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衣还待再言,但见魔君神色,知他势在必行,只得跪首道:“……魔衣领命。”
姜世离负手卓立,目中几许波澜,联想适才枯木之言,与毒影所报不谋而合,想来是真——
折剑弃徒……呵。
当日徐杰为厉岩所伤,欧阳英并未将他逐出门派,只是经脉被废,连常人都不如,久在门中自然受尽白眼,可想而知,任你往日天之骄子,现今也不过废人一个,在世家之中,还有何立锥之地。
徐杰生性狂傲,最终在与门徒一次口角中演变成大打出手,但他功力全失,岂会是对方对手,此人心胸狭隘,私下挟怨报复,竟在弟子日常饮食中投毒,幸而发现及时,徐杰也由此被逐出门派,流落街头。
他双亲早亡,五岁上山,随兄长俆世一并拜入门下,又因讨得萧长风欢心,备受恩宠,为笼络人心,两兄弟追随萧长风,时有陷害姜承之举,想不到半生风光,眼下却走投无路,经脉被废、连杂活也做不了,当真生不如死。
饥寒交迫时,偶遇一妖道,亲见一身蛮横功力,徐杰心智昏聩,拜入妖道门下,那道人状似可惜他良才,便指了条出路,若能饮满稚童纯阳之血,便可洗髓易筋、脱胎换骨,只是再非人类罢了。
徐杰自忖目下处境,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有何脸面苟活,人如何、妖如何,那姜承还不是妖魔之子,当日折剑公审,那一身霸道魔功,当真羡煞旁人,不做人又如何,这世间适者生存,强者为王、败者为寇,何须道理——
不,只有强者才能是道理!!
他受了妖道一身功力,身形当即异化,已是半人半妖,徐杰心知,以他目下功力,随意出手,只怕引起骚乱,欲寻稚童之血,还得倚仗兄长,又怕俆世道他非人是鬼,自妖道处摸得金丹,以此作挟,迫得俆世与他狼狈为奸,做起人贩买卖,岂料抓得孩童中,有一是妖魔之子,灵气大为不同,徐杰心中一动,把主意打到半魔子嗣上。
想来姜承之事,搅得满城风雨,那些妖魔活在人间,已是敢怒不敢言,少了一两子嗣,也未必在乎多少,难道当真敢与人为敌?
一念之差。
姜世离恨道,又因他一念之仁,害了半魔子嗣,若当日由得厉岩杀了,岂会有眼下牵扯,是他——
妇人之仁!!
魔君目中寒彻,一拍座上,那石椅应声而碎,化作齑粉碎屑,簌簌落在地上,姜世离容色冰冷,寒声道:“徐杰,纳命来!”
**
“快看,是魔君大人和魔衣尊者!”
“魔君大人亲自来了,孩子们有救了!”
“太好了,有魔君大人在,一定叫那些人类吃足苦头!!”
……
眼见魔君亲临,半魔群情激奋,人人摩拳擦掌,刹时气势大振,血手、毒影,与一并部下则大为震惊,万没料到姜世离竟率众征战,诸人上前迎道:“主上……”
姜世离扬手,示意毋须声张,道:“不必行礼,血手,你继续率部列阵。”
转而对魔衣道:“你暂且勿动,把人手交给血手。”
魔衣领命,血手则对雷涛道:“你领一队守住下山要道,其他人跟我来。”
继而指挥布阵,行过魔君身侧时,有感一丝异样,血手心中微动,轻道:“主上……?”
形势紧迫,容不得血手细察,但魔君神色如常,并未不妥,自忖多心,又总觉不对。
姜世离专注眼前,不曾看他,道:“此阵尚待操演,你有几分把握?”
