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逍跟在阕之杉身后离开:“说话可以,喝酒不行。”
阕之杉:“……”
江崇逍和阕之杉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花樊难得露出些迷茫的神色,眼中带着些看不透的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花樊忽然动了动,而后突然对城楼上的守卫道:“走,下去开门!”
“是!”
花樊语气难得的带了急切,众人赶紧领命去开城门。
城门刚打开一线,就见两匹马率先冲进来。
“先带来一千。”胡樾在花樊面前勒住马,秋杪也停下。
“还有三万在后头,约莫三天到。”秋杪坐在马上没下来,“我去把人安顿了——找谁办这个事?阕之杉?”
“江崇逍和他在一起。”花樊说,先带人进去,他们马上就来。“
秋杪点点头,骑着马跟上大部队。
身边队伍都已经走过去,胡樾终于挎下肩,“我的天!”
“辛苦了。”胡樾坐在马上,花樊够不到他的头,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蹭了一手泥灰。
胡樾表情麻木,一把抓住花樊的衣袖,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手印:“快,赶紧给我找个地方洗个澡,我要睡上三天三夜!”
懦弱(bug已修)
胡樾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起床洗了把脸,他从架子上拽下条布巾随意的擦了擦,出门找了一圈,在前头会客厅里看见了人。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正开会开到一半。胡樾突然出现,众人于是停下讨论,都在转头看他。
胡樾有些不好意思:“你们继续,别管我。”
花樊没看他,只是盯着地图。大家相互交换眼神,花樊没听到他们的声音,抬眼淡淡扫视了一圈,大家又赶忙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不敢再有小动作。
默默听完所有人的意见,花樊手指在地图上无意识的点了点,表情严肃,陷入了沉思。
这是胡樾头一次见着花樊处理重大事务的模样。
平时花樊也是严肃而冷淡的,但那种冷并不具有攻击性,也从未让胡樾感受过压力,因为胡樾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本来性格就是如此。就像若是了解一个天生不爱笑的人,自然不会去问他为什么每天都在生气。
但此时又是不同了。花樊收起了谪仙般的一身疏离,展现出了如山岳的沉稳和可靠,又仿佛出鞘寒刃,不动声色却锐气逼人。
这让胡樾既感到陌生,却又在心里出现由衷的钦佩,与之相伴还有满满的自豪。
花樊思考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只是略微沉默一小会儿,他便开始布置任务,一桩一件有条不紊。
等各将领皆领命而去,胡樾这才开口:“你怎么不叫我?”
花樊说:“没什么大事,你睡就是了。”
“我这第一天到望春,不太好。”
“没事。”花樊说,“安心。”
“这……”
花樊抬头看他,叹口气,笑了:“我说无妨那就是无妨。”
“……行吧。”胡樾想了想又问,“那现在怎样了?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别的暂时没什么,有一件事你能做。”花樊道,“和我吃饭去。”
战时不比往日,吃穿用度一切从简,纵使花樊他们这些领兵打仗的将军也是一样。
胡樾对这些倒是都无所谓。还在现代社会时,一旦工作忙起来,别说吃饭了,就连睡觉都得抽空,每天就靠着面包泡面过日子,胃疼起来能让人去了半条命。
他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如今一转眼竟已经是八年日月,现代的二十多载,此时再回想起来,却早已朦胧模糊,像是一场大梦。
“在想什么?”花樊提醒道,“快吃,不然待会凉了。”
“想到一些以前的事。”胡樾看着花樊的眼睛,突然有种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冲动。
然而最后却只是说:“我好像做了场梦。”
花樊:“什么样的梦?”
胡樾笑着说:“我到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出生、长大。那个梦太真实了,梦醒之时我甚至真的觉得我曾那样过了一辈子。”
花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其他地方:“那……你还想在回到那个梦里吗?”
“如果可以,当然想。”胡樾说,“可梦就是梦,醒了便是醒了,怎么能回头呢?”
他顿了一下:“要是真的可以就好了。我梦见的那个地方真的很好,和这里完全不同。真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胡樾。”花樊突然打断他的话,“若是某天,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嗯?”胡樾有些迷茫,“你干嘛要骗我?”
