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去,林边枝头闪闪发亮,盛开的桃花都已经坠地,而那些半开、未开的蓓蕾上,便是一颗露珠都没有惊动。
此刻贴覆过来的双唇,与那个春日清晨,于林间纵横来去的鞭影何其相似。
可以凌厉到一鞭抽断树干,也可以,温柔到不惊落半滴蕊间的清露。
“长生。”不知不觉地,亲吻着他的唇瓣移到了颈侧,一边游移,一边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唇齿开阖,与湿润的气流同时撩拨着他的耳垂,一遍一遍,细细呢喃:
“长生……”
那是元绍赐予他的名字,那是洗去了伤痛悲哀的过往,唯余下安慰和希望的名字。名以正体,字以表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凝聚了元绍的所有期待和祝福,在这黑暗中的第一个亲吻里,被拥抱着他的人不厌其烦地呼唤。
心里暖暖软软的,每一声呼唤,都是一滴含着微笑的眼泪落进心房,带着酸楚,却也带着奇异的甘甜。凌玉城动了动,耳边连绵的呼唤立刻停住了,熟悉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耳廓,可以感觉到那个吻只悬停在他上方毫厘之遥,将落未落。
“陛下……”
便是凌玉城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是真实地逸出了唇齿之间,还是仅仅响起在心底。然而,身子立刻被扳转了方向,停留多时的吻再一次落了下来。
眉心中央,平时被指尖靠近都会有压迫感的地方,轻柔的双唇微微地辗转着。抚过眉心的褶皱,隔着眼睑亲吻他紧闭的双眼,用湿润的气息包裹微微颤抖的眼睫。紧拥着他的身子已然炙热,游移在眉眼之间的亲吻却没有加快半分,每一次落下,都以十二万分的耐心,等待着哪怕是最细微的回应。
珍惜的,爱恋的,像是对待最贵重、最脆弱的宝物。
凌玉城曾经以为,自己的余生,也就是这样过了。
战场上,尽忠竭力;朝堂上,谨慎筹谋。至于房帷之中、床榻之上……
那和他,还能有什么关系呢?
最多最多,不过是元绍想要他的时候,忍耐着侍奉一回罢了。
然而此刻,亲吻绵绵密密地落在眉眼之上、唇舌之间,他却不由得微仰了首,任凭元绍将他带入即将没顶的惊涛骇浪。
哪怕就这一夜罢。尽欢也好,伤痛也罢。总归,不负了元绍此刻的珍重与爱惜。
也不负了他十日征战中,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总是遥遥回首,向着金帐的方向引颈眺望。
唇舌交缠,气息相融。
凌玉城分明可以感觉到,元绍浑不似方才小心翼翼地等待许可,他在引诱,在邀请,在给予,也在掠取。
或是细细探索,或是掠夺吞噬,引逗着自己跟随他的节奏,却又每每在最后一刻倏然抽身,让自己像是万丈高楼倏然失足,若不想坠落,就只能竭尽全力地追逐上去。
然后,被他席卷着随波逐流,忽而在静水清波中悠然飘荡,忽而被洪波巨浪高高抛上浪尖,再重重压入水底,每一起伏,俱是身不由主。
凌玉城阖着眼,只觉得身上渐渐漫起凉意,却有大火从四面八方延烧而来,烧得他神志也渐渐涣散。这样的情态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若是平时早就守定心神,此刻却是刻意放开心怀,由着那唇舌指掌在身周四下撩拨。
衾枕温香,锦褥厚软……肩头滑落的丝衣春水一般的光滑,衣襟袖口上几道简简单单的绣纹,却在肌肤上刮蹭出了细细的战栗……寝帐里,清幽的甜香无端氤氲……
杂乱的思绪滔滔涌入,五感六识都在这一刻被冲击成了碎片。昏懵中衣衫一寸寸褪落,雨点般的亲吻随着向下移去,越来越重,渐渐夹杂其中的吮吻啃噬,也在肌肤上带起细微的疼痛……
是他罢……也忍得够久了……
这样想着,凌玉城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让席卷周身的火焰代替理智接管了身体。
对元绍而言,喜悦的降临,快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向凌玉城表白心意,他平日间,并不是没有试探。共寝时偶一为之的拥抱,同行时状似随意的牵手,谈兵论政时伏在耳边的低语……一次次若有意、若无意地踏过那条界限,凌玉城偶尔会觉得不自在,可大半时间都表现得视若无睹,好像一切都只是出于偶然。
