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守着这份感情过一辈子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还会有别的什么人出现。”苏萧离试探道,他其实很想知道,林乱的心里还能不能再装下些什么。
林乱摇头,答案了然。
“就像你的心里,只有阮将军一样。”
苏萧离笑了,带着一点无奈和苦涩,其实林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卷到这一片是是非非之中来,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权利二字,可是因果也好,孽缘也罢,他经历了很多,处在权利纷争中央的苏萧离倒是真的羡慕林乱可以有一种布衣躬耕的生活。
苏萧离想着将一份宁静归还给林乱,他答应苏陌不说,至少,现在不说。
“我不是来喝茶的,你们流云阁的厨子也像熊一样冬眠了吗?”
林乱微笑,“萧公子且稍等,好酒好菜都备着呢。”
☆、第十九章 毒发
夜幕星河,行军喧闹惊扰了满空的寂静,冬夜枯枝残柳映衬着点点星光。十五万人马就地扎营。
帐前燃起了一盏盏篝火,远处不知道是谁唱着一曲悠扬婉转的的歌。
阮容起就着篝火烤着一只刚刚逮来的野鸡,江茴蹲在他旁边拿着一只粗树枝把篝火搅合得噼里啪啦地响。
容起瞟了一眼江茴身后背着的剑试探道:“我倒从没听你说过你的家事,你的家里还有何人?”
“无人,我父亲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江茴抱着腿坐下说道。
“生病?”阮容起有点过分地刨根问底。
“一场大火烧死的,奶娘拽着我逃了出来。”
阮容起沉默,那场火他当然记得。
“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阮容起转了话题问道。
江茴苦笑着说道:“南山晋灵剑士,去年故去了。师父要是知道我的剑法烂成这个样子肯定会拿我去喂狼的。”
阮容起笑笑道:“你的剑法不差,只是遇到了我。”
不出他所料,江茴的师父果然是晋灵。晋灵此人如果现在活着,应该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了,不仅是江茴的师父,也是江茴父亲的师父,一心想着光复前朝,也因此害了江家。
阮容起并没有见过晋灵,只是听先帝说过他的名字,此人常年隐居神秘莫测,却一直借着江家的手威胁着朝政。
江家被灭门,晋灵必定是不甘心的,这才找到了江茴,教他剑法,养他成人,也叫他去向皇帝复仇,可惜晋灵已逝,永远见不到这样一幕了。
而且江茴自小跟着师傅隐居,不谙世事,即便师傅给他讲述了一系列朝堂的故事,在江茴心里也终归停留在故事的范畴。
江茴单纯,刚来皇城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是想着杀掉皇上为父亲报仇,然后继续回到山中,守着师父,过他抓鸟捕鱼的日子。谁成想,如今的他却阴差阳错地做着保卫皇室的事情,还和灭门仇人产生了感情,晋灵若是泉下有知怕是会气炸吧。
野鸡在阮容起的手里烤得“嗞嗞”冒油,江茴很没出息地咽了一下口水,很响,阮容起听了直笑,跃动的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江茴平时不觉得,但是现在看来阮家的两个兄弟长得真的很想,不过是一个多了一些玩世不恭,另一个多了一些冷峻阴暗,但是骨子里的亲缘是抹不掉的,那是放下了所有的伪装与面具的真实的内心。
江茴望着这张脸,想念着一个人。
阮容起把烤好的野鸡伸到了正发呆的江茴面前,江茴这个小倔驴使劲忍住内心的冲动道:“将军你先吃吧。”
“我并不饿,你快吃吧,再等一会儿你怕是就要饿得吃我了。”阮容起道。
江茴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立马抓上去却被烫了回来。
阮容起白了他一眼,小心地扯下了野鸡的一条腿和一些胸脯肉,然后将串着野鸡的树枝递给了江茴,又起身把刚刚从野鸡身上撕下的腿和肉拿去给了不远处在帐前站岗的士兵。
江茴啃着鸡,满嘴流油,阮容起躺在一堆干草上望着一片星河若有所思。
与宁王的兵马相遇而战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宁王选择了夜袭,这一点阮容起早就想到了,算好了日子命令全军熄了灯火,在营外整装等候。
远处探子来报,宁王人马已经愈行愈近。
“点火。”阮容起命令道。
星点灯火同起,黑夜宛若白昼。
敌军观这阵势倒是吃了一惊。
阮容起提了战矛,立于全军的最前方,目光凛凛,光这个气势,就已经震慑了不少敌人。
“杀。”阮容起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十五万人马热血翻涌。
宁王此刻却下达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命令:“退。”
“阮将军,敌军未战而退,我军气势正盛,是否要追击?”阮容起的一位谋士问道。
