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懂他,所以吴邪也很认命的认同了瞎子的离开。
瞎子待他,总是牺牲,总是妥协,而他吴邪从来没有为瞎子做过什么。这一次,是该回报了。
只是吴邪时常会想,瞎子的牺牲,对于现在的自己,真的是件好事么?
他颓废,失语,抑郁,狂怒,暴躁。逐渐的丧失了一系列兴趣与爱好,就连活着也很勉强。这不是瞎子所想见到的,可他却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到了这般田地,瞎子是否还是坚持,他的牺牲,是有效的呢?
吴邪苦笑着摇摇头,冷静下来,他们彼此都太了解对方。瞎子见到这样的自己,只会越逃越远,因为瞎子知道他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唯有远离,才能让吴邪自己走出来。而吴邪懂瞎子的一切,他亦会愿意让瞎子放心,把日子,过成一切瞎子想看的模样。
瞎子想离开他,不要他找他,好,他不会再主动去找他。
瞎子不想让他们在一起,很好,那他就放弃他对他们之间的一切执着。
瞎子不想他再爱他,希望他开始新生活。这一切祈望他统统接受,现在暂时达不到要求,没关系,他还在路上,在锲而不舍的努力。
他听他的。
“妈,不用再费力气找了。他不会再回来的。”
“小齐跟你总共就差一个月,也还是个孩子,又能跑到哪儿去,你别担……”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如果你们让他回来,只是为了想要我病好……那又何必呢。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具。我是你们的孩子,他就不是别人的孩子么?”
母亲脸上的笑意逐渐消退了,吴邪却一把抱住她,“妈,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一直很乐观的,如果不是抑郁症,我也犯不着干那些蠢事……嘛,对不起,不用再为我费心思了,我会好的,会慢慢好起来的,真的,别再为我费心思了。”
瞎子知道他的背后一个大家族,他们的行为莽撞或者激进,都掩盖不住骨子里对他的浓浓爱意,瞎子想要他拥有这份爱。吴邪也知道,自己这半年来在无限度消费着亲人对他的耐心与诚。他只是恢复的慢了些,但还远远未到人事不分的程度,他最亲密的爱人同志已经选择了离开,而他能做的,只能抱住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安安心心做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平凡人。
女人的眼泪汩汩落下,她知道,吴邪痊愈了。
痊愈的吴邪周身气势有了变化,在这半年的养病期中,他终于露出了笑颜,眼泪缓缓划过面颊,他用最温柔的语气喃喃自语,终于彻彻底底堵死了自己的路,“遇见我是他这辈子运气太差,现在,我不缠着他啦。”
四十七、渐行渐远
吴邪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如愿以偿完成了自己的毕业论文,并在答辩之中获得了不错的评价。六月末的毕业典礼,吴邪纵然消瘦,过往的精气神也渐渐回了来,哪怕是一种病态的满面红光,也不难看出,他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同学们或多或少知晓了他最近的经历,除却对黑眼镜感情复杂的解子扬之外,其他人都相应了胖子的号召,要把大病初愈的吴邪哄得开开心心。
照完毕业照,班级进行了简短而愉快的毕业旅行,吴邪的大学生涯宣告终结,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尾。定下与张起灵、胖子三人一起吃饭的时间,吴邪在旅行结束后,回到了他的住所——他和瞎子一起居住的家。
房东在五月份曾与吴邪联系过,吴邪趁着自己状态好转勉强可以见人,东拼西凑借了一圈钱,鬼使神差的,又将这间房续租下来。
但吴邪正式回到这间屋子,却是在此刻。
