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塔,却又和塔不同。由于要夜观天象,摘星台顶没有像一般的塔一样做成尖角,而是如同现代建筑一般建了个天台。
摘星台这地方,寻常人上不得,寻常日子也上不得。
“国师今日没用摘星台,邓扩才能上去。”
胡樾懂了。合着摘星台是国师的专属办公地点呗。
“上船吧。”胡樾还在看那摘星台,江崇逍笑道,“再等人就更多了。”
“哎!”
胡樾回过神,目光从花樊身上扫过,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若花樊是国师,往那摘星台上一站,衣袂飘飘气质无双,不知会让多少人倾倒。
胡樾想着想着,突然莫名其妙的不高兴起来。
花樊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疑惑的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两人原本离得就极近,花樊转头面对胡樾,一双清冷眼眸中倒着胡樾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花樊还在等他说话,胡樾却突然有些局促,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一些,同时打着哈哈企图掩饰过去:“没,没事啊,没什么!”
花樊却不懂胡樾的心理,不仅不拉开距离,还凑的更加近,同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好烫……你脸红什么?”
上船
“热?”花樊收回手,问。
“还,还好!”胡樾嘴上打了个磕巴,还好花樊没在意,点点头视线就转向了别处。
胡樾暗自松了口气,说不清楚什么原因。
邓扩为他们准备的船不算太大,就上下两层,但架不住他们人少,便显得有些空旷了。
船上酒席全备,就等人入座。
四面窗户大开,帘幕卷起,胡樾坐在窗边往外望去,就见护城河上河灯点点,如夜幕星辰一般,飘飘荡荡涌向夜色深处。河岸璀璨,一条光带系在岸边,远处灯火更盛,一片红尘烟火气,照亮半边长夜。
“真美。”他叹道。
花樊也在看,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居然难得的附和了胡樾一句:“是很美。”
“所以说让你出来吧,听我的准没错!”胡樾闻言又开始得意起来,“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年年带你来看。”
花樊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胡樾撑着身子想凑到他旁边,刚直起一半就想到方才的尴尬,动作一时间顿住,忽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内心挣扎不定,整个人保持着从椅子上半起的状态,一只胳膊还撑在窗沿上,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做什么奇怪的事。
花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而后说:“护城河不能游泳。”
“……”胡樾无力道,“我没打算跳河。”
花樊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胳膊上,疑惑的问:“那你在练什么?扎马步?”
“我……”看到事情似乎有越描越黑的势头,胡樾果断放弃,无比自然的转移话题。
“你看那个河灯,真是又大又亮,真好看!”
花樊顺着胡樾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莲花样的河灯像喝醉酒一般打着旋儿飘过来。一个浪花打来,那河灯苦苦支撑了一会儿,最终被一个浪头打翻,成功魂归西天去了。
“……哈哈。”胡樾尴尬的收回手,假笑道,“真是太可惜了哈哈。”
花樊觉得自己需要出去透透风。
“我想下去。”他站起来。
胡樾赶紧说:“我陪你一起。”
“朔舟陪我就行,你继续吃。”花樊摇头拒绝。
“那你小心点,”胡樾嘱咐道,“河上风大,别去船头,容易着凉——看一会儿就回来,别站外头太久。”
花樊没说话,朔舟忍笑一一应下。
两人出去后,江崇逍又对一旁的弗墨道:“想去放河灯吗?船上准备了不少,你也去玩吧。”
弗墨看了眼胡樾,胡樾点头同意,他立刻兴高采烈的拿了一大捧河灯去船尾。
胡樾不放心,说:“放灯的时候小心点。”
“哎!”弗墨应了一声,一溜烟跑的没影。
这下只剩胡樾和江崇逍两人了。
“表哥有事要说?”胡樾问。
江崇逍愣了一下,笑了:“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胡樾心道,其实一点都不明显,我就是随口那么一猜一问,谁知道你还真有话要说啊。
他露出一个世外高人般不可明说的笑容,淡淡点头:“嗯。”
“好罢。”江崇逍说,“过几日我就要回剑气阁了。”
胡樾诧异:“这么快就走?”
