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桑榆才刚刚成婚,娶平妻并不着急。”任范氏的脸色已缓和过来了,她看了一眼虞清溪,再道,“好姑娘一时半会寻不得,可以纳妾,将来生了子便抱养在清溪膝下,也一样是嫡子。”她做主给三子娶这男妻时就知道,虞清溪并不是双儿,将来不会有子。她不会让三子无子,但也不会亏待虞清溪,毕竟三子有现下也是虞清溪的冲喜功劳。
虞清溪抬眼看向任范氏,收到对方安抚的目光。他倒是不知道,任范氏能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我说小姑,妾生子哪里能与正宗嫡子相比,你可不能糊涂。”范卞氏道。
“怎么会?”任范氏收了笑意,“我们桑榆身子才好,并不急着纳妾。等过了两年,桑榆与清溪觉得膝下寂寞了,便再考虑也是可以的。”
“你……”范卞氏不信她带着弦歌过来,她小姑会猜不到她的意思,这摆明了是不给她面子!两年时光可以发生许多事,弦歌可耗不起!
“娘!”范弦歌又羞又气,连亲昵的家里称谓都喊出来了,“你说什么呐!表哥表嫂的事自然有姑母在做主!”
“这不是……这不是……”范卞氏看了看虞清溪,又看了看范弦歌,心里纠结成一团。
“嫂嫂,我刚得了乐会帖子,”任范氏道,“忘机先生办的乐会哦?”
范卞氏闻言眼睛一瞪:“那还等什么,拿来我瞧瞧看!啧啧啧,这一帖怕是要好些银子吧?”
“呵呵……”任范氏笑着拉范卞氏进里屋,“嫂嫂不若同我去瞧瞧。”
范卞氏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忘机先生可是全若弥的偶像!她立马拽上了任范氏的手,要进去一看。
“莳薇﹑静颜带着弦歌苑里走走。”任范氏道。
“是,母亲。”陈莳薇和何静颜应下。
“清溪,”任范氏冲虞清溪一笑,“你先回去歇一歇,午时来母亲苑里用饭。”
“是,母亲。”虞清溪感激地望了任范氏一眼,随即便离开了。
范弦歌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没想到桑榆哥哥的妻子是如此淡雅的一个人。
第18章 书局
晌午,任之初和任桑榆并没有回来,只让一个奴仆回来与任范氏说了一声。任范氏闻言也是高兴,能被田相留下来吃饭,应该是还不错。任长榆和任星榆与朋友有约,也是没有回来用午膳。这倒是正好,任范氏招待范卞氏和范弦歌,三个儿媳作陪。
虞清溪见范卞氏看过来的目光里还有一点不甘,可不知是任范氏私下与她说过,还是怎的,倒是再没提起过这事。虞清溪四平八稳地用了午膳,与任范氏告退了下去。他连屋都没回,带着春雨便出门了。
马车到了街市口停下,虞清溪也没立刻去店铺,而是悠闲地一家家晃了过去。现下才过午时,除了食铺正当忙,其他都挺空闲。虞清溪到自家书局的时候,里头倒是还有好些人。他走进的时候,掌柜袁宜那儿正收了一个书生递给他的书,又付了一把铜钱出去。
袁宜看到东家过来,立马上前来行礼:“东家!”
“你忙你的,我就是随便看看。”虞清溪随意挑了本游记翻了翻。
“哎哎!”袁宜应道,“东家这里些都是浅淡无味的,那些个……最有意思的话本都在里头。”
“嗯?”虞清溪缓缓从书本上移开望向他,有些不太明白。
“就是上回任三少爷买的那种……”袁宜提示了一下。
虞清溪立马黑了脸:“上回是三少爷拿错了!”他看了看手下的书本,觉得十分有必要说说这个掌柜。虞清溪看了看四周,为了不影响周围,便对他道:“你跟我进去!”
“哎!”袁宜垂头,就差没自拍个巴掌。可是,男子看些这种书消遣也算正常,东家的脸皮也太薄了!
虞清溪坐下来,春雨立马检查了送过来的茶水,然后给他斟了一杯。虞清溪捏着茶杯,看向袁宜道:“好好的一个书局,作甚要卖那些个污秽的东西!”