他已经不再思考与瞎子之间的任何未来,显然瞎子的未来是与他无关了,而他自己曾经的未来规划每一件都与瞎子有关,如今一切推倒了重来,他只能慢慢摸索。吴邪想自己以后应该也会在H市落脚,目前虽然暂时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可他从小就不想被困在属于自己的小城,想往大的地方闯一闯。H市很好,他对这里的一切一切都十分熟悉,住在之前的房子里,一切都不需要去重新习惯,反而是个很好的新起点。况且,他心里总以为,瞎子去流浪,总有一天回到这里,回到他们的小城。小城的瞎子是无根的,H市里,这个房子他可以一直给他留着,让瞎子始终有家可以回。
大半年没人光顾,房屋里荡满了灰不说,还散发着不知名的腐臭。吴邪的双眼木然扫过熟悉的每一件摆设,最终停留在房屋的一角。
已是夏天了,他养的小乌龟早早的结束了冬眠,无人喂养饿了大半年,一只死了,另一只还在苟延残喘。死的那一只,尸体残缺不全,露出来的部分有被噬咬的痕迹,而另一只,大概就是靠着自己同伴的那一点微薄血肉,活了下来。
留下来的是小邪。
吴邪没有搭理在角落的两只小乌龟,大致看清了前因后果,他环顾四周,开始打扫房屋。一个人的进展总是缓慢,吴邪收拾了小半天,屋里才堪堪有了家的错觉。
小黑的尸体被他放进了塑料袋,预备明天离开房屋后对他进行安葬,而活下来的小邪——吴邪煮了一锅水,将小邪放进了水里。水的温度在逐渐上升,他看着小邪在水中努力挣扎,拿在手中的锅盖始终不忍盖下去。
吴邪关了火,从水里捞出了濒死的小邪,放弃了炖汤的打算。
“他俩都走了,只剩咱俩了,再把你炖了,咱家就真只剩我了。往后,咱俩好好过吧。”
他如吴三省所愿进了家族企业。
因为自己失败的出柜,他切实的与自家人有了隔阂,与三叔的隔膜最深。吴三省自己也知道,一面避免与吴邪的见面,一面又忍不住含羞带愧的讨好吴邪,好在吴邪已经游刃有余的学会了亲切的疏离,不会让自家三叔太不快。
家人宽慰吴邪恢复的快,在朋友们看来,就显得苦涩了。
两人在落难期借的钱,吴邪患病期间,黑眼镜已经不声不响的还了清,朋友们自然不愿意让难能出现踪迹的黑眼镜就此消失,可打钱的□□号还是以前的校园卡卡号,再想追寻卡的消息时,卡号已经注销。消息链再度断了。
趁着暑假张起灵回国,胖子在自己还没去B市之前,将吴邪和张起灵一块叫了出来,三兄弟一起吃饭。张起灵久居国外,对国内的事一知半解,如今得知了吴邪的经历,也只能唏嘘。胖子一路旁观,知晓吴邪正在痛苦的浴火重生,还是不由自主的心疼,两位兄弟替吴邪难过的心痛难忍,吴邪也在对着他俩感慨。
张起灵已经有了定居国外的打算,现在胖子也去了B市发展,俨然要在B市打下一片江山。曾经亲近的人,一个个的离开了,拼命的追寻和挽回都是一场空,他只能在某个路口看着曾经的战友渐行渐远。
三个人一同唏嘘,全然没唏嘘到一面。席间两人想方设法想让吴邪振奋精神,然而吴邪不解风情的厉害,对于两位好友的苦心无知无觉。一顿饭吃完,三人道别。胖子第二天坐上了前往B市的火车,张起灵则是在不久之后由吴邪护送着到了H市的XS机场,看着张起灵的身影在安检通道里渐行渐远,吴邪怅然若失的望了望机场的天花板,感到了切实的孤独。
毕业后的吴邪很快拥有了一具社会人的躯壳,喜怒哀乐不显于色,总是很宽宏的慈悲,不经意间透露出一股令人心碎的温柔。母亲见吴邪的变化,诚惶诚恐。半年前在自己怀里哭到泣不成声的大男孩,只是一个眨眼,就这样心灰意冷的顶天立地。
十月,吴二白开始介绍各式各样的姑娘同吴邪一起吃饭,吴邪知道二叔的用意,也不戳破,单是懒洋洋的应允。吴二白一见有戏,索性在家庭聚会之中提出了给吴邪相亲的打算,吴邪欣然应允。
吴邪的同意在家里炸开了锅。
吴二白是了解吴邪的,从吴邪这半年的反应来看,他已经准备摆脱往日的阴影,开展新恋情之于现在的吴邪自然是顺水推舟,吴二白素来不介意锦上添花,而事实果然如他所想,吴邪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
吴三省没有吴二白想的深远,只是单纯庆幸大侄子改邪归正。和陈文锦闹了小半年,两人的家庭生活一直在不睦与和睦之间徘徊。吴邪决定相亲的这个消息显然让心里发苦的吴三省有了些许美意,至于之前失去的孩子,毕竟没成型,吴三省知道自己也有过错,对吴邪也不埋怨,多半难过至此侄子是和自己疏离了。
吴一穷和妻子则面面相觑,吴一穷有一点开心,更多的是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而妻子看儿子则满是伤痛,知儿莫若母,她了解现在的吴邪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伴侣,相亲也不过是让他们放心的把戏。
