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夕万分挫败地垂下脑袋,他觉着美人不喜欢他......一丁点儿也不......
“那,这样的话......美人你好生照顾自己,我,那我先走了......”瘦削身影在穿透窗纸的斜射阳光下不堪一击,仿若下一刻便要被这强光扫射得支离破碎。
美人对他还没有那意思,只能天劫之后再来碰碰运气了。
“等等。”行至门边,肩膀被一只温热手掌扣住。
“嗯?”苌夕茫然转身,见方才冷漠之人不知何时已然在他身后,倏地万分欣喜,“美人?!”
沭炎抬手把苌夕额头上的布带取下,将另一条红色的附上去,轻轻在他后脑勺系了个结,道:“这条东西放着也是放着,干脆送你了。”
沉郁的眸子立马如有流星划过,苌夕万分宝贝地摸上那条带子,口吃问道:“送,送我?!”
沭炎将前方的角度又正了正,确定将他眉间的图腾盖全,方才点头,“嗯。”顿了顿,复解释道,“这条好看些。”
苌夕就差没蹦到山巅长嚎狂哮,连连点头,道:“美人你对我真好!我保证,事情一办完就回来!比孙猴子还快!”
他觉着,美人肯定喜欢他!
一千个喜欢!
(暗恋中人,内心世界变化得委实迅速)
沭炎唇角微扬,“嗯。”
☆、妖痞子(三)
苌夕同莫首南一块儿离开,两妖还未出城,不敢变成妖光飞闪,只得学了凡人快走。
某狼欢呼雀跃地蹦跶,一路上两片嘴唇就没合拢过。
莫首南又恢复陌上公子的儒雅模样,道:“红衣裳、红抹额、红靴子,你......仿佛要出嫁?”
衣裳是美人的夫人的,日后得还回去。
不过,抹额是美人亲手送的,那可是大心肝送的小心肝,要一直带在身边的。
苌夕以同样鄙夷的眼刀回砍,“你懂什么?这是美人送与我的定情信物。哦,自然了,像你这种几百岁都光杆子没有家室的,是断然不会懂的了!”
莫首南被戳痛处,眸眼一虚,道:“行啊,小嘲月,出来两日长本事了?”
苌夕“切”了一声,洋洋得意道:“我现在不叫小嘲月了!”
莫莫首南挑眉,道:“那叫什么?大嘲月?”
苌夕哼哼,美滋滋地报出极其称心的新名字,“我叫——苌夕。”
莫首南两手环胸,道:“苌夕?什么时候改的?”
“刚刚呀!”
“这样好听的名字,定然不是你自己取的。”
“当然了。”某狼扬起下巴,“是美人给我取的!”
莫首南不以为意,道:“管你叫什么。当务之急是去见狼王大人,他生气可就不好了!”
“又是‘狼王大人’,你三句不离师傅的,你不腻我都腻了。”
“狼王大人是狼界至尊,别人求八世都求不来的缘分让你摊上了,你不做感激反倒嫌弃?”
苌夕偏过头冷哼一声,表示不与他做一般见识。他当然不是嫌弃,他只是觉着,既然这鹧鸪鸟喜欢赖着师傅,干脆让他去做徒弟算了。偏偏师傅只认一个弟子,弄的他压力颇大。
...........................
赤谷,狼王殿中。
“徒儿拜见师傅。”苌夕恭谨跪下,乖巧磕头。
狼王旦逍,万年不变的冰山冷脸,即便是狼族年纪最大的长老也未见过他展颜欢笑,甚至是上挑唇角。
故而,在旦逍面前,苌夕断然不敢像面对首南那般随意放肆,天性毕露。
莫首南立在苌夕身侧,抬首看向王位上的男人,毕恭毕敬道:“狼王大人,小嘲月带到了,你们师徒二人有话说,小妖先退下。”
旦逍淡淡点头,莫首南欲言又止,转身离开。跨过门槛后,将大殿的门轻轻合上。
殿内陡然落入沉寂。
“起了吧。”旦逍从狼族的一干族折中抽身,开口问道,“左青长老已经弹劾你三回了。说吧,这两日又去哪儿了?”
