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失败。
但眼前的情形简直不合常理。他体内的魔力储备比起在哈图萨斯时只能用“激增”二字来形容,甚至目前已远超哑炮的程度。然而增加的魔力无法自行化解,与破碎魔核叠加的效果无疑雪上加霜。
如果魔力继续这样无缘由地增加,他最终将会因为无法承载这些而死于魔力膨胀后的爆炸,或者因内脏器官加速衰竭而痛苦离世。
不,追索考虑原因前必须扼制不利局势,特别是后一种剧痛又漫长的折磨不能临到他身上。
中二少年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镇定下来,再度握住他的手引导魔力。
也许是多次帮助他梳理的关系,我的魔力在他体内相较之前运行得更顺畅。但这又有甚麽用呢?我苦笑着运转魔力缓慢而轻柔地在他的魔核外围绕,无论检查多少次都还是那个样子。魔核不可能自愈——那真的不是身上划个口子流点儿血过两天就好。
如果不能自我储备,引导到体外又不能根治,我还能怎麽办?心痛又心酸地抚摸着他血污下苍白的脸颊,我忍不住抱着他瘦削的身体就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个瞬间一直连接着我俩的魔力以澎湃汹涌的姿态尽数涌向我的魔核,冲击力度之猛烈让我忍不住喉间涌上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无法克制转头吐了出去,跟着我诧异地看到修达居然停止了先前不停的吐血。
我颤抖着握紧他的手,发现此刻他体内的魔力果然减少很多开始平息。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度疯狂的想法冒出,没有任何选择也不想再理智思考的我立刻尝试引导他体内的魔力进入我的身体——毫不意外的冲击再次来袭,而这次我甚至清晰感受到体内魔核的震动,但显然这是个真正的导出消耗。
当天终于大亮时,金发的亲王平静安睡了。
我弯了弯唇角,想要把他抱起来去沐浴更衣才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眼前猛地发黑脑中晕眩,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了床沿。
随后有人慌乱地过来扶住我的胳膊。
“不要告诉任何人。”感觉到身高差的我严厉地下达指令。
“可是——”
“没有可是。”我用力咬了一下舌头保持清醒,尽力运转魔力调息后又问,“甚麽时候了?”
“……已经过了去神殿的时间。”身后的侍从小声道,“您该去议事厅了。”
我阖上双眼深吸口气再睁开:“备车。我在路上更衣。”
“可是您这样——”
我控制住想要发抖的手从一侧的药匣子里挑了瓶缓和剂灌下,边往外走边用清洁咒:“记住我的话,没有可是,没有其他人知道昨晚发生了甚麽。”
“你——”
“你也是。”我大步迈出门去,对跟在身后的金发小王子这样说,“不要逼我对你用牢不可破咒。”
“那个你只跟我解释过你并没有教过我!”他不满地瞪我。
“我希望你一辈子不会有机会亲身尝试。”我一点儿力气都不想浪费在无用的表情上,“现在,进去照顾你父王,不要跟着我。”
他用力闭紧嘴唇奔回去指挥仆人,我给了自己疲倦的身体一个轻身咒才向马车方向前进。
途中我缓过这口气来仔细检查,不是很意外发现自己的魔核上出现了裂缝。这就难怪先前使用魔法时每一次都痛得要死,而且这种情况大概会伴随着不断替他引出魔力加剧恶化。
如果现在停止并佐以魔药治疗也许还有希望,但以修达亲王魔力增长的情况来看,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况且我会停止麽?显然不。
每次先一步离开他都能给朕惹出大乱子,这次好不容易把他逮住捧在手心里了,怎麽可能任凭他又胡来。
所以这大概可以算是,我活一天,就会让他活一天。他的存在将完全倚仗于朕的生命延续——
真没想到中二少年还有黑化的一天。
自嘲地笑笑,我尽力争取时间灌下魔药、用个容光焕发,以及忍耐住疼痛让自己看起来更正常些。
戴着黑发假发的玛里帕斯·拉·塞提梅里安普塔殿下让我差点儿没认出来。还好这位未来的塞提一世主动和中二少年打招呼的大白牙足够闪烁。
接过本次的贸易单,除约定的莎草纸外还令人满意地有足够的粮食与良马。当然还有埃及的织物——亚述的手艺人会在上面进行皮革衔接的二次加工后再卖回去——礼尚往来的亚述也早备好宝石、药材与香料。
塞提梅里安普塔殿下貌似心很大地看都没看就将单子塞给身后的其他大臣,他只管上前一步勾住我肩膀就往外走:“来来来,必须和你再赛一场!”