吴邪强推着自己的生活往所谓的正路走,哪想开局走的太过艰难。相亲的终极目标是结婚,吴邪刚毕业,一穷二白,属于成色不好的相亲人种。来参与相亲的人大都带着现实生活的考量,吴邪在冷嘲暗讽的无限打击之中,若有若无的想起了瞎子,感情不能掺杂对比,愈是回想,愈是觉得现实可怖。没有人会毫无缘由的对另一个人奉献自己的全部,吴邪曾经享受了太多,骤然被踢下了云端,他已经完全不能理解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感情,他的溃败,理所当然。
吴邪自己,以及家人都没有料到,他在很短时间内,有了一位女朋友。
阿宁大学毕业后回到了H市工作。
在家人与学业方面思虑良久,阿宁放弃了学业选择就业,抵不过家人的执拗,阿宁放弃了B市,回到了临近家的H市,有了稳定的工作,阿宁像每一个适龄女生一般,被安排着频繁相亲。与家人吵闹过后的阿宁还是服了软,硬着头皮出来相亲。
相亲了几次,她遇到了吴邪。
阿宁很不将相亲当回事,衣着朴素,吴邪对此十分重视,因而穿着庄重,骤然见了与彼此印象中都不同的新形象,他们异口同声的叫了声,“你?”
吴邪没想到像阿宁那样骄傲的女人年纪轻轻竟然会选择相亲,而阿宁则是没想到吴邪与黑眼镜爱的山高海深竟然也要靠相亲找同妻来掩盖他们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一点,阿宁看吴邪的眼神就不大友好了。可两人毕竟是高中同学,且阿宁在高中最有好感之人确为吴邪,犯不着因为吴邪是个骗婚的同性恋而和他撕破脸,顶多提醒一二,劝他早日迷途知返。
因为瞬间看透了吴邪的一切底细,阿宁对相亲的结果也不放在心上,笑容宽和的吴邪聊起了体己话,“你这是家人瞒不住了,要相亲找媳妇了?”
吴邪眨眨眼,有些疑惑。
阿宁喝了一口咖啡,手指点了点吴邪的额头,“你可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是跟那个死瞎子爱的死去活来么?怎么,现在面临人生大事了倒是想出来祸祸小姑娘骗子宫?”
吴邪一脸错愕,顿时哭笑不得,“我是那样的人么?”
随即他将这一年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阿宁,阿宁听到最后,若有所思。“那你现在这又算什么呢,出来相亲,心里还装着别人,还是个男人,这,像话么?”
“或许是不像话吧,谁都会有过去,如果忘记了曾经爱过瞎子,我想我这个人,也是够混蛋的。都得向前看。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同时我也知道,错过就是错过,对他,我只能怀念。所以你放心,我没想来祸害女性同胞,我是真心实意想开展新生活。只是这几年跟瞎子混的久了,不太会和小姑娘们接触。她们现在的思维我也不是太能理解和跟得上。如果只是单纯想找过日子伴侣或许都有点费劲,和很多人都聊了聊,感觉和她们三观不太合。不过现在才刚开始,慢慢来吧。”
阿宁跟着苦笑,“哎,你这要求说低也低,说高也高。但是只论过日子,也挺好。毕竟婚姻和感情不同。在我看来,婚姻嘛,能做到互利互惠,不拖累对方,已经是最好的婚姻了。至于感情,能和自己喜欢并且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的屈指可数,就是在一起了也保不准会变心。还不如就让他自然生长死亡,在最适合退场的时候离开,也算有尊严和底气。”
吴邪对阿宁的这个看法有些讶异,他没料到一贯冷艳骄傲的阿宁对待感情竟然如此悲观。他的爱情死了,但是不代表他不相信爱,或许也是因为在他在最纯真的年代遇见了瞎子,吴邪对感情的看法,始终都是那老人的一套。相爱,就相守,有了肉体的接触,就要为对方付一辈子的责任。瞎子不要他,他会走好自己的路,但也希望瞎子在回家时,知道自己给他留了一处栖息之地,不会让他无家可归。
吴邪细细思索阿宁适才的只言片语,联想到现实,又无不泄气的同意了阿宁的主张。他所认为的爱情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的坚持,不是仅靠吃几顿饭就有了“这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的想法,这些轻而易举产生的念头,在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一旦切换到过日子,这些幻觉,又可以理解了。能够遇见爱情的人还是少数,既然一切的最后指向都是亲情,跟谁过都是过,何不挑一个各种条件都和自己相差无几的?
