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樾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这只鸟连夸我一句都不愿意,真难过。”
花樊笑了,慢慢开口。
“公子英俊。”
他对着胡樾重复了方才鹦鹉说的那句,声音低低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被风一吹送到胡樾耳边。
胡樾心情大好,笑呵呵的带着弗墨回去。
——
路上。
“少爷,您很高兴?”弗墨看着胡樾脸上的笑,问。
“对啊。”
“那你刚才还和一只鹦鹉置气?”弗墨想着都觉得好笑。对着鹦鹉气的脸红脖子粗,也就自家少爷能干出来这种事!
“你不懂……”胡樾瞥他一眼,弗墨还没体味到这眼神中的含义,胡樾却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早知今日该穿件彩衣的,应个景儿。”
“什么?”弗墨没听懂,胡樾却不再解释,哼着小调儿出了国师府。
-
胡樾走后,流芳亭安静下来。
“少爷,这鹦鹉……”
“带回院里挂着吧。”花樊想到方才,眼中带了丝笑意。
朔舟看这花樊的表情,突然说道:“我觉着这样真好。”
“怎的?”
“自从胡少爷回京,您笑的比原来多多了。”朔舟看着亭子外头,“我知道您心里压着事。其实我觉得,如果您不认可老爷的做法,倒不如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吧,我看这胡少爷也是个聪明人,也许……”
“我知道。”花樊打断朔舟的话,脸上的笑容也尽数收起,一转眼便又成了那个朔舟熟悉的人。
他嘴角微抿,神色却沉稳,“至多还有八年。一步踏出再不能回头,这件事试不了错,耐心点,我知道该怎么做。”
“……是。”
两人刚说完,那头有人匆匆过来。
“三少爷。”
“什么事?”朔舟问。
“大公子回来了,现下正在书房,老爷让您过去一趟。”那仆人是花肆身边的人,从书房一路跑过来,累的气喘吁吁。
朔舟惊讶的看向花樊,“大少爷回来了?”
花樊却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淡然回道:“知道了。”
朔舟心里石头落地。
看花樊表情,这次大公子花晋的回京,似乎全在预料之中。
对于朔舟来说,既是花樊预料之中,便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倘若是预料之外的呢?朔舟想了又想,直到到了书房,仍旧没有想出来有什么事是花樊没有提前计划到的。
胡樾说花樊像个神仙,朔舟也这么觉得,但却不知因为花樊的长相。
他想,世上该是再没有如他们公子这般的人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
-
胡樾从国师府回家,原本打算回自己院子,想了想,干脆先去主院看看。
胡时是一朝丞相,平时忙得恨
不得会飞,此时自然不会在家。不过王采芝也在忙,这是他没想到的。
“娘,你现在有事?”胡樾过去的时候,王采芝正在和四五个管事嬷嬷说话,见他过来,王采芝又最后吩咐几句才让各位散了。
“嗯。你怎么这个时候想起到我这来了?”王采芝方才对着下人,颇有一番当家主母的气势,现在人一走,对着胡樾,又立刻变成了一位和善的娘亲。
胡樾笑嘻嘻凑到她身边:“想娘了啊,过来看看。”
“胡说,”王采芝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笑靥如花,“你啊,几日后过完生辰都十五了,还这么油嘴滑舌的不稳重。”
“过生辰?”胡樾啊了一声,有些惊讶。
王采芝拍了他一下,“你当我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今天都七月初一了,满打满算也不过还剩九天可以准备。”
她说着又忽然有些伤感:“初十那天一过,你便满十五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渐长年岁成了少年,再看你三个姐姐也都各自嫁了人。娘当真是老了啊。”
胡樾听着王采芝的感慨有些鼻酸。而后看着王采芝那张连皱纹都很少的脸,安慰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半晌,他无比真诚的说:“娘,您真的一点都不老,真的。”
“是吗?”王采芝说,“真的?”
