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羽,公安到时候来问话,你按这个说法说……”
黑眼镜在医院清醒,头疼欲裂。身体虚弱的他打量着四周环境,有些讶异自己身边的陪床人员。齐撰捧着报纸坐在不远处,见他醒了,面无表情的扫视他。黑眼镜有些拘谨,一时之间不知该对齐撰说些什么。
显然自己的父亲是无情的,面对生而不养的他,齐撰有的只是无限的考究和嘲弄。不过这次显然不一样,黑眼镜盘算着自己的医药费,头大异常,他应该是还不起。出院后怕是也不能跟着齐羽一起干了,工作另找不说,积蓄更是少的可怜……
齐撰打量他许久,见他始终一脸呆滞,不由嗤笑一声,大步流星走上前,递给他一张支票。
黑眼镜纳闷接过,看着上面的数字,瞠目结舌。
“帮齐羽顶两年罪,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黑眼镜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手中的支票被他攥紧了又松开,最终被咬牙撕碎,“你在开什么玩笑?警方稍稍调查一下就能发现谁是肇……”
“方向盘上只有你的指纹,那是齐羽为你提供专门接他的车。警方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俩都在公路上不在车上,车内也没有什么摄像头证明你们当时的位置。”
黑眼镜冷笑,“方向盘和玻璃上都有血。”
“没错,是有血。我也得感谢你,救齐羽的时候全心全力,自己的血都和齐羽的血流到了一起……副驾驶和驾驶座上都是你俩的血迹,没有办法分清谁多谁少。”
黑眼镜哑然。
“我们不管当时发生的事如何,方向盘上有你的指纹,你就是肇事者,赖不掉。事情的真相是怎样没关系,受害者家属也不需要知道真正的肇事者是谁,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钱才是第一位。有一个人进监狱,勉强抚平他们心里的伤痛,这就够了。你合作一些,听我的话,支票就可以给你,也算你替齐羽坐牢的报酬,你不合作也没关系,除了我这里费点事,你的结局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放进了浑身颤抖的黑眼镜的手中,“奉劝你一句,听点话,别让……”
支票再度被黑眼镜攥紧,他抬起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声音苦涩至极,“我还,是你的儿子么。我还,跟你有没有点,血缘关系了。”
齐撰显然料到了黑眼镜会问他这句话,“你当然是我的儿子。我对你没有尽到抚养义务,你自然也不会对我进行赡养。齐羽是我从小养到大的,虽然现在闯了祸,也姑且算是品行良好,懂的知恩图报。我为他做了这件事,他只会更感谢我,而你——既然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亲情,我也不在乎你会恨我。不过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就算当时在齐羽身边的是别人不是你,我也会央求他给齐羽顶罪,这和有没有血缘关系无关。你的人生已经毁了,再添一些污点也无伤大雅,而齐羽……一个有建树的孩子和一个小混混,明眼人都知道要保谁。”
黑眼镜的身体很虚弱,用尽最大的力气要赶齐撰走,齐撰力大无穷的扣住了他的双手,喃喃自语,“你看,我也不是完全的没良心,若是旁人,二百万撑死到头,你是我儿子,给你五百万,也算是照顾你了。就是在外面工作,一口气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在里面悠闲度两年假,不也挺好?”
“滚!”
