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恍若听到盖世奇闻,扶眉眼中闪过不屑,轻哼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成亲?”她见小嘲月凝噎了,又进一步问道,“或者,你有什么筹码,让我非嫁你不可?”
溪风轻拂,岸边丛花随之微颤。
小嘲月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一时失了主意。
面对心爱女狼的质疑,正常有些骨气的,都会哗啦啦把自己的本事说一大通。哪怕是吃饭吃得多,也要拿出来显摆显摆。
但小嘲月毫无长处,除了好看。
于是慢悠悠地晃着腿,低着头道:“我,我可能......比较好看......”即便对自家长相很有信心,但在扶眉面前,这句话说出口也尤其没有底气。
“所以呢?你除了有这副皮囊,还有什么?”扶眉眼中,怒火更盛三分。
最后的结果,依然是小嘲月一如既往地被胡乱说了几通。
等扶眉发完脾气,他才灰溜溜地走了。末端几缕鲜红的银白色大尾在草尖一路扫过,他叼了根狗尾草在嘴里,方才扶眉的话还依稀回响在耳廓。
“他们说你是千古妖灵,我是不信的。你一无灵性,二无慧根,只不过是仗着运气好,出生时下了场红雨,才受千人捧万人吹。我扶眉,只嫁有本事之盖世英雄,看不上浑噩度日,不学无术之蠹虫......等你哪日觉着有资格能娶我,再来找我罢......”
小嘲月吐了嘴中的草秆子,脑中一直思索何为“蠹虫”,无果后,悠悠然漫步在草丛中。
他觉得扶眉说得尤其正确,他委实是得了老龙王眷顾,恰逢那场几百年难遇的红雨,才会受万千关注。
嗯,这样一个懂他的女人,一定要好好抓住!
走着走着,便又碰到莫首南。
莫首南似乎早就习以为常,道:“又被佳人拒绝了?”
小嘲月心跳如常,脸皮又厚了几层,淡淡回道:“这是扶眉在考验我,你懂什么?”
“考验了这般久,不也没甚么苗头么?”首南叹息,划出一句总结的点睛之笔,“或许,你便只适合形单影只的生活。”
小嘲月勾唇一笑,将这点睛之笔丝毫不客气地反转回去,道:“这不跟你学的么?”
一瞬间,空气凝滞。
少顷,一声凄厉的惨叫震彻云天,在几座山之间穿荡了好几个轮回。
一头银狼被扯了一大撮毛,风急火燎地逃命,穿梭于零星花丛,越过低洼浅溪,从一块石碑旁闪过。石碑上刻有两字:
赤谷。
☆、千古妖灵(二)
离赤谷最近的城池,小嘲月叫不出名字。刻在五丈高的城门上的两个字他一个也不认得。不过,自打他记事起,这座城便没染上过战乱,十足十的安居乐业之所,秀丽富饶之地。
凡繁华之地,必有诸多稀奇玩意儿。
小嘲月之前听莫首南吹了一千八百回,今日头一次步入这城,终于见识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方才惹了扶眉不高兴,得给她买个劳什子玩意儿回去哄一哄。
然而,他刚进城门,还没踏进杂货铺子,天上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架势,便如同被惹毛了的母夜叉,劈头盖脸一阵咆哮。
他为了能与凡人相似,花了大部分妖力将眼眸和发丝都变成墨色。本想速战速决买了便走,哪还料到雨落如磐珠?
该死的老天!
该死的龙王!
耽误他回去哄扶眉!
——然则,身为“千古妖灵”,小嘲月当然不会让自己淋雨。
街道上没伞的人纷纷抬起袖子挡在头上,浑身湿得透透彻彻。他看了一圈这些凡人,发出不屑的一声冷哼。
凡人就是凡人!
心中默念一句咒语,右手随之一摊。
变出一把伞......变出一把伞......一把伞......伞......变......变......变......
在雨中神神叨叨了好一会儿,某狼愣住。
伞......呢?
