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转身,几乎是杀气腾腾的朝着大堂走去。才走两步,他忽而停了下来,食指中指放在嘴里吹了个哨子。
哨子声音短促而尖锐,显示吹哨人此刻心情极端不好。
吓得不远处一只树梢上的紫貂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摔完还不敢喊疼,跐溜一下飞到寒路脚下,赶紧把口中的信递给主人,然后一副小媳妇样委委屈屈的抽抽鼻头。
当年那个白绒绒不过巴掌大的紫貂已经成年,但体积还是只有两个巴掌大。一身白绒绒的毛换成了灰色,远远看去油光瓦亮,极是顺滑。
这只紫貂早已开始修炼,两只眼珠子一黄一蓝。
其实按照紫貂现在的本事,要逃出寒路的魔爪,虽一次不可成,但两三次总是可以成的。估计是小时候备受寒路的摧残,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到了现在这只紫貂在寒路面前都是副大气不敢出的小媳妇模样。
更别说敢逃走了。
寒路把信看完一遍后,忍不住又看了一遍。然后再看一遍。直到把信里面的每个字都抠出来印在脑海里了,寒路才真的敢确定这个消息。
于是刚才还贴了“三十丈内勿近”标签的寒路,顿时春风化水,仿佛烟柳吹过湖面。
连紫貂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些年来,最会察言观色了解寒路情绪的莫过于这只紫貂了——没办法,一旦寒路心情不好,紫貂那不聪明的脑袋里立即得想办法救救自己。
所以不会说话的紫貂现在万分肯定,主人心情很好,简直是非常好。
信是游历江湖的欧阳毅寄来的。
自五年前那场变故之后,奕剑谷元气大伤。以前还经常下山,与江湖朋友打打交道。现在却是闭门谢客,而江湖人则是谈之色变,青城山再也没有闲杂人上去过。
奕剑谷所有的长辈都受了伤,其中老祖宗和掌门伤势最重。老祖宗已经去世,掌门师父被人打断筋骨,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年,前段时间裘占才想办法把筋骨接上。
至于年轻一代,除了却川谭明跟在宫台身边留下来照顾只剩半条命的掌门外,其他的人都下了山。
寒路是最后一个下山的。老祖宗临终前把一身功力尽数传给了他,寒路不敢有丝毫大意。在奕剑谷闭关足足五年,将老祖宗的真传悉数吸收后,才敢下山。
才出关,便收到跟着四师叔裘占万里寻药的欧阳毅的信。魔云宗与花间派在明月湖将有一战。
一句话,便让闭关五年,早已心如止水的寒路遏制不住颤抖。
只因为魔云宗的现任宗主是无忧,无忧……
魔云宗行事低调,宗主更是神出鬼没,这五年来,寒路根本无从得知无忧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魔性有没有控制住。
不敢想,一想便是连心跳都会跟着痛的担忧和挂念。绵长的没有尽头的思恋裹挟着酸楚一点点吞噬着寒路的心脏,让他再也忍不住下山。
至少让他见一面,哪怕只有一面也是好的。
结果途中路过薛家,便过来了。
而现在,欧阳毅的信件中竟然说花间派的宗主花安澜会出现。那么作为同等级别的对手,无忧是不是也会来?寒路便因为这点可以推敲的猜测高兴起来。
只是还没见到无忧的面,寒路不至于手舞足蹈。他把信放好,然后蹲下身抓住紫貂,把它往空中一抛,头也不回的走了。
被抛到半空中好不容易抓着树枝没有摔倒的紫貂:“……”
它从主人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里分解出两层意思:一,我现在心情很好;二,不要让别人发现你。
于是深谙寒路思想精髓的紫貂没有片刻犹豫,跐溜一声跑了,只留下一道残影。远远看去,像是飞鸟路过。
寒路找上了薛子清,虽然后者并不想搭理他,但他说了几句话,让薛子清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黑,再由黑转白,当真是个大染缸,五色俱全。
第25章 重逢
