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樊说:“不光是为我,碧雪冬兰和春晖落雨同时在手,你应该比我更兴奋。”
“你想干什么?”连商的视线落在盒子里便再也没有移走,“这两个,一个是凝神安魂之物,至静至寒;一个既柔绵又刚烈,少服可温血补气,稍微过量就成了剧毒。”
他终于朝花樊看去:“若我记的不错,有一味药名唤归魄,其中便有这两物。对了,这归魄想要药效最好,还得用东来山的新雪才能毫无杂质。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花樊道:“对。”
连商听罢,脸上笑容还没展开,就听花樊接着又说,“可我不要这个。”
“不要这个?”
“不要这个。”花樊盯着连商的眼瞳,轻声道,“只是这事我不便和他人说,还请先生替我保密。”
花樊的表情严肃,连商也正经起来,应下:“你且放心。”
“多谢。”花樊闭上眼睛,过了几秒才睁开,而后却又拿出了一个香囊,郑重的放到桌上,“你可知道离魂?”
连商表情一变,慢慢坐直了身体。
中秋
连商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要离魂?”
花樊道:“是。”
连商手指拂过香囊,默然不语。
花樊背脊挺直,坐的端正,静静的看着连商。
良久,连商终于有所行动,却是将香囊和木盒推了回去,苦笑摇头:“我无能为力。”
花樊压住他的手,将东西又推回原处,动作虽慢,却力气极大,不由分说。
“不是我不愿出力。”连商说,“我不知你是从哪里知道离魂,但就我所知,世上还没有人能成功。我自认在此方面还有些天分,但也不至于托大至此。”
“成败之事,先生无须担心。”花樊道,“但请一试。”
连商手指点了点盒盖:“这东西,你寻了多长时间?还有这个。”他的视线从香囊上划过落在花樊身上,“这些,就这么给我试手?”
花樊:“是。”
连商直直看他半晌,见他神色丝毫不动,终于确定花樊是真心这么想的,叹道:“ 我只能尽力,你也别报太大希望。”
听见连商应下,花樊眼中终于露出些许笑容,仿佛松了口气,但这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转眼便又如旧。
只是这情绪虽转瞬,连商却看得分明。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很重要?”
花樊愣了一下,而后慢慢点头:“很重要。”说完却又补了一句,“但若是没有,也无所谓。”
连商唔了一声,重新拿起酒壶朝花樊示意,笑道:“原州酒美,来一口?”
“不了。”花樊目的达到,也没什么留在此处的必要,站起身刚要走,就听连商一边喝酒一边说:“以后若是无事,不妨来找我喝酒。”
“小小年纪满肚子心事,不好。”连商说,“你们这个年纪就该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操心。分明还是十多岁的孩子,活的像个七十的老头做什么?把你的心都放回肚子里,天塌下来还有你爹顶着呢。”
连商这一番“高谈阔论”,既让花樊觉得不可理喻,又在荒谬中觉得有一丝道理。
花樊知道连商是为了他好,心里虽将他的话当耳旁风,面上却回头笑道:“我知道了。”
“你真知道?”连商直接戳破,“罢了,我的话你定是听不进去。我也不和你说大道理。只一点,累了就喝顿酒,酒能解千愁。”
这下花樊没吭声,连商也不再管他,一个人喝起酒来,自斟自饮颇为惬意。
出了门,外头杨长老和朔舟还在等着。见他出来,杨长老没有多说,只亲自吩咐下人将他们带到事先安排好的住处,这才离开。
朔舟原本还打算问问花樊是怎么回事,可等看见花樊时却又犯了怵,默默把东西收拾好就退了出去,留花樊一个人在屋内休息。
他们这头在慰灵宫的别庄里落了脚,东来山上马蹄扬尘,临风崖有人归来,与人一起的还有一封书信。
匆匆赶回的人正是胡樾他们在原州时遇见的,将江崇逍带走的二师弟赵鸿。
一入剑气阁,赵鸿径直去找阙云。
“师父。”他将信件交给阙云,“这是之杉和师兄写给您的。”
“嗯。”阙云接过,道,“下去休息吧。”
江崇逍的信写的中规中矩,言语虽简洁却细致,先是将阕之杉的情况说清楚,而后又简单说了目前的状况和后面的打算。江崇逍做事一向稳重周全,有他在,阙云太不担心。
手边还有阕之杉的信,薄薄的一张,纸上就一句话——花樊之事,望父亲全力以赴。
阙云看着这行字,几乎要叹气。
-
与此同时,距归云山百里的官道。
躺在马车里的人面色苍白,嘴唇还有些发紫,一看便知身体状况极差。但身体虚弱也挡不住阕之杉的牙尖嘴利,尤其是无论他说什么怎么说,江崇逍都是那一副模样,既不生气也不发怒,似乎毫不在意。
“喂!”阕之杉拉开窗帘,冲外头赶车的江崇逍没好气的说,“颠死了!”
