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不过普通人,自然不是阮容起的对手,阮容起提刀要找的,只有江家的家主,也就是江茴的父亲江墨。
江墨看见阮容起,起身,将江茴交给了自己的夫人,语气平和地问道:“阮将军深夜拜访寒舍,不知何事。”
阮容起心中有些佩服这个长身玉立,面容冷静的男子。
“奉皇上之命,杀你。”
“哦?”江墨淡淡地笑了笑,“此处施展不开,后院如何。”
“好。”阮容起答得干脆。
江墨嘱咐自己的夫人照顾好江茴,拿起剑架上的一把剑引着阮容起到了□□。
这下阮容起开始觉得不自在了,他没想到江墨这个人这样有君子气度。
江墨还是微笑着道:“江某确实有光复前朝之意,死在将军手中,不算冤。”
阮容起的手抖了一下。
江墨将自己的那把剑拔了鞘,插在了地上,向阮容起走近了两步轻声说道:“皇上的探子早在几天前就潜进江府了,江某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求将军放过小儿江茴。”
阮容起怔怔地听着,点头。
“将军,来个痛快好了。”
手上的刀,很沉很沉,阮容起拼尽力全力,才将它没入江墨的身体里。江墨表情如一,连一声□□都没有发出。
阮容起忽然很想大声地哭一哭,可是眼泪还没有流出来就被一股热浪蒸干了。
前院着火了,哀嚎声,救火声到处都是。
阮容起敢紧拔起地上的剑,他答应了江墨,不能连江茴也杀掉。
顺着哭声,阮容起找到了躲在角落中的江茴,江夫人只在不远处,被一条掉落的横梁砸中,已经没了气息。
阮容起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条,将江茴的眼睛蒙了起来,抱着他快步离开了这座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房子。
仆人们拼命舀水救火,可终究是杯水车薪。阮容起拉过一个中年妇人,将江茴塞到了她的怀里道:“离开皇城,永远别回来,否则你就别想活了。”
妇人带着满脸的污垢惊恐地点头。
“这把剑,让他带在身上,跟我来,我带你们出去。”阮容起又道。
容起心里知道这场火是皇上派来的人放的,那些人混迹在这些仆人中捣乱,在一片嘈杂与混乱中,用暴力和武力,不让一个仆人逃离这片火海。
阮容起顾不了那么多人了,凭着妇人对江府地形的熟悉好不容易才绕过了这些人,安全地送走了江茴,却从没想过,还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你要跟我多久?”城门口,阮容起向着暗处说道。
“我是想看看我那英勇的大哥是怎么死的。”阮容且笑着走出来说道。
打一开始,阮容且就一直跟在自己大哥身后,阮容起知道,但是没有理他,可现在,他很想找人说说话。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阮容起说道,声音有些哑。
“皇上放的这把火,可真是够绝的。”阮容且叹道。
“回去了,好累。”阮容起的声音很轻很轻,顺着夜色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从此,在皇城,没有了江家。
那一夜,苏萧离早早就睡了,睡得很甜很安然,他没有听见江家的呼号,只梦见莺歌燕舞,无穷春意。
阮容起坐在地上,靠着他的床沿,看着熟睡的苏萧离在漫漫长夜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苏萧离翻了个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阮容起摇摇头,起身,拾起被子,重新将它盖在苏萧离的身上。
“阮容起。”苏萧离睡梦中轻轻说了一个名字,声音稚嫩,透着欢喜。
阮容起笑了,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第二十二章 送茶还酒
阳光温柔地洒在傍晚的天空中,宁静而平和。
阮容且总算把这个故事讲完了,端起了已经凉透了的茶。
江茴有些恍惚,好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他记得七岁时的那场大火,但是估计是吓坏了的缘故,他也就只能记得那场大火。原来这背后的人背后的事竟是这样的戏剧性。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面对阮家,对于阮容起,一面是杀父之仇,一面是又是师徒之恩、收留之恩。对于阮容且,他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江茴起身,想要出去走走,却正好遇到了刚刚回来的阮容起,火红色夕阳的映衬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拖得好长好长。
江茴伸手,缓缓拔出自己背上的剑,将剑锋抵在了阮容起的脖子上。
“他都跟你说了。”阮容起不知是在询问江茴还是在自言自语,静静地站着望着他。
阮容且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两个人,面色平静。
江茴的手抖了一下,终是没有割下去,只是将手臂下移,剑尖抵在了阮容起的肩上,缓缓将它埋入了一寸。
阮容起未动,鲜血顺着剑锋留下,缓缓地滴到了地上。