寒路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来薛家,必然要对薛家有个了解。
因此,他从这些年走南闯北,近期落户江南西道的鱼滕手中弄来了许多关于薛家的□□消息。
比如这几年势力是在往哪个方向扩展,比如每年进货销货多少,再比如货物上家下家是谁。
结合寒路记忆中薛家的营生,寒路竟然发现了薛家的一大秘密。揣着这个秘密和不可测量的高深修为,寒路这才羊入虎口进入薛家。
寒路说:“我知道你之前出门是去见花间派的人了。”
寒路说:“你为了勾结花间派,派人假扮流寇,抢走十四个少女贡献花间派的事,不是没人知道。”
寒路又说:“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告诉我你和花间派的□□勾结,要么我把你和花间派的勾结告诉天下人。”
寒路还说:“我不说无准备的话,你不要糊弄我更不要随便编两个无关紧要的勾结搪塞我。还有,给我准备一个房间。”说完,不理会薛子清额头都快控制不住的青筋,转身离开。
他一走,房间里传来薛子清手劈梨花木桌的声音。
躲在窗外大树上的紫貂啧啧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折腾木头算什么。
其实薛子清不给寒路准备房间也没事,大不了他半夜把那个占了他母亲院子的肥婆赶走。薛子清都可以不要脸的逼死他母亲,寒路根本不介意半夜把薛家后院闹得鸡飞狗跳。
他还要脸吗?自从寒路多少个夜晚意/淫他小师叔后,他所有的脸皮早就没了。
休息一日。
次日,寒路出了薛家大门,街上人来人往。
他走进闹市之后,脚下的步子就变得飘忽不定。街上的行人只能察觉到旁边刮起一阵阴风,大热天里出现这种感觉,颇有些神似志怪小说里美貌的女鬼勾人。
等行人在自己的联想之下毛骨悚然,终于按捺不住往旁边看时,身旁却连个鬼影都没有。
于是行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揣着颗惴惴不安,又跃跃欲试的心,小心翼翼的朝着人烟较少的街尾走去。
跟着寒路出门的两个人等前面碍眼的人走开,再往人群中看去,却是连寒路的影子都没瞅见。两人沮丧不已,只好回头汇报给薛子清。
薛子清听完,眉头皱成了川字,他派出去的这两人可是接近破镜的修为,在江南西道这一带,不说可以横着走,至少不会出现把人跟丢的情况。
莫非他这个儿子的修为比他想象的还要高?薛子清忽然有些后怕。
寒路的资质确实不错,五年前便已入境。只是后来他替无忧挡了那一掌,身受重伤。若非老祖宗耗尽功力护住他心脉,他恐怕只能在忘川河畔等无忧了。
如此一来,老祖宗数百年的修为仿佛在寒路体内埋下了一粒种子,当寒路全心全意去练功的时候,那粒种子便在体内生根发芽。
如今他闭关五年出来,修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如今在奕剑谷,除了下山去找药的翼峰师叔,估计没有人的修为能比得上他。
等寒路迈着飘忽不定的鬼步子来到青崖山的时候,隔着老远便听到喧闹的打斗声。
他隐约猜到是什么事,便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外围等候。
才找了个避人的角落,忽然看到一个白发及腰的女子背对着他站着,远远观望远处的打斗。
女子长发垂下来,穿窄袖紧衣,配长剑,后背挺直,像未出鞘的剑。
寒路双眼间的瞳孔缩紧,不可置信的往前走一步。脚下踩着已经有一尺多高的草,发出擦擦的声音。
女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寒路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敲击在自己心口。因为失去而倍显珍贵的回忆如花絮倒带出来。
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
女子看到寒路完全不变的冰山脸有瞬间的凝固,抚上自己比得上初潆真人的没有一丝殊色的白发,有些哀伤更多的却是洒脱,她笑道:“怎么,五年不见,就不认识师姐了?”
