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离开以后,诺米遥绞尽脑汁想要以自然的语气问一下夏亦航究竟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想的,但还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夏亦航就自然地问:“出去转转?”
“啊?哦、哦。”
完全被带着节奏走的诺米遥换上长袖卫衣和运动裤,跟在夏亦航后面问:“去哪儿转?你对这片熟吗?”
“逛一逛就熟了。”话是这么说,可夏亦航明显对这五环以外的地界很陌生,完全是随意走动。如果不是他早在十年前就显露过超强的认路本领,否则这会儿走得这么偏,诺米遥肯定得掏出地图看看路线。
更奇怪的是,走着走着,他居然进了一家家居店,开始挑挑选选。
“这款地毯还有别的颜色吗,请给我看一下。”
本来以为他只是随便转转的诺米遥微微一惊,问:“你屋里的家具还没置办完吗?从这儿买过去会不会有点远?”
夏亦航以看智障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这是给你家买的。”
诺米遥一头雾水,“我家?我不习惯铺地毯的。”
“总会有用的。”大约是夏亦航说这话的表情过于正直,当时诺米遥并没有想到地毯对于他家有什么必要性。
如果只有地毯,还可以解释为夏亦航只是好心替他弥补家居布置的缺陷,但接下来的两对靠枕、三套新床单被套和一个刚好能嵌进主卧空墙处的衣柜,充分显示出这是为两人同居做的准备。
在夏亦航将要去结账时前,诺米遥内心的惊讶和好奇终于压下了顾虑,驱使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要和我住在一起吗?”
夏亦航反问他:“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明明是他要搬进来住,但此刻他却没有一点要征求意见的意思,反而显得气势凛然,好像要是拒绝他就天理不容似的。这好像不是要当炮友,而是要重新交往的意思?
从昨天的亲密到现在一同外出购物,诺米遥心里的害怕一直没有消失过。十年毕竟不短,他虽然没有混圈,但在b大这样开放的环境里,也或多或少听过一些聚散离合的故事,随着年龄越长,同性情侣要走到最后实在是太难。更不用说,中间分开过十年的他们。
“我只是没有想到。”诺米遥有些恍惚地道,“以前太年轻,没有意识到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夏亦航闻言,没有说话,直到收银台的工作人员问他送货地址,他才回过神来,签下了姓名,然后对诺米遥说:“过来写地址。”
他们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走出家居店,到路口的红绿灯前时,夏亦航没有随着人潮一起走过马路,反而是停下来,盯着前面的路灯,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问:“我第一天问你有没有恨我,你说不恨。那你有怪我当时干脆地提了分手么?”
“当然不,那本来就不关你的事。”诺米遥觉得他有必要把这事掰扯清楚,“是我先决定放弃你的,你那样说……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台阶下。”
“不。”夏亦航迅速地否认,“我当时,的确是气得要命,气到无法再和你待在一起。后来我后悔了,就是这样。”
这个理由说得略显生硬,不过现在这样,好歹也算是说开了,至少他们都想要再维持一段稳定的感情。这缺失的时光,慢慢补全吧。诺米遥这样安慰自己。
整个周六,他都在陪夏亦航熟悉周边环境。神奇的是,往日里最喜欢在周围闲逛的教授们竟然一个都没出现,倒让一直没敢问夏亦航要不要现在就公开的诺米遥松了口气。
周日夏亦航去医院值班,晚上径直回了诺米遥家,还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周一早上他去上班,顺便一车把诺米遥带到了学校,非不许他开自己的suv。
“省油钱。”他这么说,“而且,这是共同财产。”
诺米遥心里一阵情绪翻涌,一路上一直珍惜地抚摸着这辆车龄10年的老吉普。这车被保养得很不错,而且就性能来看,里面的东西肯定都是被换过的,只是外表还保持着如今看来已经略显复古的款式。
“你不是都在国外吗?竟然还能把车养得这么好。”
夏亦航瞥了眼他不停乱动的手,倏地收回目光平视前方,淡淡地道:“拜托别人帮忙的。”
诺米遥猜测可能是徐子轩,以前跟夏亦航室友关系最好的就是那家伙了。说起来,能和夏亦航做朋友的通常都是性子稍微活泼些的人,要是性格冷淡的人,凑在一起估计连半句话都说不出。
“啊,诺老师。”恰好走到研究院门口的于霄一见老师从一辆陌生的车下来,就停下打了个招呼。
诺米遥关上车门,朝里面挥了挥手,拍了拍学生的肩,道:“走吧,去我办公室。”
这次开会倒真的定下了出差的细节。他们要去广西的一个农村做调研,因为是初期工作,主要需要具备的素质是在走访中能吃苦耐劳,别的要求不高,所以诺米遥预备就带两个研一的学生一起去锻炼锻炼。
李雅雯头一回和导师一起出差,激动得不能自已,一走出办公室就开始盘算着该带些什么去,心不在焉地听见于霄在她旁边念叨:“……真的好奇怪,好像夏亦航啊!”