拔尖,入鞘,江茴抬脚迈出了阮将军府的大门。除了他的剑,江茴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像他来时那样,只有他和他的剑。
阮容且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想到了而已,当江茴的身影真的消失在大门外的时候,阮容且觉得眼前一黑,他本来幻想过很多事情,很多场面,很多有着江茴的故事。他本来对过去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在乎了,本来,他已经不是阮容且了。
江茴没再回来过,阮容且每天优哉游哉地在城里逛着,表面上云淡风轻,一双眼珠却转啊转啊的,每经过一个人都要瞧上一眼,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想见的那副面孔。他就继续逛,从日出东方到灯火阑珊。
很多天后,他不再去逛了,还是闷在自己的屋子里,或是熬药,或是和那些鲜艳的小虫小兽说话。他确定江茴已经离开了皇城,或许是回了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或许是去浪迹江湖,逍遥天涯了。天地之大,阮容且真的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
这些天来,阮容起也没有再回过将军府,整日在流云阁的包间里喝闷酒。林乱也不去过问,只是叫人留意着,不要断了供酒。
容起打开窗子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有的时候,也会看见自己的弟弟悠悠地从大街上走过。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心灰意冷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征战多年,也叱咤朝野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将军。”林乱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阮容起未转头,仍旧望着窗外道:“送酒吗,放下就行了。”
林乱抬腕,缓缓斟了两杯酒,走到窗前,递给了阮容起一杯。
“我陪将军喝两杯如何?”林乱说道。
阮容起这才抬眼望他,勉强扯出一丝苦笑道:“也好。”
“将军已在流云阁呆了有些许日子了,可想明白了什么?”林乱还是不太能喝酒,只是微微地抿了一口问道。
阮容起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我不? 澜舛稳兆泳耸裁矗墙皇钦饷辞嵋拙湍艽蚩宓娜恕!绷致壹绦档馈?br /> “你今日,是来安慰我的?”阮容起挑着语气问道。
林乱低头,微微笑了一下,抬起手中的酒杯,翻腕,将杯中剩下的酒一股脑地泼到了阮容起的脸上。
阮容起有些惊讶地望着仍旧一脸平静的林乱,他没想道自己还会被人泼酒。
“我不想安慰将军,只是想提醒将军,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这杯酒,是还你当年泼了我的那杯茶。”林乱说道。
阮容起听了这番话以后大笑,笑得把窗框拍得“吱呀吱呀”地响,待到笑够了,才站起身来对林乱说道:“多谢你的这杯酒。”
“不必,我只是很想快些回家。”林乱道,“将军不在的这些日子,很多事情都是严儒在管。”
阮容起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再等等。”然后转身,迈出了这件自己沉沦了许久的房间。
林乱回神,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学着阮容起的样子一饮而尽,结果呛得咳出了眼泪。
林乱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醉人。”
苏永思已经开始蹒跚学步了,苏萧离看着他一拐一拐地走着很是想笑。这小娃娃自从会走了停不住了,皇宫对他来讲真是大,穿过一个院子要歇上好一会儿,纪公公在他后面猫腰跟着,生怕这小祖宗摔了碰了,一天下来,他觉得自己这腰快要断了。
待到走累了,小娃娃会一把抱住苏萧离的小腿,把胳膊和腿都缠上去,让苏萧离带着自己走,苏萧离也乐得和这个小鬼玩,拖着他在庭院里处逛。
阮容起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直到苏萧离不经意抬头,看到了他。目光相接的时候,有一些情感在流淌,可惜一瞬即逝。
“阮将军,有什么事吗。”苏萧离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清冷。
“有些事情想要向皇上禀报,不知微臣可否去屋内和皇上细说。”阮容起一边走近,一边问道。
苏萧离冷着脸,抱起了苏永思交给了纪公公,转身走向了屋内。
小娃娃懂事得很,从来也不哭闹,只是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面前的阮容起。阮容起望着这幅天真无邪的面孔,浅浅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才跟着苏萧离向屋内走去。
“你想和朕说什么?”苏萧离问道。
“你到底在气什么?”阮容起的语气有些许不快,“你不是从来就不想当这个皇上吗?”
