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非此举目的不在于他,也不在于甘家或者李斯,而是嬴政。
叶煜舒展了眉头,这一放松,就觉得一股眩晕涌上头,他毕竟身体还未痊愈,这番用脑过多,也难怪脑袋难受起来了。
躺着闭目养神一会儿,但仍是睡不着,他起身想了想,着人唤来医官。
医官有些年纪了,他见到段管事亲自请,又不说原因,一路提心吊胆,脚下步伐屡屡加快,生怕叶煜的身体又怎么了。
叶煜看到医官额头冒着细汗,匆匆赶来,忙起身说道:“医官不必如此焦急。”
医官见他起身无恙,看着和之前诊断时没什么两样,才松了口气道:“将军可是有不适之处?”
叶煜让人为他端来水,彬彬有礼道:“煜请医官来,是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他冲医官作了一揖。
医官慌忙避让开,摆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不过一届医者,担不起将军之礼。”
叶煜笑道:“若无医者,我帐下郎儿哪里还能生龙活虎的征战四方?您是专为王上太后治病的太医,必然博学多闻,煜不过是想请教一二,也好日后战场上多个保障。”
医官这才端坐下来,与他一问一答起来。
之后休养的日子,他便时常与医官请教,倒也不显得枯燥。
过了几天,医官说他全好了,他下场舞了一套剑法,眉飞色舞地送走了医官,临走前还朝医官郑重一拜,以谢医治、传教之恩。
“去备水,我要出门。”送走医官之后,他立马对段管事说。
“要备车吗?您现在不宜吹风。”段管事问道。
叶煜摆摆手道:“我已无碍,骑马前往便可。”
他沐浴更衣,穿着一身黎色骑上白蹄黑马,又朝着甘府行去。
这一回到是没跑空,甘罗正巧在家。
“将军大病初愈,怎么来寻罗了?”甘罗疑惑道。
叶煜朝他一拜,歉疚道:“煜是来寻你道歉了,前些日子煜朝你动怒,实是煜的过错。”
甘罗神色微愣,忙起身将叶煜扶起来道:“将军……那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有人与罗说阿毅是个小人,罗也会动怒的,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叶煜苦笑道:“蒙毅自然不是个小人,但吾友却……”
甘罗明了,问道:“将军淳善,才一时不察叫人蒙蔽。”
叶煜又是面带感谢之意道:“仍是要谢你提点。”
甘罗惭愧道:“罗原也是不知,也是经人提点方才知晓。”
叶煜早已猜出那人是谁,但他并没有打算把话题往韩非身上扯,便与甘罗叹了几句旁的,就告辞了。
他虽然病已经好了,倒也没有立刻就回去上朝,一方面是因为新魏王继位的风波仍在,另一方面就是他躺了这么些日子,自己感觉身手都退步了,多休息了几天努力把感觉找了回来。
但就在他寻思着那一日销假的时候,嬴政给了他这个契机。
“不知王上寻煜有何要事?”叶煜问那来通传的内侍道。
内侍摇摇头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叶煜思索了一下,应当也没什么事,便安心上了车。
然而……岂止是没事,简直是大事!
“寡人欲东伐,两位客卿一说伐韩一说伐赵,不知叶将军怎么看?”
看着韩非和李斯,就是嬴政不说,叶煜也能知道是谁说的伐韩,又是谁说的伐赵。
他甚至还知道这话题是谁挑起的,唯有李斯!