然而今晚,凌玉城却给了他回应……生涩的,迟疑的,却分明已不仅仅是默许,而是在主动回应他的亲近。
不知是什么缘由让凌玉城改变了态度,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元绍从来没有和自己好运作对的习惯。只稍稍诧异了一下,他就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从不留意甚至感觉不到的轻吻,到足以留下印痕的啃噬;从仅仅环着腰间的拥抱,到肌肤间不着寸缕的相贴。每一个亲吻,每一下抚触,都让他比前一刻更加激动和迫切,而凌玉城越来越热的身体和偶尔逸出的一声轻喘,更让他心头的火焰燃烧到几乎控制不住。
慢一点,元绍对自己说,再慢一点——给凌玉城多一点时间适应,也给他多一点时间,品尝那对他敞开的每一寸肌肤,让这一场欢爱尽可能地完美。
这样想着,他抱起凌玉城翻了个身,让他俯卧在锦褥上,低头沿着脊柱细细吮吻,间或在隆起的肩胛上轻轻啃咬一下,带起一阵又一阵的轻颤。身下那人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一句,手臂伸向侧面,试图抓握住什么东西,然而立刻就被元绍拽了回来。
“乖一点……”元绍一只手握住凌玉城双腕,将他双臂强硬地按在了头顶,另一只手沿着腰侧一路抚摸下去。感觉着身下的人略略动弹了下,他也随之多用了点力气,一边分开凌玉城双腿,一边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后颈上。
差不多是立刻,身下的人狠狠一震,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起来。元绍若不是及时加了一把力,连制压住凌玉城双臂的那只左手,也要被远远地掀飞了出去。
“哎……”现在不想要,是不是太迟了……
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不住下方那人的动作,片刻前还只是本能地扭动,几个呼吸之后,已经赫然变成了挣扎。到这时候,元绍又怎么可能放手,死死扣住凌玉城双膝双腕,还在迟疑是再多撩拨些时还是索性直接入港,忽然头顶响起一声尖厉的呼叫,凌玉城双臂一扬,反手向他头顶狠狠砸了下来!
这一记动作之狠,饶是元绍之前已经擒住他双腕,仍然几乎没有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这一段终于写完了
第154章 从教霜雪映南冠
正在情浓时被来了这么一下,元绍整个人都不好了。
本来嘛,你侬我侬的时候千依百顺是应该,你追我躲是常有,就是小小的推拒一把,也不过是情趣而已。可凌玉城一记狠砸被元绍让过,立刻双臂一分,挣得元绍虎口隐隐作痛,不得不松开钳制。跟着就是半侧过身,手肘挂着风声向后捣出!
拳砸、肘击、脚踢,呼吸之间,元绍手拦足挡,连接三击,却是每接一下就跟着一震。凌玉城虽然没有动用内力,出手却是一下比一下重,简直连自身的安危也不顾念。最后四肢关节都被元绍别住,压在锦褥里动弹不得,还是不管不顾,仰头向后一撞!
“长生!”电光石火间几下交击,元绍先是又惊又怒,跟着满满的担忧就升了起来。凌玉城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推拒一场欢好,更像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挣扎!
发生了什么?
这会儿也没时间让他追根究底。元绍及时偏头让过一撞,微微运了点内力,在凌玉城耳边轻喝一声:“醒醒!”
毫无章法的攻击应声停了一停。元绍略略松了口气,刚要柔声安抚,忽然觉得不对,飞快地往侧边一让。几乎是立刻,耳边传来“答”的一声,黑暗中,惊心动魄。
凌玉城侧转过头,想也不想就是一口咬了下来。饶是他闪的飞快,咬合下来的牙齿,落下时也将将擦到了他的耳廓!
“长生!”
连叫几声,凌玉城却一无回应,踢打却越来越是激烈、也越来越没有章法。眼看这样不是个事儿,元绍叹口气,松手退开。要制压住凌玉城不难,可是……他怎么舍得伤了这人?