他这纯属没事找事。官道修得最是平坦,这段路又宽又平,路上连个石头都没有,怎么会颠?
阕之杉找茬儿找的来势汹汹,到了江崇逍面前却似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就见江崇逍不仅不生气,还温声笑道:“好的,我慢点赶车。你身体欠佳,还是赶紧躺回去睡着吧。”
“你……!”阕之杉就知道会是这样,一肚子火憋着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的瞪江崇逍一眼,气鼓鼓的把车帘拉上。
就是这副态度,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他躺在车里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立刻出去和江崇逍打一架。
这一路江崇逍就是这样,说他对自己不上心吧,赶路过夜还有一系列琐事都是他一手包办,安排的不能更体贴,不仅这样,无论自己是什么态度,江崇逍都不曾发火。可若说江崇逍真的对自己的事上了心,阕之杉心里又明白绝对不是那么回事。
真会装!阕之杉心想,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听着马车里头的动静,江崇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清楚阕之杉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敌意。虽说胡樾没有和他明说过,但他也隐约了解过一些事,比如自己表弟似乎和师父的独子不太对付。
阕之杉去归云山时,江崇逍尚未入剑气阁,所以两人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几面之交罢了。而江崇逍也能想象到,估计每次阕之杉回家,阙云总会以自己为例子督促阕之杉,一来二去,这小子早就看自己不顺眼。
后来又加上胡樾这层关系,想想也知道阕之杉为什么会不高兴。
他的这些小情绪江崇逍心里清楚的很,所以才能容忍阕之杉不断的无故挑衅。只是江崇逍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滥好人,阕之杉虽然表面上看着张牙舞爪,实际上却十分简单好懂。江崇逍耍了小心思,成功让阕之杉的气在嗓子里哽了一路,上不去又下不来,憋的直挠毯子。
当时江崇逍和赵鸿快马加鞭赶去归云山,而后赵鸿转去别处处理事情,顺便带着阕之杉和江崇逍的信返回。
赵鸿离开后,余下的两人就这么“和谐相处”,一晃倒也挺快,不知不觉便走了半个月。
归云山在西部,被崇山峻岭包裹。考虑到阕之杉的身体,江崇逍特意选则平坦的路线,这么一来耽误了不少时间,直到八月中旬还没到东南,更别说进千溪谷。
阕之杉的身体是突然变成这个模样的,之前虽不算体格健壮,至少也是筋骨强健。江崇逍不知道原因,但看阕之杉对此事讳莫如深,便也没有开口问过,仿佛对此毫不关心,只一心将人送到千溪谷给沈绿芜,其他事情便和自己无关了。
倒是阕之杉比起刚上路时的带刺挑衅,整个人沉默了太多,有时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到底也还是没说出来。
江崇逍看在眼里,没有点破。
于是两人在“和谐”中又各藏心思,江崇逍倒是还好,只是可怜阕之杉,心情一直差的像十一月的寒风,虽然一掀帘子外头还是八月的暖阳。
他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无意间对上江崇逍的视线,又立刻换个方向看,最后干脆往马车里一躺,眼不见为净。
江崇逍坐在前头,被太阳晃得有些眼花,一回头就见阕之杉刺猬一样的眼神,哭笑不得。
“天气这么好,也别总闷在马车里。”江崇逍说,“出来晒晒太阳。”
“我乐意。”阕之杉没好气的回道。江崇逍却不急,只又说了一遍。
果然。没过多久,马车帘子刷的一下被拉开,阕之杉靠在窗边,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大好看。
江崇逍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阕之杉听得真切,立刻质问。
“没笑什么。”江崇逍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收。阕之杉正要呛他,就听江崇逍转移了话题,“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阕之杉不想理他,可犹豫了好几下还是不情不愿开了口,问:“什么?”