因为韩非的死穴实在是太好找了,李斯被韩非坏了算计,又见韩非试图博取嬴政的信任,才会拿出这个话题,提醒嬴政,并将韩非立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打消嬴政对韩非的信任。
不过如果韩非能借着这个机会扭转乾坤,这就算不得他的死穴了。
李斯深知这一点,却也知道这是?0 詈玫幕幔鹊胶钦娴谋毁赜玫氖焙颍庖徽芯陀么Σ淮罅恕?br /> 而且就眼下来说,国力最弱的韩国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历史上第一个灭的也的确是韩国。
所以李斯在这场博弈里面已经占了上风。
但让叶煜疑惑的是嬴政为什么叫他来,“王上,眼下秦国兵备、物资、财力都不足以支持东伐。”尚不知嬴政的想法,他不敢轻易回答。
嬴政看着他说道:“寡人知道,但是李爱卿所言有理,我等应当尽早准备才是。”
叶煜脑中百转千回一番,面上看着只是思索了片刻,他上前道:“若是一二年内东伐,臣以为,应当伐魏。”
三人具是一惊,李斯和韩非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嬴政嘴角微扬,“何以见得?”
叶煜张口便来,“僖王在位多年荒淫无道,猜忌多疑,不近贤臣,致魏国上下混乱。又值信陵君去世,其下门客群龙无首,无人管束,必乱。今新王继位,必拔养新臣,青黄不接,又当一乱。有此三乱,乃最佳时机。”
说完,他话锋又一转道:“然秦国如今尚无此力,唯蚕食一途。”
嬴政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去,似乎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他又问道:“那么赵韩若要择一呢?”
东方有六国,但嬴政却只提了赵韩,叶煜又是寻思一会儿道:“臣以为……”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史记》说卫国是秦二世灭的,而且也不是靠武力,只是把卫君贬成庶人而已。(虽然也有说是史记记载错误,但是本文还是采取这种记载以及衍生的网络解释,毕竟是小说嘛=v=怎么有情节怎么来。)
第六十三章 言说伐赵拒请命
“应当伐赵!”
叶煜掷地有声地说道。
嬴政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难以判断他的想法,但是韩非和李斯却露出了明显的讶色。
韩非知道自己促成了李斯和叶煜的断交, 可也没想到叶煜会在这种问题上站在他这一边。
而李斯更是直接拱手上前道:“叶将军, 你若是因与斯生了间隙……”
“不是。”叶煜偏头对李斯说道:“莫非李客卿觉得煜是这等因私废公之人吗?”他微带笑容, 听到李斯这么说也镇定自若。
李斯突然觉得面前的叶煜与之前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他顿了一瞬, 从容地退了回去,一点也不尴尬地说道:“既然如此,斯愿一闻将军之见。”
嬴政也抬手示意, “爱卿请讲。”
凭着嬴政这句话叶煜就知道他猜对了, 果然嬴政也是意图伐赵,只是碍于什么才没有立刻决定。
他正过身来回道:“诚然韩国国小力微, 难以抵抗我秦国大军,犹如嘴边猎物,插翅难逃, 可轻而易举攻下, 但却不是最佳选择。”
“秦国破灭弱小的韩国, 必定会引起诸国警惕,为口下猎物打草惊蛇,委实太过浪费。”他一点点分析道:“但若是先伐赵,那就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呢?”嬴政问道。
“秦赵之仇,世人皆知,赵曾恶待王上,这亦是众所周知。”他打量了一下嬴政,并未见到什么不快的神色,就接着说道:“我们攻打敌对的赵国,那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东方诸国不会有谁因此警戒我们秦国,也少有国会插手此事。”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专心攻赵,就算天下有人察觉到了我们的目的,却也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而韩国不过是随时可以下嘴的猎物,何必急于一时。等到秦国攻下的野心勃勃的敌人赵国,吞下了不足为道的韩国,蚕食了混乱的魏国,就算燕齐楚三国合纵攻秦,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叶煜缓缓说完,然后后退一步站立着。
嬴政这回不再故作无表情了,他笑起来道:“爱卿所言倒是与非先生有几分相似。非先生言‘合纵者赵之患胜于韩’,只不过,非先生认为韩国会追随秦国,所以应当保存韩国,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叶煜看向韩非,他知道《韩非子》中有一篇《存韩》,只是没想到现在的背景下韩非还会这么说,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韩非怎会如此不智?