此话旁人听来,或以为魔君质疑,他二者间却是相反,皆因深信、毋庸置疑,故而直言不讳,亦是显出微微不同,魔君惟有在血手前,方才显露一丝真性情。
血手眉心微蹙,按下心头烦闷,禀道:“还没十分把握,但大部分人手从卫队来,平时主上亲自教导,不是百里挑一,也是单打独斗的好手,哪怕阵势有所破绽,也可随机应变,互相补足。”
此处乃青荷镇外五十里处一山岳,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兼且林深茂密,惟有一条要道,通往山下,徐杰藏身于此,亦有几分眼光。
再者,经血手勘查,有不少人力修葺小道,平日以草木遮掩,若非细心查看,恐怕肉眼难辨,小道并非均通往山下,也有连接地底洞穴,供人躲避,显见做足准备。
但他遇上血手,便全无胜算,后者非但追踪好手,且在这山林间,还未有人比他更懂生存之道。
为防打草惊蛇,血手令毒影施以无梦眠,借蛊蜂传播术法,待夜深人静,率部在山中各处布下毒虫陷阱,无论徐杰逃往山下,还是藏身洞窟,定叫他有来无还。
姜世离把握形势,忖道:“魔衣。”
魔衣答道:“属下在。”
魔君颔首道:“你与毒影从旁掠阵,我要你二人,不可放过一个!”
毒影眉目流转,巧笑道:“主上放心,欺负我们家孩子的,管叫一个都跑不了!”
但凡她麾下,俱是使毒好手,只要毒影一声令下,纵有通天之能,也是插翅难逃。
姜世离点头道:“一旦发现有人施以幻术,魔衣,即刻制住他,不得有误。”
魔衣傲然道:“主上放心,若论幻术,谁也不是我兄弟对手!”
一切商议妥定,只待血手布阵归来,便可大举进攻,杀一个措手不及。
半炷香后,天刚微亮,山色一片灰蒙,血手复命道:“主上,都准备好了。”
此时半山设伏,前后左右、各个据点俱是半魔人马,众人屏息以待,不闻一丝异响,显见训练有素,姜世离沉声道:“毒影魔衣,你二人传令下去,不得信号,不可贸然进攻,违令者以罪论处。”
二人齐声应诺,魔君冷笑一声,道:“血手,和我去会会对手。”
血手双目炯然,战意狂涌,道:“是,主上!”
言罢右臂一振,魔息汇而成河、急流勇进,竟生生划破空间,扯出一道法阵,二人身形一展,消失人前,未留一丝风响。
**
前夜镇上,毒影令部下奔赴郊外,查探另外两户人家,蛊蜂觅得孩童贴身物件,一路追寻气味来至此山,目下借黄蜂耳目,二人潜行至伙房,见一伙夫灶前走动,案上摆满饭菜,黄蜂绕匝徘徊,不肯去远,料想此人专司送饭,才会沾染孩童气息。
血手转向魔君道:“主上。”
姜世离点头道:“去吧。”
言罢五指一收,他本是蚩尤后裔,乃炎帝一脉,号令凡火犹若玩物,那炉中之火焉有不从,刹时烈焰暴涨,形如一蓬火雨兜头罩下,惊得伙夫急往后撤,血手趁势一展魔影纵,悄无声息、迅若鬼魅,右臂一擒,厉声道:“想活命,就别叫。”
眼见凭空冒出人来,伙夫目中惊骇,呀呀几声、含混不清,血手沉声道:“别出声!”
却见伙夫连连摇头,口中喃喃,着实不清,姜世离神情微动,上前道:“血手,罢了。此人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放了他。”
血手微讶,再看伙夫神情,不似作伪,蹙眉道:“主上,恐防有诈。”
言下之意,贸然放人,一旦失口呼喊,恐怕打草惊蛇,前功尽废。
姜世离有此顾忌,思忖道:“如此,多说无益。”
倘若当真装聋作哑,设计二人,便是套出话来,也是不尽详实,何必白费功夫,与人可趁之机。
二人素来默契,血手右手成刀,一掌劈晕伙夫,道:“主上不必多虑,能闻到气味,说明还活着。”
姜世离摇头道:“事不宜迟,走。”
二人循黄蜂而走,原是几进石屋,左右不过方寸之地,却无一人看守,莫说祸首徐杰,就连孩童气味也遍寻不着,血手直觉不对,道:“主上!”