“这次要赌甚麽?”我微笑着拿下他的手,示意带路至最近的马场。
“一个小小的私人请求。”他露齿笑着抓下假发摸着光头,腼腆又阳光混杂的即视感让人不禁一笑。
“说来听听。”
“绝对是你能做到的,而且不是甚麽会危害两国关系的事。”他急忙澄清。
“说来听听。”我重复一遍。
他有些泄气斜我一眼:“你知道我是来找老婆的对吧。”
我想笑又忍住:“放心,安妮娜公主高贵端庄。”
他翻个白眼:“你是在安慰我她长得不太像你们的皇帝阿达德尼拉里一世对吧?”
“当然,她不长胡子。”
“嗨!”他挤过来又想勾住我肩膀,被推开后沮丧地垂下头,“老实说,你知道我其实有很多妃子了。”
“你这年纪很正常。”我微微颔首,“妃子很多又怎样?贵国法老的后宫目前有超过一百个妃子了吧。”
“没那麽夸张。”他翻个白眼,“当然我懂你想说的,我的正妃之位确实还空缺。”
“我相信你也完全明白你的正妃对你和贵国意味着甚麽。”我放缓说话频率与音调,尽量自己舒服些。
“当然……但我也希望这位正妃是我喜欢的。”他面色慎重,“至少不能讨厌对吧?你也看到现在的希塔托闹成甚麽样子了。”
哦,你是指那位抢了弟弟老婆的戴尔皇太子?抱歉,该称呼穆瓦塔里二世才对。他对自己的正妃完全没兴趣——别小看了八卦的威力、传播速度与途径——反而很宠爱一个叫托依的宠妃。据说她已经怀孕,就算没有按那受宠程度看也不远了。
先于国母生下孩子,正宫凉凉还不受宠,按大天.朝的说法这叫帝后不和、嫡庶不分,国之乱象啊。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将来的法老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扬手拍开他:“我相信殿下你有足够的尊敬给予你的正妻。75 ”
“那是当然。”他神气活现拍拍胸膛,随后又叹气,“但你知道,在她是我国的皇子妃前,还是我的妻子。”
能这样想至少证明你在努力做个好丈夫。
“冒昧推测,殿下是希望我在合适的时候让你悄悄见一见安妮雅公主?这可不太合规矩。”
他却摇头:“今晚的国宴。”
哦对,这种接待外宾的盛大国宴中都城的皇族无意外是要全体出席。
我微微挑眉示意到底想干嘛就麻溜地说出来。
他搓了搓手很是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想知道,公主之前,嗯……有没有喜欢过甚麽人?”
我哑然:“殿下你请放心,我保证我国的公主纯洁得像关锁的园、禁闭的井,她就是封闭的泉源。”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令我诧异地红了脸,“我仅仅只是希望知道她喜欢甚麽样的人。”
中二少年反而说不出话来。谁能来告诉我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古埃及第十九王朝的法老塞提一世会是个如此纯情的青年?!
说!即位后重振埃及军队力图收复叙利亚与巴勒斯坦失地的是不是你?
说!即位后攻陷推罗与大败赫梯人抢了不少好处才假惺惺订立和约的是不是你?
说!即位后劳民伤财盖了卡纳克神庙伊波斯蒂尔大厅在内无数恢宏建筑的究竟是不是你?
好吧,中二少年又忘了这里可能不是真实历史,所以孩子你将来要是被谁给穿了也未可知。
我咳嗽一声道:“若一个外臣知晓一位公主的私人感情,他俩不是有私情就是这个大臣有不臣之心。您说是不是殿下?”
