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面带惊色地摇摇头, 喝了口温酒,嘴里连连说道:“不热、不热……”
他怎么也想不到, 叶煜竟然不等他上门解释就来了,让他连个准备都没有。
叶煜又问道:“可是煜有何不妥?”
那官员知道叶煜的意思,心中犹豫不决, 但一抬头便瞧见叶煜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让他心中发憷。
他身形一颤,咬咬牙道:“是小女的八字配不上将军。”
又是八字。
叶煜神色一暗, 却是半点不信。
就算先前那回真是有点相克,这回总不至于也是相克吧?他觉得他应当还没有脸黑到这种地步,要说这背后没鬼, 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官员见此便解释道:“将军运势尊贵, 小女配不上将军, 先前是我不察,还请将军见谅。”
叶煜猛地放下手中的酒樽,酒液晃了晃,倒是一滴都未洒出,渐渐平静下来,“大夫何须拿那种话来搪塞煜呢?煜又不是不讲理之人,此行不过是为了求个缘由罢了,您若是不愿与煜结亲,煜总不至于和您结仇。”
官员却是回道:“老夫所言句句属实。”
叶煜不怒反笑,起身作了一揖问道:“那么敢问大夫,煜的八字可是有何问题?为何二度结亲因八字失败?”
那官员大抵也是猜到了他早晚会有这么一问,回他道:“将军火命,小女木命,火赖木生,木多火炽,若是单看,虽比不得水命那般相济,却也是次选。”
叶煜疑道:“那么合看有何问题?”
官员缓缓道:“此婚不成。”
“!”叶煜疑惑地看着他,“这是为何?”
既然已经起了个头,那官员说起来也没有开始那么犹豫了,像是一箩筐倒出来一样,“将军命格利官近贵,有飞天之相,只是……”他打量了一下对面容貌远胜他美妾爱女的叶煜,隐隐叹息道:“命无妻星。”
克妻好歹是娶了妻的,但是无妻……
就算是实话,这话说出来也有得罪人的意思了,怪不得官员先前面总是不敢说。
叶煜蹙眉起来,他觉得有些奇怪,如果真是吕不韦在后头搞鬼,怎么会说他无妻?那他也就不可能和相女成婚。
难道是他想多了?
不,如果是他的八字是命中无妻,那么奉常怎么可能还来催他成婚。
叶煜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瞧着眼前惴惴不安的官员,心想是不是他被吕不韦骗了?
但是这话他没问出来,对一个奉常寺的官员问这问题,就是在质疑别人的专业性了。
心里这会儿怒意基本消散了,只留下各种疑虑,这桩亲事终是结不成了,叶煜不得不告辞。
他骑在马上常速行着,他分明不信那八字,可偏偏“命无妻星”这四个字总在他脑海中徘徊。
两桩亲事都还没订婚就不了了之……他该不会真的是无妻命吧。
他虽然曾经向往过某些男频文里的情节,却是从没有开后宫的想法,就是现在也没有纳妾的念头。
哪怕他真的是无妻命,他宁愿终身不娶也没打算以妾崇妻,不能明媒正娶那简直是在糟践人家妹子。
脑中思绪杂乱,他堪堪回神,突然觉得前方有个算命小摊的摊主有点眼熟,那一身道服,以及与周围人有所不同的气质让人一眼就瞧到了。
好像是……徐福?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让徐福测测,好让他看看到底是不是吕不韦从中作梗。
他不迷信,不过如此一来也省的以后被人拿八字说事。
下马步行至那小摊,摊主果然是四年前遇到过的徐福。
徐福一见来人,便展颜笑道:“今日出门前算得西向贵人来,果然是来了贵人。”他朝着叶煜作揖到。
“你可会算八字?”叶煜现在心情并不好,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对于方士来说,那可是基本功,所以徐福也应到:“自然是会的,只是不知将军想算什么?”