“你这样说,是还希望通过相亲谈恋爱?”
“我?呵,想考研,家里人寻死觅活的说女孩子学历太高没必要,找工作,又说女孩子离家太远不方便,现在回来了,又嫌我年纪大嫁不出去,逼着我解决人生大事。我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是现在坐这儿了,也没有恋爱结婚的想法。你算不错的,也就是咱俩认识,我跟你聊得还挺多。”
两人各怀心事对坐聊天,大学四年并不经常联系,他们对彼此的经历只是片面的了解,因为这一场误会,他们反而打开了话匣。与吴邪相亲的女子,家庭条件都十分不错,可是吴邪经历过一场荡气回肠的爱恋,再看这些相亲的姑娘,就觉得世俗。他想摆脱瞎子对他的影响,却发现瞎子还在他的生活里,如影随形。
但阿宁不同,阿宁和瞎子是一齐出现在他生活之中的,他们之间,有自然而然的熟络。况且阿宁身上一贯有吴邪所欣赏的品质,只是单纯交谈,他便是十分愉快。
阿宁对吴邪的看法也不尽相同。两个人是熟人,中途分隔了四年,凑到一起亦不觉生分。她在大学的情感生涯中,也会经常想起吴邪。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高中对吴邪有好感,因为学业,忍住了当时微弱的爱意,毕业后看黑眼镜和吴邪有戏,那感情也就随风飘散了,毕业后相亲能碰到一起,是缘分。
同时她也得知,吴邪的初恋,是自己。
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两人会在一起,毕竟隔了四年,世界都天翻地覆。现在的她看吴邪,并无悸动,只是感慨。
阿宁家里催的紧,吴邪一时之间没找到心仪的对象,索性做一回好人好事,自告奋勇站出来,为阿宁排忧解难,做她的假男友。
似乎彼此谁也没有认为他们会真真正正的恋爱。为了让阿宁的家人放心,吴邪势必要做出一些男友的举动。阿宁不大愿意让吴邪破费,因此两人多半会选择夜晚一起散步,或者闲暇时找一件咖啡馆唠唠嗑。
如此过了三个月,阿宁觉得自己已经跑步进入了老年时代,习惯了吴邪存在的每一天。她在B大的爱情故事坎坎坷坷,四年以来磨砺的一颗真心伤痕累累,与同样受伤的吴邪相遇,他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反而太懂彼此的选择。
三观都符合,有着相同的出身背景,称得上门当户对。如果说是为了找下半辈子的伴侣一起过日子,吴邪是够格的。工作稳定后,社交的圈子只会变得越来越少,遇见所谓真爱的可能性逐年降低,他们的青春也耗不起。
婚姻是互惠互利的契约,而爱情不是。庆幸的是,他们的互惠互利合同很耀眼。
阿宁在新年,向吴邪提出请求,准备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吴邪猝不及防,又觉得理所应当。他看阿宁,哪里都好。因为始终是高中看阿宁的那种感觉,经常会有一股火,烧的他七零八落。
再看彼此。他们经常相约着一起出门聊天,阿宁知晓他的秘密,吴邪当她是知己,同时阿宁亦对他无话不谈,他知晓她大学的荒唐□□。他们彼此慰藉,彼此疗伤。日常相处,虽然没有激情,但很是开心,很是畅快。
阿宁是他难以忘怀的初恋。瞎子走了之后,爱情之于他就是一片死寂,他想自己或许不会再爱上别人,爱之于他,只能死灰复燃,不会绝境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