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崖[古代架空]——BY:不啾则已

作者:不啾则已  录入:06-12

  他左右为难,明知将人烧了最好,又怕惹得崖上生变,做不下决断,转头又问沈丹霄:“沈盟主可还有别的意见?”
  往日沈丹霄低眉垂目,是副好说话的模样,此时他仍是这作态,但说出的话,极少再有更改。
  “我只想得出这办法,卫二公子肯听最好,反之,也会有其他人让你听。”
  别处弟子需要看护,此地只他二人并薛神医在,卫百钟晓得他意思,道:“琢玉郎许会赞同,如琇大师宅心仁厚,不会逼迫我。”
  沈丹霄道:“我知晓你心里未必不想做,只是缺人推一把。”
  卫百钟听出点意思:“沈盟主要如何?”
  盟主二字一出,他略有恍惚,这称呼他喊了也有几十次,次次有口无心,只这回心口如一,是真期盼对方给个法子。
  沈丹霄道:“加上岳宫主,我二人一同逼你将尸体火化,其余人也是知数的,必定半推半就,不会阻拦。如此那些弟子只会怨我与岳宫主,不会对你生怨。”
  “这——”卫百钟心动,却不敢答应,“未免对沈盟主不公了。”
  沈丹霄盲了右眼,仅剩的左眼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仿佛一面镜子。他目光落在卫百钟身上,片刻后滑了过去,卫百钟觉得身体一冷,被什么盯上似的。
  “这是我想做的事,后果如何我也想好了,自认能够担负,如何能说是不公?”
  岳摩天拊掌赞道:“这话我喜欢听。”
  他独身一人,在门口站了已有一会儿,未必不是故意要听沈丹霄的说法。卫百钟此时才知他早来了,大惊之后又是大喜,顾不得正魔之别,行了个大礼,道:“那便辛劳二位了。”
  岳摩天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般懂事的人。”


第28章
  他若出手,向来不留情,此次又是与沈丹霄合计,便连如琇也不过微微蹙眉,没有阻止。
  观星台前有片平地,码上了一圈石头,尸体堆叠在一起,浇上了油,点上火后烧了起来。
  火势起初不大,沈丹霄让人不断扔进助燃物,才让火势不见衰微。
  那些弟子迫于他的逼压,不敢不动,但那几具尸身下场太惨,几近挫骨扬灰,他们又对崖上事情一知半解,未见楼十二身体里的怪虫,不免心生不满。
  沈丹霄大部分行事手段乃是越饮光言传身教来的,对这些并不在意,他之所以与岳摩天一道,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长乐宫主的威名在这里不曾湮灭分毫,与之相对的,沈丹霄在江湖上是出名的手段绵软,两人放在一道,那些弟子不敢对岳摩天有怨言,怒气便自然而然发向沈丹霄。
  十来具尸体并不好烧,足有大半天功夫,火势由盛转弱,夜晚也已到来,小帘钩挂在天边。
  为防突生变故,除沈丹霄、岳摩天,还有卫家兄弟,另有张灵夷同她师妹顾灵光在场。
  张灵夷师妹惨死,她心中悲恸,却知晓事理,将其尸身与这些弟子一道烧了。而岳摩天站得稍远些,严防有虫子如上回一样忽然冲出。
  许是等待时间过久,又并没有出现什么情况,人群中渐有异声。沈丹霄与其余人没有理这些,卫百钟无法下,只得出面制止。
  他声望不及卫殊,出声后反遭人不满,现场又乱了几分。没人帮他,卫百钟一额冷汗,难得看了眼卫殊,却见对方静静看着,并不说话。
  惺惺作态!卫百钟暗骂一句。可主动开口,求对方帮忙,他又拉不下这脸。
  火势已微,到了最后,只剩焦黑的人骨。沈丹霄一眼不眨地看着,犹自不放心,叫了一个弟子去将人骨碾碎。
  一个人时胆气不足,可其余人俱是一声不吭,这弟子孤立无援,只得硬着头皮上。这行径太过骇人听闻,他是动手的人,更是不堪忍受,深怕夜里会睡不安稳。
  总算尸体烧完,大块的骨头也敲成了粉,即便有虫子,可能也微乎其微。这一事闹得不小,实际什么也没发生。
  沈丹霄并不在意,他做这些只为以防万一,并不指望能捉出什么。他想得豁然,别人却不同。
  这些弟子之中有一人,与他说过几句话,勉强算得面熟,正是孙斐。他胆子较一般人大,往日呼朋引伴,人缘颇佳。其余弟子心有怨诽,但不敢说,互给眼色,推他出来。
  孙斐自觉这事有些风险,但不至于伤了性命,运气好还能露个脸,当即欣然接受,提步便要出列。
  脚掌离地一分时,沈丹霄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沈丹霄右边,此时见着的也是对方的右脸。因那一只怪异的眼睛,使得这半张脸孔不似凡人所有,叫他背后一片黏腻。
  孙斐深吸口气,脚下发软,张口想要说话。
  鲸吞的剑鞘毁在陆振衣手里,没来得及找到匹配的,事情紧急,沈丹霄也不在乎,将剑倒提在手。
  这剑比平常的剑宽上三分,重量也多上三分,握在他手里却忽然变了,轻巧得像一条柳枝,举起时候似要去点一滴甘露。剑尖是尖而紧收的,点在孙斐喉间时,若有若无,温柔得像春风拂过。
  剑尖并没有真正触碰到肌肤,孙斐却觉得那剑气刺透了肌肤,经由喉骨往上,直达眉心,叫他脑袋刺疼。
  卫百钟没想到他会出手,心知岳摩天要看热闹,不能指望,又去看张灵夷,见她不作反应,只得自己出言:“沈盟主且慢!”