叶煜沉吟一下道:“你全说了吧。”
徐福也不拒绝,只问他要了八字。
徐福的算命摊是在集市边上,人其实不是很多,叶煜就直接轻声与他说了,却是没说是谁的八字。
徐福倒不像叶煜想象中那般掐指算命,而是静静思索了片刻回他:“此人亲缘浅薄,父母无缘离祖居。为人温良、重信守义、志气宽宏、衣禄丰足,却是多灾,羊刃,坐下有杀印相生,武大贵,然文才稍逊。廉贞七杀双星同宫,易犯桃花。”
他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但这些其实都不是什么秘密,叶煜也就听听罢了,他只觉得便是他不说是谁八字,徐福也猜出来了,更是觉得什么迷信都是唬人的。
“那么姻缘呢?”叶煜要的其实只有这个。
徐福回道:“火命太旺,需水命相济。”
叶煜双眼一亮,果然什么无妻都是骗人的。
却不料徐福下一句说:“只是男命坐刃不利妻,女命克夫,然此人身具凤命,女命可化煞无碍富贵姻缘,若是男命则有加无己,命无妻星,却仍是富贵不减。”
叶煜犹如被一泼冷水浇下。
又是这四个字!
他暗自咬牙。
莫非……先前真的是他多疑了?
他心中冒出这个念头。
“有何解?”他当下就问徐福。
徐福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龙命凤命不可轻改。”
他不知道为何奉常没有告诉他这一点,却是知道他怕是再难成婚了。
凡是明媒正娶,都得合婚八字,就是他不迷信,但是别人呢?哪怕他能找个同样不信命的女子,可她的家族呢?
叶煜已经能预见自己单身一辈子的苦逼结局了,想来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他这样,要连做两世单身狗了吧。
长呼一口气,他付了徐福算命钱,甚至没有半点多聊聊的想法,就打马回府。
徐福瞧着他的离去的背影,轻喃一声,“可惜了……”随即却又皱起了眉。
叶煜是当街算的命,又有第一次八字不合退亲和第二次突然中断的事情在前,没几日他命中无妻的消息就传遍了。
段管事听到下人碎嘴,板着一张脸斥责了几声,他并未听叶煜提过此事,还当这是不知哪儿传来的流言,一脸愤慨的将此事上报给了叶煜。
叶煜沉默许久,却只对他说:“不用管。”
左右这消息也瞒不住的,就是否认了也没用,无妻不是克妻,传出去了人们最多感叹几声,与他唯一的影响也就是娶不到妻子,但这不是瞒住就有用的,倒不妨借此看看奉常的反应。
他刚这么想着,就听小侍来报说奉常拜访。
他换了身朴素的衣服去见奉常,奉常见他神情嗒焉,面上仍旧强打着笑意,心中更是有愧,还不待他走上前去就朝他行了一礼。
他嘴里懊恼地说道:“先前将军的八字是老夫来合的,却没看出那……”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让将军困恼,实是老夫的错!”