族折,与人间皇帝批阅的奏折相似,是狼族长老每日上奏给狼王的文本。
“左青长老一直不喜欢徒儿,徒儿早就习惯了。”苌夕拍了拍膝上尘土,收到旦逍的锋利眼刀,立马停了拍打的动作——跪安后拍打膝上灰尘,对跪拜的对象是极不尊重的。
“孤问你去了何处,不要避重就轻。”旦逍的眼睛很毒,苌夕的那些障眼法在他眼里,跟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两样。
苌夕只有老实交代:“徒儿去给您找徒媳妇去了。”他仔细措辞,觉得这句话应没有问题。
“哦?”旦逍身为苌夕的师傅,自然也是希望他早日成家,绵延子嗣,“打算娶?”
“嗯。”
旦逍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案,抬眉问道:“何家女狼?”
苌夕脖子微收,声音骤降,道:“他,他是凡人。”
旦逍敲击的动作一滞,道:“凡人?”
苌夕知道师傅不喜欢他找凡人,何况还是个男人。但狼族也好,人族也好,母的也罢,公的也罢。他现下也只能实话实说:
“我,我都跟他睡过了!”
虽然他睡得跟死人无异,但在同一张床上共眠,那就叫睡过。
旦逍皱眉,冷声问道:“你不是喜欢那卫氏的扶眉么?”
“那是以前。”
“不过两日你就移情别恋。还是个凡人?”旦逍更加不悦。
苌夕供认不讳,“没错。”
旦逍微怒,喝道:“孽畜!”
苌夕无辜抬头,道:“我,我本来也就是畜生呀......师傅您也是。”
老狼不说小狼,同属畜生道,有什么好神气的?
“身在畜生道还不自重,不知所谓!”旦逍徐缓起身,怒火在体内隐隐燃烧,“对待感情你已然三心二意,孤委实想不出,你做何事才会专心。”
苌夕义正言辞,就差对天起誓,“师傅,我,我这回是认真的,他绝对是天下第一美。徒儿不会再变心了!”
旦逍仿佛听到世间奇谈,“你哪回不是这样说?哪会不是碰到个更好看的,便抛下之前的不管?”
苌夕不知如何做解。那日他缓缓挪开荷叶,那张角色的脸在阳光下从绿帘子一点一点显现。那种心头小鹿快要撞死的悸动,他形容不出。只知活了一百多年,独独一回有这种心脏狂蹦乱跳,险些冲破胸膛的感觉。
苌夕抿了抿嘴,许诺道:“徒儿就是爱他,过了天劫徒儿就要把他抢过来!”
“住口!”旦逍深深呼吸了好几个轮回,才勉强遏住火气,“你是妖,她是人。”
苌夕气呼呼地指责:“师傅你不讲理,妖与人怎么了?一样也可以厮守啊!”
“当然能。”旦逍气息稍微平缓,道:“但你莫要忘了,人即便长命也活不过百载。妖族如若修炼顺遂可活上千年!你占她一生,她占你一成,公平么?”
苌夕本想反驳,因为他觉得只要两人相爱,即便是一个瞬间,也是一辈子了。抬眼,却见旦逍神情冷峻,宛如高山雪峰,便极其没有出息地把话噎了回去。
师徒二人沉默良久,旦逍也没继续跟苌夕讲道理,左右也讲不清楚。反正过不了两日,他又会屁颠颠跑回来,说看上了其他人。
于是转而谈到其他话题,“先不想这些。过不了几日你便要经历天劫,只有渡过天劫,方可修炼高层的妖术。一千年后,为师的王位便是你的。”
苌夕闷闷应了一声——他不喜欢那个千人瞩目的王座,但整个狼族好像都串通好了,认为这位子非他莫属。
旦逍继而道:“至于天劫,为师没其他可帮你,只传授你两句心诀,务必牢记。”
苌夕没敢再多说什么,不知道万一哪句话触动了师傅的禁忌,结果又是不堪设想。十分乖巧地屈膝跪拜,道:“谢师傅。”
旦逍闭眸,默念了两句咒语,掌中便生出一张狼皮卷,“心诀便在这皮卷上,你熟记之后,便去万劫山历劫罢。”
苌夕接过,望着上面的字符,像被雷电劈中一般,“师,师傅?”