姜世离眉心微蹙,止住他道:“血手,慢。”
言罢采手壁上,阖目试探,忽而指掌一颤,灵力细微波动,有别自身魔息,乃他人作为,血手窥破虚实,哂道:“哼,好一个幻阵。”
早知对方伎俩,二人自是不惧,无论姜世离还是血手,要破此阵,诚然不费吹灰之力,却无疑打草惊蛇,徐杰设下此阵,惑敌是一,警醒是二,当真好算计。
姜世离冷笑一声,与血手一并释出魔息,但见灵火道道,弹指涌向周身,那幻阵有感异样,继而不住变换,一时人在屋内、四壁昏暗,一时又荒草遍野,落在平原之间,二人心志何等坚毅,如此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举凡幻阵皆由心念所成,看似无一物,其实如一物,辗转之间、虚虚实实,二人乃以魔火令其动荡,一旦灵力绞缠、互为冲顶,则空间不稳,势必豁出细口,虽肉眼不可辨,却可经由蛊蜂,捕捉外界声息,为二人另谋出路。
但血手直觉不妥。
他身中气脉往复循环,乍看生生不息、澎湃激越,却愈演愈烈、难以受控,血手心道不妙,目下二人行功关键,贸然撤手,魔君防不胜防,恐怕——
血手抱元归一,极力稳住心神,越是如此,越是幻象纷呈,不知时起充斥脑中,伴随吵嚷、尖叫,满目血腥,血手胸中惊痛,魔息自然有感,俨然一汪岩泉,喷薄溢出态势,霸道至极。
他与魔君,二人魔息相辅相成,由来共生、最为知底,眼见如此,姜世离神情不变,一掌抵在血手背心,逼入一丝气劲,那魔息顺流而下,往来血手身中,助他平复气血。
此情此景,便如当日蚩尤冢内,血手迷失心智,此时魔息侵入,不啻勾起凶性,当下奋起相抗,魔君料想如此,乃以五成功力压制血手,后者动弹不得,惟一身霸道魔息犹在挣扎,姜世离催发掌力,一举将之导入丹田,血手浑身一颤,道:“主上……?”
此举大为虚耗,姜世离一身魔功乃上古传承,独辟蹊径,若在以往,吸纳先天之气,运行周天,便可自行补足,今日却不然,魔君似有隐衷,又自忖尚可,便不欲多言,淡然道:“走吧。”
血手恢复如初,目光透亮,他记忆不全,却绝非痴傻,魔君有事瞒他,且非止一件——
适才二人魔息冲顶、互为角力,交锋处赫然一道缺口,有清风涌入,黄蜂当即作动,羽翅扑扇,掠往半空一处,姜世离功聚双目,颔首道:“是那了。”
魔君神色如常,半分不透,血手不能逼他,只道大局为重,面上几分冷硬,道:“……是。”
姜世离心下一叹,血手此举,亦在情理之中,但事有缓急,其他容后再说,当即腾身而起,血手紧随其后,二人一展身形,化作轻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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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杰罪犯滔天,自诩万无一失,又岂知招来强敌,正是昔日仇雠,魔神蚩尤之后,人间半魔共主,魔君姜世离。
血手率先落地,继而巧施隐蛊,隐去二人行迹,姜世离随后出阵,信手一拂,将幻阵揉合如初,不虞差池,二人现身处,乃一处地底石窟,前后各有出路,血手眉心微蹙,道:“主上——”
话犹未已,足声响起,二人让道一旁,见一壮汉提刀行过,观其步履神态,显见会家子,蛊蜂闻得气味,蹑往他身后,姜世离低语道:“跟上。”
沿途几道关卡,均有壮丁把守,地势忽高忽低、时宽时窄,洞窟彼此相仿,若无熟人领路,由外攻坚,恐怕大为不易,血手行到半途,忽道:“……妖气。”
姜世离亦有所感,二人着眼四下,竟无一处容身,眼见来人将近,魔君断然道:“上顶!”
言罢腾身而起,运气掌间,十指陷入岩壁,血手在他身侧,二人攀附穹顶,听来人道:“再有五个小儿,何愁大事不成!”