小嘲月望着空空如也的右手,又将咒语反复了十几个回合。终于认命,悻悻垂下头——他母狼的!早知道当初背咒语的时候就背熟些了。
——然则,身为“千古妖灵”,小嘲月当然不会让自己淋雨。
雨势只增不减,既然从自身想不出法子,便只能从旁者下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不远的莲池里顺了一枝很大的荷叶,举过头顶挡雨。
可是刚走出去两步,背后便传来一句恶狠狠的咒骂。
“你这不要脸的狼妖,做什么扯我的毛!”莲池中一支妖艳荷花怒冲冲叫住小嘲月。
她没现身,且现下雨大风大,不仔细留意,不会听到两人的对话。
当然,既然雨大风大,路上怎可能有人有闲心思去关注莲池里,只露了一个尖尖角的荷花。
“你的毛?”他看了看手中的荷叶,暗想这荷妖的毛也忒大忒粗。不过拿人家的东西,终归要有个理由,便客客气气道:“情势有急,我跟你借来用用,用完就还你。”
荷妖气极,拔都拔了,毛发断裂,宛如头颅离体,岂有续接的道理?还回来还有何用?
“那本荷仙也扯你几根毛,用完再还你!”
她本想让小嘲月明了“毛”不能“还”,然后趁机敲诈他一笔,拿个修法宝物之类的。
谁知小嘲月果真扯了两根头发,飞给那荷妖,道:“多给你一根,不必谢了。”
荷妖盯着那两根银毛,怒火烧得整个莲池的水都跟着沸腾,“你这入了沸屎地狱的鬼畜生,被冥君诅咒了八百辈子的鼻涕尸——”
小嘲月见情况不妙,赶紧闪人,举着荷叶撒腿就跑——荷妖不属于畜生道,他没法回骂人家畜生。
大雨丝毫不减,荷叶的边缘被天水打击得往下垂,视野被一抹绿帘子盖去不少。
脑袋虽将将遮过,脖子以下却是重灾区,浅蓝色的衣衫已然变成深蓝。
——然则,身为“千古妖灵”,小嘲月觉得............偶尔淋淋雨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有些心疼这身花了他好多法力的衣裳。
罢了罢了,找个避雨之地躲一躲才是当务之急。
脖子一缩,不由加快步伐。
“砰!”
猛然间,他撞到一个人。
雨大风大,或许无人留意这长街一角的情景。
小嘲月仍旧垂首盯着地面,怔了怔后,见对方仍是一动不动立在他眼前,便心觉奇怪。
轻咬下唇,徐缓抬眉,由下而上审视那个陌路人。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靴子,月白色的衣裳,颜色极淡的蓝色腰带。衣袖上绣了一些极好看的浅蓝色纹路,绣工十分精致,让人只敢远远地看,不敢上前抚摸,生怕自己玷污了分毫。
那人身量颀长,脖子以上被那帘荷叶蔽挡。
意识到雨仿佛陡然停了,小嘲月吃吃收下荷叶,抬眼仔细打量,打量那顺着翠绿叶片边缘,逐渐显露的容颜。
大雨骤停,乌云陡然消散,第一缕阳光洒落而下,铺展在他的如瀑青丝,晕染在他的如画面容。
就着那阳光,小嘲月的魂魄飞到了枯海荒山,呆痴得只剩躯壳。
他只极羡慕那日晖,可以那般温柔地触摸如此俊美的脸庞。
荷叶的清香绕鼻,路旁大树在风中婆娑。
男子似是怔了怔,而后低眉,对小嘲月勾唇一笑。
这一笑,寒冰乍破,雨后虹升。
小嘲月不明白这笑容的意思,许是撞了人的歉然,许是萍水相逢的礼数。
浅浅的,只像是竹蜻蜓在镜湖落足轻点。
没等到小嘲月反应,男子便对他淡淡点头,未留下只字片语,从他身旁绕过。
小嘲月仿佛被几道闪电会心一击,在原地呆愣了半天也没从这一击缓过神。
他好/色,而且好美/色,这点狼界所有的狼都知道。但饶是看过扶眉美貌的小嘲月仍是没有承受住这暴击——这他祖爷爷的才是天下第一美啊!