余光瞥到李斯,叶煜突然明白了韩非这么做的意义。
他是想借李斯这一手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向嬴政坦诚自己的目的,以绝后患。
如此一来在嬴政眼里韩非就是知其心思的可以掌控之人,自会重用,还可能会因为韩非出色的贡献真的满足他存韩的愿望,以此来施恩。
当然这一招也只能在现在秦国外患不重,嬴政没有亲政,身边隐患重重,暴戾多疑的性格还不凸显之时能用用,等到以后嬴政大权在握、野心渐长,恐怕只会猜忌韩非,而少有重用。
虽然他大致猜到了韩非的目的,可是嬴政的问题却着实为难到了他。
碍于韩非的才华和身份,又因他之前已经站在了李斯的对立面,叶煜其实不应当说出反对存韩的话语,只是他前面曾提及韩国随时可以拿下,现在若是改口那就是自打脸面,必然会给嬴政一个不好的印象。
“依臣之见,韩国不当存。”他思索一会儿回道。
的确他也可以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但是那样其实是两边都不喜欢的最糟糕的选择。
嬴政哈哈大笑起来,却从头到尾没有说他的决定,更没有追问叶煜不要存韩的原因。
“两位先生所言皆是有理,寡人还需仔细想一想,就不留两位先生了。”嬴政对韩非和李斯说道。
“臣告退。”二人非常识相的告退了。
叶煜看着这两人退出殿内,目露疑惑。
此时嬴政对他说道:“将军近日的变化倒是让寡人刮目相看了。”
叶煜也不奇怪他会这么问,因为他连自己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了,“前些日子病得好生糊涂,倒叫臣大悟一场,应是不迟。”
嬴政回道:“当然不迟,不仅不迟,还非常及时。”
叶煜含笑道:“看样子臣真是险些就辜负了王上的期望。”
嬴政打量着他说道:“爱卿如此看来,反倒像个文官。”
叶煜正色道:“臣的才思远不及诸位卿大夫,要成做文官那岂不是浪费了宝贵的位置?臣唯有身手尚能在战场上得一二成果。”
嬴政回他道:“寡人既把湛卢剑给你,自然是信任你的,你不必忧心寡人会因一些谗言猜忌你。”
叶煜朝他一拜道:“臣只怕辜负了王上的期望。”
嬴政听后便站起身来,超后走了几步,拽下身后一块巨大的黑布。
叶煜抬头一看,那竟然是一副大约两米高竖立着的六国大致地形地图,虽然经不起细致地推敲揣摩,但是这般将天下纳入其中的巨大地图仍然是十分有冲击力。
嬴政站在地图前,看着魏国的领土问他:“你当知道,破除谗言的最好方式,就是带兵攻魏,寡人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愿不愿意领命呢?”
叶煜回道:“王上的命令臣定然是要遵从的。”
嬴政停顿一下又问道:“那若不是命令,而是让你来选择呢?”
叶煜不假思索地回道:“臣不愿。”
嬴政转过身来,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他,“哦?”
叶煜看着嬴政,没有半点心虚地说:“臣若是遵从王上的命令去攻打魏国,将士们会追随臣,整个军营会团结一致为了达成王上的命令而努力,但假如臣是自请去攻魏——诸位大夫说的没错,臣与僖王之外的人并无怨仇,臣为了消除对自己不好的谗言而去攻打魏国,与杀妻求将的吴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到时候军营里的将士们怎么会服从我的将令?如何为王上打下魏国?”
他接着说道:“臣可以为王上出谋划策,也可以遵从王上的命令尽心尽力地去攻打魏国,但是臣绝不会自请前往。”
嬴政听罢,道:“爱卿虽是大悟一场,但性子却是未变,罢了,寡人已经知晓,你且离去吧。”
叶煜躬身退下。
除了殿外,他看到了带他来的内侍,露出个微笑,然后顺着台阶而下,直到出了宫门上了车才卸下表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和鼻梁。
“将军,回府吗?”前头的车夫没听到叶煜的吩咐,就出声问道。
“回去吧。”叶煜一边回他,一边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透透气。
车子刚起步不久,他就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府邸。
从前倒是没怎么注意,原来李斯的府邸距离王宫比他想象得还要近好多。
忆起帮李斯寻宅子那日的事情,叶煜失笑出声。
出相府,近王宫。
这么明显的含义他竟然从未想到过。若是他当时就想到了,恐怕也能更早发现李斯的面目了吧?