苏萧离听着这句话身子颤抖了一下,衣袖一抚,桌上的茶壶茶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我不想,可不代表我不在意。”苏萧离指着阮容起的鼻子,咬着牙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宁王替代我?杀了我这个昏君?你继续做你的大将军,扶持一个开明有头脑的君主,流芳千古!”苏萧离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一直被阮容起习惯性的沉默与隐瞒压抑着。
阮容起吸了一下鼻子,两手箍住发疯似的苏萧离,轻轻在他耳边道了一句:“我喜欢你。”
☆、第二十三章 新的开始
苏萧离彻底呆住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听阮容起说过这句话,不管他曾经怎么恳求,怎么威逼利诱,阮容起就是不肯说。这句话他盼了好久,却在本不应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
“那这一切又是为什么?”良久,苏萧离才抬脸望着阮容起问道。
“为了离开。”阮容起答道,“为了你我都能安然从这里抽身。”
苏萧离鼻子很酸,红了眼睛问道:“我们一起吗?”
“一起。”阮容起回答得很轻很短,但这两个字已经足以。
苏萧离吻上阮容起的唇,心内花开满庭芳。几个月来,他真的很想阮容起,思念弥漫,终是在这一刻找到了归途。
床幔和着微风轻轻飘着,带着些许花香,甚是醉人。
苏萧离轻轻摸着阮容起肩上的一道伤口,听着阮容起讲起了一段故事,当然关于先帝的一些事情,他略去了,只是向苏萧离讲着自己和江家的一段血色过往。
苏萧离听完沉默片刻,握着阮容起的手道:“回去吧,去看看阮容且。”
再次踏进将军府,阮容起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唤江茴,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你还知道回来呀。”阮容且的声音响起,“我以为你积郁成疾,死在外面了呢。”
阮容起听着这张不饶人的嘴不停地唠叨,倒是忽然觉得很心安。
阮容且不知道又在家里种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植物,正费力在地上拔着,见阮容起不语,而是满眼担忧与愧疚地看着他,便道:“除了哪里都找不找他,我还是挺好的,你不必做出那样的神情。”
费了好大的力气,阮容起总算是把那株植物拔了出来,抖着它根部的泥土笑着说道:“其实我是应该谢谢你,谢谢苏家人的。要不是你们,我肯定也遇不到那家伙。”
阮容起低头,看着地上的一颗石子,用脚轻轻踢着。
“他会回来的,他很喜欢你,只是他需要时间。”阮容起用力一脚踢开石子说道。
阮容且哈哈笑着骂容起天真,听得阮容起心里很酸楚,其实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心里也藏了不少伤痕,笑着掩盖着,成了习惯。
“我给你顿了只□□,你得好好补补,你身上可还藏着毒呢。”阮容且笑得一脸奸邪。
阮容起的胃瞬间打成了一个结,脸又泛绿了。
“今晚喝些酒吧,□□下酒还是不错的。”阮容且又道。
咽了一下肚子的的酸水,阮容起豁出去了。
阮将军府其实并不大,阮家的人丁打从一开始就并不兴旺,连仆从都没有几个,几年前,阮容起将后院多出来的几间空房拆掉了,在空旷的地上种上了一棵桂花树,几年过去,已经长得有些粗了。
