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奉常有点交情,但不是很深,若是见他不在府中,应当走了才对,但却在等他,恐怕是有什么大事。
奉常管得是礼,他细细思索了一遍,最近能和奉常寺牵扯到的只有先前的祭祀渭水,可那都过去有一月了,应当不是,可他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啊。
快马回到府中,奉常果然还在等他。
“着实不巧,方才煜在军中,让您久等了。”他致歉道。
“将军不必着急,倒也不是什么火急火燎的事。”奉常笑着对他说道。
既然奉常都这样说了,那叶煜就先请辞离席片刻,去换了见客的衣服,同时让人好生招待着奉常。
毕竟见得是掌管礼的,叶煜特地换了件略精致的玄衣,郑重其事地走了出去。
“不知奉常来寻煜,可是有什么要事?”他好奇道。
奉常和蔼地笑道:“将军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叶煜回道:“的确。”
奉常又问道:“可作了媒?”
叶煜有了点不妙地感觉,却仍是回道:“家父家母早逝,尚未说媒。”
奉常不只是满意还是遗憾地点点头,打量了一圈叶煜说道:“将军尊亲不在,身边也总要有个人照料。”
叶煜听出奉常这是来说媒的了,他失笑道:“煜尚无成家之意。”
奉常却是面色严肃起来,“将军已是二十有一,在我秦国男子二十就当成婚,若是因家中无长亲,不便行事,也可上书王上,请官媒。”
叶煜愕然。官媒他是知道的,简单说就是地方官给剩男剩女凑对子,可他才二十一岁,根据周礼,过了三十岁才会被官媒啊。
紧接着,他却明白了,因为战争的损耗,为了人口,现在男子成婚年龄早就从三十岁减到了二十岁,只是他平时根本没注意到官媒这种事,以致如今一脸懵逼。
原本好好的小青年一枚,突然被告知成了大龄剩男,被逼婚的叶煜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此事还需叫煜好好琢磨,人生大事,怎能戏言?”
奉常点点头道:“若不是因为二月的祭祀,实则将军也应当去参加那仲春之会。”
仲春之会,通俗点说就是地方官召集当地的剩男剩女们来个集体相亲,这是源自周朝的习俗。
逼婚、相亲。
历史惊人真是的相似,千年后的套路也还是这个啊。
末了,奉常遗憾地叹道:“将军年轻有为,实属佳婿的不二人选,只可惜老夫无适龄之女。”
叶煜挂着僵硬的笑容送走了奉常。
重新回到厅里,他一脸灰色地坐了下来。
他先前隐约想过要成婚,不过由于先秦的成婚年龄比他以为的十五六岁那种要晚很多,就一直没放在心上,不料今日落得个被催婚的结果。
他从未谈过恋爱,对爱情也没什么太大的憧憬,只是对于盲婚哑嫁的行为认仍是有些接受不良。
“段管事,那仲春之会是怎样的呢?”他唤来段管事问道。
段管事知道的当然比他多,尽管没有参加过,但也能说出一二来,“参加的男子要么是像将军这样因为战事误了婚事,要么就是那谁人都嫌的地痞,或者是命格不好之人。而女子,要么是因为孝期耽误了、要么就是无盐无德女。再者就是那出不起媒钱、聘礼、嫁妆的穷苦黔首。通常而言,参加者男子远远多于女子。”
虽然算不得盲婚哑嫁了,但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鱼龙混杂些,让他一下子失了兴趣。
若是上书嬴政请了官媒,那与赐婚也没什么不同了,听着是好听,可难保不会娶个公主回家。
秦庄襄王没有女儿,可是秦孝文王还有几个女儿留下来,他又没打算吃软饭,完全没必要这么干。
这么说来,最好的法子似乎是自己相看人家?可他短时间内上哪儿去找合心意的女子啊!