黑眼镜自然不会如齐撰所愿给齐羽替罪,可警方摆在眼前的事实令他窒息,清清白白明明确确指向他,百口莫辩。
法院审判,他被判了两年零七个月。知道再起诉也是无望,黑眼镜心灰意冷的接受了自己父亲为他送上的大礼。支票还是被他屈辱的保留下来,毕竟来了世上一遭,他知道钱的好——黑眼镜如此安慰自己。
他是怎么都能活的,钱的效用之于他根本不值一提,想着以后有钱去挥霍,才能堪堪面对今日之苦痛。
监狱嘴杂,齐夫人怕黑眼镜在监狱之中泄露出一丝半点给齐羽顶罪的消息,特意找了关系,托人在监狱里“照看”黑眼镜,必要时可以收拾他几番。同时她不着痕迹的将黑眼镜的同性恋身份抖露出去,她知道监狱里不少人是有特殊癖好的,她推波助澜,也能帮助黑眼镜解决他的生理问题。
支票的安慰效应于黑眼镜不过昙花一现,经历过太多苦难,他以为自己对变故已经麻木,然而面对这次无端的受难,他已经提不起任何心力去积极面对。浑浑噩噩心情低落,黑眼镜整个人几乎要成了哑巴,将自己活成了阴影下的影子。然而谨小慎微如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监狱里会有看不惯他的人,那么多。
他从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受侮辱的主。心情积郁时别人找他麻烦,他自然不愿忍耐,可还击并没有带来好心情,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折辱。
他们将他堵在了囚室。
十来号人挤在逼仄八人间内,空气混浊让人窒息,他在舍友的围观中,被来找麻烦的人团团围住。他们将他按在地上,有组织有安排的将他按在地上揍。墨镜的镜片碎在了眼里,视线一片模糊。奄奄一息的苟延残喘着,有人在往下扒他血迹斑斑的裤子。
猥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听外头的人告诉我说,这小子是个基佬,咱们也素了挺久了,正好来了一个免费找操的主,不玩白不玩,是吧。”
黑眼镜闻言,死命挣扎。
在他离开吴邪的日子里,和女人上过床,也尝试与男人上过,自己做进攻方。他对吴邪,不是守贞,只是觉得,身后的接触,是他曾与吴邪进行过亲密接触的记号,旁人再来,就是玷污。他拥有的东西屈指可数,回忆是他难能珍贵的财富,他想把吴邪永远留在自己最好的记忆里,与之相关的一切,他都不想碰。
黑眼镜的反应太过激烈,围着的人不由哄堂大笑,更加紧了对他的压迫。预感到自己的内裤已经被人撕扯下来,粗糙的双手粗鲁的分开自己的臀瓣,他无可抑制的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周遭笑的更厉害了。一个身影站在他身前,蹲下身,摁着头要将自己狰狞的往黑眼镜嘴里送。
黑眼镜发了疯,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狠咬了来人的,趁着那人痛嚎的瞬间他摆脱周遭对自己四肢的钳制,踉踉跄跄跳出了重围。
四周都是人,看向何处都是模糊不清的斑驳血影。
犯人们想看他笑话,却见他一头扎向了墙边的暖气管,生生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没了声息。
他差点死在了狱中。
监狱的消息被很好的压下,没有给外界造成一点波澜。齐撰通过小道消息知道了这件事,对自己的妻子也只是轻微说了几句,并没有指责。
显然他们都希望黑眼镜能就此死在狱中,他活着,对齐羽始终是个隐患。
“就算他是个同性恋,你找人去‘照顾’他,也不太好。毕竟他是我儿子,万人骑,像话么?”
妻子笑得温柔,“好吧,让他们自生自灭去。我看经过这一次,他也应该能老实了。如果不老实,我有的是方法收拾他。”
齐羽不声不响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黑眼镜是父亲的私生子。母亲那一套所谓夺家产谋财害命的说法,他也不信。毕竟,黑眼镜在生死存亡之际救了他,可是他没颜面见他。
黑眼镜并没有被转送到医院,监狱内部经过紧急处理,不出几天,他浑身瘫痪的出现在自己的小床之上,听着室友们连天响的呼噜,看着窗外的悠悠月光,泛着淡红色的光泽。同狱警一起将他折腾回房的犯人还没有睡,见他一副活死人的模样,耐下心来教育他,“年轻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待的地,往后的日子还长的很,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何必这么拼命。”
是啊,往后的日子还长的很。
不知还有多少罪要去受,多少苦要去熬。
齐羽来监狱探望黑眼镜,黑眼镜一瘸一拐,顶着一身伤口出来见他,彼此对坐无言。齐羽看着黑眼镜这幅惊心动魄的模样,联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的一切,以及父母暗中的推动,感到一种莫大悲伤与凄楚。
他和黑眼镜朝夕相处了一年半,当他是亲密的朋友,而今……
“哥……”他垂下头,很轻的唤了一声。
黑眼镜静静看着面前的齐羽,发现齐羽的身形已经开始忽近忽远的模糊。他想自己的眼睛,或许是开始坏了。
齐羽的到访,他不为所动。而那一句呼唤,还是坚实的刺痛了他。
打定主意沉默的他终究没有控制住自己,“你已经知道了。”
齐羽深喘着点点头。
黑眼镜看着他,突然笑了,“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欠我人情,是不是也应该为我做点事?”