前庭的那棵老柳树怕是有很多个年头了,两个人都抱不过来,每到春季,柳絮都会飞得到处都是有点恼人。阮容且甚至曾经想拿斧子砍了它烧火用,但是苏萧离不干,总是说树是有灵的,不能妄动,阮容且又不能连苏萧离一块儿砍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这树茂盛,让人看着喜欢,阮容起就在树下放了张石桌,几把藤椅,偶尔会来坐坐。
柳树的枝条很长,缀满了弯弯的柳叶,随着夜里的微风轻轻摇着,偶尔会有几只萤火虫低低地绕着柳条飞,阮容且总是惦记着这玩意儿能不能入药,每飞过一只就要试着去抓一下,抓了几只瞅了瞅,又觉得这虫子长得不好看,又给放了。
阮容起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你少喝点。”阮容且责道,“小心毒发哦。”
阮容起放下酒杯,轻轻笑了道:“说说吧,你当初到底怎么想的,给我下那种毒?”
阮容且放走了手里的最后一只萤火虫,转过脸来道:“恨你呗,恨你和苏家呗,就是要让你和那小子不能得到欢愉。”
“可你这毒,看来药效并不强啊,那种事,我们可没少做。”阮容起笑道,语气轻快,还透着些许得意。
阮容且白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那药我制得仓促,还没试过效果,你最近才毒发了一次,可能是因为毒性潜伏太久了的缘故。”
“哦?那这么看来,这毒性哪日心血来潮,我就会归西了。”阮容起叹道。
“嗯,早作准备,买好棺材墓地,我可不会帮你弄。”阮容且道。
其实阮容且早就不恨自己的大哥了,当年他在南疆行医,深山老林中,从没遇到过危险,他知道是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他,他知道那是大哥派来的人。他不恨了,他知道很多事情,大哥也是无奈,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很不甘,或者说是很委屈,他不愿承认,继续伪装着自己。
后来他给阮容起寄的那张药方其实是他制出来的,对于阮容起体内之毒的解药,这药很是特别,可以在苏萧离的体内被吸收,通过交合这种特殊的方式转给阮容起。
阮容且知道这药肯定不能完全清理大哥体内的毒性,他也一直在研究怎样将大哥的毒医好,但他没有想到这药还会有依赖性,不过几个月的分离,阮容起竟会毒发。
那药方的秘密,至今还藏在阮容且的心中,他不愿说,因为至少对于苏家,他还没有完全原谅。
阮容起听了容且的一番话,哈哈笑着,又饮尽了一杯酒,眼神有些迷离,大约是醉了。
阮容且脸上又挂上了奸笑,拿起筷子,夹着盘子的不明生物就向阮容起的嘴里塞去,阮容起一定无法想象自己这一晚上都吃了什么,他若知道,怕是要直接把阮容且扔出皇城去。
第二日,阮容起早起觉得头有些晕,借着阮容且昨天晚上给他喂的那些东西,身上倒是很有力气。穿好衣服,便上朝去了。
他想着有些事情,该去做了,毕竟他在心里认为,自己可能真的活不了多久了。他希望至少能带着苏萧离从这里全身而退,至少不要把他独自一人留在那个冰凉的龙椅上不知所措。
☆、番外 带孩子好难
苏萧离觉得带孩子真的好难,尤其有阮容且在身边就显得更难。
苏永思就算是再乖也是要哭闹的,毕竟还不会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
冬日天寒地冻,三个人懒洋洋地在屋内烤着火,就着些热茶和一些点心,倒是舒服得很,这么一舒服,仨人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阮容且和苏萧离两个人随意地趴在桌上就睡去了,小娃娃蜷在床上,肯着手也甜甜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