某狼觉得,他好像变心了。
“哎哟客官来小店坐坐吧!”一家酒楼的小二满面笑意,跑到呆痴了足足一炷香的小嘲月身边,肩上搭一块乳黄色抹布,一边笑着一边溜嘴皮子,“小店的菜式乃是城中一绝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有!客官是外地人吧?在这儿站了这么久,我一瞧便知道您赶路累了!”
小嘲月堪堪回头看他,双眸又有了焦距,道:“啊?”
小二抬眼瞧见他额头上的白布条,惋惜道:“客官看来最近有什么亲人去世吧?不妨事,小店有出了名儿的茴香酒,那香味儿,保准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小嘲月仓皇地朝四面八方观望,发现早已没了方才那月白色的身影。
“客官,您找什么呢?”小二十分热心地贴上去。
小嘲月左顾右盼,一本正经道:“找我媳妇儿!”
小二一愣,眼珠在狭长的眼眶里转了转,道:“找是要找的,但饿着肚子也没那精力不是?客官您来小店点几个菜,吃饱了也更好找不是?”
小嘲月还在人群中寻摸,“我不饿。”
然而下一刻......
咕——
某狼一顿,恍若石像。
小二颇为得意,但仍小心开口:“嘿嘿,客官,您还说不饿呐?”
某狼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也未发生,问道:“你请我么?”
他虽未曾来过人界,但也知道吃饭要掏钱的道理。
小二十分机灵,忙上前道:“当然!当然是小的请您进去吃呀!”
他把“请”咬的尤其重,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将小嘲月往屋子里饮,突出这个“请”字的具体落施。
某狼端坐在酒楼的长条凳上,对着满篇的菜单子发怔,他倏地觉着,识字或许并非一无是处。
“客官,您,您拿反了......”小二谨小慎微地将菜单转了一个方向。
苌夕仔细端详拿正的菜单,觉着与倒着的样子并无不同,便拍到桌上,“咳咳,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给我上上来。”
大掌一挥,让小二退下。
之前听师傅说人性奸诈多疑,狡猾心机,今日看来还是有热心肠的。
不过倒也挺傻,居然请素未谋面的人吃饭?!
看来凡人都十分有钱。
嗯,以后得常来。
嘻嘻嘻!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
吃饱喝足的某狼被气势汹汹的壮汉吓了一激灵,只见那五大三粗的蛮汉撸起袖子,满脸油垢,厉声吼道:“竟敢来这儿吃白食?小兔崽子你活腻了!”
小嘲月茫然无措地指向小二,“他说请我,给我付账的。”
“狗屁!”小二啐了口唾沫,狠狠道,“看你人模人样的,原来是来吃霸王餐的!赶快把钱交上来,不然绑你去见官!”
壮汉将菜刀咔的一声砸在桌上立着,扯开嗓大吼:“要不就去后院劈柴还债,狗杂种!”
小嘲月十分无辜,委屈地把嘴抿成一条线。
看来师傅说的是对的,人类就是狡猾奸诈的......哼,狗杂种!
.........................
前世今生的见面,并未多么如花似月般的美好,甚至有些不尽人意的仓促。
然却有一人,在痛苦思念中辗转了几百年,守着幽深空寂的海水快要等成枯骨,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
小剧场:
“王上!他进城了!”墨章火急火燎飞上天,找到正在布雨的沭炎。
“何时进的?”沭炎看似云淡风轻。
“就在方才!他从西门进来不——”
墨章喜极而泣,还想说什么,面前的神龙却霎时不见了踪影,“王上?咦?已经......下去了吗?”
☆、妖痞子(一)
“美人,你叫什么?今年多大?家住何处哇?”某狼笑容十分随和亲切,生怕露出饥渴本性将人吓跑。
方才他险些被那劳什子酒楼的伙计大卸八块,千钧一发之际,多亏这本来消失的人突然出现,给了店家一锭银子,才化解了这场性命攸关的危机。
不过,这人仿佛喜欢来去匆匆,留给人惊鸿一瞥之后,折身便走。
他所在的柜台离小嘲月的饭桌不远也不近,某狼瞥见他离去的月白色衣角,果断扒开众人追了上去。
开什么玩笑?既然撞了他小嘲月,就必须是他的人!
换言之,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神,只要长得普天第一,就必须是他的人!