“不必。”阮容起道,“许是不必再战了。”
谋士不解,带着疑惑的目光目送着阮容起回到帐内,这才下令让全军休息。
江茴随着阮容起进了帐内,刚刚想问点什么就见阮容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阮将军!”江茴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他。
阮容起咬着牙拽着江茴的衣领挤了两个字:“别嚷。”
江茴点头,扶他在榻上坐下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从几天前开始,阮容起就觉得胸口很闷,今日是终于忍不住了。他想着这估计就是阮容且给他下的那种毒发作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没事。”阮容起轻声道。可是话音未落,人已经晕了过去。
江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将若是倒下,整个儿军队可就失去了主心骨。
这时他忽然想起阮容起给他的那个小木盒,他说那里是救命的药,叫他一定带在身上。江茴从怀里取出那个木盒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将两粒药丸全部倒进了阮容起的嘴里......
阮容起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江茴见他醒了这才放下了心。
阮容起还没完全清醒,外面的的岗哨就进来报道:“将军,宁王的使者求见。”
“请进来。”阮容起一边起身穿衣一边说到。
“阮将军,别来无恙。”
阮容起正在穿鞋,听了这声音倒是愣了一下,抬头,却见进来的哪里是使者,分明是宁王本人。
“王爷亲自来我营中,是不怕死吗?”阮容起站了起来,站得笔直,强忍着眼前的天旋地转,让人看不出一丝病态与倦容。
“本王早就想拜访阮大将军了,觉得现在很是时候。”宁王笑得谦和。
阮容起向江茴摆了摆手示意他回避,江茴虽然担心,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阮容起不想和宁王浪费太多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开门见山道:“皇位早晚是你的,不必心急,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还要从长计议。”
宁王没想到阮容起会这么直爽,疑惑道:“阮大将军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照目前来看,将军倒是更容易得到这个皇位。”
“我会助你夺得皇位。”阮容起说道。
“你不会白白助我。”宁王歪着嘴角说道。
“我自有我的目的。”
“我怎么相信你。”宁王又问道。
“只有我,可以给你兵权。”
宁王凝了阮容起片刻,轻轻笑了,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封请降书。
既然目的达到了,何必再费一兵一卒。
阮容起亲自将宁王送出了军营,回来时,江茴立在帐外等他。
“回家了。”阮容起轻声对他说道。
江茴点头称好,笑得开心。
☆、第二十章 将军归
苏萧离是最近才发现阮容且这么不靠谱。
“皇上,还给你,他一点都不好玩。”阮容且拎着苏永思的一条腿,把他举到苏萧离的面前道。
苏萧离的眼角抽了抽,道:“这是个孩子,不是让你拿来玩的。”
阮容且这段日子就一直黏着苏萧离,实在无聊了,就以弄哭苏永思为乐,扰得苏萧离焦头烂额。
“我大哥要回来了。”阮容且拎起了苏永思的另一条腿淡淡说道。那小娃娃可能对这个姿势很是好奇,纵然憋得满脸通红,却仍然睁着大眼睛不停地眨。
“天气转暖了。”苏萧离望着窗外道。
阮容起回到时皇城已经是阳春三月,遥望草色青青,阮容起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轻松。
各位大臣或是为了讨好,或是碍于面子,在城门口站了一长串来迎接军队,场面可以称得上是声势浩大。
这阵势本没什么,不过阮容起倒是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了自己的弟弟,还是披头散发地,像个疯子一样,再看看身边的江茴,盯着人群中的那个疯子就移不开眼睛了。
待安顿好军中兵士,阮容起这才换下了铠甲回到了将军府,江茴这厮倒早就偷偷溜回来了,此刻正在院子中和阮容且说着话。
容起有些无奈地看了这两个人一眼,带着一脸倦意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江茴望着阮容起的身影,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担心。
“不用理他,他这是嫉妒。”阮容且发现了江茴神色的变化说道。
“你去给看看吧,阮将军他,前些日子吐血了。”江茴回过神说道。
“吐血?”