那日奉常走后,似是给了诸位大夫什么信号一样,那些有适龄女子的人家纷纷派了媒人来。
正打算出门,却见到一群媒人堵在门口的叶煜,愤而挥袖,除了上朝再不出门。
段管事满脸喜色地问他,“将军您为何将他们都拒之门外呢?”他在为主人家即将成婚感到高兴,这可是件大喜事。
“看着心烦。”他回到。
他是能明白那些大夫的想法,他刚来秦国的时候还小,成就不显、等他小有成就时又多是在外打仗,后来在冠礼上又疑似和吕不韦不对付,一时之间更没人来给他做媒了,之后蝗灾捐俸之事,虽然没敌对他,可事情过去后大家基本都能猜到一点内情,心里肯定还有些微词,出使齐国回来又是祭祀又收到魏王薨的影响,直至现在才开始上门说媒倒也正常。
只是看到了这些蜂拥而至的媒人,他实在是提不起一点兴趣,何况光听那些媒人说,他又哪里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段管事听他这么说,只能亲自出去打发那些媒人,怎么说堂堂将军府总被堵着也不是事啊。
然而过了没多久,段管事面色犹豫地进来了,“将军,吕相和甘家也遣了媒人过来。”一些不熟悉,身份比叶煜低的他尚能回绝掉,但是这两个一个是身份太高,一个是和叶煜交情不错,所以他做不了主。
他听到吕不韦的名字,乍然一愣,“吕相有女儿?”他好像没注意过这一点。
段管事点头道:“听媒人讲是芳龄十三。”
叶煜顿时皱起了眉头,十五六岁他勉强能接受,毕竟现在女子婚龄也是如此,但是十三岁他实在无法接受。
因为他已经过了年龄线,基本上是订了亲就要很快成婚的,他实在无法接受和一个十三岁的萝莉洞房,罪恶感实在是太强了。
而且吕不韦此人的人他尚且猜不到,也不想去做吕不韦的女婿,那简直就是把自己送到吕不韦口中。
“甘家的呢?”男女有别,他护送甘家的时候只知道个人数,具体年龄什么的倒是不清楚,也从未多看过一眼,至今也最多见过甘罗母亲的模样。
段管事想了一下道:“是甘家的三女,也是甘相的孙女,少庶子的堂姐,芳龄十六。”
十六倒是能接受。
他松了口气,紧接着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三小姐是个什么样。
然而并没有。
既是甘茂的孙女,那他护送之中肯定有这位三小姐,如同之前回想的一样,他的眼睛从未多瞟过一眼,更别提三小姐的模样了。
但是一路上好像也没生病,身体应该还可以。
他对太娇滴滴的女子没有兴趣,好在这种女子在秦国比较少,他基本上是遇不到的。
也没闹出过什么事,性格应该还过的去,家庭也是,不至于遇上奇葩。
他把那段枯燥的路程的记忆翻出来仔细揣摩道。
又是甘茂的孙女,甘罗的堂姐,他本就欠他们人情,做成这门亲事也不错。
“去请甘家的媒人进来。”他对管事 吩咐道。
段管事欣喜地应声退下。
***
“八字不合?”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秦国男女成婚的时间,有资料说是按照身高定的,可这也太不可靠了,于是本文用了别的说法。
②关于《周礼·地管·媒氏》中提及的仲春之会有很多种解释,本文取剩男剩女的相亲节这种说法。
第六十五章 八字不合二退亲
听到来人说的那四个字,叶煜惊疑出声,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怒意。
若不是面前这人是九卿奉常, 他只怕早就给人赶出去了。
奉常遗憾地摇摇头道:“我也没想到会如此, 八字不合, 可惜了……”
叶煜先前相中了甘家三小姐,也与甘家派来的媒人交谈甚欢, 亲自在城郊逮了一只大雁做纳采礼送过去,十足的诚意。
两家都很满意这桩婚事,自然就按照流程走了下去。
纳彩之后轮到问名和纳吉了, 叶煜既然是个将军, 合婚自然不能随便找个方士,而是把庚帖送到了奉常寺, 反正这也是奉常寺常干的事。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他都已经准备好聘礼,只差拿回庚帖之后就上门订婚, 结果奉常却来了他家, 说他和甘三小姐八字不合, 不宜成婚。
他能不怒吗?这是娶媳妇儿的大事啊!偏就被这封建迷信生生拦住了。
本以为是六礼中最简单的不用自己去办的一件事,却不料得到这样的结果。
叶煜是绝不信那什么八字的,可耐不住别人信啊。
平息了一下那尚未表露出来的愤怒,叶煜狐疑道:“怎么个不合了?”