“嗯。”江崇逍说,“今日也算向你辞行,也不知下次再回京是什么时候了。”
“中秋春节都回不来?”胡樾皱眉,“总得给你放点假吧。”
江崇逍摇头:“说不准。”
胡樾想到姨母秋慧,那个提起儿子眼角都带小的女人,默默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江崇逍说,“又或者后天就走。”
胡樾心思一转,脑中突然蹦出来了主意。
“要不,我和你一起罢。”胡樾说,“正巧我和花樊也得去趟东来山,咱们顺路。”
“去东来山?”江崇逍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去配药?”
“嗯。”胡樾伸头看了眼花樊背影,又将视线收回,“事情总得早些解决。”
江崇逍问:“你不怕他恢复之后与你生分?”
“他是心智有损,不是失忆,我这段时间怎么对他他又不会忘。”胡樾笑了笑,眼中一片豁达,“再者,若他还是怨我,那也是人之常情,我总不能因为这些琐事就不想他好起来。”
“他会怎样,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江崇逍看着他,眼中复杂一闪而过,最后冲他举杯,认真道:“论心胸开阔,我不如你。”
外头,花樊站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
河灯
“少……”朔舟刚想开口说话,花樊一个眼神制止了他,而后转身悄悄离开。
里头两人还在说话。
“只是不知道国师能不能放心让花樊跟我一起。”胡樾有些发愁,“要是不愿意可怎么办?”
“无妨,不必担心。”江崇逍说“只要花樊同意,国师不会反对。”
“啊?”胡樾一脸懵,“表哥你这么肯定国师不管他?为什么?”
怎么可能?!
江崇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嗯,”江崇逍说,“直觉。”
胡樾:“……”
直觉?我还第六感呢。
他看江崇逍不想再说,想来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便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胡樾想了想,站起来说:“那我去问问他。”
—
推开门,一阵清风拂过,带来一阵凉凉的触感。
胡樾找到花樊时,朔舟并不在他身边。花樊一个人站在船头往外看,微微仰着头,不知是在看远处还是看月亮。
灯光昏暗,一身黑色衣袍似乎就要融到夜色里,看着竟有一丝孤独。胡樾看着花樊的背影,心里突然不太舒服。
“放河灯吗?”他走到花樊身边,问。
花樊没想到他出来找自己,愣了一下,点头。
胡樾笑了,“你等一下。”
他飞快的跑去拿了几个河灯出来,一股脑的排到花樊身边,点了一个,站起来伸头看了看,皱起眉头。
“这……”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够不着啊。”
他们坐的这个船不是普通人家的那种小舟,手一伸就能碰到水,而是体积稍大的类似画舫的游船,自然也比水面高不少。
他又尝试其他动作,最后倒是花樊拉住他,不赞同的说:“小心掉下去。”
胡樾失望的将河灯往水里一扔。河灯是莲花型的,花瓣片片舒展,中间放着烛灯,黄色灯焰跳跃,煞是好看。
那河灯落在水上,被浪推的摇摇晃晃,竟然稳在河面,随风慢慢往远处漂去。
胡樾看着那盏河灯渐渐远离他们的船,和其他河灯混在一起,最后成为远处的一点光晕消失不见。
他转过头看向花樊。月色宁静,冷冽的光照在身旁人的身上。
花樊微微侧脸,目光落在胡樾眼中,和他对视。十六的年纪,少年人的柔和渐渐褪去,轮廓中的坚硬和棱角开始初现端倪,呈现出一种少年人的特有的特质。
接触到花樊视线的这一瞬,胡樾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上次脑中一闪而过的思绪又再次出现,他甚至觉得花樊这一刻是清醒的,没有任何问题的。
其实方才江崇逍问他的时候,胡樾说的坚定,心里也不是没有犹豫的。花樊恢复了之后,会不会怨他?会不会和他生分?胡樾不是没想过这些事情,自己也没有说的那么洒脱。
他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
无论是处于歉疚还是其他原因,花樊是第一个他主动靠近的人,也是他目前走的最近的人。
胡樾是真的希望花樊恢复。但是恢复了之后,花樊会怎么看他?
怎么看“他”这个让自己受了这么多年苦的罪魁祸首?