他无语地看我一眼:“好有道理噢——”
我笑了笑:“但我可以透露一位公主秘密的仰慕者给你。”
“谁?”他立刻满血复活。
我不是很意外看到怒火中烧杀气腾腾站在马场大门口等待的伊里奇嬷嬷:“喏。”
“哇!原来是他?!”塞提梅里安普塔殿下激动地飞奔过去,“能让一位战车队长倾心的绝对是美女!”
这都甚麽审美标准?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好复杂。
随着周围人都会心一笑,我也作势弯弯眉毛举袖掩口,将那口忍了很久的血吐进去。用个无声的清洁咒后,我被拉去为那俩一言不合(或者一言很合)就要赛车竞走的中二少年当裁判。
夕阳西下,原本精力充沛的两个少年精疲力竭战成平局。
没办法,一个领先另一个绝对会疯狂叫嚣“再来一局”。因此在忍无可忍的裁判干预下,他们依依不舍(误)缠绵悱恻(大误)地约定明日再战。
登上回程的马车,我不是很意外伊里奇队长跟着钻了进来。
气鼓鼓的战车队长扭开头就是不看我。当他发现我也不看他时就沉不住气地低吼道:“拉阳·德·迪厄多内!你究竟是不是我朋友?!”
“不当你是朋友已经把你踢下去了好麽。”我也没剩多少力气,只好靠在垫子上摆手。
他恼怒地一把揪住我领口:“那你就是这麽帮朋友的?!”
任凭他狂吼了几分钟,直到停下来换气我才轻声道:“伊里奇,你爱她?”
“当然!”他怒视我。
“那你向她说过麽?”
“……”
“或者,你向陛下提过麽。”
伊里奇咽口口水,倔强地扭头不看我。
我拍拍他的手背:“有人认为爱且尊重一个姑娘就是向她求婚跟她结婚,然后只睡她一个一辈子。”
“噗——”他绷紧的脸被最后一句话攻破,但立刻又板起来,“你在开玩笑?”
中二少年当然知道这个时空一夫一妻制才是不正常的——那些只有一个老婆的少数派出现的唯一理由多半是,穷。
“那不重要。关键是你此前甚麽表示都没有。”我不得不让他认清现实。
伊里奇定定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回望他。
然后,他哭了。
这年轻的战士也是被尚武彪悍民风宠坏的一个,今日忽遇挫折自然特别悲痛。哭一哭也好,最怕心死。
马车慢悠悠地摇晃,我慢悠悠地这样想。再慢悠悠地往袖子里安静地吐血。
当马车停下时,这个年轻人已经不再哭。大概他终于明白人生路那样长,将来有些事哭也无用,甚至连哭都成为奢望。
伊里奇与我握手,他的嗓音沙哑:“兄弟。”
我微笑:“兄弟。”
“亚述战士绝不懦弱!”他吸着鼻子。
我递了手绢给他:“我才不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假话。吃个教训也好,以后表白趁早。”
“我得胜你不嫉妒,我挫败你不贬低,有你这个兄弟我也值了。”他响亮地拧下鼻涕又嘿嘿地笑起来,“我才不理你是娶男妻还是女妻,我们永是手足!”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哪里有男有女,一个足够。”
他眨眨眼:“当真?”
我很轻但坚定地点了头,他吹声口哨跟着掀开帘子跳下车去:“我会好的!对了,我知道那个老巫婆似乎在找你们麻烦是不是?放心,接下来我会劝咱们陛下给他们找点儿事儿做,保证她没工夫再兴风作浪!”