  他倒不是珍惜弟子性命,而是若沈丹霄动了手,折损的无疑是他的脸面——他现在已经没多少脸面,仅剩的一点不能再丢。
  沈丹霄手臂无有一丝颤抖,自然更没有放下,只道:“我不伤他。”
  卫百钟并不怀疑其中真假,只是鲸吞不曾放下,他的心便也悬而未放。
  他是如此,孙斐更是心底起凉气,幸好他还有几分镇定:“我——”
  一字出口,鲸吞剑尖上移,几乎点在他的唇上,口中呼出的热气反被剑锋的冰冷逼退。孙斐目光不自禁下落,款款的剑锋便在眼皮子底下,才见其绝无一般剑器的优雅,狰狞外放,如丑陋的凶兽。
  孙斐原本已有些惧意,又见着锋刃上自己瞪大的眼睛,忍不住眨了眨,剑尖上移,点在他睫毛上。他胸口不由更往里缩,过了会儿憋得气短,正要吸气,睫毛擦过剑尖,断了一毫,立时屏住了呼吸。
  不稍时他脸孔憋得鲜红,额上汗如雨落,有一滴悄悄坠下来,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汗水是热的,砸在手上时却让他浑身一震,惊醒过来,膝盖一折坐了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来话长,前后不过是几息。沈丹霄放下鲸吞,仍倒提着,与卫百钟道:“后头的事还要卫崖主来,我等先行一步。”
  卫百钟知晓此时需要安抚弟子,道:“好。沈盟主也多加小心。”
  张灵夷与顾灵光正拿瓷罐收取尸骨,沈丹霄转头见岳摩天站在跟前,二人又同路,便一道走了。
  碧环夫人今日不知在哪,岳摩天右臂伤势未好,安危不得保障,面上却镇定如初。
  沈丹霄也是个人,自然有喜恶,这崖上诸人中,若论性情,他最喜欢的是薄雪漪。此人功夫不高,但容貌出众,知情识趣,又有自知之明,不会强出头。
  若论合作的伙伴,他属意的却是岳摩天。此人为长乐宫主,是邪非正,但沈丹霄只求他心志意定,不会动摇。而岳摩天任意妄为,心志极坚极少动摇,如同他的师兄越饮光,的确是最佳人选。
  想到此处,沈丹霄不自觉想:若师兄生在魔道,恐怕就是第二个岳摩天。
  纵然是现在,越饮光行事手段过于邪气,远算不上光明正大。只是越饮光或许与岳摩天相像,却万万不会成为第二个长乐宫主,以他秉性,绝无可能在一处待上这么久。这两人相似在骨子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偏执,眼里所见只有自己,真真带了疯气。
  沈丹霄想与他合作,却怕他话说一半,藏了重要事——此人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他同岳摩天并行,两人间隔一尺,脚步都不快,走了许久,没说一句话。
  将近住处时,岳摩天道:“你方才的手段有些意思,是越饮光教的?”
  沈丹霄没想到他首先说的是这事,不由停步,道:“算是。”
  岳摩天也停下,回头看他,挑眉道:“算是?”
  沈丹霄道:“少年时老师过世,我与师兄相依为命,起初怕他,想着要逃。他拦了我几次,没了耐性,便在我门口画了一道线。”
  岳摩天笑道:“一道线?这是什么意思?”
  沈丹霄道:“我也不知。只是从那回起,我不止不敢逃,连门也不敢出,直至师兄亲自领我出去,又把那线抹了。”
  岳摩天道:“你这么怕他?”