他不信,但不代表他是什么都不懂的二愣子,合婚八字这种事,通常只要不是什么相克的大问题,都是顺顺利利的,他可不信自己和那甘三小姐就这么小几率的撞上了相克的情况。
若真是相克,那护送的时候怎么两人都好好的?别说他的了,当时连初出远门、自西至东的甘三小姐都没有任何的水土不服的现象,这是能使相克的效果吗?
奉常似乎早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便回道:“将军你的八字是极旺火命,而那甘三女是相土命……”
“且慢。”叶煜少有地打断了别人的话,皱眉道:“我若是记得不错,火生土,火命合相土,如此看来,应是最合适不过。”
奉常点头道:“初看的确如此,只是将军火命太旺,不宜再结辅相土命,否则过犹不及,将克己啊。”
叶煜轻笑一声,不以为然,若是奉常真有什么大克的说法,按照古人的迷信这婚事定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只是区区太旺算什么不合?这不正是天作之合的嘛,大不了他改改家里风水格局,弥补一下就是了,正好新房还没买,可以一道弄。
不过这事要是让甘家知道了,肯定会有点麻烦,叶煜想到这就问奉常,“不知甘府那边可知会了?”
“此等大事自然要知会甘府。”奉常答道。
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叶煜倒也不觉懊恼,只是心中打着腹稿要怎么和甘家说。
待奉常走后,他连忙派人去了一趟甘府,下拜帖。
那厢,甘府也刚刚送走来说八字之事的奉常寺官员,他们家爵位和官职都不高,够不上让奉常亲自跑一趟。
“家主,那这婚事可怎么办呀?”旁听了这事的甘家人着急到。
甘家主也就是甘罗的父亲看了看自己的兄弟,用眼神询问道。
“此事皆由兄长做主吧,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但叶将军与我们有恩,三女这般八字……唉……”他便是那甘三小姐的父亲。
甘家主正在头疼思索之时,有慌张的婢子进来道:“家主,不好了,叶将军在纳采、问名时送来的那对大雁不知怎么的,都飞了!”
堂内众人纷纷露出惊色,这时机也着实太巧了,莫不是……上天的预示?
甘家主沉思片刻道:“既如此,此事就让我去叶将军府上走一趟吧。”
他刚说完,又有管事进来说有事相告。
众人脸色不太好,又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叶将军遣人过来下拜帖了。”管事份上叶煜的拜帖道。
甘家主看了看上面的时间,着人收好道:“既然将军要来,那也不用我上门一趟了,想来是奉常寺那边也通知了将军。”
他长叹一声,今日府里的喜气今日全跑光了。
等到第二日,叶煜穿着精心挑选的衣服来到甘府。纳采前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太朴素了,头回让人去多准备些精致点的服装,就是为了让甘家知道他很重视这桩亲事。
入了甘府,先是一阵礼仪寒暄,过了好久才由甘家主切入了正题。
甘家主想着,叶煜半天不说退亲之事,必然是面子薄,索性自己提出来了,“将军想来是也知了奉常寺的回话,三女与将军八字不合,是三女福薄,做不得将军夫人。”
叶煜微愣道:“我何时说要退亲了?”
“可是三女的八字……”
“区区过旺而已,我叶煜岂是为了那飘渺虚无的三言两语就退亲之人?我既是下了纳采礼,那就是真心想求娶三女,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就是真有坎坷也也算不得什么,天下少有一帆风顺到头的事,我也更是磕磕绊绊行来,我从前没有怨责,难道以后就会将这些事怪罪于三女身上吗?你们若真觉得我是这种人,那求退亲我也无话可说。”叶煜诚恳道,“今日我来就是想请诸位不必忧心,纳吉和纳征的聘礼我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可继续进行。”
甘三女的父亲突然朝着叶煜一拜不起道:“将军的品性我们最是相信不过,您与我们甘家有恩,这桩婚事本就是我们高攀了,哪里还有脸让三女累及您呢?”