如果说奕剑谷谁同寒路在修炼之路上最契合,不是悉心教导的师父,亦不是心心念念的无忧,而是悟道方面略差,但剑术却超群的左萝。
与凤烟相比,寒路更欣赏威武英气,向来直来直去的左萝。可是现在,这个当年奕剑谷的美人,却是满头白发,连声音都不再像以往那般中气十足。
寒路蓦然想起五年前左萝饮下炼魂水,几乎有些哽咽的脱口而出:“伤还没好吗?”
左萝摇头:“没,炼魂水让我的精神力受到重创,不是普通的药物可以治好的。”
这些年翼峰带着她踏遍山河,但凡是对精神力有好处的翼峰都想尽办法给她弄一份。可是头发还是一天天不可逆转的变白。
昔日风华正茂的美人见寒路面色抑郁,自己反而宽慰一笑:“当年自己头发开始变白的时候,整天愁眉不展,跟天塌下来了似的。现在跟着师父走得多了,见了多了,才知道这点白发和人世间的苦难相比,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走的路多了,胸怀也跟着天大地大。寒路见左萝说得真心实意,丝毫没有因白发而颓丧,反而多了清风霁月的开朗胸怀,也跟着云开雾散起来。“你怎么来这了?”
“我们回奕剑谷了,三师叔说你下山,正好收到鱼滕的信,便过来了。”左萝侧过脸问:“那你应该听说过小师叔的消息吧。”
寒路迟疑了片刻,坦诚道:“听说过。”
即便没有听说过顾无忧的消息,魔云宗突然出现的宗主血魔还是听说过的。
血魔忽然成为魔云宗的宗主之后,先是清理魔云宗内部反叛,将左右护法全部撤去,保留圣女长老职位,其余权力全收归宗主。
这一举动让魔云宗内部动荡不安,反对的人不计其数,都被他血腥镇压了。相对其他两个魔教大派本就势单力薄的魔云宗更是危如累卵。
而万毒门和花间派对魔云宗的鲸吞蚕食从未停止。
血魔开始以壮士断腕的气魄大面积收缩势力范围,让万毒门和花间派抢了去。然后用这点得以喘息的机会大幅度整顿魔云宗内部。
接下来他用三年的时间里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三年后,举刀开始收复失地,与万毒门和花间派的争夺越发剧烈。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现在的魔云宗宗主血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师叔了。
寒路只是听说,没有亲见。左萝却是看过魔教争夺后,尸横遍野的惨状。
那里死的人可不止魔云宗的人,还有被迫附属在他们手下,原属于江湖正道的家族。而这一切惨状的促成者,就是无忧。
左萝问:“你想怎么办?我是指小师叔。”
寒路不知道,他当初下山的时候只是想找到无忧。可是听说了这一切之后,寒路变得茫然了:即便见着了他本人,无忧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寒路又忍不住想见到他。哪怕,哪怕只有一眼才好。
寒路没有回答他,他转过头,看不远处的打斗。
一个身穿白色麻袍的青年从马车上出来,这个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却自有股云淡风轻的悠远气质。长得到不一定有多好,只是五官像画出来的山水画,一撇一捺都极有味道。
青年方下马车,便有人迎接上来,指着远处在山脚下厮杀的双方,语气里按捺不住激动的说:“先生好手段,我明家与他们斗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痛快的一幕。”
明家家主手指的方向,外面有圈人围着里面的人,里面的人约有三十多个,个个手持武器杀得汗流浃背,然而外围不过十多个人,应付这三十多人却游刃有余。
别说里面的人想要伤害外围的人了,连这个攻击圈都攻不破。
青年淡淡一笑,不以为意,仿佛听惯了别人的夸赞,只是看内圈的敌人已经筋疲力尽,他伸手一指腰中佩剑。长剑飞起,从半空中飞向攻击圈。只见长剑直指的地方,亮过一道光芒。
还在纠缠的两方顿时安静了下来。
青年收手,长剑飞过来落入他手中。他道:“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明家主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明家家主拱手道:“白银一千两以及阴阳子五颗已经备好,鱼公子稍后去明家取即可。”