“真的!”胡樾猛点头。
闻言,王采芝忽的羞涩一笑,说:“你爹也是这么说的。”
胡樾:“……”
一把年纪了,撒什么狗粮,真是一点都不注意影响。
回门
胡樾的生辰在七月十日。当然,是这个身体的生辰。
这是他时隔五年头一回在家里过生辰。
往常在归云山,每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天天任务都要堆到晚上才能完成,哪里还有什么过生日的念头和想法。
算起来,这应该算是他到这里过得第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日。有人操持,有人准备,还请了许多许多人,办的热热闹闹。
毕竟是丞相之子,办个排场大些的生日宴没有丝毫不妥。但胡樾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别说这么大排场庆生,在现代的时候,他甚至连生日蛋糕都没吃过。
一看王采芝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为他准备,又想到如今自己是鸠占鹊巢,心里便有些发虚。
七月流火,天气比起前些日子略让人松快些,然而还是热,热的人懒懒的不想动。
毕竟是过生辰,家里人能赶回来的,总还是要回来一趟,尤其是好几年未见。
胡樾是家里唯一的少爷,但在他上头还有三个姐姐。在他到归云山的那几年里,姐姐们一个个的都成了亲。
按理说这可是大事,但无论是归云山掌门,还是王采芝和胡时,似乎都没有让胡樾回家的打算。而当时胡樾还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家庭背景状况,自然也不会主动要求。
所以虽说已经穿过来五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姐姐们见面。
胡樾深吸了口气,跟王采芝一起等在前厅。二姐胡洛提前让人传信回来,说今天早上就能到家,因此王采芝和胡樾早早的便在家里等人回来。
巳时一刻,门前忽然一阵喧闹,王伯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对年轻男女。
那女子身着一袭红色罗裙,腰肢和袖口收紧,清爽利落。略施粉黛,然而面容艳丽,尤其是一双明眸,顾盼之间灵动非常,嘴角带笑,看起来英姿飒爽。
身侧男子剑眉星目,身材修长,身着月白衣衫,一副文士打扮,一看便知是端方公子。
两人走进屋里,王采芝起身来迎,被女子抢先一步拦下。
“娘!”
这女子正是胡樾二姐胡洛,两年前嫁与当朝状元、第一才子程远之。
当时程远之正好被调任冀州知府,胡洛成亲后便与丈夫一起赶往冀州。如今两年匆匆一过,最近冀州风调雨顺,并无大事,夫妻俩这才借着胡樾生辰之时抽空回趟京。
“母亲。”
程远之也上前朝王采芝行礼。胡樾跟在王采芝身后偷偷打量这两人,胡洛却一把将他拉到身前,几下就将他的头发揉乱,笑着说:“几年不见,我们家的小家伙都长成男子汉了。”
胡樾上次经历这么亲近的“摸头杀”还是刚回家见到王采芝时,现在与当时的情形简直如出一辙。
胡樾:“……”
这动手动脚的习惯是家族遗传?
胡樾好不容易逃脱魔爪,赶紧把自己头发整理好,对着程远之叫道:“姐夫。”
“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程远之笑了笑,“洛儿在家总是念着弟弟,只是小樾一直在归云山上,我在冀州又总是不得闲。”
“知道你们忙。”王采芝笑着说,“有这份心思就够了。这次既然能回来,就安心住一段再走。正巧你大姐和三妹也会回来,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她们也回来?”胡洛很是惊讶,“这一南一北的往回赶——大姐也罢了,三妹的身体素来不好,这下从西北回来,可得好好给她补补。”
程远之说:“最近西北还算安稳,江南自从卢大人巡视和姐夫接任整治后也安分了不少,这么看,倒是难得的都有空闲。”
“阿樾这个生辰过得真是时候。”王采芝笑着说道,“这次团聚可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的。”
几人正说着话,却是呼呼啦啦又一批人进来。
王采芝站了起来,胡洛笑着说:“这可巧了——排场这么大,这是大姐回来了?”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都赶一起回家。”王采芝笑着迎出去。
“肯定是我大姐。”胡洛凑过去对程远之说,“一猜就是。”
“为什么?”程远之笑着问。
“我三妹喜清净,向来不爱人多。”胡洛狡黠一笑,“你且看着,待会一见面我大姐铁定这么说。”
胡洛说着突然表情一变,面带浅笑,端庄直立,声音稳重:“阿洛你们也到了?冀州回京路程遥远,可还辛苦?”