那人粗声粗气,乍听破如砂纸,姜世离神情微动,忽觉怪异,领路壮汉此时顿下,向来人行礼,后者扬手道:“去吧。”
此人藏身面罩下,脸容不详,但一副娇纵姿态,委实惹眼,血手看向他身旁一人,步履矫健、肩脊挺张,有别一般草莽,却是几分正派,一身妖气似有若无,显见道行未深。
血手轻道:“主上,这两人……”19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姜世离沉声道:“不错,入妖未久。”
窟内壮丁一概凡夫,此正彰显徐杰心性,若非亲密之人,岂会许以好处,助他等功力大成、隐有妖化态势,如此说来,这二人身份——
姜世离浑身一震,道那粗鄙之人,乃刻意为之,无非混淆视听,让人辨不明他身份,但姜世离岂会错认,那一步一行、身形姿态,纵然化作飞灰,也难逃他双眼,原因无他,二人曾在同一檐下,师兄弟相称十数年。
血手道他神情,一瞬漏出心事,将前后加以揣摩,几分笃定,继而几分痛惜,魔君一时失神,见护法目不转睛,其中关切,让他尤为暖意,不免苦笑道:“……是徐世。”
徐世、徐杰,萧长风。
折剑山庄,欧阳倩、……欧阳英。
时隔半年、区区数月。
不足以抚平一切——
或是历经此生,都敌不过那日痛彻心扉、寒凉刺骨。
血手十指深陷岩壁,哑声道:“主上。”
他道:“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生而为人、不配为人,倒行逆施,自取败亡!
二人四目相对,血手目中执意,是为谁人不值?
魔君漏出笑声,极低极轻、若非时机不许,怕是仰天狂笑,好一句算不得人!
贪、嗔、痴成魔,一心入邪,永世不得超生,凡人何不瞪大双眼,好好看看,究竟何为人心,何为魔道?!
姜世离冷笑一声,道:“说得好,血手!”
意态狂放,何等傲人,血手心道,这便是吾主,合该睥睨寰宇,拂袖镇河山,异日昭告天下,我半魔在此人间,自当坐拥江山,与人类分庭抗礼、不遑多让!
徐世二人去远,姜世离冷眼道:“徐世在此,料想徐杰不远,此地易守难攻,你我首要寻回孩子,其他从长计议。”
二人翻身下地,血手恭敬道:“是,主上!”
当下快步疾行,跟上壮汉,眼见尽头,再无出路,壮汉此时停下,一手入怀中,摸出半块玉珏,料想是机关,果见壮汉伸手壁底,暗扣一响,岩壁隆隆、向上拔起,蛊蜂扑闪羽翅,闪入门后,内里走出一人,是与壮汉轮值,二人打过招呼,各自去远。
血手当即道:“主上,属下冒犯。”
言罢一臂揽向魔君,后者道:“无妨,有劳你了。”
血手骤起魔息,魔影纵追风逐电、携二人直入洞内,此时岩壁复归原貌,若非血手有此技艺,惟有硬闯一途,以至功亏一篑。
二人立稳脚跟,血手神情微变,但觉气血上涌,一时烦闷不已,姜世离有感异样,送入一道魔息,道:“静心。”
血手收慑心神,因应魔君气脉,抱元守一、理顺气息,姜世离留神四下,却是一间牢房,蛊蜂绕匝一周,停在一栏外,他顾忌血手,未曾上前,后者气血平复,告罪道:“属下无能,主上——”
姜世离轻叹一声,先他道:“血手,孩子们在这里。”
血手语塞,部众枕戈待旦、孩童生死未卜,自当大局为重,何以纠葛小事,频频失策,当下收整心绪,道:“属下明白。”
魔君颔首道:“声息繁杂,至少七、八十数……以我二人,保不得周全,若不能一举攻破,徐杰以之要挟,反成掣肘。”
血手蹙眉道:“主上,徐世所说,再有五个孩童,但眼下这般——”
二人四目相投,俱是不妙,盖因来此许久,却未觉半分魔气。
姜世离沉声道:“找人问问。”
地牢内惟一知情之人,自是那守卫壮汉。
眼下当值,首要巡视一轮,不觉异样,才去弄桌酒菜,大快朵颐起来。
血手借隐蛊之便,投以毒影所制秘药,未几,药力渐起,壮汉两眼迷蒙、昏昏欲倒,血手上前道:“起来。”
壮汉无知无觉,一径酣眠,血手蹙眉道:“你,起来!”
他两臂一擒,将人轻易提起,壮汉面目赤红、神情苦痛,喉中咯咯作响、勒得不轻,饶是如此,仍是两眼耸搭、含混不语,血手冷笑一声,显见动怒,眼见举掌天灵,魔君却道:“血手,慢。”
后者依言罢手,却是扼紧壮汉咽喉,若敢趁势呼喊,定叫他毙命当场,姜世离眉心微蹙,一扣壮汉腕脉,沉吟道:“……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