由于他的语气过于强势,诺米遥听话地坐到椅子上以后,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但夏亦航已经淡定地拿着勺子舀起了炒蛋吃,他也不能显得太过在意。
于是,在多年重逢后的头一个早上,他们竟然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着吃早餐,这是诺米遥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吃完饭,他赶紧主动收起餐具就走,以免这种奇怪的反客为主状况再度出现。
他洗碗的时候,夏亦航就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盯过来,令诺米遥万分后悔当初装修时选了这种结构。在不可言说的尴尬气氛中,他主动道:“下午我要去一趟学校,你看你……”
“哦。”
诺米遥手上一顿。他还记得当初追夏亦航的时候,曾经许过一个愿望,如果后者能对他少说一点“哦”,他一定会去求神拜佛地还愿。
看来,没有去还愿果然是要遭报应的啊。
诺米遥苦笑一声,继续问:“你要回家吗,把地址告诉我一下。还是说,我送你回医院?”
夏亦航没说话,诺米遥回头一看,立刻被那种奇怪的眼神捕获。夏亦航那样看着他,就好像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一件值得谴责的事。
几秒的沉默后,夏亦航简洁地说了句“回医院”,就又进了卧室。等他再出来时,已经穿上昨天穿来的衣服,手上还提着衣柜里闲置的购物口袋,里面装着他穿过的那套灰色家居服。
诺米遥很想问他是不是准备洗过以后再送回来,但想到曾经那件球衣的命运,他保守地没有再触及这个话题。已经过了十多年,夏亦航不该也不会再是以往那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少年。
去医院的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诺米遥反而松了口气。他根本不知道该跟夏亦航说什么,这十年以来,他对夏亦航的经历虽算不上一无所知,但也真是少得可怜。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见他。其实,这回能遇见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到医院门口时,夏亦航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忽然转头道:“加我好友。”
“嗯?”诺米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在说微信。当初分手以后,夏亦航立刻把他拉入黑名单。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微信更新换代,要加回来,还需要经过被拉黑的人同意。
他摸出手机,同意了好友请求,惊讶地发现夏亦航的头像居然一直没有变过。是当初世博会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去环球金融中心玩,他从背后给夏亦航拍的那张。金色的光从落地窗前打进来,将他高高的身影勾勒出一层薄薄的光圈,东方明珠在他身侧静静地矗立,整副画面看上去有种宁静的孤绝感。
那背影分明是少年人的身形,和现在高大成熟一些的体型挺有差异的,也不知道他的同事和病人看到以后能不能认出来。
诺米遥看着夏亦航离去之后空落落的副驾,乱七八糟地想了半天,才想到去住院部看看妹妹。诺米宵准备再在这里住三天就走,但宝宝还得待在医院继续观察。遇到先心病这样不幸的事,两夫妻虽谈不上兴高采烈地迎接新生儿,但说起宝宝来犹是一脸眷恋。
诺米遥看妹妹脸色还不错,稍微放下心来,就说要回学校去,给小两口留下空间。
“哥,那个——”诺米宵欲言又止,手搅着被角,迟疑而慌乱。
“没关系,你说。”诺米遥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多半是后悔自己少不更事时粗心留下的错误,成为了他和夏亦航分开的□□。
诺米宵眼神复杂,“哥,你得相信,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你好,你不要怪我。”
他想好的安慰话语哽在了喉头。妹妹想做什么?难道是再撮合他和夏亦航?
可这件事的决定权从一开始就在夏亦航身上,无非是他想要或者不想要的问题。这和当初诺米宵造成的那个错误无关,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们之间本来就隐藏着的隔阂,和他年少时的不成熟。
直到诺米遥到了学校,接到肖女士的电话,他才懂了妹妹的意思。
“我听宵宵说,亦航回国了?”
她的语声中带着一丝急切,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更是连话都说不顺畅了,“那、那你现在,和他——”
“妈,都过去这么久了,什么事都说不准的。您不要太挂念了,有空的话多关心宵宵,她因为孩子的事现在心情不好。”
肖女士心酸到难以言语。她又何尝不担心女儿和外孙呢,可相比已经结婚生子的诺米宵,十年以来毫无感情生活的诺米遥才更令人忧虑。
当初他和夏亦航分手,家里人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毕竟,同性恋再需要尊重,也还是离经叛道的选择。作为一个母亲,肖女士相信自己的儿子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或许需要很久才能走出这段感情。但这个“久”,在她心里绝不是十年,也绝不是这看上去好像要维持一辈子的思念。
亲戚朋友们都旁敲侧击地问过,想给诺米遥介绍对象,甚至在这几年观念开放以后,还有人想要替男性朋友跟他牵线搭桥,但他总是提不起兴趣来。
他嘴上一句都没提过夏亦航,可谁都知道,他心里想的,一直都是从年少时就喜欢的那个人。
如今,夏亦航终于回国,而且在北京的医院里工作,肖女士才终于看到了儿子不再孤独的希望。
挂掉电话后,她没有再犹豫,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去北京一趟。诺爸爸这会儿已经是在国企的最后几年,虽然没退休,但坐到一定位置,请个假陪妻子走走也并非难事。老两口带着操不完的心,坐上了前往北京的航班。
而诺米遥完全不知道父母急切的心情,他慢悠悠地晃到学校见自己的研究生,研讨下一个阶段的研究计划。他现在任职的地方是在b大一个经济方向的研究院,学生们来自各个专业的本科,到中间茶话休息时,谈论的话题也是各式各样。
诺米遥坐在长桌一头听着他的四个研究生闲谈,正谈到下个月校庆的事情,就听得其中一个男生激动地说:“不知道夏亦航会不会回来参加校庆!”