黑暗中听风辨形,钳制一松,凌玉城几乎是立刻翻身弹起。元绍在桌边摸火刀火石的工夫,凌玉城手肘在床榻上一撑,人已经缩到了内侧床角,百忙中还在枕头底下抄了一把,将不知什么东西举在了胸前。
而后,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甚至压倒了寝帐里一直燃着的幽幽甜香。
元绍心头狠狠揪了一把。
“长生。”他甚至不敢大声,放缓声气,用尽可能柔和的语调反复呼唤,“长生?你怎么了?”
两人遥遥相对,元绍竭力竖直了耳朵,也只能听见床帐里低低的、急促的喘息,一声连着一声。那动静,让他想起少年时出猎,被他堵在角落里的受伤公狼——圆睁着眼,绷紧了身子,淌着血的爪子死死扣着地面,四条腿微微弯曲着,随时随地要扑起做最后一搏!
若不是知道再靠近只有更刺激他,元绍此时此刻,恨不得过去把人紧紧抱住。
谢天谢地,就在元绍失去耐性之前,他在桌上摸索的指尖终于触到了火镰。一声轻响,寝帐里重现光明,而几乎是立刻,元绍就把目光投向了蜷在床榻角落里,死死缩成一团的凌玉城。
如愿以偿地,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陛下?”
借着烛光,元绍赫然看见了,凌玉城眼底还来不及褪去的一丝惊恐。
以及,大梦初醒后残存的迷惘。
蜷在床头的人发丝披散,衣衫几乎褪落殆尽,从肩头到胸腹,尽是深深浅浅的暧昧痕迹。一只手撑在身侧枕畔,一只手护在胸前,手中兀自握着那柄睡着时也压在枕下的短刀——可是,五指牢牢握住的却不是刀柄,而是菲薄雪亮的刀刃!
鲜血从指缝中淅沥而下,凌玉城却恍若无觉,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元绍。半晌,眼睫才轻轻眨动一下,无声地透出一口气来。
这口气,仿佛吐尽了所有的迷乱惊恐。
下一刻,凌玉城挺起脊背,以即使在朝堂上也无懈可击的礼仪低下头去,向自己的主君俯首施礼:
“臣失仪了。——陛下恕罪。”
元绍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
一个箭步跨上前,他甚至来不及说话,出手如风,连点凌玉城肩臂三处大穴。凌空抄住那柄跌落下来的短刀,随手往寝帐哪个角落里一掷,他这才把人踉踉跄跄地拽下了床,直拖到桌边按下:
“坐着!手伸出来!”
快手快脚上好了药,把凌玉城右手用纱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手指弯都弯不了一下,元绍才想起来翻出大氅,把两个人都裹了个严严实实。就这样还不够,招呼侍从进来更换床褥时,他到底还是拉着凌玉城避到了屏风后面。
待得从人退尽,帐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元绍才坐回床边,拉着凌玉城不曾受伤的那只手,沉沉开口:
“说吧。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开口询问的时候,元绍是颇有一点恼怒的。
不愿意就早说么!早就承诺了不会迫你,难道朕是那种出尔反尔、美色在前什么都不顾了的人?还又踢又打,又撞又咬,只差不曾动了刀子--难道你说一声反悔,朕还会硬要做到底不成?
恼归恼,看凌玉城眼神惊惧空茫,赤手握着刀刃都没有知觉的样子,他也知道此事别有内情。然而方才担忧心疼占了上风,此刻寝帐里已经收拾了个干净,凌玉城受伤的那只手也上药包扎完毕,被压在下面的气恼就慢慢泛了上来,问话的口气到底带了一丝生硬。
听他询问,凌玉城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目光和元绍一触,本能地就要低垂下去,却是立刻挺直了脊背,坚持着和他对望:
“陛下恕罪。臣方才--”
只吐出这几个字,脸色已是惨白,被元绍一直握着的手也冰冷到了指尖。看他这样元绍倒有些不忍,手掌紧了一紧,另一只手也跟着覆上他手背,轻轻摩挲:
“好啦,房里的事儿,哪里就到请罪的份上。朕不是怪你,左右你打也打不过,踢也踢不过,再怎么闹腾也不是朕吃亏。可莫名其妙折腾了一场,你总要让朕知道,刚才你是怎么了吧?”