鱼滕点头:“多谢明家主。”说罢,转身离开。
明家家主看着鱼滕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这个青年的功力不可小觑,他听明家的长老曾说过,鱼滕使用的似乎是一些早已失传的阵法。只是这阵法是如何启动的,阅历多如明家长老,也不曾得知。
不是没想过收揽,可是鱼滕拒绝得彻底。除了银两和阴阳子,别的一概不要。好在鱼滕还是有所求的,否则就凭他这份手段,若明家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鱼滕对他的这份心思岂有不知,事实上他虽然看起来万事不留心,其实内地里却是个极为自负的人。
早在奕剑谷的时候他的学识见识无一不是翘楚,只是他更沉迷于阵法,让别人误以为他只有阵法最为在行而已。
所以他有这个能力自负明家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他还有一大法宝——如今的云阵积早已修复得七七八八。
说来也巧,众位师兄弟下山游历江湖后,都以各种形式来历练自己。
鱼滕便选择为江湖世家布阵,几年下来他结阵布阵的水平早已炉火纯青。这次他选择明家的时候,意外的得知明家的仇家薛家和花间派有勾结。
当年魔教的三大派别围攻奕剑谷的场景他不会忘,除了顾无忧本人外,所有针对魔教的事鱼滕都会不遗余力。所有这次在明家家主面前小露一手,他相信明家对付世仇薛家的时候,还会找上他。
寒路听左萝的气息不足,便问:“当年的后遗症,除了白发外还有什么?”
左萝见鱼滕远远朝他们走来,整个人比五年前更加夺目,又想起如今的小师弟也是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便高兴起来,笑着说:“别的还好,只是境界上几乎提不上去了。”
寒路皱眉:“这可不行,难道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
“有是有,不过得看机缘。”
“是什么?”
左萝回头问:“听说过净水池吗?”净水池的水并不纯净,反而黑乎乎的一片,像黑色的沼泽。其实净水池的水并不像阴阳子那般罕见,市面上就有,只是一来量太少,二来假货太多。
左萝大老远的从奕剑谷赶来这边,未尝不是因为这边是净水池产地的缘故。只是她来了这么多日,都无从得知具体产地,难免失望。
寒路的表情让左萝意味不明。寒路问:“需要多少?”
“至少一桶,让我整个人泡在里面。”净水池里面不知含有什么东西,人一碰到这个水,便会有极强的刺痛感,后来才得知净水池可以用来锤炼和净化魂识。
寒路的嘴角勾了勾,整个人并没有因此而“解冻”,反而透露出森然的冷硬,“看来,我又多了一个理由灭薛家了。”
第26章 乱起
夏侯充还没到乌镇不久,就听闻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薛家和明家又发生了不死不休的大战。
听闻最初起因是明家揭发薛家和花间派有勾结,薛家抵死不承认。不承认就不承认呗,没谁能逼你承认,偏偏薛家为了显示自己是正派人士,反口说是明家和花间派勾结,诬陷与他。
结果倒好,被明家查到薛家给花间派的人送武器。薛家死活不认。这段时间来两家争夺不休,连带着弄阳城分成了两拨势力,所有的家族就站队似的落好马脚,丝毫不能出错。
想保持中立的,都被抢地盘抢得双眼通红的两大家族一脚踏没了。
无论暗地里怎样,明家表面上占据着道德高处,有大帮前呼后拥的粉丝。薛家被步步紧逼。
其实暗地里并不是这个样子,而是寒路背地里杀了几个家族里的重要人物,栽赃给了薛家。这才有不少家族对明家同仇敌忾的追捧。
所以薛家悲剧了,有几批武器被人截了下来,连薛家长老都不明不白的死了好几位。
于是夏侯充被花间派派了过来。
夏侯充是真心不想理会这个三流的薛家。薛家的确给花间派提供了很多帮助,可是你有种和花间派眉来眼去,你有种承认承认自己是花间派的走狗多年呐。
偏偏干着这种表-子立牌坊的事。
可是现在花间派和魔云宗争夺在即,薛家距离双方的决战地点明月湖太近,这个援助不能没有。所以他带着人马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