她耳朵一竖,“谁像夏亦航?”
“就是今天早上停在院门口那辆车,送诺老师来的。老师关门的时候我晃到一眼驾驶座上的人,很像夏亦航。你说他和诺老师认识吗?”
“认识!肯定认识!”李雅雯顿时一蹦三尺高,“你说,跟诺老师同年毕业后留校的,除了你们徐老师,还有谁啊?”
于霄不满地纠正她,“徐老师和诺老师都不是直接留校的,他们是出国读过书才回来的,而且因为去的国家不同,他们回来工作的时间也不是同一年。”
李雅雯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度娘百科上看到的夏亦航的博士毕业时间,又道:“那就是16年本科毕业的人,有吗?”
两人在这儿嘀嘀咕咕半天,诺米遥锁好门出来,见他们还在站研究院门口,便开玩笑问:“你们这是在等着我请你们吃饭啊。”
于霄慌忙摆手,“没,我才没有呢,诺老师。”
“遇都遇见了,一起去吃午饭吧。正好我和我的一个老朋友要叙旧,他整天到处跑,好不容易回北京一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他的书。”
李雅雯好奇地问:“是哪位作家吗?”
“笔名苍原,其实他本名也叫苍原,姓李。”
两个年轻人同时一惊:“啊,是写《世间的时间》那位作家!”
一听到新先锋派作家是自家导师的好朋友,两个热爱学术的学生自然是忙不迭地表示十分期待。诺米遥给李苍原打了个电话,跟他说明情况,后者对这些向来不在乎,很快就同意下来。
诺米遥上回见他也是在三年以前了,自从李苍原投身文学以后,便越发喜欢大江南北到处走,哪里偏僻上哪儿去,长期失联。这回他刚刚从欧洲的某座深山里回来,可谓是风尘仆仆。
两个孩子推开餐厅包厢的门,还以为见到了一只人猿。李苍原把脸两侧的乱发往耳后拨弄了一下,不以为意地笑笑,“这次这么吓人?上飞机的时候实在太累,一头睡了过去,刚到北京就赶过来,还没来得及梳洗。”
“哈哈,我已经习惯了。就是这两个学生,估计是第一次见到作家取材归来的状态……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坐,要签名书什么的,趁现在。”
推杯换盏间,李苍原和他们讲了一些前段时间在欧洲取材的趣事,听得两个学生惊叹连连。诺米遥顺势问他这回要在北京待多久,没想到李苍原沉吟一会儿,抿了口酒,道:“这回不急。说起来,糯米,夏亦航回国了,你知道么?”