江茴点头,“我把你让将军带着的那两粒药丸给他服下了,将军的精神这才好了一些,但是改流鼻血了。”
阮容且哭笑不得:“两粒你都给他吃下去了?”
“嗯”。
“那流鼻血是因为补药量多了。”
“可是吐血是真的,你还是去看看吧。”
“知道了。”阮容且表面上懒懒地答着,心下却免不了困惑,居然连他也没算准那药发作的时间。
阮容起打回来就开始看折子,连自己的弟弟进来都不知道。
“阮大将军为了国家真是劳心劳力,呕心沥血。”阮容且吊着嗓子说道。
容起的手顿了一下,转身道把自己的手臂伸到阮容且的面前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有多久可活?”
阮容且从来没有见自己的大哥如此憔悴过,轻轻叹了一口气,收起那、一副玩笑的脸,搭上了脉,片刻后,又一脸邪笑着道:“只要你不一心求死,好像还能活很久。”
其实容且心里藏着很多担忧,他大哥的脉象,他实在是看不透,他看着自己大哥布满血丝的眼睛,咽下了很多话。
阮容起抬眼望他,看得阮容且浑身不自在。
容且垂下眼,“大哥,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容起忽然笑道:“这种话,若是遇到江茴之前的你断断不可能说出口。”
容且拿手指蘸了案上砚台中的一点墨汁在手指尖上揉着,弄得自己一手的黑色。
“我想劝他和我离开这里,南疆也好,北蛮也好。大哥,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想要了。”容且看着自己的掌心说道。
可是江茴在追求者自己的过去,他苦寻的仇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些话,阮容起不说,他的这个弟弟心里也明白。
“趁着你们彼此陷得不深,有些话还是说出来好。”阮容起道。
容且借着自己大哥的领口擦着手上的墨迹,还专门挑白色的干净的地方擦。
“我知道。”容且淡淡地答。
“这事儿,怕又是我欠你的。”
“你最好一直这么认为,然后良心不安,折磨你一辈子。”阮容且笑,擦干净了手,走了出去。
其实因果轮回,谁又能逃得过。
“江茴,来给我洗衣服。”阮容起故意地冲着门外喊道。
容且听他这么说,当即打了一个口哨,一只蓝盈盈的蝴蝶就向阮容起飞了去。
“回来,阮容且,你把它给我弄走。”屋内传来一声怒喝。
江茴听见了阮容起的声音这才跑过来向容且问道:“阮将军好像刚刚叫我了,怎么了?”