她说着自己先破了功,噗嗤一下乐了,说:“我这个大姐啊,从小就跟个八十岁老太太似的,性格又严肃又无趣。不过——”胡洛眼中溢出笑,“她对我们特别特别好。”
程远之温声说:“你们家惯常和睦——倒是嫁到我那儿让你吃了苦。”
胡洛眉头一皱,娇嗔的瞪了程远之一下,而后扬着笑,抓住他的手牵着:“谁说我吃苦了?这世上待我好的人多了,但你不一样,你是最好的。嫁给你,我从未有一天后悔过。”
程远之翻手回握,和她十指相扣,说:“定不负卿。”
胡樾默默放慢脚步,与前面那对小夫妻保持距离,努力做一个安静如鸡的小龙虾。
胡洛猜的不错,跟着他们后面回来的正是胡家长姐胡钰和姐夫秦述。
胡钰比胡樾大了六岁,三年前远嫁到江南秦家。
秦家是正经的书香世家官宦大族,又因落根在江南富庶之地,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秦述是秦家长房长孙,如今年纪不过二十五,已经官拜四品,俨然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样的家世人品,和胡钰结合,可谓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胡樾正想着,便见两人自外头进来,顿时眼前一亮。
和胡洛的张扬肆意的美截然不同,胡钰内敛且端庄持重,仿若仕女画中的贵妇。眉如远山;眼神沉稳淡然,颇有气度;乌发如云,成盘桓髻;头戴淡粉彩蝶绕花头面,配上东珠耳坠,得体大方。
身着藕色裙,颜色虽素,气势却丝毫没损,和王采芝面对面站着,年纪虽才二十一,看着却更像个当家主母。
她在王采芝三步前站定,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母亲。”
王采芝欣慰的看着她,又看了看胡钰身后的秦述,温声道:“回来了就好。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胡钰看着胡洛,说:“你们也回来了?一路可还辛苦?”
胡洛方才刚和程远之猜过胡钰会说的话,没想到竟还真的应了。她给了程远之一个眼神,满满的“我厉害吧快来夸我”。
程远之回应了一个温和的笑。
胡洛对着胡钰说:“辛苦还好,我们俩先一步骑马回来的,就当游山玩水了,还挺有趣。”
“冀州回京一路,风景粗犷豪迈,的确值得一赏。”秦述笑着开口,胡樾的视线便跟着声音一起到了他身上。
就见秦述束着发髻,白玉为冠,身着白衣,衣领袖口用金银丝线绣着流云暗纹,着实富贵逼人。
若是旁人这一身打扮,指不定如何庸俗可笑,一看就是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但秦述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是个土大款,只因为——他长的实在太好看太贵气了。尤其是那双标标准准的桃花眼,话未出口先三分笑,不知能迷死多少闺中少女。
胡樾可以拍着胸脯肯定,秦述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之一。之所以是之一,是因为还有花樊珠玉在前,胡樾又想到第一次见到花樊,当时整个人是完全当机的状态,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胡樾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
但这次见到秦述则完全不同,或者说,他们俩根本不是一种风格。花樊的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和仙气,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造次;而秦述则是风流倜傥的极致表现,放到现代社会,是会让无数女生哭喊着只求一睡的存在。
秦述嘴角持笑和几人见礼,一阵寒暄后,王采芝带着众人落座。
秦述和程远之皆名声在外,又同处官场,神交已久,只是虽为连襟,但之前一直没有机会长谈。王采芝早已料到两人相见恨晚,特意将偏厅安排好,给两人腾出来个清净之地。
这安排正中两人心意,谢过王采芝,秦述和程远之便入偏厅一叙,留下女人家和胡樾在前厅。
“你们父亲原本今日也准备在家里等着的,谁知陛下一早派人宣召,这又急匆匆进宫去了,也不知几时能回。”王采芝笑着说,“你们两姐妹前后脚的回来,现下就差涟儿和三姑爷了。”
“三妹身子骨弱,路上慢点为好,不急这一时。”胡洛喝了口茶,笑道,“还是家里好!茶的味道和我印象中一样,闻着就比外头的香。”
胡钰表情不变:“每年江南新茶上供,宫里都直接给府里拨一成,这样的好茶外头当然没有。”
“外头没有,姐姐有不就行了。”胡洛凑到胡钰身边抱着她胳膊,“你今年给我送的雨前实在太好喝了,明年再给我留一点儿呗,不用多,五斤十斤的就行。”
胡钰看她一眼:“一两雨前十锭金,你倒是好意思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