第40章 不是因为偶然的事
如果说以往的同学中有谁对他和夏亦航的事情感兴趣,那也不该是李苍原。这位作家上大学时就不太跟他们聚会,一直沉浸在哲学的海洋中,后来好不容易从死胡同里钻出来,也是一心扑在文学创作上,连自己的感情生活都十分单调。
前阵子凌潇潇结婚,透露过一些理科班的消息,说当初22班的美女复读生陆雅绪嫁入豪门,现下已经放弃了曾经专注的事业,专心在家做家庭主妇了。微信群里说到这个消息时,诺米遥还担心李苍原放不下,旁敲侧击地问过,这家伙倒好,根本就记不起陆雅绪是谁了,害他白担心一场。
所以现在,他问起夏亦航的事,未免令人惊讶。
“他回国的事……我知道,不过,你怎么会忽然想到要问这个?”
李苍原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学生,无奈摇头道:“有些事情,让我感触颇深,忍不住想问。罢了,其实我不确定由我来说是否合适。有时间大家一起出来聚一聚吧,原来的高中同学,都四散飘零了。”
诺米遥点头,“行啊,我在群里号召调查一下。”
李雅雯听他们又不说夏亦航的问题了,心里痒痒得很。但出于对老师的尊重,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诺米遥担心两个年轻孩子回学校的路上有危险,坚持要把他们送回去。于霄因此而很不自在,“诺老师,我们是都二十几岁的人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诺米遥笑了笑,“你们还在读书呢,还是祖国的花朵,我可不敢懈怠。”
三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要到学校门口时,诺米遥接了个电话,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怎么到现在还是这样……”
两个学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面面相觑一下之后,齐齐望向自家导师。诺米遥忽然摸了摸后脑勺,竟显出些不好意思来,“我要在门口等一个人,说好要送你们回宿舍的,这下要食言了。”
于霄大喇喇地摆手,“这儿离宿舍就几步路了,又是在学校里面,能出什么事啊!诺老师,您不用担心我们。”
三人正挥手告别,忽然一道车灯打过来,刚好投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于霄一眼就看出这是早上送诺老师来的那辆吉普,忍不住好奇地探头探脑,想看清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什么模样。
可很快,夏亦航就打开车门,目不斜视地直接朝诺米遥走过来。
“今天不值夜班吗?”
夏亦航没说话,低头点了几下手机,诺米遥的微信就震动起来。他一看,发过来的是张值班表,而今天明晃晃地写有夜班。他惊讶,“难道你请假了?”
“没,暂时出来一会儿,有人帮忙看着。”
他的不以为意并没让诺米遥的讶异减少,“那你还过来,晚上不会累么?这样,我开车送你回医院,你在车上眯一会儿。”
诺米遥再转头嘱咐两个学生:“你们回去时小心点,于霄把雅雯送到宿舍楼下,看她上楼了再走。”
然而已然惊呆的两人早失去了言语能力,木呆呆地点了两下头,目送导师和男神上了车。吉普驶离后,于霄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诺老师和夏亦航好像很熟的样子,为什么之前我们提到夏亦航的时候,老师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李雅雯托着腮深沉地道:“这中间一定有一段故事。”
一盏盏路灯在车窗外飞逝而过,夏亦航闭眼靠着车椅,连睡觉时脸色都绷得紧紧的。偶尔遇上红灯,诺米遥会停下来看看他的睡颜,比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睡梦中的他显得更难以亲近了。
到a院门口,诺米遥把夏亦航叫醒,小心地问:“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夏亦航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毛,扯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你好好的,我不会不高兴。”
他下车以后,诺米遥待在车里久久没有发动。
不是因为一些偶然的事不高兴,那才更令人担心。
回家以前,诺米遥去了趟超市,买了只鸡准备炖汤喝。这两天他有了解过,夏亦航在住院部值夜班并不是早上就能交班,而是必须要查房开医嘱,处理好一些杂事才能走。累了一晚上之后连午饭都没心力仔细吃,就要回家睡觉,然后第二天接着忙。
所以,诺米遥就提前在家里把汤给炖上,准备明天等夏亦航下班时过去接他。
这回坐在电脑前改作业,他终于顺利地把夏亦舸的那篇论文给过了,同时对这学生的情况产生了深切的好奇。他在双学位班开的健康经济学是200多人的大课,坐在后面的学生跟黑芝麻似的,看都看不清。这个夏亦舸想来不是特别积极,是以诺米遥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在诺米遥看论文的同时,电脑上的高中微信群一直在不停地响,在北京的人一一回复他们近期有空的时间,不在的人则对即将到来的聚会表示羡慕嫉妒恨。
凌潇潇:糯米怎么忽然想到要组织同学聚会呀,我看近两年你越来越宅了,还以为你连门都不愿意出呢!