“假设罢了。”花樊道,“说说看。”
胡樾认真思索了片刻:“那得看事情的大小,还有你的动机。”
“若是为了我好,或者有什么不得不的原因,那我应该也能理解;若是其他的……”胡樾阴瘆瘆的笑道,“那就别怪我了,嘿嘿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胡樾这么一插科打诨,花樊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半晌说,“快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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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皇宫,勤政殿。
“父皇!”秋既平素一贯温和守礼,此时却难以控制的激动起来,“庞将军所犯之罪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重。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还望父皇三思!”
皇帝却连个眼神也不给太子。
“父皇!”
太子还想再说什么,皇帝却突然一挥袖,案上的书卷尽数洒落在地。
秋既心直直的沉下去,蓦然生出无力感,慢慢的跪下:“父皇息怒。”
“你可知庞诲这些年贪了多少!两万黄金!你告诉我不多不重?!”皇帝暴怒道,“这些年,贪墨弄权、结党营私、纵下媚上,他什么事没干过!你堂堂太子却让朕三思!”
太子俯下身子,双手攥紧:“儿臣并非为庞诲求情。只是此事实在不宜再损武将……”
“你这么说,是指我大梁无人?”
皇帝语气不明,太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道:“儿臣不敢。”
“当年我像你这般大时,早已在战场上滚打多年,便是身边只有千人,也敢直面万千敌军!”皇帝说,“你五岁便被立为太子,一直在这京城里待着,深宫后院的,和我们那时不同。”
他顿了顿,走到秋既面前,继续道:“我一直教你为君之道,却不成想过犹不及,竟让你如此胆小慎行,毫无血性。”
秋既面色煞白,难以置信道:“父皇……”
“懦弱!”皇帝一脚将秋既踹倒,“想为他求情?去外头跪着,让我们大梁百姓看看,这一国太子是怎么为一个罪臣求情的!看看百姓会不会指着你脊梁骨骂!”
“父皇……”
“滚!”
皇帝下最后通牒,秋既看着他冷硬表情,终是放弃,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衣服。
“儿臣……告退。”
外头雨下得极大,秋既失魂落魄的从勤政殿里走出来,就见宫殿阶下,一抹清瘦身影撑伞而立。
见他出来,花晚浓微笑着迎了上去。
“外头雨大,早些回去吧。”花晚浓温声说,“娴妃娘娘派人送了冰镇的莲子羹来,回去喝些,消消暑气。”
“父皇旨意已决,我劝无可劝。”秋既看着花晚浓说,“他说我若想保住庞诲,就在外头跪着。”
“那殿下决定如何做?”花晚浓笑容依旧。
秋既说:“我若遭万人唾骂,你当如何?”
花晚浓一手撑着伞,一手替秋既整理衣领,“陪着殿下就是。”
秋既回头望了眼勤政殿。殿门紧闭,方才皇帝的话还似刀子一般扎在他心里。秋既深吸一口湿热空气。
“走吧。”秋既说,“回宫。”
嘲讽
三日后,庞诲及六位部下在狱中被处死,家眷皆流放至苦寒之地。
秋既枯坐一夜。花晚浓担忧的看着他,就听秋既缓缓叹道:“父皇……”
花晚浓靠在秋既肩上,轻声问:“我能做什么吗?”
秋既将她搂进怀里,思索道:“帮我个忙。”
几日后,太子妃突然连夜梦魇,梦中总是见自己回到国师府。太医对此束手无策,太子怜惜,特向太后求旨准许花晚浓归宁小住,太后恩准。
次日,太子陪着太子妃出宫归宁。
与此同时,北境局势依旧焦灼,气氛却不似京城这般压抑。
阙之杉和胡樾依旧不对付,没事儿就得相互刺一番。花樊装的不知,江崇逍则夹在中间,两边调停,简直焦头烂额。
“也不知某人来这干嘛?文不成武不就的,过来给我表哥当跟班?”胡樾嗤笑一声,看都不看阙之杉一眼,只道,“脑子里没半点东西。”
阙之杉气的撸袖子就要上手。
江崇逍赶紧拉住他:“别冲动!消消气!”
阙之杉怒道:“他这说的是人话吗?”
江崇逍还没开口,就听阙之杉继续说:“他骂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只能听他辱我,还击就不行是不是?!”