不,就算他当时发现了也不会联想什么,恐怕只会毫不在意的抛置脑后。
甚至自己曾经所思所想的他立刻反驳了自己。
由府邸之事,他又想起当日李斯所言,下车后看着自己这间小宅子,面露深思。
“是不是太小了呢?”他轻喃到。
“将军,是什么太小了?”段管事正好在边上,还以为是叶煜有什么指示。
叶煜回神,“这宅子,会不会觉得太小、太挤?”
段管事瞧了瞧四周说道:“对于将军您来说的确是小了点,若是要迎主母过门定是要扩充修缮一番。”
他又想了想道:“只是周边没有空宅子,便是想扩也扩不了。”
“主母……”叶煜念着这个词,要说他对结婚没什么期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且不说他还没遇到心仪的人,光是眼下他就觉得浑身疲惫,更不想去弄那些繁复的事了。
“也罢,现在能住着就是了。”他不想再思索这个问题了,干脆翻过页去。
撇到几上的笔筒,他面露深思,让段管事又给他弄来了几枚小拇指粗细的空白竹简。
他提起笔,依次在上面写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字,分别是七个国家的名字,然后把笔筒清空,放入这几枚竹简,像是后世寺庙里求签一样,上下甩着。
很快,就有一枚竹简被他从笔筒里甩了出来,他放下笔筒,拾起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一个他极为熟悉的“魏”字。
叶煜把玩着手里的竹简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就连带剩下的一起全都投入到了火盆中。
第六十四章 奉常提醒媒人至
养病之后,叶煜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但与李斯的断交却让他的生活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将军?”段管事唤着叶煜。
叶煜看着自己让人准备的牛车, 却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几息前想要去什么地方了。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叹了口气道:“算了, 把我的马牵来,我去营里看看。”
既然太空闲了, 那就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就这样,他一连半个月都基本泡在了军队里,不过他身上本就挂着职, 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立于主帐外, 他瞧着远方正在锻炼的某一队士兵,一个偏将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 说道:“那是蒙帅的长孙吧,是个好苗子,不过现在没什么机会升迁。”
叶煜转身走回帐中道:“机会总会有的。”
偏将慢了一步才跟上他, 疑惑着问道:“您是说又要打仗了吗?”
“早晚都是要打的。”秦国虽然现在不会打大仗, 但小仗总是不断。
叶煜又想了想, 对偏将说道:“蒙恬那一什还不错,我记得百将王贲那还差点人,给他们调过去,顺道把王贲极其士兵归到中军下吧。”
偏将没什么意见,蒙恬和王贲的能力要是放在战场上肯定不止现在这样,调到中军出战的几率也大一点。
“对了,你来寻我何事?”叶煜跪坐下来问道。
偏将回道:“您府上的小侍来找您,说是府中来了贵客,请您回去一趟,我恰好看见就来告诉您了。”
段管事倒是第一次派人来军营里找他,这贵客身份肯定不一般,定然是有什么事。
刚刚坐下的叶煜翻了遍几上的木简,确认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后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我先回府一趟,若有什么事着人来通知我。”
“诺。”偏将应下。
两人一起退出帐外,叶煜命外面的士兵看守好主帐,虽然账内没什么机密,可还是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骑着马出了军营,果然见到他的小侍神情焦急道:“奉常来了。”
奉常?
他有些疑惑,他还以为来的是韩非吕不韦这类,甚至连燕丹都想到了,却没想到奉常来找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