第187章 迟来的坦率
注视着床上那个消瘦的人终于睡着,我安静地留下一盏烛台离开房间。
这一套流程经过几年的训练我已相当熟练,唯一改变的也许是离开时每走一步魔核加剧的疼痛。这回大概比较凶险就像要立刻碎开似得,还好我及时用手绢捂住嘴。扫了一眼发现似乎有某些,嗯应该被打上马赛克的内脏组织之类的碎片。
把这一团随手塞进袖子,我对侍奉的宫婢道:“老规矩几班轮换,他醒来立刻通传。”
“是,大祭司。”她恭敬地欠身,“德拉科殿下在侧殿等您很久了。”
“德拉科来了?怎麽不——”我惊喜地挑眉随后住口,忘了甚麽时候起就下令当朕治疗某个金发亲王时无论如何都不得打扰。
有多久不见金发小王子。
五年?不,他十三岁时才回的加鲁契密苏城接管知事一职。
那麽,也许其实不太久。
愉快地迈进侧殿立刻被个只差我一头的少年扑进怀里抱住:“先生!”
那金发长了不少,此刻用一个眼熟地银环束住。
我笑道:“撒娇?小时候明明不这样。”
“所以我现在要补回来行不行?”
“行。”我牵着他坐下,“你瘦了,我可爱的小王子。”
金发的少年翻个白眼:“我亲爱的先生还记得你的弟子已经承袭了他父王的封号和领地麽?”
“好吧,我的‘小王爷’。”
“所以你果然忘了我已经十五岁!”他不满地磨牙,嘟囔着让我把“小”字去掉。
自从不再担任名年官,一直宅在阿淑尔神殿的我真的对时间流逝不太敏感。
于是现在该尊称王爷的金发少年像小时候一样拉着我的袍子:“而且是你才瘦了好麽先生!”
“你十五岁那我就该是三十岁的大叔。”我弯弯嘴角,“胖瘦都没关系。”
他瘪瘪嘴轻声道:“之前也是在治疗我父王?”
我笑着颔首:“别担心,他没事了,他很好。”
“那你呢先生?”他歪着头看我。
我继续笑:“当然,我也很好。”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袖子从里面掏出那块手绢,我下意识想拿回来却被他先一步打开了。
他用一种令我难以回答的控诉眼神看来,于是沉默尴尬地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无法抑制,暴怒地用个消失咒将那手绢毁尸灭迹:“先生!”
“放松德拉科,这真的没甚麽。”我尽量柔和地开口。
他紧紧揪住我:“你现在连魔咒都发不出了是不是?!”
“别忘了每天例行的祭祀敬拜。哦,还有年节庆典。”
“别妄想欺骗你一手教出来的我。”他板起脸来,“晨祷不一定要使用魔力。况且你根本不在生活中使用任何魔法。我刚才已经问过你的随从!”
扫眼屋子里侍奉的众人,他们都深深垂下头。德拉科立刻道:“我是你的弟子,唯一的弟子!而且我还是——我父王唯一的儿子!”
我无奈地摸摸他的发旋:“好的,我不会追究他们。”
“但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这种事你会像两年前逼迫我立下牢不可破咒那样对待他们。”他说完又皱眉,“不,你现在大概无法立不破咒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露出半个笑又被低咳打断。
金发的小王爷拍着我的背:“先生,教我怎麽治疗你!”
“不用。”我缓过来摆手,“好好做你的知事。你不需当神官。”
“我也没这种不要命的奉献精神。”他顿了顿才道,“先生知道希塔托的内战有结果了对吧?”
我微微颔首,即使深居简出也会收到必要的、重要的政治信息。
艰难登上希塔托帝位的戴尔皇太子在成为穆瓦塔里二世后显然过得不是那麽顺心。面对巴比伦的求助与亚述隐含的威胁,他采取的一系列相对保守的外交手段令军方不满;至于内政,至少和正妃一直没有孩子这一点令他饱受苛责。当他一意孤行要立宠妃依托生的乌鲁希·提何等普为皇太子时,他谋划已久的皇弟新·嗒托西利找到了最佳借口。
帝党,或说皇太.子党与皇弟党之间爆发了大规模内战。这场延续三年多的战争最终有了结果,皇弟变成了皇帝。
“哈托西利三世执政的第一个外交任命是让你来亚述?”我叹口气,“他很聪明。”
德拉科厌烦地拨弄头发:“我才懒得理会他们究竟怎麽想。上次父王来信只告诉我好好管理封地,不要参与任何政治派系——”
“——始终记得维护国家,而非个人。”我笑着补全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