阙之杉突然把矛头对准劝架的江崇逍,偏偏胡樾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你这话说的真没道理。他不帮我帮谁?他是我哥又不是你哥!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好不好!”
“阿樾!”江崇逍恨不得缝上这两人的嘴,“少说两句行不行?快闭嘴吧!”
阙之杉冷笑一声,睨了江崇逍一眼,“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们才是一家人,是我自讨没趣不自量力。算了,你就和你表弟过吧,我走。”
“之杉!”阙之杉气急,拂袖而去,江崇逍正想去追,就听胡樾扬声对阙之杉的背影道,“慢走不送!”
“胡樾!”江崇逍有些生气,“多大了还胡闹!”
胡樾撇撇嘴,“是他先挑的头。”
“那你说的这些也是过分了。”江崇逍说,“我们这群人,花樊、二殿下、我,每个都和你关系紧密。之杉认识谁?我算一个,算起来还是你表哥;你是他师弟,却处处与他相对。骂人不揭短,你这是在戳他心窝你知道么。”
胡樾不说话。
“待会去给他道个歉。”江崇逍说,“以后也别这样。懂点事,你也不小了。”
“那他处处与我对着干,你怎么不说?表哥这么为他说话,”胡樾盯着他,“难不成你喜欢他?”
江崇逍刷的一下耳朵通红,难以置信道:“你在想什么?!”
胡樾怀疑的看着他。
“别乱想!”江崇逍说,“你和花樊关系还好呢,你喜欢花樊?”
花樊正走到门口,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还未等出声,就听胡樾背对着他开口道:“我承认你就承认?”
“那我喜欢花樊。”胡樾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喜欢死他了。喏,现在到你了。”
江崇逍:“……”
花樊:“……”
花樊面无表情的走进来,道:“你们在说什么?”
胡樾猛的听见花樊声音,整个人立刻僵住,连头都不敢回,只道“我去看看秋杪在干嘛!”,立刻要逃。
花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让走,江崇逍给了胡樾一个同情的眼神,对花樊说了句“我去忙了”便转身出去追阙之杉。
“你们方才再说什么?”待江崇逍离开,花樊放了手,走到胡樾对面站着,问道。
“没什么!”胡樾的脸简直要丢尽了,恨不得出门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我就是故意逗表哥玩儿的!”
“我刚才听见……”花樊起了个话头,胡樾立刻叫道,“别说了!”
“……你说你……”
“别!别说!”
“……喜欢我?”
花樊不紧不慢的将胡樾的话重复一遍,还饶有兴致的观察胡樾的表情。
胡樾刚才面对江崇逍时,脸皮比城墙还厚,如今却是一片断壁残垣,不顶用了。
“别说了!”胡樾只觉得此时此刻简直要登上他人生最尴尬时刻的榜首,“我真的开玩笑的!”
花樊眉头皱了起来:“这么急于撇清关系,你的意思是……我不值得人喜欢?”
胡樾:“……”大兄弟,您这脑回路恕我真的跟不上。
胡樾一脸目瞪口呆,被花樊噎的说不出话来。花樊欣赏了一会儿胡樾的表情,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别紧张,开玩笑的。”
“我走了。”胡樾一脸冷漠,“再见。”
——
各仁达珠相当能沉得住气,眼见着望春久攻不下,便分兵向东,同时从望春北侧与东侧入手,企图以此试探出守卫的薄弱点,乘机突破望春。
江崇逍和阙之杉领兵而去,秋杪带着两万人守着西部缺口,余下胡樾和花樊坐镇望春,与各仁达珠对峙。
胡樾的袖箭被用了个干净,袖弩的弓弦也磨损的厉害。
这原本也是花樊送他的,用成了这幅德行,他便又给了花樊,托他找人帮忙修一修。
他的武艺在归云山打了底,又师承禁军统领邓扩,最后结合着自身的特点不断练习,更是下了苦功夫学了轻功,比起邓扩的沉稳多了些灵巧飘逸,也更擅长轻便的武器。
惯常用的薄剑自然不离身,现在没了袖弩,花樊便又给了他一把弓。这弓不似一般铁弓弓身沉重,但想拉开弓弦却颇需力气。
胡樾试了几把,适应一番后也用的挺顺手。
花樊在城楼凝眸而立,手中弓拉的圆满,勾住弓弦的手指纹丝不动,面容冷肃。