他似是觉得外面的传言影响到了叶煜,而且人生两大事——及冠和成婚,叶煜的两大事都是他主办的,结果冠礼被他请得吕不韦毁了一半,成婚又因他的疏忽闹得满城皆知。
叶煜快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能让奉常为我合八字,自是再荣幸不过了,何况您有没有断错,我与甘三女的确无缘份。”
奉常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当初也是想的,想给叶煜合个八字添个彩头,哪里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是主管,毕竟不是方士,但作为奉常寺卿,八字还是会看的,只是没想到他看出两人八字不合的事了,却没看出原因出在叶煜身上。
至于他频频催婚,那就像后世的长辈一样,在关心叶煜罢了。
叶煜听了解释,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感受,好生安抚了一把上了年纪的奉常,然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到府门口。
他转身朝回走,突得感觉自己这小宅子空得厉害。
他深知这是他的错觉,空的或许不是宅子,而是他的心。
断交了挚友李斯,冷淡了交言甚欢的甘罗,猜忌了对他多有照顾的奉常,连蒙家现在也联系的少了,现在更是连身侧都无人陪伴。
想起前段时间满脑子阴谋论,他自嘲一笑,喃道:“心思灵活了其实也不好,倒不如……”
想得简单些,也活得简单些。
第六十七章 探访麃公遇嬴政
看开之后,叶煜好似又回到了与李斯做友的那段时间,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友人对象换了。
蒙家、甘罗、李信……还有各种平时小有交情的武将们, 都感觉到叶煜最近似是开朗许多, 大家闲暇时一起喝酒、切磋, 关系好上不少。
又因他来往的都是早前就认识的人,也不担心被盯着他抓小辫子的人说些什么。
虽是这么说, 可总有些脑子不灵活的人想着去告上一状。
“王上,叶将军擅离职守,四处走访, 广交诸将, 恐是在谋划些什么。”
叶煜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句,朝着声源望去, 发现是两个月前,借着魏安僖王去世说他事秦之心不忠的那批打头的大夫之一。
两个月前的事拿出来暗示,也真是执着。
他回忆了一下, 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位大夫吧。
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他这人虽然交友不算广, 也不算八面玲珑,但也不至于让人追着怼,就好像背地里有什么人在针对他一样。
心中轻笑一声,叶煜也没有深究此事。
总归现在也想不出什么,还不如等背后的人自己露了马脚,再做打算不迟。
座上的嬴政也并非愚昧之人,听闻此言,心中只是冷笑。
吕不韦权倾朝野,派系几乎都摆在明面上也不见这些人说什么,倒是一个孤将访友却被他们拎出来说,若是叶煜真的大改孤臣之势,四下暗结派系,嬴政必然会生疑,只是叶煜也心知肚明这一点,这些日子交流的都是旧友,也是明摆着给嬴政了一个态度。
既是自己信任的忠心可表臣子,又没有做戏的必要,嬴政当然是当朝叱回了那大夫。
从始至终都没人说些什么,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这大夫明摆着是在上眼药,而且段数低劣,就连叶煜的上级——守卫都城的前将军都觉得没必要替叶煜解释。
他们的君王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什么好愚弄之人。
李斯看着那被嬴政斥责的大夫,心中却是怀疑这指不定是叶煜的自己的手笔,以退为进,用嬴政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抹掉先前那些蜚语,毕竟先前知道嬴政态度的终归是少数,但今日之后就再无人能说道些什么了,他朝斜对面的叶煜瞧去,见叶煜神情淡淡,从容不迫,瞧不出来什么,半点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溢于言表的人。
这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斯自然地收回目光。
下了朝之后,倒是肉眼可见那些与叶煜攀谈的人变多了,叶煜却不借此形势拓展人脉,而是略略寒暄了几句,就找上了那麃公的副将。
“麃公可有好转?”叶煜关切地问道。
前几日他得了消息,麃公病倒了。
麃公和蒙骜年岁相当,虽也是鬓角花白,但身体可不比蒙骜差多少,提马上阵皆是半点不显迟暮之相。
先前他也曾去拜访过,只是那时麃公正病着,问了其子也说不清什么,心里总归存了些担忧。
副将回道:“好些了,昨晚听闻已经能起身了。”
叶煜心里松了口气,麃公对他多有照顾,两人关系也不错,自是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盘算着回府后可去拜访一下,叶煜辞别了诸位大臣。
“将军,少庶子来了。”刚刚下车,便听段管事上前报道。
叶煜点点头,问道:“来了多久?”