沭炎顿了脚步,回眸看他,淡淡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觉着你生得好看,心地又好!”心尖儿上的人,就是得夸,夸得天花乱坠,夸得魂魄出窍,夸得六亲不认(这狼的成语不是他师傅教的)。
某狼原形毕露,全然将“扶眉”二字忘到九霄云外。
沭炎轻轻挑眉,唇角微勾,道:“天底下这样想法的人多了去,难不成我都要带在身后,汇条大尾巴不成?”
他自然不会真不让他跟着,只是想用这句话将他噎住,然后让他悄悄跟着。
却不料小嘲月咧嘴一笑,冲他拍了拍胸脯,嘿嘿道:“带我一个便成,我比他们都好看!”
某人被反将一军,便没有再说话。于是小嘲月便光明正大地,尾随到了人家的府邸。
夜幕初至,月挂柳梢。
“你的衣裳被雨淋了个透,我府上暂时没有新料子,拿这套先换上罢。”沭炎从衣柜中取出一身丹红色的衣裳,放到小嘲月跟前。
某狼受宠若惊,其实他先前的蓝色衣衫的确在雨中湿得彻底,但吃过饭又追着这月白色的人到了住处,已然干了。
不过,美人还是心疼他,让他换了脏衣裳,穿得干净平整,还有一股衣香。这样想来,美人还是个爱体贴的,以后娶了得好好疼爱人家。
拿起衣衫抖了抖,眼前一亮,惊叹道:“真好看!”而后色/眯/眯看向那人,“美人,你平日也穿这身么?”
看他这肤白眉墨,气宇不凡,肯定衬丹红的颜色。
沭炎偏头,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道:“这是我夫人的。”
小嘲月心里咯噔一千声,蓦然觉得方才嗅到的衣香荡然无存。
“夫,夫人?”他好不容易看上之人,竟已然娶了妻室?胸口莫名有一股沉闷感,吃吃道:“你......还有夫人啊?”
沭炎饶有兴致地勾了唇角,用对方之前夸赞他的话语自夸道:“正如你说的,我生得好看,心地又好,不该有夫人么?”
小嘲月明显一愣,讪笑道:“说,说得也有道理哈......”
沭炎见他跟被雪打霜披了的茄子一般,又淡淡补充一句:“他出远门了。”
某狼瞬间化身成打在人身上的鸡血,欢喜一蹦——美人独守空闺,定然空虚寂寞难耐,他的赢面又多了不少!
他一定要化身那愤愤展翅的苍鹰,待到时机成熟,一飞冲天直击云空!
沭炎装作没看到他欣喜若狂的神态,从木椅起身,悠悠道:“你便在这里换,我先出去。”
“等等。”小嘲月色心大开,又使了个心机,忙上前拽了他的袖子,道:“这衣裳我没穿过,不知道绳子扣子的系在何处,要不美人你留下,帮我一帮?”
好色又爱算计,他真是爱死自己了!
沭炎怔了怔,点头。
一炷香后,某狼的声音在屋子里绕梁回肠。
“我这肌理啊,那可是比女人的好了不止千百倍!”小嘲月三两下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开始王婆卖瓜,享受肌理在烛光下的温暖颜色,“冲我这样貌,想嫁给我的人那是比天上的星星都多!”
沭炎并未做声,只是一件一件帮他悉数穿上。穿里衣时,手指会不经意触碰到他的体肤。
某狼浸泡在这种期盼触碰又不知何时还会触碰的刺激中,瞧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便感觉体内有只猫爪子在挠。
下意识咽了口水,“当然了,她们还没见过你,不然我可没现下这么抢手。”
小嘲月满怀期待地瞧着美人,毕竟在贬低自身的同时夸了他,他好歹也该有个表态,说一句道谢的话之类的。
但沭炎只是在小嘲月身体不动,嘴巴不动,眼神不动地瞧了他许久许久之后。
他终于一边系衣绳,一边抬起眼帘,道:“哦。”
小嘲月像是刚出盖的馒头,胀鼓鼓的皮瞬间萎缩。
他觉得,还是夸自己,效果才好一些。
“当然,方才也是假设了,这世上可是没有假设的。现下在我们那儿,几乎是个母的,都会看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