  “我从小就怕他,现在仍然怕,”沈丹霄道,“他对我其实不差。”
  岳摩天细思了一会儿:“兴许是怕习惯了——真有意思。”
  所有出乎预料的事,他都觉得有意思,沈丹霄是当事人,此时回想,也觉得极有意思。
  越饮光脾气当然不好,但出手有分寸,若非生死大仇,不会下死手。沈丹霄是他师弟,不是仇人,两人间虽非温情脉脉,也算和平共处。
  人生疏的时候,相互间只看见了表面,风轻云淡。若近了,便要探及深处,一旦真捉住了一方痛脚,关系便要失衡。
  沈心庭过世的那会儿,两人半大不小,沈丹霄没接触过外人,师父不在了,便只有一个师兄能依靠。可他对于师兄的不信任,甚至压过了独自一人的恐惧——他宁可一人离开,也不敢与师兄在一块儿。
  只是与师兄比起来,死亡更可怕,而有时候,师兄对于便意味着死亡。
  然而他又清楚知道师兄不会对他动手,可仍是不安。怀着这种不安,他与越饮光处了十年。
  十年加十年,他们处了二十年,沈丹霄仍然害怕,但这害怕不是一成不变的,除此之外,又多了比单纯的恐惧更可怕的。
  沈丹霄与岳摩天说过话,便分了道,回了自己住处。
  荀天工的银线已经布置到了飞来峰上,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其中又花费了多少大力。
  从荀天工到张灵夷,从局外人到局内人,沈丹霄害怕自己也变成局内人,却明白绝不会有这一天。他是孤家寡人,唯一的师兄遥不可及,再没有能令他害怕的。
  沈丹霄这般想着,抬手时候摸着青云剑。
  鲸吞无鞘,并不方便携带,别人都以为他是不得已才带着,却不知道他衣下还有一把青云剑。
  他手指沿着柄端来回摸了三次,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已是深夜,沈丹霄正要放下窗,看见天上的月亮像极一张人脸,多看了一会,直至肩上沾了寒露,才合窗就寝。
  睡了不足一个半个时辰,他从梦中惊醒,起来擦了汗,再无睡意。
  他拣了白日问人要来的绸布,将鲸吞仔细缠了几绕。这些事做完,没花多少时间,他侧耳细听,飞来峰上一片静谧,唯门边杉树沙沙,引来的一缕泉水溅跃入池,如珠落玉盘。
  无事可做,他将鲸吞与青云一齐放在桌上,盯着瞧了一会儿,又出了神。回神时候,发觉门外站了人。
  如琇有酒圣诗禅之名,沈丹霄却未见他饮过一次酒,此时他一袭缁衣,衬得脸孔愈发白皙,在夜里几乎笼着一层光晕,确是有道高僧的形容。只是与寻常僧人的低眉顺目不同,他虽有中性之美,一双眼睛却是极明亮的,比之僧人,更像多情的侠客。


第29章
  十年前长乐宫魔焰滔天,潮音寺受武盟之邀,遣弟子同各派杰出弟子,共十数人,往长乐宫刺杀金闇生。是时,潮音寺派出的弟子正是如琇。
  如琇自小天资聪颖,佛理精深,休说潮音寺,天下寺宇之中,也不见有比他佛性更深的。但他年纪尚轻,声名囿于佛门,在这十数人中,做不了领头人,便受了安排,改儒生装扮,潜伏下来。
  不想武盟计划早被金闇生探知,先行之人尽数折戟,危难之际,如琇作为奇兵力挽狂澜,携余下人顺利脱逃。此次任务勉强可说得了圆满结局,最终金闇生被弟子暗害,长乐宫天翻地覆,换了新宫主,一时蛰伏起来。
  经此一事,如琇名传天下,潮音寺有达摩、讲经、演武三堂,两年后,他接任达摩堂首座之位,因他能豪饮,又通佛理,几首偈子流传甚广,得了个酒圣诗禅的美名。
  沈丹霄对他观感颇佳,但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找他。
  如琇伸出手,手心托着一只寸长的竹筒,比拇指稍粗些,碧翠有光泽,开**了软木。
  沈丹霄接过后道:“这是荀先生新拿出的小物?”
  如琇道:“来处确是荀先生,却只有这一份。”
  沈丹霄原以为人人都有,才接了过来,怎料想错了。独一无二的一件物件背后,自然也有一桩独一无二的事。
  他倒没后悔,道:“大师怕我不接?”
  如琇前头的确是有意误导他,被看破也不尴尬,道:“沈盟主放心,无人知晓我来找你,而且这东西不止不会带给你麻烦,反而能保你平安。”
  沈丹霄听着竹筒内的动静,道:“是荀先生说过的那只小虫?”
  当时温恰恰说过要去寻荀天工,问他药剂追索之事,只是没了后文。他以为是荀天工伤情太过,不肯与人交谈,没想到东西竟然在如琇手里。
  “这些人中,我最为信任的便是沈盟主,这虫交到你手里,定不会有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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