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就是这时侵入凤琷的元神,他在痛苦混乱中看见洞府深处关着一个人,一身黑袍,被绑着双手,用锁链吊在墙上。
那个人长着与他相同的脸。
“我要为凤族报仇!”
“我要你进去替他,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你身披神凤的荣耀,却什么都不付出,这不公平!”
凤琷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绮焰背着手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身后还有一些天兵,应麟和应颉也来了。他们站在他的对立面,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
凤琷觉得身体里有东西在翻涌,他用力眨眨眼,视线由远到近,由模糊变清晰,他看到眼前飞着一只白鸟,白鸟的上面,坐着一个人。
“肖何?!”
肖何回过头,看了凤琷一眼,好像松出口气:“你终于醒了,刚刚怎么叫你都没反应……怎么样?身体没事吧?”
凤琷上前与肖何并肩,看了一眼他骑着的鸟:“你怎么在这?谁让你带他上来的?”
念芜委屈地叫了一声:“我一直在楼上等神君啊,睡了好几觉你都没回来,后来肖何就来找我,说带我来找神君,我们就上来了。”
凤琷很想骂他是不是傻……
对面已经有人不耐烦了,大着嗓门朝肖何喊:“兀那凡人!速速让开!不要耽误天庭捉拿血魔!”
凤琷皱着眉头,刚想往前走,被肖何一把抓住手拉回来塞在自己身后,然后面无表情朝对面抬抬下巴:“我说了,他不是什么血魔,没记错的话,这家伙是有名有号的神。住在昆仑山霓霄宫中,你如果没见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次。”
凤琷一听,倒是听明白了一些,这些人是想抓他回去?他往应颉与应麟各看一眼,前者眉目之间一片忧虑之色,后者还是板着冰块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主张捉拿凤琷的主谋。
那上仙从未见过这么嚣张的凡人,气得哇呀呀直叫唤:“你再不让开本仙对你不客气了!!”
应颉突然呵呵地笑了两声:“元素上仙,这话就没道理了,按照仙神之间的协议,任何一个上仙都无法处置凡人。即使他有什么错,也得等他死后去了地府由判官评判,你不能恃强凌弱啊。”
被称为元素的那位仙官冷哼一声:“初元神君说的好。没记错的话,那血魔是初元神君的儿子吧,希望你一直记得协议,到时候动起手来,初元神君可要公平对待啊。”
应颉没来得及说话,应麟直接开口:“这是仙界的事,我们谁也不帮。”
——不让他们帮凤琷,那也别指望他们抓凤琷。
“那就好……”
应麟又说:“不过,有谁敢动手伤那凡人,别怪我不给天庭面子。”
凤琷突然吃味,又凑上去从背后用手捅捅肖何小声问:“你什么时候跟应麟关系这么好了,他这么护着你。”
肖何翻个白眼:“他是在拿我当借口护着你好吗……你家两位家长智商都不是一般的高啊,你跟他们不像一家人。”只有脸皮,都不是一般的厚。
凤琷很凶地瞪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比他俩加起来的智商都高!”
肖何咬牙切齿地说:“那你先用你的高智商解决眼前的情况啊……他们为什么说你是血魔?人类世界变成那样真的是你的锅?”
凤琷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血鸦的事我不知道……不过血魔,可能因为他长在我元神里面了吧。”
“……”
要不是骑着鸟在天上不能脚踏实地,肖何真想打凤琷一顿。
他压低声音凶他:“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点紧张感!你就不害怕吗?!你是不是没长恐惧感这根神经啊?!我要被你气死了!”
凤琷认真地想了一下,弯起眼睛笑着将肖何搂过来,轻轻吻在他嘴唇上:“害怕过的。”
肖何身体一外,上身几乎倒在凤琷怀里,动作很大,对面一众神仙能清晰看到他两人在做什么。
肖何没想到凤琷会这样,他想起来这只鸟从来不在人前跟自己秀恩爱,现在他的长辈还在,怎么突然……
绮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突然开口:“我神凤一族,于神魔之战时奋勇杀敌,以致全族覆灭,没想到今日却出了个魔。还请诸位仙家顾虑凤族人丁单薄,留他一命。剐仙台上下来之后,就将此人交于我处置吧。”
应颉在旁边听得眉头直皱——剐仙台?亏他说的出口,这是长辈该说的话吗?