“怎么?”旦逍眉头微皱,“你还未学会识字?”
“怎的可能!”苌夕硬着头皮往下接,“自,自然没问题了......”
要是说没学会,旦逍又要迁怒莫首南。
“那便好。”旦逍又将注意力转而凝聚在族折上,“倘若没其他事,便先下去。为师等着你天劫归来。”
“是。”苌夕又端端正正磕了个头,低身退下。
小剧场:
莫首南对着胸有成竹的小嘲月,存疑道:“真会了?”
小嘲月拍拍胸脯,“真会了!”
莫首南将信将疑,道:“那好,‘垂死病中惊坐起’,下一句是什么?”
小嘲月思忖半晌,笃定道:“笑问客从何处来!”
莫首南:“......”
(来自一个真实案例,小嘲月便是鄙人,莫首南是室友......尼萌能想象她们当时的表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莫首南是那种翩翩佳公子的设定,老木的最爱!
☆、天劫(一)
名声赫赫的狼族首领,见惯生死离别的千年老木鱼。事实上,亦有过那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年纪。
旦逍,曾在情窦初开时,年华青涩之际,也有一个小心翼翼守护在心尖上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平凡,无甚奇特,却让旦逍如醉沉沦。
他不介意她是凡人,她亦不嫌弃他是兽妖。
然则,兽妖命长,凡人寿短。
本说好“携手白头”的女子没有捱过第三十二个年头。
临走前,她气若游丝地伏在旦逍膝上,苦笑道:“我爱逍郎一生一世,不知逍郎会惦记我多久?”
旦逍搂着她哭得声嘶力竭,一字一句道:“我活多久,便惦记你多久。”
女子走得安详,旦逍亲手挖了墓穴,一铲土接一铲土,将她逐步掩埋。
春季嫩叶出新,入夏转而翠绿,过秋便枯黄凋敝,立冬过后,连腐烂残叶也没了踪影。
来年开春,又有新叶萌动,又会变老发黄,又会湮没在层层白雪之中。
岁月并不饶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话很荒诞。
天有老的那一日,直到抹去所有记忆,却独独不会有情。
日复一日,年又一年,饶是旦逍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但他终究无能,将她忘了。
并非旦逍无情,而是在年年岁岁的洗刷中,女子的容貌在他脑海中被逐渐模糊。最初,他还能起码记起一个轮廓,但一百多年之后,几十万个白日黑夜之后,他已然记不起分毫。
他越想记起,却发现那影子越发浅淡,终究,尽数消散。
他曾许诺要一直一直惦记的人,末了,却一点一点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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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夕走后,莫首南端了茶水送入狼王殿中,欲言又止几番,终究还是开了口:“狼王大人,往事如烟,旧人已逝。您,委实不需如此介怀。”
旦逍批阅的笔迹倏地停止,横了一眼平日如同哑巴一声不吭的人,冷冷道:“你今日,话多。”
平缓的一句话,足以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莫首南慌忙跪下,“小妖不敢。可是狼王大人......”
旦逍将批完的奏折放到一旁,幽幽打断他:“当日孤如何允你长住狼界,你记得。住进来有些什么规矩,你也不要忘。”
莫首南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唯诺道:“是,小妖知道。”
旦逍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道:“知道便好。下去罢。”
“......是。”
狼王殿中,万如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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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劫山,黑云密布,雷声震天。
山与外界有个隘口,隘口有两个文仙记册。每每入山之妖,皆要上报家门,待名册中查出,方可进入。以防有妖浑水摸鱼。
“何方小妖?”文仙甲低眉执笔,淡淡问了一句。他音色柔软,宛若雪上鸿毛。
“赤谷......苌夕。”苌夕回答得还算谨慎乖巧。面前这两个,包括里头施行天劫的,都是天界的尊神上仙。他的妖术还没有入门的门槛高,人家吹口气都能把他灭了。
故而,必须乖巧!