听元绍温言安慰,话音里甚至还带了点调笑,凌玉城指尖终于有些回暖。他轻轻吐了口气,紧绷的肩背也放松了一分,低声道:
“陛下放心,臣已经没事了。刚才只是……”迟疑了再迟疑,就在元绍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简直想拎起他摇出个答案的时候,凌玉城终于接了下去:
“只是以为,刚才,是……”
“是什么?”
“……是别人。”
元绍一口气好悬没能上来。听到这种话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怒:喜的是,凌玉城在自己床上百般顺从,以为是别人就拼了命的挣扎;怒的是,在朕的床上,他是怎么做到以为是别人的!
前者当然不值得问。而后者问出口的瞬间,元绍极度意外地看着凌玉城身子一震,还没开口,惨白的脸色已经转成了绯红,片刻间,从脸颊到耳根已经烧成了一片。
看那红色蔓延的速度,元绍简直能听到火焰烧上他脸颊时,那一声“轰”的轻响。
“臣,臣是……”
吞吞吐吐、期期艾艾,连续重复几次,都说不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把脑袋垂得越来越低,下颌不一会儿就抵到了胸口。
看着凌玉城从未见过的羞窘模样,元绍念头一转,恍然大悟。这一下不由得好笑起来,一手环住他肩膀,把人硬是搂到了自己身边,伏在他耳边轻笑道:“那时候……被朕弄得快要昏过去了,嗯?”
光是这样说着,刚刚冷却下去的身子就再度热了起来,手上一使劲,就带着怀里的人倒回了枕上。一手抽散了凌玉城发带,另一手就绕过他腰间,把人往怀里狠狠搂了一搂,顺势沿着脊背往下探去。还没探到妙处,耳畔轻轻一声痛哼,凌玉城垂在身侧的右臂猛地扬了起来。
元绍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且不说凌玉城一只右手伤成了这样,这样那样的时候难免磕碰,就是右手完好,他腿股间还带着伤呢!真要一口气做下去了,那还不是伤上加伤?
元绍怏怏地停了手。算了,今天真心时辰不对,把人吃干抹净什么的……
还是另找良辰吉日吧!
心里懊恼,到底还是用力揉了两把,才把凌玉城搂在身边并头而卧,抓了他右手过来细细打量。幸好缠裹的纱布端正严实,上面也不曾渗出血来,想见方才不过是压到,方吐出一口气来。
“你刚才说,是别人?什么人?”
搂在怀里的身躯立刻一僵。元绍伸手摸索着,再次握住凌玉城左手时,赫然发现那只手已经回复了冰冷。
“是关在一起的人。……被我打死一个,重伤一个。……然后,就没人敢再来了。”
声音空空荡荡的,明明是在回答,眼神却透过元绍,落在不知多远的地方。元绍心里一揪,立刻用力攥紧了凌玉城的手掌,狠狠一捏:
“诏狱里还有人敢这样?——好大胆子!”
想到就是他自己的陷害,让凌玉城落入这般境地,元绍胸口一股怒气左冲右突,又想去屠了虞阳全城,又想狠狠给自己来上一拳!
“诏狱?……不是诏狱。”出乎他意料地,凌玉城苍白的唇边,却勾起了一抹奇异笑意,凉浸浸的幽魂也似:
“不过是刑部大牢罢了。他们想要我招供,拷问不成,就弄那些人来逼我……明明应该单独关着的,却把我弄到老监里关着,一间牢房二三十人……到了晚上,就有人摸过来……”
听起来,应该是凌玉城十四岁的成名战,火烧芜城后的那次下狱。元绍闭了闭眼,一些细节倏然清晰起来:刚才凌玉城在他身下挣扎时,拳打脚踢、头撞牙咬,能用的都用上了,一条右腿却从来都是软软贴着床不动。当时还以为是被自己压住……
是了,是了,他十几年前下狱的时候曾经挨过一夹棍,右脚踝的旧伤,一直到去年给他治过才渐渐痊愈。
那么,昏惘中触动的,其实是那段险些被人侮辱、拼死反抗才保住自己的回忆罢?那段曾经以为淡去、却被身体铭记到了骨子里的过往……
惊觉醒来的时候,被压得动弹不得,有人在身上为所欲为,也难怪他会毫无章法地反抗挣扎,也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