“霓霄!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乖乖跟我们回去,省得大家动手。”
凤琷轻嗤一声:“我到底有没有罪,你旁边那位绮焰神君最清楚,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肖何听后也皱起眉头:“你老情人对你真够狠的啊,你是不是把人家渣了?”
凤琷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谁是我老情人?!我没老情人!”
肖何面无表情盯着对面,心说你就撒谎好了,总之我都知道。
凤琷急得转来转去:“他情人是金阙又不是我!啧……告诉你吧,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设计的,这个绮焰,人看着长得端端正正,里面都是坏的。肖何你可不能像他一样哦,你要对我表里如一……”
天庭的人见不得凤琷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一个人突然冲过来,凤琷随手抓住一个火球扔他脸上,把他砸了回去。
“肖何……你听见没有啊?”
肖何正紧张着,随口说:“听见了听见了!”
凤琷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他们一起上都打不过我。”
肖何刚想说句什么,突然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凤琷两条手臂被猛地拽起,一条手腕粗的锁链在他胳膊上渐渐显出形状。他惊讶地闪身想要躲开,锁链如影随形,紧紧缠在凤琷身上。
锁链一收,凤琷竟被迫现了原形,巨大的黑色的凤凰身上捆着银色的锁链,被缓缓拉向空中。
“凤琷!!!”
肖何大惊,伸出的手抓了个空,后者还没来得及叫一句肖何,就被锁链越拉越高。
肖何听到一阵梵音,他听无法念过,分得出一点,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然后凤琷就发出一声尖啸的啼叫——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凤凰极痛苦时发出的声音。
——他们居然请了佛家来帮忙?!
肖何看见头顶巨大的凤凰在剧烈挣扎,他似乎想挣脱那条锁链,虽然被捆得疼痛难当,还是在努力挣脱,那些锁链有几处都被挣断了。
天庭一行人紧张地盯着这边,就怕凤琷挣脱锁链跑了,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飞过来帮忙,仍旧是开过光的武器,直接朝凤琷扎下去。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一群上仙,就像跟凤琷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朝他攻击。
肖何听着凤凰的惨叫吓得脑子里都空了——他们……他们怎么合起伙来欺负凤琷?!应麟呢?!他爹呢?!都不管吗?!
肖何狠狠拍了念芜一把:“飞上去!!”
念芜早就出离愤怒,大白鸟载着肖何如离弦的箭冲过去,像只蜜蜂一样灵活地干扰那些攻击,但是寡不敌众,念芜反而还被刺了几下。
肖何看这样不行,颤巍巍在鸟身上站起身,用力一蹬扑在凤琷身上,可惜他跳得不够高,只抱住了凤凰的腿,他下意识往下一看,底下是万米高空。肖何闭了闭眼,抓紧凤琷的羽毛往上爬,然后用力搂住了他的翅膀,整个人挡在凤琷身前。
凤琷终于反应过来肖何在做什么,他惊怒地斥责:“肖何?!你疯了!!他们会杀了你的!!”
肖何紧紧闭着眼,小声说:“没事的,没事的……我是凡人……凤琷,我给你挡着,你快挣开,然后我们就跑……先跑了再说。”
“你下去!”
肖何不再说话,他也不敢睁眼,就整个人箍在凤琷身上装死。
那些上仙一开始还顾虑着肖何,到后来就想把这个碍事的凡人一起弄死算了。
肖何听到耳边有武器呼啸的声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凤琷怒声吼道:“尔敢!”
“锵!”
金属撞击声在耳边炸开,紧接着是“轰隆”一声雷鸣,凤琷身边的上仙被全部震开。
“拂幽!你说过不会插手!”