“你说,只要我力所能及。”
“我……很久没有给她扫墓了。感觉以后有很多年,或许都回不去家乡了,我,希望你能找人,每年帮我扫墓。”
齐羽同意了。
他知道黑眼镜说的那人是谁。
两人沉默坐了一阵,齐羽看出黑眼镜不想再见他,预备问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向他告别。“你……来到我这里工作,是因为我们是亲人么?”
黑眼镜摇摇头,“巧合。”
齐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知晓自己或许不用再来,讨兄长的嫌了。
站起身的一瞬,黑眼镜叫住他。
“你这个角度,看我。”
齐羽一愣,突然想起自己某个角度,很像一个人。
活灵活现的吴邪,一动不动的,任他贪婪的望着。
吴邪如果知道,他混到了现在的这种地步,会怎样想?
其实在高中他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和监狱有缘分。
原来一切都逃不开。
泪流满面的他微笑着和齐羽道别。
吴邪在青天白日之下有着自己的生活,而他在这里也要好好活,不能输。
四十九、得未曾有
“吴邪今天结婚。”
齐撰不再卖关子,竭力抑制住自己期冀见到黑眼镜情绪失控的心情,他一本正经告诉了黑眼镜这个消息,想从黑眼镜脸上看出一点失态。
年岁渐长,齐撰已很难从周遭获得乐趣,齐羽被妻子养成了温室里的花,对他总是操不完的心。而丢到监狱的这个……或许是因为不熟,反而有那么几分朦胧的新鲜感,况且齐羽一直在旁边推波助澜,他顺水推舟,满足儿子心愿的同时也可在平淡生活中给自己找个乐子。
齐羽也是傻,想借吴邪结婚这件事给他一个探望黑眼镜的理由。然而他打错了如意算盘,他对黑眼镜全无养育之情,也知道黑眼镜对他是满腹怨恨,出狱后不做报复已然是幸运,两人骤然见面,画面不会太好看。只是……毕竟是自己亲手扔进监狱的,他很想见见,那女人的儿子,会在监狱里,过的有多窘迫。
黑眼镜很精神抖擞的坐在他面前。
明明身陷囹圄,竟生出几分张牙舞爪要同他分庭抗礼的气势来。
齐撰默不作声的欣赏,然后下意识的,想要尽快抖出吴邪结婚的消息,看着他,她的儿子,在他面前崩溃。似乎从那女人开始,延续到她的儿子,他就从来喜欢他们在苦难中挣扎,看不够。
事实还是一如既往让他失望。
黑眼镜闻言不为所动,面上似笑非笑的打量了齐撰一阵,他懒洋洋的开口,“新娘是是个什么背景,和他相称么?”
齐撰微笑,“我以为你会一直对我哑巴下去。”
黑眼镜翘着二郎腿打量四周,嘴角微扬。两人脸上是相似的假笑,齐撰看着身陷囹圄的年轻自己,而黑眼镜只能看见一个令人厌恶的斑驳的影,或许因为看不清齐撰,相看生厌的程度并不严重,在他们的僵持中,黑眼镜默不作声的赢了。
齐撰低头看了看手表,放弃了与黑眼镜斗气。
“新娘据说是你们那届的高考榜眼,吴邪的高中同学。”
神情呆滞了一瞬,黑眼镜的表情终于有了戏剧性的变化,“是阿宁!”
一瞬之间的大喜大悲,黑眼镜喃喃自语站起身,“是阿宁啊!”