文仙乙在一本薄册上翻了又翻,皱眉道:“赤谷没有叫苌夕的。”
“不,不能啊......”苌夕恍若被敲了一棍,豁然明白,“哦,我改名字了,之前叫小嘲月。上仙可瞧瞧上头有没有‘小嘲月’的字样。”
文仙甲接过乙手中的薄册,果真翻到。一般这样的情况便得细查,以防偷龙转凤,代?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芙佟?br /> 不过,文仙甲为仙和善,并未多加为难,只将“小嘲月”划去,添了“长兮”二字,摊在他眼前,问:“是这样写的么?”
苌夕犯了难,讪笑道:“是,就是这个......”若是让天界都知道他不识字,那可就丢大脸了。不动声色擦去冷汗,末了还马屁兮兮地夸一句:“上仙的字写得真好看!”
文仙甲收回册子,在名字后头做了个标记,表示已入万劫山。抬起头对苌夕温柔笑道:“你这小妖,竟也知改名换姓,叫个好听些的。”
苌夕挠了挠头,颇为害羞,“我,我也觉着好听。”
美人取的,谁敢说难听,他就张开爪子,挠死他!
文仙乙不像甲那般温和,胡乱塞了个木牌在苌夕怀里,冷冷道:“四百一十九号,进去罢!”
苌夕错愕拿着木牌——历经天劫,居然还得排号?
有种,眼巴巴排队等死的即视感......
文仙甲对苌夕点点头,唇畔生花,道:“现下受劫的是二百一十三号,你还得等上几日,先进去熟络熟络环境也好。愿你渡劫顺遂。”
苌夕冲他点头,宝贝地捧着木牌,道:“多谢上仙!”然后一边踏上小道,一边掰着手指头计算,小声嘀咕道,“哦......还有三百多个才到我啊......”
文仙乙怒瞋他的背影一眼,张大的鼻孔里发出声夹了愤然,和极其不屑的一声:
“哼!”
万劫山,历来都是妖族承渡天劫之地。成则一步登天,可修大法。败则魂飞魄散,真灵罔存。
总听凡间说做人难,其实,做妖又何尝不是?
盼着过了天劫后青云直上,在族中扬眉吐气一番。
又怕过不了这个天槛,死在雷神锤下,魂魄溃散,永世不得超生。
一头是悬崖,一头是深渊,当真是左右为难。
推远了说,那些名留千古的名妖,乃至后来有缘飞上天做了神仙的,都是过了天劫,修炼得道的成果。
然则千妖万兽中,亦有七成以上,历经天劫时,真身灰飞烟灭,从妖册上彻底消失。
天劫一事至关重要,生死存亡只在瞬息之间,天帝自然也明白这道理,于是乎慷慨一挥,特意派了几位仙人,布施劫难。
指尖一拨,世间便多了座“万劫山”。
万劫山中,某座安置亭内,一只九尾狐软盈盈倚在亭栏上。
“又来个等死的。”那狐狸瞧着初至的苌夕,眼波流转,三分笑意七分媚。唇角微勾,颦展之间仿若都能摄魂蛊魄。
安置亭,并非单亭。而是无数座亭子前前后后用长廊连接,蜿蜒盘旋在山中,供等待的小妖休息小憩使用。
每个小妖都有独自的小亭子,只不过相隔不远,故而苌夕猜测他前面的狐狸,是四百一十八号(减去一根手指的算术他还是会的)。
苌夕将木牌放入怀中,悠悠然在自家亭中坐下,恍若没听他说话一般,趴在横栏上看景。
美人啊美人,才几个时辰不见,便觉着过了好几个漫长春秋。
果然相思命苦啊!
“后头那个。”九尾狐不服对方的冷漠,朝着他又开口一唤:“你可是思春了?”
虽是问句,笃定却占了大半。
苌夕被说中心事,从几簇野花中抽出眼神,看向那闲得发慌的九尾狐。
九尾狐脸色惨白,似是强行忍耐着什么,却非要脸硬,故作一副轻松神态,道:“你有空思春,还不如想想,如何在天劫中脱身。捡条命回去,才有机会见人。”
苌夕偏了偏头,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在......”他羞于说思春那样的□□词汇,便舌头蠕动了一下,“那,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