应麟冷冷说道:“伤害无辜凡人,尔等违反天规,吾代神监罚之。”
凤琷终于松出口气,他低下头,血色的凤眸中映着肖何苍白的脸色。他想笑一下,奈何现在这副样子笑也不好看,于是用毛茸茸的脑袋在肖何脖子旁边蹭蹭。
“肖何……别怕,看着我。”
肖何紧紧抓着他的翅膀,把眼睛睁开一点,然后抬起头,对上凤凰眼底温柔的眸光。
“你记得刚刚我说,有害怕过……”
肖何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风吹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凤琷又毛茸茸地蹭蹭他:“就是看见你浸在血水里的时候,你知道吗?我都快吓破胆了。”
肖何怔了怔,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肖何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恨不得再长出一只手捏住他的尖嘴:“你闭嘴,你个死鸟……我不听!”
“你要听。绮焰想抓我去给他情人做替身,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肖何瞪大眼睛,抱着他的手越发收紧:“你想做什么……不要,凤琷……”
凤琷扬起脖子朝天空清啼一声,而后又啼了两遍。
四下突然一片寂静,一阵风悠悠吹过,仿佛能吹开人心里层层迷幛,肖何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跟着宁静下来。
一只巨大的白色的鸟划过天空,而后是稍微小一点的,仙鹤、天鹅、大雁,还有一些五彩斑斓的,叫不出名字的鸟,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然后慢悠悠绕成一圈圈,在凤琷脚下盘旋。
百鸟朝凤!
肖何震惊地看着凤琷,后者歪过头轻轻搭在肖何手臂上,在他手上轻轻推了一下。肖何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滑,他拼命想抓住他,手指早已在寒风中冻僵,根本不听使唤。
肖何摇着头喃喃道:“不……来人……谁、谁在?快来人!应麟!”
“小混蛋,不要在我面前叫别的男人。”
肖何现在哪里听得进他的俏皮话,眼泪止也止不住。他四下张望,发现应麟早就不在他的视野里,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云雾,肖何哀声道:“不要……凤琷,凤琷……求求你……”
凤琷在他脸上贴贴,轻声说:“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他话一说完,肖何就被推了下去。
“凤琷!!!”
早就等在下面的大鸟轻轻接住肖何的身体,然后如云一般滑向远方,肖何跪坐在鸟背上,凤琷在他视野中越来越远,他看见他黑色的身体里窜起一把火,如血一般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不!!!”
与肖何一同绝望地喊出声的还有绮焰,他眼见着凤琷在他面前自-焚,想冲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三昧真火迅速吞没凤琷的身体,连着他元神里的血魔一起烧了个干净。
凤凰是种高傲的鸟,最不堪受人摆布,凤琷又是个中翘楚。他知道自己今天跑不了,绮焰要天庭抓活的,他就偏不给他,连尸体也不留给他。
第114章
114.
肖何觉得自己好像在雾里走, 越走越远。他在认真地寻找一个东西,忘了是什么了, 但是下意识觉得对自己很重要。
是钱吗?是宝石吗?还是最新型的质谱仪?
好像都不是……
是个人吧?
肖何迷茫地在雾中游荡着,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肖何……”
肖何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他想大概是听错了——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再叫这个名字吗?
爸妈?还是……
他们都离开了, 所以好像没有了。
他停了一会儿, 面无表情地朝浓雾深处走去。
“肖何!”
肖何停下迈出的脚,站在原地张望——除了雾什么都看不见。他等了一会儿, 终于听到脚步声,浓雾里隐隐约约有个绯色的影子,从远处走过来。
肖何眨眨眼, 突然流下一行泪。
对方走到他面前,还是老样子,穿颜色张扬的衣袍,笑起来艳光四射。
他弯下腰捧起他的脸:“肖何……你怎么哭了?”
肖何哽咽一声, 问:“你是谁?”