但此刻胡樾突然就看开了。不是安慰江崇逍时的嘴上功夫,而是心里忽的就一松。
花樊的那双眼亮的像星辰,胡樾迎上这双眼眸,心里默默说,算了。
若花樊能好起来,怎样他都认了。这样的一双眼睛,没人能够忍心让它隔着一层雾。
“花樊。”胡樾认真说,“过几天我带你去东来山吧。”
“东来山?”花樊顿了一下,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护城河岸。
“对啊。我们和崇逍哥一起去。那里很好玩的。而且——”胡樾笑了笑,“还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花樊没有问是什么样的惊喜,却突然说:“你不开心。”
胡樾扯开嘴角,掀起衣袍坐到地上,抬头看花樊,说:“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怪我吗?”
他不再是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而是温和的,像某种毛茸茸的生物。
花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安慰一般,同时轻声开口,如同承诺一般。
就一个字——“不。”
临行
亥时将至,拥挤人群渐渐散去。
护城河上船只渐少。一晚热闹之后,夜晚的冷清重新涌入街巷,等着第二天的日光将其驱赶。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逛完街市赏完夜景,他们便也计划着散场。江崇逍特地打算先绕了些路将两人送回家,只是刚一下船,国师府便已经有人在岸边等了。而邓扩此时也值完勤,专门派人过来请江崇逍一叙。一边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边是放不下心的弟弟,江崇逍犹豫一番,还是打算先将胡樾送回家再说。
倒是胡樾觉得没什么关系,只让江崇逍安心:“没关系的表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江崇逍皱眉,“太晚了。”
“真没事。”胡樾哭笑不得,“放心吧,还有弗墨跟着我呢。再说街上现在不是还有人在巡防?”他拍了拍江崇逍胳膊,“我走啦,明天去你家找你。”
京城的治安自然是没话说,尤其今天这种日子还是特地加强了治安管理的,连偷儿都无从下手。胡樾和弗墨随着回家的人群一起溜溜达达的走,权当消食了。
到了家,王伯就在家门口等着,见到他们回来开了笑脸:“少爷回来了。”
“您怎么还在这等着啊!”胡樾哎唷一声。
王伯年纪不小了,大半夜的为了等他回来一直守在门口,这让胡樾有些过意不去,赶紧道,“这么晚了,您早些去歇着,怎还在这儿等我!”
“人老了,觉少,睡不着就出来看看。”王伯慈爱的看着胡樾,“少爷不用担心。”
一听这话,胡樾眉头皱起,不赞同的开启了碎碎念的模式,道:“那您也得注意身体。这都要入秋了,比不得夏天,晚上渐渐就有些冷了,您这么晚出来还不加件衣服,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办?还有,老人虽说觉浅,但也得注意休息不是?保证充足睡眠身体才会好……”
“哎,哎。”王伯连声应下。
王伯虽说只是个下人,但在胡府呆了一辈子,是跟着胡太爷长起来的人,算是正正经经“三代元老”,在整个府里地位超然,就连胡时和王采芝都对他十分尊敬。而王伯丝毫不恃宠而骄,已经兢兢业业为这个家操持,将胡府安排的井井有条。
只是虽说大家都不曾亏待他,但真这么细心体贴关心他身体,嘱咐他这些事情的,除了早已去世的老伴,这些年,就只有胡樾这么说过了。
王伯心里一阵酸暖涌出。
胡樾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位老人的心思,自顾自的说完,又道:“您早些去歇着吧,我这就回院里了。”
王伯站在原处,看着胡樾背着手大步流星往前走,时不时还回头和弗墨说句话。直到两人身影消失,王伯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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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还没等茜云进来叫,胡樾自己起了个大早。
“少爷有事?”茜云推门进来帮胡樾换衣洗漱,“往常都还要再睡会儿的,怎今日起得这样早?”
胡樾拿起毛巾往脸上一敷,清醒许多。
“我娘起了没?”
茜云想了想:“这时辰,夫人该是在用早膳。”
“夫人正和老爷用饭呢。”两人正说着,紫月进来道,“夫人派执书过来看少爷起了没,说让你去一趟。”
“一大早就叫我?”胡樾擦脸的动作一顿,“不过正巧,我也有事要和他们说。执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