江崇逍说:“今天八月十五,中秋了。”
“嘁,我还当是什么。”阕之杉不屑。
“你不想过中秋?”江崇逍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惋惜,“原本呆会儿进城我还打算订桌好酒菜来过个节,既然你不想过中秋,那我们就干脆就继续赶路吧。”
阕之杉:“……”有点想打人。
江崇逍看着阕之杉的表情,笑了:“方才只是开玩笑。无论怎样,中秋还是要过的。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也是该好好休息。”
“你比胡樾还可恶。”阕之杉深呼吸好几次才调整过来,长出一口气给江崇逍下了定义,“什么正人君子什么楷模典范,都是放屁!”
他觉得自己总算拆穿了江崇逍的真面目,谁知人家压根不在乎他怎么说,“你要吃什么样的月饼?莲蓉红豆还是蛋黄?”
阕之杉从没这么盼望能早点到千溪谷。他想,要是再和这个人在一起多待一天,他可能就不用去千溪谷找沈绿芜,直接英年早逝算了。
然而一天之内自然是到不了千溪谷的。他们也只是进了最近的城,找了一家看着还不错的客栈,让中秋过得像点样子。
另一头,胡樾的这个中秋过得就不是像点样儿那么简单。
胡樾看着眼前这一片,往花樊那里凑了凑,小声道,“这也太奢侈了吧。”
花樊眉头微微隆起:“有吗?”
胡樾:“……”
啧,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对诗
中秋节是大日子,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不会大意,慰灵宫自然也不例外。
按理说,中秋节是团圆之日,他们如今出门在外,难免会有思归之情。但两人结伴出游,庄子这头又办的十分热闹,倒是没什么哀叹的气氛。
一应事务具是杨长老安排,胡樾是客又是小辈,特意举杯向杨长老道谢。
“胡少爷客气了。”杨长老十分受用,笑着举杯一饮而尽。胡樾在这庄子里住了这么些天,极会说话做人,杨长老自然也对他颇有好感。
花樊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自从被拆穿之后,他也终于不再装傻充愣,整个人愈发冷淡内敛,和成日里笑眯眯又跳脱话痨的胡樾完全是两个极端。
只是他虽是块坚冰,也并非完完全全的面瘫,比如——
“小心点。”花樊皱眉拽住胡樾的衣服,动了下他腰间挂的玉佩,“别蹭脏了。”
“知道啦。”胡樾不甚在意的应下来,随意的整理了一下衣服,乐呵呵的冲他一笑,而后端起酒杯靠近,伸手一揽对方肩膀,“来,我敬你一杯!”
花樊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道:“喝多了?”
“你这不是开玩笑嘛!”胡樾眼睛微眯,凑进花樊小声说,“对面那位都没喝醉,我这才多少?”
坐在他们对面的正是连商。连商这个酒鬼可是出了名的,嗜酒如命,平日里恨不得酒不离口,现有这么个喝酒的机会,自然是在痛饮。
胡樾啧啧叹道:“我还是挺好奇的。”
花樊看他,眼神询问。
“就他这么个喝法儿,身体能受得了?”胡樾哎呦一声,“看着肝都疼。”
“放心,他身体好得很。”花樊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救命的药他那多的吃不完,没事来一颗就行。”
胡樾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看不出来啊花小樊,你这嘴也挺损!”
“别没大没小。”花樊说,“我比你大一岁。”
胡樾心道我都比你大一轮了,但嘴上还是从善如流,立刻改了口:“哥。”
花樊嘴角微微勾起,胡樾最擅长察言观色,心里明镜似的,花樊这是心情好的很呐!
不就叫个哥?这么高兴?胡樾有些纳闷。花樊这孩子这么好哄?
其实花樊倒也不是因为这件事高兴。胡樾自己不知道,方才他脸上的表情当真是丰富,眼睛弯成月牙半眯着,一副乖巧模样,但眼珠时不时微微一转,又立刻显现出一二分狡黠,仿佛小孩子做了某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后瞒过家长,既要装的乖巧又忍不住的有些小心思。
花樊全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中秋就得赏月吃月饼。”胡樾说着又拿了一个就着茶水大快朵颐,“今晚天公作美,连一片云彩都没有,星星和月亮都好看的很。”
连商醉醺醺的开口道:“眼下有月有酒,不如来对诗或者行个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