“东家,小的也是没办法!”袁宜皱着眉头道,“咱这书局最是不赚钱的,外头那些个穷书生大多只看书,很少买书的。这些个话本甚么的倒是比正经书更好卖,小的这也是为了咱书局的营生啊!”
“方才见你付铜钱给那书生……”虞清溪想起来便问道。
“哦,那是替书局抄书的,我们提供纸,抄一本书便付他们些铜钱。”袁宜解释道。
虞清溪了然。书局不怎么赚钱也是行情,这个时代的纸张太过昂贵,书本也就卖得比较贵。世家大族藏书都是世代积累,笔墨纸砚之类添置一次能用好久。而穷书生买书更少了,一本书的价钱能买一石粮食,一般的庄户人家要供出个读书人是很困难的。当然,若是背后人脉够广,那书局也就另当别论了。虞家给他的陪嫁铺子,自然是手里的鸡肋,哪里会是金饽饽。
袁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虞清溪哭诉这书局有多亏,然后暗示以前的东家不管不顾地挖银子,借机将自己摘出去。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说话便好好说话,作甚要学那些个娘子习气,哭来嚎去的。”
袁宜一下子噎住了,拼命擦了擦眼泪。做戏也不易啊!
“你这儿的情况我自有眼睛来看,”虞清溪道,“你将账本拿过来,我看了再说罢。”
袁宜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赶紧将账本拿出来。这新东家看着温温淡淡很好的脾气,却是一点也不好糊弄,好在他做了一手的好账,也是不怕的。即使将来查出问题,他今日也是提过了,有亏空也是前东家挖走的,与他无关。他拿点蚊子肉算得了什么?还不如一个庄子上的管事呢!
虞清溪让春雨接下账本,到前头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另个陪嫁铺子较偏远,他们便慢慢走去。走着走着,虞清溪便顿住了脚步,数丈之外迎面而来的不是罗立还能是哪个!
罗立马上就感觉到了那视线,转头看去,竟是他的“东家”!他心里懊悔没改换了头面再出来,思虑仅在一瞬间,脸上却是摆了个笑脸走了过去:“东家?”
“我还以为看岔了。”虞清溪很浅淡的一个笑。
“啊?”罗立装傻,“哦,是这样的,现下秋收刚过,小的出来寻寻有甚合适的种子。”
“哦。”虞清溪边走边问,“庄子上如何?”
“租子降下来,佃农自然是更愿意种就近的。”罗立顿了已顿道,“只是,愿意种稻米的佃农少下许多,他们觉着种红苕高粱之类更划算。但那些个粮食卖不出什么价格,小的心想不若出来看看,有没有既容易种,又卖得出价钱的!”
虞清溪问:“那你可寻到了?”
“暂时还没有。”罗立摇头道。
虞清溪突然想起公中那条急筹红苕的消息来,他垂了垂眉道:“那便由他们种罢。”
罗立看了看虞清溪,点头应下:“是!”
“寻个茶馆再说。”虞清溪四下里望了望,一指前头的芳满轩,“那处罢!”
罗立眼角微不可见地一动,然后狐疑地看了看虞清溪。也罢,反正他正好要去那处!
虞清溪要了个雅间,点了一壶茶水和零零散散的零嘴吃食,抬眼看罗立:“坐下说。”
“谢东家。”罗立现下还摸不准虞清溪的心思,便按着奴仆的规矩,坐了半屁股。
虞清溪正要说话,外头的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茶楼伙计,也不是跟着去看茶水点心的春雨。
“哎哟,来得早不若来得巧哇!”美娘子袅袅娜娜地进来,朝着来不及使眼色的罗立肩膀上一拍,“阿臭换行当真是勤快!”
“阿臭?”虞清溪压了眉细细打量罗立。
“咳咳……”罗立拍下花殇的手,狠狠瞪他一眼。
虞清溪现在哪还能不知道,这罗立分明就是换了张脸的罗阿臭!那日送八两银子过去,那阿臭也是他?