段管事回道:“约莫一刻钟。”
叶煜走入厅内,注意到甘罗身上穿着的衣服稍显郑重了些,便奇道:“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甘罗整了整衣服,摇摇头回他道:“听说麃公好些了,父亲叫我去探望一番。可我身份卑微,只怕是连门都进不了,我想着你定然也会去,就来同你一道,蹭个位置了。”
甘家是名门,与麃公有些许关系很正常,只是甘家让甘罗这个光有名声却无身份的人做代表去……
叶煜扬起笑意道:“你倒是猜得没错,我也正要去探望一番呢。”
他看了看身上的还未换下的朝服道:“只是你要先等我一会儿了。”
甘罗道:“也好也好,你这的美馔我就能再食些了。”
叶煜示意段管事多拿点待客的果脯肉脯来,然后笑道:“最近让庖子学了几手,堪堪像了几分,你若是有兴趣,待探望完麃公我带你去吃,这还是我从侯公子那得来的去处。”
甘罗也来了兴致,当下就应了。
待到两人下了马车,站在麃公府外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边上的四乘玄色马车。
“看来有人比我们快一步啊。”叶煜想了一下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虽然不知道马车的主人是谁,但他们都是来探访的,也没必要刻意避开。
守门的两个麃公的家仆是头回见叶煜,不过他们一眼就猜出叶煜的身份了,毕竟世间少有如此相貌的人。
然而听了叶煜和甘罗的来意,家仆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通报,而是先露出了顾虑的神色,才着人去报。
这样的一样自是第一眼就被叶煜注意到了,他低头看了看,想要听听甘罗的猜测,却发现甘罗似乎没有注意到一样。
也罢。
叶煜放弃了猜测,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在他们前头那人身份不同寻常罢了。
那去通报的家仆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叶煜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府内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此时,总算有脚步声临近。
叶煜抬眼望去,那来人还不止一个,而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穿着一身深紫的嬴政。
“王上?”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们先他们一步的竟然是嬴政。
边上的甘罗听到他的称呼,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只是吕不韦的一个家臣,是没机会见到嬴政的。
嬴政朝叶煜颔首道:“麃公已经睡下了。”
边上的家仆也解释说麃公尚未痊愈,精神不佳之类的话。
“无碍,我们可以改日再来,还望下次来时麃公已经痊愈。”叶煜对家仆说道。
甘罗也说了几句祝福,嬴政注意到他,顺带疑问道:“你是甘相之孙?”
甘罗第一次嬴政,却没有半点紧张,落落大方道:“正是。”
嬴政说道:“寡人也听闻过你的巧捷名声。”
甘罗笑道:“那我就要为秦国高兴了,因为王上连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都知道,肯定是个兼听的人。”
叶煜还是头一回知道甘罗也这么会说话,兼听齐明,他竟然上来就夸这个,这可比什么虚无的奉承都好。
嬴政也觉得有趣,就说道:“你小小年纪,却能代表甘家前来,能力应当不小。”
甘罗回道:“我只是吕相门下一少庶子,就是有大才也看不出来呢。但我的朋友是叶将军,父亲觉得来探望麃公的人会很多,我若是接着叶将军一起来才能不让麃公多操劳一趟,却又可以传达我们的慰问。”
嬴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甘茂不能任秦国的上卿,想来是一大遗憾。”
被提到这个尴尬话题的甘罗仍是面不改色,面带笑容道:“我们甘家仍旧居住在秦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王上的这句话能从他国的君王口中说出。”
嬴政听后,终于露出了笑意,他看向叶煜问道:“爱卿接下来可有何打算?”
“臣与甘罗打算去一酒馆。”叶煜如实答道。
嬴政说道:“寡人也一同前往。”
叶煜有些吃惊,他看了看甘罗,回道:“好。”
甘罗的目光微闪,低下头跟着叶煜一起上了车。
两辆明显非同寻常的马车先后停靠在一家酒馆门口,却并没有引起什么骚乱。
“听侯公子说,这里是许多达官士子常来的地方。”下了马车,叶煜对嬴政解释道。
嬴政打量了一下四周,注意到这里隐私性不错,借着身边侍卫的阻挡,没被什么人看到地上了楼。
他既然乘着四乘马车,而不是御驾,就是没打算太过引人注目。
听着小二报了会儿菜名,叶煜也推荐了几道菜,问嬴政道:“王上有什么想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