诺米遥:哪里有这么夸张_(:3)∠)_
王战:聚会聚会,正好我要来北京学习,哈哈哈[大笑]
同学甲:真是哪里都有王战啊[黑人问号脸]
王战工作以后也是一样的长袖善舞风格,他在文科班认识的人本来就多,不知怎的就混入了他们的班群。这会儿听到说要聚会,他居然比本班的人还要激动。
诺米遥归纳了一下,发现周六晚上有空的人最多,便定在了这周。恰巧他下周一要去广西出差,之后跟进项目也会慢慢忙起来,怕是没有时间。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将就着炖汤剩下的半个鸡做了道白斩鸡,淋上自制的麻辣调料,并一个清炒的小菜一起,再把鸡汤盛进保温桶,就开车出发去医院了。
a院作为国家重点,总是门庭若市,提着保温桶进到住院部的诺米遥问到心脏外科的科室和病房所在,到楼层后,才发现在这里找一个医生简直是大海捞针,医护人员们都行色匆匆。诺米遥感觉要是把他们拦下来,找一个不是那么急着要找的人,好像都是一种罪过。
再说,就那天在产房前护士的介绍来推断,夏亦航在a院心脏外科应该还挺知名的,也不知道这一趟找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在十年前,他们俩出柜后的照片尚且能在网络上流传,现在就更不用说了。考虑到夏亦航在医院工作,诺米遥实在是不敢冒险。
接到电话的夏亦航正在带着实习生查房,一帮对夏医生或崇敬或爱慕的实习生立刻见识到面瘫是如何破功的,那瞬间柔和下来的唇线有目共睹。而且,一向对工作一丝不苟的夏医生竟然把病历一放,道:“你们研讨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一转过这一层的楼梯口,夏亦航就看见站在安全通道内侧,抱着个保温桶的诺米遥,后者咧嘴一笑,问:“还没吃饭吧?”
“嗯。”夏亦航接过保温桶,揭开盖子看了一眼,轻轻道:“你还记得我爱吃辣的。”
诺米遥叹气,“我还记得你明明吃不了太辣的,却偏偏要吃。我调的料不是很辣,你尝尝看,不够的话下次再加重。”
夏亦航的手指摩挲了几下不锈钢的桶身,像是看自家娃似的,眷恋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才把保温桶还给他,道:“我带你去我的办公室,你先在那儿等一下,查完房我就过去。”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医生在,看起来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在敲键盘。见夏亦航进来,他吹了声口哨,语气有些轻浮地问:“哟,今天夏医生这么快就查完房啦,不会是偷工减料吧?”
“还没查完。”相比之下,夏亦航的态度就冷淡得多,替诺米遥拉开靠椅之后,连看都没看那位医生一眼,便直接走掉了。
那医生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着诺米遥,眼中带着两分戏谑,“真是难得啊,我们夏医生居然会带人到医院来。不知我是否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
虽然这人行事轻浮,不过好歹是夏亦航的同事,诺米遥不想和他交恶,便道:“叫我诺米遥就好。”
那医生眸光一闪,“诺这个姓很少见啊。我姓刘,单名一个程字。”
诺米遥微微点头,“刘医生好。”
刘程的目光又移到保温桶上,一挑眉道:“诺先生和夏医生的关系可真好,真是令人羡慕呢。”
“还好。”诺米遥不想和他深谈,低头假装认真地玩手机。
偏偏刘程好像看不见他的抗拒似的,不但从办公位上站了起来,还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道:“诺先生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