“怎么?”花殇终于觉出了不太对。
“姨娘倒是一眼便认出了。”虞清溪淡淡一笑,好似方才变脸的不是他。
“不就换张新脸皮嘛,骨子里不会变的,哪能认不出!”花殇一摆手,拉开旁边的凳子坐下。
虞清溪眉头一紧,望了一眼垂眸静默的罗立,转而对花殇道:“姨娘,我与……师叔有话要说。”
“嗯……”花殇好不容易见着罗立,正想凑来续一续,却不料被自家“儿子”嫌弃,“有甚话姨娘都听不得了?你这小没良心的!”嘴上这么说着,可身子却已站了起来,眼睛瞥过台上几本账本,又施施然向门口走去。
门口叩响三下,春雨端了茶水点心进来,看到虞家七姨娘从里头出来,也是一愣:“姨娘今日出门?”
“啊!”花殇仰着头,白皙细长的手指托了托稳当当的金发钗,“老爷的特许呐!”说着便一扭一摇地出去了,遥遥还能听到,“正好去将那新出的蓝宝点翠珠钗给买下来……”
春雨回头,将茶水与点心一一奉上,立于一旁。
“春雨,你到外头去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虞清溪道。
“是。”春雨应下,出去守门。
虞清溪看着门阖上,看向罗立:“师叔,喝茶。”
罗立觉着面皮被揭穿了,倒也是放开了,捏了茶盏,坐了满椅:“哎,这茶水一点都没有酒好喝欸!”
虞清溪看着他坦然的样子,便直盯着他。
罗立本来放松下来的身子,被这么盯得一紧:“作甚这么看着我?”
“师叔难道不该解释一下?”虞清溪道。明明可以直说了,却非要编个什么一再转手的身世。
“有什么好解释的,”罗立将茶盏一放,抱着手靠在椅背上看着虞清溪,“你不就是找这脸面吗?”
虞清溪垂眸稍一思索,然后问他:“这……到底是一个人,还只是一张脸皮?”
罗立明白了他的话,直道:“只是一张面皮,而且是我新做的一张面皮,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张脸的?”
虞清溪瞳孔稍一扩,又很快垂眸。原来,他露了这么大一个破绽而不自知。不过,他只是一笑:“我怎么可能知道。仅凭一张画像寻人,我也不能肯定你便是那人。”
“哦,所以才对我有所防备。”罗立想起之前种种,才有所了然。
虞清溪对此不做评价,只道:“不知师叔怎么对……做我奴仆感兴趣的?”
“夜香收久了,也是会厌倦的嘛!”罗立笑得跟狐狸一样。
虞清溪一个字都不信。
罗立见他这表情,在踢走和坦白之间权衡了一番,才问他:“你可知道,你爹是谁?”
虞清溪眼神一恍,脑海里飞快闪过现代亲生的老爸,以及这时代虞家老爷,最后在虞家老爷头上杠下一叉。他道:“姨娘没有说过。”
罗立又像第一次在西十六街院子里见面那般,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你与你老爹长得很像。”
虞清溪看着他的眼睛放下全部戒备,变得那般柔和,可之间又时不时夹杂了几分灰暗。他饮了一口茶水,道:“我……老爹也是暗人?”
“自然!”罗立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你老爹……是我师兄,我第一眼看你,就认出来了。你与你老爹像了七八成,性子都是一个样儿!”
“你能认出来,我姨娘怎的不知道?”虞清溪问。
“花殇是后认识的,她认识我,但是不认得你老爹。”罗立道。
“你与我老爹有何恩怨?”虞清溪思索着他之前眼里一瞬而逝的灰暗,直问道。
“哪里……的话,”罗立的笑声清爽,“我只是好多年未曾联络到你老爹,若是在你身旁,说不得还有见到他的机会。”
虞清溪看着他姿态洒脱,可眼底里却是含了几分隐忍与宽容。难不成是他老爹做了什么对不起这人的事?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他不认得这便宜老爹。
“不过,也说不准。”罗立收拢了笑开了的嘴,道,“在暗人眼里,血缘关系并不值得一提。”
“哦。”虞清溪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倒是放松了一些对罗立的戒备,“那么现下来做点正事罢,你之前做过帐房吧?”他也不等罗立回答,直接将手边的账本推了过去,“这些你看一看。”
“甚么?”罗立拉过来翻了翻,几本账本不过一盏茶时间便阖上了,“藏头露尾地倒是有两把刷子,买进与卖出是差不离的价格,库房常年失修还是时不时会走水?每月都会遭损一部分。”
罗立这么一说,虞清溪便明白了。他打量了一下罗立,道:“别说我对师叔你有防备,喏,这铺子便由你打理吧!”