对方愣了一下:“我是凤琷啊,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
肖何难过地低下头:“你不是凤琷……”
对方很有耐心,给他擦掉脸上的泪水:“我怎么不是凤琷?好了,快跟我走吧,我们回家啦。”
肖何摇摇头后退一步:“我们家凤琷不是这个样子。”
“……那他是什么样子?”
肖何沉默下去,好像在努力想凤琷是什么样,他想了好半天,对方就耐心等他想起来,肖何突然捂住脸崩溃大哭:“他黑乎乎的,他死了!”
肖何心里一阵剧痛,猛地睁开眼:“凤琷……!”
入目是一顶古色古香的帐子,天青色,肖何盯着它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醒了。他想坐起身,却觉浑身无力,连手腕都是软的,只好继续躺着。他回忆起那个梦,慢慢合上眼睛——乱七八糟的梦,如果连之前的也是梦就好了。
肖何没心思管自己身在哪里,他想继续睡,再做个梦。
“醒了就起来,再睡人就废了。”
听到声音肖何愣了愣,慢慢把头转过来,看到应麟那张冰块脸,他头顶还顶着两支夸张的角。
——看来之前不是做梦啊。
“你睡了好久,起来吧,喝碗药。”
肖何垂下眼睛,把脸转向床内:“嗯……”
“喂……你这个凡人,醒了就不要占着我的床。”
肖何抓着枕头一角哇得一声哭了,把应麟吓一跳,他赶紧把碗放下,自己退后两步——这什么事啊,他就来送碗药,怎么还把人送哭了?应麟向来不会安慰人,见肖何哭起来没完没了,就打算溜走:“你……占着吧,哭够了自己把药喝掉,不然离魂之症无法治愈。我……先走了。”
应麟走出去没几步又返回来,认命地摇摇肖何的肩膀:“别哭了,快起来吃药吧。”
肖何咬着牙微微颤抖:“谢……谢谢。我现在不想喝,先放在那吧。”
应麟苦恼地坐到一旁:“你不要再哭了,要不吃了药再哭?”
肖何觉得他好烦,也顾不上礼貌了,拉起被子一把捂住头,想一个人静静不行吗?
应麟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口气,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肖何听见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跑进来,没有理会,不一会儿,就感觉有一双小手在被窝外面推他。
肖何忍着脾气将被子掀开,哽咽道:“我说了我……”
“肖何……”
一双大眼睛眨巴两下,无辜地看着他:“肖何,起来吃药啦。”
肖何坐起身,看了他一眼:“念芜……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拂幽神君令我来劝你吃药的。”他爬上凳子,伸着手想去拿桌上的碗。
肖何一看他的动作急忙下床:“我自己拿……”
念芜就缩回手,坐在凳子上踢着脚:“那你快点吃了吧,你魂魄有些不稳,拂幽神君说,不好好治以后容易复发。”
肖何怔怔地重复“离魂……”
“对啊,你都睡了四天了,拂幽神君说你一条魂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特地去找了灯芯草搓出来油,给你做了魂灯引路。”
他指着肖何床头给他看:“你看,这个是刚做出来的。所以你不要再难过了,神君说你就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会离魂……”
肖何听不进去那些,他觉得做一切事都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拿起碗往嘴里一倒了事,冰冷的液体滑溜溜地流进肚子里,把他最后一点迷茫也赶跑了。
肖何吞着那些苦汁,又皱起眉头,一低头眼泪就吧嗒吧嗒往碗里掉——他们神仙是不是因为见惯生死,都不把生命当回事,竟然都不为凤琷难过?
念芜发现肖何又在哭,顿时慌了起来,抓着他的手摇摇:“肖何,你怎么又哭了,别哭了……”
“没事……”
没事没事,肖何现在才体会到这两个字有多无奈,就算你告诉别人有事,人家也帮不了你,还不如什么都不说,骗骗自己。
他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了赶紧扔开碗捂住眼睛。念芜顿时慌了,往肖何腿上爬:“肖何,你别哭啊,你怎么了?唉……虽然变成蛋丑了点,但是我不至于哭成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