“没事,他想给你洗衣服。”阮容且神秘地笑了一下道。
“啊?”江茴有点蒙。
“走吧,我给你熬一副好药。”阮容且说着便拉着江茴向自己屋里走。
“不要,我不喝,你放开我,阮将军”
又过了几日,阮容起才去了皇宫里找苏萧离。
“你瘦了不少。”见面的第一句话,苏萧离如是说道。
阮容起只是眼色黯淡了一下,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将宁王的一纸请降书放到了苏萧离的面前。
“阮将军,不费一兵一族就能让宁王请降,你到底答应出了什么条件?”苏萧离语气有些冷。
“兵权。”阮容起答得简单,答出的却是很有分量的两个字。
苏萧离点头,抿嘴笑得有些无奈,起身,站在阮容起的面前,和他贴得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很想你。”
阮容起听了这句话胸口有些闷,有些冲动在心中蔓延,正欲有所动作,苏萧离却转身,坐于书桌前,提笔写下了一纸受降书,将朝中十万兵马分拨给宁王统领,并鼓励其建功立业,守护南方疆土。
一字一句,洋洋洒洒。
苏萧离将这封受降书递给了阮容起道:“这样可好?”
“很好。”阮容起缓缓吐出两个字。
“你差人给宁王送过去吧,朕相信你。”
苏萧离第一次在阮容起面前自称“朕”,听得阮容起有些头晕,搁在平时,阮容起一定会揪着他的领子要他再说一边。但是现在,阮容起觉得很累,他没有力气去拎起苏萧离,甚至没有力气去向他解释什么。
阮容起轻轻笑了,恭敬地开口道:“遵旨,微臣告退。”转身,留下一个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满是伤痕的背影。
有些事情,阮容起宁愿自己一个人背着,对自己的弟弟也好,对苏萧离也好,背着背着就成了习惯,习惯被误会甚至习惯了被恨。
也好,恨到底吧。
☆、第二十一章 关于江家
阮容且把江茴拖到了自己的屋内,按到了椅子上坐下。
江茴咽了一下口水。
“你干什么?”江茴问道。
“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阮容且坐下,微微浅笑道。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关于曾经的江家。”阮容且的语气变得严正,江茴有些不自在。
那一年,阮容起十六岁,刚刚袭了阮大将军的位子,先帝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秘密地灭掉江家满门。
容且记得那段日子一连几天的晚上他都能看见大哥在夜色下练武,一招一式带着风,带着狠,可能也带着无奈,他知道这个任务对于大哥来说有些残忍了。
“阮容起,你不累吗,这个时辰该睡觉了。”苏萧离那个时候还不过是个刚刚九岁的黄毛小子,声音里也泛着稚气。
“这才什么时辰,你陪我练好了,平常的那块石头呢,举着。”阮容起命令道。
苏萧离委屈,本来是想起夜解个手,看见阮容起在练武好心过来关心他,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阮容起的话他不敢不听,哭丧着脸举起了石头。
“再举下去就要天亮了,你让他睡觉去吧。”阮容且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拿下苏萧离手上的石头,拍了拍他的头道:“快去睡觉。”
苏萧离睁着亮晶晶的眼感激地看了阮容且一眼,点头,赶紧跑了,生怕阮容起会反悔。
待苏萧离回去了,阮容且才说道:“何苦呢,以你的武功,杀了这小娃娃和皇上还不是易如反掌。”
阮容起停了动作,眼底带着怒火地望着他。
“我说得有错吗?现在让你灭的是江家,下回呢?你愿意做皇上身边一条指哪咬哪的狗?”阮容且语气中带着戏谑。
阮容起一步跨上,揪起自己弟弟的衣领咬着牙看了他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那一天傍晚,苏萧离摸着阮容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把长刀问道:“砍柴还是打猎?”
阮容起提好靴子,将刀背在身上后才道:“去给你清理豺狗。”
苏萧离张着嘴仰头看他,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晚上快些睡觉,我回来之前你要是还没睡着明天就抄一天的书。”阮容起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苏萧离噘嘴。
只是一个人,一把刀,阮容且看着这个背影有些担忧,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
阮容起在门口就能听见江家传出来的笑声,江茴当时刚刚七岁,正是顽皮的时候,也正是古灵精怪招人喜欢的时候,阮容起叹了一口气,抽出背上的刀,踹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