“你个不孝……”罗立瞪了他一眼,顿觉后头跟什么都不合适,也便不甘地闭嘴。
“哦,知道了知道了,”虞清溪摆手,“琥珀光嘛!”
“哎!”罗立总算心里有些平衡,但很快又眯着眼朝他看去,“我说,你怎的就提琥珀光?”
虞清溪缓缓抬眼看去:“琥珀光不好喝吗?那下次换个别的?”
罗立看他脸色平淡,便道:“哦,算了,就琥珀光吧。”也是,花殇都不知道他喜欢琥珀光,他怎么可能知道。
虞清溪自然知道,因为前世碰见过几次罗立买琥珀光。他放下茶盏,道:“走。”
“哪里?”罗立看了看账本,只得抱过来。真是目无尊长!不过,他现下扮演的是这人的管事,理应这么做。
“还有个小杂货铺,一同去看看。”虞清溪道,“正好你也清闲!”
罗立点头:“那你等我一会儿。”说着,他打开门,抱着账本就跑去掌柜那里。
春雨见着人从里头奔出,吓了一跳,再看虞清溪便道:“三少夫人,这是……”
“大约是去结账?”虞清溪道。
“哦。”春雨没多一会儿看到罗立走来,便掏了荷包出来,“罗管事,多少银子来着?”这主子喝茶哪能让一个刚上来的管事结账?
“什么银子?”罗立有些懵。
“你不是去结账的?”春雨一顿。
“啊……瞧我这记性!”罗立正要返回去当他的忠仆,却被虞清溪叫住了。
“春雨,你去。”虞清溪道。
“是。”春雨走过去。
罗立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垂首靠近虞清溪,轻声道:“东家怕是还不知道这茶馆吧?”
虞清溪看着满眼复杂的罗立,再四下里望了望。
“嗯,”罗立的声音依旧很低,肯定了虞清溪心里的想法,“这是我们主子开的茶馆。”
“哦。”虞清溪紧接着便是默然。怪不得七姨娘会出现在这里!
第19章 看铺
三人在犄角嘎达里找到了那个小杂货铺,门面倒是有两间,可不大。门口一架躺椅,上头的人正睡得香。再朝里一看,一个伙计都没有。
“阿嚏!”罗立不知是觉得凑得过近,里头的味道不好,还是怎的,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直将躺椅上的人惊得跳起。
“哪个!”被吵醒了总会有点不高兴。
“哟……”罗立摆出了管事的派头,“这东家都站到面前了,还躺着呢!”
杂货铺掌柜登时就清醒了,立马憨笑着将躺椅收起:“这不是正好横着看门嘛!”他将躺椅扔在一边,立马凑到虞清溪面前,“小的郑实见过东家!”
虞清溪点点头,走了进去。
“东家,里头有些脏乱,小心着些。”郑实拍马屁道。
虞清溪瞥过一眼货架上的一层积灰,立马压了眉:“知道脏乱还不收拾收拾?”
“啊?”郑实一时有些懵,一句客套话而已,怎的就认真了?
“多久打扫一次?”虞清溪看了一圈道。
“五日?嗯……十日。”郑实当真还回想了一下。
“这么一层灰,有人买吗?”虞清溪道。
“有啊!”郑实点头,“就是不太多,够个保本。”
“哦?”罗立挑眉,在虞清溪身后道,“这一条小巷子里,光杂货铺子有三四个,铺里货品这幅尊容还能卖出去,你倒是有能耐!”
郑实两眼一眯,笑道:“因为小的勤快,晚上都是住这里的!街里街坊的晚上需要个甚么,就咱铺子里还有人!”
“账本拿来一看。”虞清溪道。
“哦。”郑实这会儿倒是有些心虚了,翻出来皱巴巴黄蔫蔫的账本,递过去。
虞清溪直接让罗立接手。
罗立拿过来一翻,直接翻了个白眼。
“东家,咱这儿没帐房,小的就只能硬着头皮自个儿理了。”郑实立马抓着脑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