喜不自胜的将齐撰抛在身后,他直直闪回了囚室。
齐撰也站起身往外走,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回味这一趟经历,似乎很不该来。
他是见不得他们母子过得好的。
可是,看着他那一副似曾相识的没心没肺欢天喜地的悲痛欲绝模样,他又会莫名其妙想起她。
“你在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早已回到囚室的黎簇看着情绪状态高涨到明显不对劲的黑眼镜,赶紧从床上跳下,担忧地凑到他身边。黑眼镜笑着拍拍黎簇的肩膀,笑容减缓。他揉了揉黎簇的脑袋,温和的眼波里,是一览无余的悲哀。
“好事。”
“是么?”黎簇狐疑望着他,“可看起来不大对劲儿,脸都抽抽到一块了……”
黑眼镜揉着自己的脸,想要把明显僵硬的笑容揉的自然一些。黎簇看出他不愿多说,索性随了自己的心意和黑眼镜亲近。“瞎子哥,今天。我到你那里,好不好?”
黑眼镜愣了愣神,下意识想要拒绝,黎簇晃着他左摇右摆,态度坚决。他想了想,拍拍黎簇的手背,“好。”
吴邪的婚宴之后,众人来闹洞房。原本打着要把吴邪灌醉的心思,好好捉弄他与阿宁一番,可吴邪很有节制的一一拒绝了朋友们不怀好意的请求。弄得大家十分不满。
“阿宁不喜欢酒味。闹洞房也就免了吧。你们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她不满,倒霉的不是你们,是我。都这么多年朋友了,好歹替我积点德。”
“啧啧啧,现在就成气管炎了,以后得什么德行。”胖子笑着嘲讽他。
解雨臣揽着霍秀秀起哄,显然没忘记两人结婚时吴邪的胡闹。
吴邪态度坚决,不为所动。胖子几人讨了个没趣,便很有自知之明的一一告辞。
屋里终于只剩下了吴家夫妇二人,两人收拾房屋的同时聊起了婚宴遇到的趣事,阿宁莫名对齐羽印象深刻,某个角度与吴邪面容的肖似让人惊异,而齐羽在饭桌上对吴邪的欲言又止又令人疑惑。
吴邪见到齐羽,嘴里泛苦,阿宁同他聊齐羽,吴邪甚至不愿多想,只是敷衍说了几句便转移了话题,聊到一半,阿宁红着脸,自觉去浴室洗漱。吴邪一个人百无聊赖打量着新居,陌生异常。
新房是宽敞而明亮的,比起那个小而阴暗而逼仄的房子好了太多。
他毫无感情地欣赏着自己的新家,还是晃神。
新家由阿宁主导装修。阿宁品味不凡,房屋也修葺的温馨大方实用,处处可见巧思。
他停在了阿宁特意预留的照片墙旁。
两人自出生以来的照片被阿宁精心挑选挂在了墙上,各自的生命轨迹最终交错在一张图上——吴邪曾经拥有过,最终失去的一张照片。
年少的自己连同着妻子对他露出稚嫩的微笑,那人也搂着他,顾盼生姿神采飞扬。
手指轻轻点在瞎子的面容上。
他在心里对他说。
回来吧。
我结婚了,一切尘埃落定,咱俩再不会有可能了。
所以。
回家吧。
黑眼镜今晚的动作格外粗暴。
黎簇半死不活的僵在床上,痛的浑身颤抖。黑眼镜平时虽不见得多照顾他,到了床上也不至于要把他(),今次真是蛮干。他因为疼痛,抑制不住哭喊出声,哪想得到的是同屋其他人的嘲笑。
黑眼镜如同以往()不做停留,在床上抽起了烟。
黎簇忍痛骂他,“你还真是事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我他妈快给你搞死了!”
黑眼镜没说话,低垂的头抬起来,扫了黎簇一眼。
黎簇被他这一扫弄得有些害怕,立刻伏低做小,“瞎,瞎子哥,我错了。”
从鼻腔中“嗯”了一声,黑眼镜也知道今晚的自己十分失态。他拍拍黎簇的肩膀,欲言又止地抚摸他的背,沉默的向他道了歉。
黎簇难能受到款待,趁着黑眼镜体贴,小心翼翼的钻到他怀里,享受难能的温存。黑眼镜的心思不在黎簇身上,对怀里这个活蹦乱跳的大马猴不甚上心,只是搂着他继续发呆。
“老齐啊……今天抽烟……抽这么凶啊。”
狱友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问了黑眼镜一句,黑眼镜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已经消灭了半盒万宝路。一时语塞的他又点燃了一根烟,看着周遭逼仄的模糊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