有文科背景的女生疑惑地问:“夏亦航是谁?”
男生忙憧憬地介绍道:“他是十年前毕业的生科大学霸啊,在校期间就以个人名义发过nature和,两年前因为解决了心脏直视手术后并发arf的问题,大大降低了体外循环手术中急性肾衰的危险,被美国的好多医学团体集体提名拉斯克医学奖。这么年轻,很不容易的!”
女生恍然大悟,“他啊,好像本科期间就得过国际性的竞赛奖,奖杯还放在陈列室呢。而且有照片,据说很帅!”
“这不是帅不帅的问题。”男生翻了个白眼,“诺老师,您说,李雅雯是不是根本就没抓到重点?这么厉害的校友,就算长得不帅也该被请回来当客座教授嘛,对吧?我记得您也是那几年毕业的,您有什么内部消息吗?我还想去听他讲课呢。”
诺米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现在对夏亦航的工作和研究状态一无所知,只得含糊地道:“不知道。不过于霄啊,你不是转专业学经济了么,怎么还是对生科这么热衷。”
他本以为能岔开一下话题,谁知道一腔迷弟热血的于霄一捏茶杯,哀叹道:“我本科时候的班主任,徐子轩徐副教授,是夏亦航大学时期的室友,经常念叨他的同学有多厉害,我跟大部分同学一样,都被他洗脑得欲罢不能!”
徐子轩,就是那个现如今偶尔在学校食堂遇见,会盯得他毛骨悚然的人。诺米遥想起自己当初和夏亦航恋爱时,徐子轩一惊一乍的模样,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徐老师也常说夏亦航去学临床医学是浪费,他本来在理论领域很有天赋,如果继续深造的话,肯定能有所突破,造福人类的!”于霄面露遗憾,“徐老师还说他当初一定是中邪了才会忽然换方向读研。”
诺米遥右手一颤,茶杯里洒出的水打湿了面前的一叠调研计划。
第37章 导师不能说的秘密
“于霄,你觉不觉得诺老师今天怪怪的啊?”在两个学长走掉以后,缓步走出办公室的李雅雯低声询问和自己同级的唯一同门于霄,“他连出差的事情都还没说完呢,就让我们先走。”
然而大大咧咧的原理科少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摆摆手轻松地道:“估计是这个项目有发改委的人过问,老师压力有点大吧。”
李雅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傻孩子,要有压力早在开题的时候就有了,还用得着在你说到那什么夏亦航之后?明显是这个有问题好伐!
每一个文科出身的腐女都有一双发现jq的雪亮双眼,李雅雯当初选择诺米遥当导师就是因为他在一群学霸气息浓厚的教授和副教授中间画风清奇,不仅十分显年轻,像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样,还有恰到好处的阳光温暖笑容,看着就十分养眼!
遗憾的是,这位年轻的副教授一没家室二没绯闻,清心寡欲得有点可怕,年初的时候请学生们去家里吃饭,也是单身狗的居家风格。
李雅雯的脑内早已把他和校内长得稍微妥帖点的老师配了一遍,连师生年下都没有放过。她想得入神,在于霄身后走着走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居然跟到了生科院门口。
“徐老师!”于霄激动地朝门口站着的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挥手。
徐子轩朝自己的爱徒看过去,露出一个微笑,“于霄,你这研究生没上多久,连女朋友都交上了,还知道带家属来吃饭,不错啊。”
于霄一愣,转头一看,才发现李雅雯正愣愣地站在他身后。
“老师,他不是我女朋友,我俩没关系!”
可是站在徐子轩身边的师兄师姐们早已开始起哄,有人喊道:“于霄,你别这么理工科直男癌啊!没有关系的话,发展一下就有了嘛。”
来自一群单身狗的暴击不可低估,总之最后莫名其妙的,李雅雯就被拉到了生科的聚餐团里。她和于霄一起坐在一个师兄的车上,往聚餐地点开。奇怪的是,这地方定得还挺远,他们一直开车到朝阳区,从西边到东边,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医院附近下车,进了一家菜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