“有何好拜的?快起快起!”叶煜上前搀扶,可他就好似腿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拉不起来。
甘家主也道:“您宽善,不计较此事,可我们却不能得寸进尺,若是您的运途真有何差池,我们就是自刎也无颜去见家父。”
叶煜抿了抿唇道:“你们为何不信我呢?若是真忧心此事,我改了府邸的格局就是,哪里用得着退亲?”
“若是有个万一呢?”
二人仍是执拗无比,铁了心要退亲,叶煜最终离开甘家的时候他脸上的失落人人可见。
回了府,他先是与段管事说了退亲一事,让他不用继续张罗了,紧接着又道:“此番退亲,怕是对甘三女的名声有碍。”虽然按照流程来说他们都还没定亲拿聘书,还算不得退婚,但是在纳吉阶段戛然而止,众人都能想到肯定是八字不合,而按照这个时代的风气,市井之间的流言肯定会说是甘三女克夫。
“你让人不着痕迹地传出去,说是我克了甘三女的八字。”越是小道消息越有人信,这时代总是对男性更加偏向,此番他也不担心有人传他克妻。
段管事按照他的话去做了,因着当日叶煜出甘府的神情被不少人看到了,众人觉得若是甘三女克夫,他肯定不会如此失落,也就信了他传出去的消息。
亲事退了,叶煜就又回到了之前被媒人堵门的状况,只是这回人数稍微少了一点。
而奉常也经常来问上一二,好似在催促一样,这样叶煜因为八字不合之事产生的疑惑一下子放大了。
他刚刚退亲不久,这么快又催他成婚,实在是太诡异了。
日常听着段管事报着那些媒人来历和适龄女年龄的叶煜听到“吕相”二字的时候,顿时了然。
若是奉常身后有吕不韦在授意……
叶煜冷笑着心道:该不会是打着蒸报的念头,想让他“伺候”父女二人?
这光是想想就让他觉得恶心。
耳边段管事的声音仍旧没有停止,叶煜听到一个在奉常寺地位很高的官员也派了没人过来的时候,突然笑了。
“将军?”段管事停下来看着他。
“去叫那位媒人进来。”既是奉常寺高官,应是能拿到他的庚帖的,他有因八字退亲的事例在前,这位官员应当会私底下先合合看,就是没有合也无所谓,他稍稍暗示一下就好。
他倒想看看吕不韦这回还会不会从中作梗,21 而那奉常到底是不是得了吕不韦的授意。
如果都是他想多了,那自然最好。
左右他经过这一遭对成婚也没什么大期望了,敢让媒人来的,条件应该都还可以,那官员的女儿十五岁,若是顺利,倒也不妨就这么定下来。
如果不是,他倒宁愿请官媒。
第一次与媒人的简单交谈与上回没什么不同,按说等到第二次媒人再来时,他这边就可以走六礼了,只是他没想到突变来的这么快。
第二次媒人来却是告诉他,那家人不说媒了,换言之就是“对不起,我们不想和你结亲了”的意思。
叶煜面色不改,却是攥紧了袖下的双手,他几乎是确认这事是吕不韦干的了。
不过他仍是要去问个究竟。
“备马!”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生辰八字我不是很懂啊,瞎诌的,大师们请一笑而过。(虽然我不懂,但我很喜欢玄学,文里其实埋了不少玄学伏笔。)
②上章有个小错,那时候还没有“小姐”的称法,现在对话里全改为“甘三女”,其他地方就不改了。
第六十六章 再遇徐福命无妻
手中的美酒冒着丝丝热气,虽然已是春季,可气候还没那么暖和, 室内仍是放着两个火盆。
叶煜看着对面额头冒汗的官员, 颇为善解人意地说道:“大夫可是热了?不妨把火盆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